疏,往南直走,眼看就是离山的道路。
过了那处林间的豁口时,不知到底是不舍还是怀念,回头望了一眼那待了好些天的地方。
葱郁的树杪掩映着,毫不显眼的一座山包。其间的翠色,因为天光偏折的关系,显得深黯,像墨一样浓沉。
下面是下陷的山谷,缭绕着山间散不去的雾气。对面不远,山崖一处突出,拱起在深密的谷原林上。和着背后青苍雄
伟的大山,就像是一处向前展翅冲刺的苍鹰,而那一出凸起,就是昂扬的鹰头。
终于知道这是哪里了。
景元觉的地宫,自然是建在王陵所在的千佛山。千影卫的大本营,自然是在护国寺了茫禅师的后院,在暄兆三君子的
坟茔下。
……
我转头下山。
提气走了一小会,腿有些发软,找了个山路转弯的豁口,就地慢慢坐倒。
衣角上撕下块布条,把多少天披散的发扎起来。歇了稍刻,胸口一股血气沸腾,喘了几口气终是逼出一口淤血,污脏
了袍子的前襟。
正好是朝阳初升的时候。
伸手抹了抹嘴角,呆坐着,目光顺着曙光的方向望向远处……
千佛山西面,是京城。
从朱雀门延伸直到奉天门的朱雀大道,方砖铺地,一平如砥。道路两旁植满柳树,几乎可以想见,不久后那浮动的枝
叶在晨风中摇曳生姿的样子。而横断朱雀大道,穿城而过的古老燕川,正从这里奔流开去,浸润苍茫大地,汇入滔滔
东海。
一直看,一直看。
看到眼睛发疼。
手撑在地上,想要站起来,腿却颤抖无力。
颓然跌坐,挥手掩面。
掩不去的,是一腔震痛肺腑的心思。
我好像……
把太多的恨和爱都留在了这座城里。
以至于当我离开的时候,能带走的,已经不是全部的自己。
胸腔里面空荡荡的,山风一吹,便觉得散去最后一点热气,只留下彻骨的寒冷。本没有热度的脸颊失了知觉,只有指
后的一双眼,针刺般疼痛,挡也挡不住。
我知道。
京城中,有最整齐集中的一块金碧辉煌。
重檐歇山式的屋顶层叠不穷,在淡薄的曦光中闪映出淡淡的光明,金色的琉璃瓦、成排的斗拱、还有那些描绘着龙凤
彩画,繁复图案的巨大柱子,全都雄浑壮丽,华美非常。
曾几何时,有人在奉天门楼上把酒豪言,寄梦他朝。彼时时光静好,有一壶难得的绝酿,穿透划过的韶华,仿佛还飘
着隽永的香气。
在回过神以前,已把头深埋在双手中,垂下抵在膝盖上,这么跪坐着,压住涌上喉头的哽咽。直至热流渗过了指间,
滴滴答答落在湿润的土地,融入不久前落下的寒雨水洼,不见踪影。
谁能够知晓……
要舍弃全心爱着的人,是一种怎样的痛。
站起来,摇晃着往山下走。
阳光太过刺眼,也不能够回头。地陵里出来的人,白日里行走,总能被轻轻易易的钩回去。
泪水涌出多少,就擦去多少。
总有个尽头。
恍惚里,幼时坐在河岸,常听河中船伶咏唱的一个祝酒调浮上心头。一步深一步浅,穿行树枝间,手按着节拍拍打自
己的腿,唏嘘笑出声来。
再抹去一把泪,迈开步子,跟着心里那久远的调子悠悠吟起,“……此去山高远,此去水长迢。此去无信久,此去隔
经年……余发家国愿,殿前陈君言。余又私心愿,愿今同君说……一愿世清平,二愿人康宁,三愿岁长久,三愿岁长
久……三愿岁长久……”
前方隐约已见山麓。
而那最末一句,再是念不出来。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