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好不容易才安顿下来,我不能、也没有资格剥夺他们的生活。」
「你、真是冥顽不灵!」玄墨气极。
宋随风只能苦笑。
两人边走边谈,不知觉走到一处水潭边,湖畔泥泞,烟雾弥漫,就连天上的银月也映不出颜色,是玄墨先发现异状的
,他蓦然停住脚步,伸出手,阻止宋随风继续往前走。
「怎么?」宋随风问道,顺着对方的视线往前看,雾霭朦胧中,隐约有道飘忽的身影,「咦、前面有人?」
「你看得见?」玄墨惊问道。
「有什么不对的吗?」宋随风还有些不解,而后像是想起什么,微微眯起眼睛,「难道那是……」
「没事,一个水鬼而已。」玄墨淡淡道。
才说着,对面的人影缓缓举起一只手,指向水潭的方向。
玄墨皱起眉头,就算不转过头,他也能感觉到水幕后的激流暗涌,他猜得没错,那个小四果然不是普通人。
「随风,你知道小四他……不是一般人……」玄墨想了想,还是用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恐怕不是你想像得到的
。」
宋随风也发现水潭的动静,连月光也照不进的潭面上,突然泛起阵阵涟漪,一圈一圈,像是吞噬光亮的黑洞,有什么
东西缓缓浮出水面,饶是宋随风再镇定,也忍不住瞪大眼睛。
水面上又浮出了一道人影。
黑暗中只看得到那人模糊的五官,和飞扬的发丝,夏夜凉爽的和风似乎也变得冰冷刺骨,宋随风缩了缩脖子,注意到
水潭上的人影微弯下腰,朝他们的方向拱了拱手。
突然一阵风吹来,风里似还夹带着么声音,宋随风听不清楚,玄墨却在同时间转过头来,半晌才道:「……去和小四
告别吧。」
36.
宋随风回到马车上的时候已经二更了,小四却站在马车旁边的树荫下,像是一直在等着他的样子,玄墨倒是没跟他一
起回来,宋随风知道他是特易留给他们单独谈话的空间。
「怎么还不睡?」宋随风笑道。
小四定定的看着他良久,才道:「等你。」
「等我?」宋随风苦笑着复述他的话,摇了摇头,掩住眼底一瞬间的黯淡,「没想到最终会是你先离开我。」
「什么?」小四没有听清。
「没什么……」宋随风难得表现得有些怅然,看着夜空上点缀的星辰,他无声的呼了口气,忽然问道:「小四,你…
…恨不恨我?」
不给青年回答的机会,宋随风很快又道:「一定是恨吧,遇到这种事,谁能不恨呢?我承认我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的小人,欠下的,恐怕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下辈子都还不完,所以我也只能把握住当下……」
「小四,不管你信不信,但我这次是真心的,对过往的事我很抱歉,也不是没有犹豫,可是如果时间能重来,我还是
会作出同样的决定,我就是这么个卑鄙的人,一点都不值得你留念。」宋随风微笑的看着他,轻轻把青年略到前额的
发丝拨到脑后,下一刻却被后者用力抓住手腕。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这种告别似的口气。」小四抓着他的手,眼底闪过一抹慌乱,「我不管你是怎样的人,我不
在乎,难不成你还想再抛弃我一次吗?我告诉你,这次你休想,骗我一次还不够,又想把我像一件包袱一样的丢下!
」
青年越讲越激动,宋随风给他攥得手都有点疼了,看着那张难得发怒的脸,心里不知为何生出点怯意,连挣扎一下都
不太敢,因此也没注意到四周遽然吹起的风,和慢慢被云层遮掩的星斗。
「小四你冷静点听我说,你冷静点!」宋随风不由得提高声音,眼里的惧意成功让对方暂时止了声,他在心里松了口
气,尽量平声静气道:「你听我说,我没有要丢下你的意思,但你自己应该也感觉得到,你并不是普通人,长此以往
也不是办法,至少,要弄清楚自己是谁,好吗?」
在宋随风刻意放柔的声音下,小四也逐渐平复下来,他抿着唇,看了一眼方才宋随风回来的小路,他知道那里有人,
打从马车驶近村子里的时候就知道,隐约的感觉与自己有关联,也正因如此,他才刻意的避开那里,他有种感觉,总
觉得只要靠近了,他与宋随风之间的距离就会更远,再也无法触及。
但他无法阻止宋随风靠近,只能惶恐不安的等着,果然……
「我答应你。」沉默了良久,小四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彷佛要把对方的样貌烙入眼底,才缓缓道:「但是你也必
须答应我,在芳洲等我,我一定会回去找你。」
等我——
有很长得一段时间,小四的话总会一直在脑中回放,宋随风也不太懂自己的心里,把他当弟弟吧,那种感觉又与对扶
柳和百川不同,但又会是什么呢?还能是什么呢?
宋随风几乎是有点恐惧的,想要逃避心中真正的想法,这种无法掌握的感觉让他无所适从,却又让他不可思议的产生
了一点眷恋,只是等他真正理清自己的心意时,一切又似乎已经太迟了……
37.
小四最终还是跟着那些人离开了,宋随风随后也跟玄墨在邻近的县城附近分道扬镳,回芳洲没多久,其间见过孟子楚
几次,之后又像来时一般很快离去了。
夜里下起了大雨,打在铁制窗棂上,叮叮咚咚,倒替死寂的地牢带来一丝生气。宋随风卧在杂草堆上,有一下没一下
的数着从天花板漏下的雨滴,夜露深重,稻草都是潮的,宋随风捂着已经凸出来的肚子,像是忍耐什么痛苦似的深蹙
着眉头。
此时牢房外传来脚步声,也到了饭点,狱卒们沿着牢房一个个的放饭,经过宋随风的牢房时,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瞥
了他一眼,匆匆放下饭碗就走了,彷佛多待一会儿就要被传染什么瘟疫似的。
习惯似的,宋随风还是动也不动的坐在原地,脸色白的惨人,直到腹中的疼痛稍缓才脱力似的倒在墙上,他急促得喘
息着,全身冷汗淋漓,嘴唇也咬出一圈血印,半晌,他才缓缓直起身子,对着窗外的雨滴苦笑起来。
其实戴王已经是手下留情了,这些年的失踪案件早已传得人尽皆知,连皇帝都惊动了,如果戴王毫不念旧情,把他直
接押送到京城,届时所有矛头将全部指向自己,就不是吃几年牢饭就可以善了的,狡兔死,走狗烹,宋随风早想到自
己终会沦落到这一天。
只是,他终究还是骗了小四了。
宋随风本想着这条命要嘛就这样交代了,要嘛就吃一辈子的牢饭,岂料随着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他的肚子竟也一天天
的大起来,他随即想到在京城时不自然的腹痛,和身体莫名的不适,宋随风从没这般惶恐过,这是什么,他一个男人
怎么会有这种妇人产子才会有的徵状?他的身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看到那些狱卒惊疑的眼神,宋随风也想问,他到底是什么怪物,这肚子里的又是什么,难道真要他十月产子吗?佛家
云:善恶之报,如影随形;三世因果,循环不失。此生空过,后悔无追。
这就是他的果报吗?
宋随风想笑,但是突然发现连牵起嘴角都这么难,他甚至不敢想几个月后肚子里的东西出来会是怎样的情景,他半生
风流,纵情诗酒,寄意名花,却从来只是一个胆小鬼,连面对现实的勇气都没有。
日子还是那样过,宋随风就像是一个被遗忘的旧家具般被弃至角落,牢里的伙食自然好不到哪里去,看到那些受潮泛
霉的饭食宋随风常常先是到旁边干呕一阵,因为身体的需求才免强咽下,长此以往,宋随风的肚子还是越来越大,四
肢却越发显得瘦销,肚子里的那个偏偏又活力的很,往往把他折腾个死去活来。
38.
直到那一天,饭点都过了,宋随风等了许久都没看到狱卒送食物过来,整个地牢死气沉沉的,只有过道间那一豆烛光
飘渺,连呼吸声都会被吞噬般的死寂,彷佛天地间都只剩那一点光明,却是触手不可及的距离。
半晌,走道尽头的铁门被用力打开,外头传来阵阵吵杂骚动的声音,有许多人冲进来,随后听到谁喊「失火了!」地
牢里顿时响起囚犯慌乱的声音,人声、金属撞击声,宋随风彷佛闻到了烟熏的呛鼻味,狱卒忙进忙出的从牢里救出囚
犯,整个地牢彻底陷入混乱。
没多久,宋随风也看到有人跑到他牢门口,他刚扶着墙角站起,就感觉有人忙不迭地搀住他遥遥欲坠的身体,宋随风
愣了下,就听到那人道:「哎、怎么搞得这么狼狈啊。」
闻声,宋随风惊讶的瞪大眼睛,面前这人确实作一般狱卒的打扮,可这声音是他怎么都不会认错的,「子楚,你怎么
会在这里?」
「先别说了,快离开这里。」孟子楚说完,搀着宋随风离开牢房,两人趁乱逃出衙门,随后就有人接应,宋随风只觉
得浑浑噩噩中马车走了很久,似乎都出了芳州地界,外头天色已向晚,马车最后才在一处小村庄停下来。
宋随风此时大腹便便,马车为了赶路尽择那颠颇的小巷走,一路下来没少折腾,都不知是醒是昏,所以在看到扶柳和
百川的时候,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才发现此时已脱离那昏暗的牢房,身在一个陌生的不知名村落。
宋随风无语良久,才定定看向那个始作俑者,「子楚,这是怎么回事?」
孟子楚耸耸肩,「没什么,只是施一点障眼法,这不是把你救出来了吗,估计衙门这会儿还有得忙呢,暂时应该不会
有人注意到少一个囚犯。」
「你这是……」宋随风却没有表现出高兴的样子,他憋着气,脸色一会青一会白,最终化作怒火爆发出来,「太乱来
了,你有想过会有什么后果吗,我先前应该说得很清楚了,你这样贸然把我带出来,有没有想过扶柳该以后怎么办、
百川该怎么办,你是要他们跟我一起逃吗?」
宋随风很少有这种怒气勃发的状态,三人一时都懵了,还是孟子楚先反应过来,毫不客气道:「你这么说,是要我看
着你等死,你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情况,还想要逞强到什么时候!」
「那是我的事,我不在乎……」宋随风说到一半,突然被一旁的声音打断。
「可是我在乎。」扶柳突然大声说道,她的脸涨得通红,眼底隐隐有泪光闪现,「我跟百川都在乎,哥,你怎么能这
么自私,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会怎么想,自以为把所有事情都揽在身上就可以了吗,我们是一家人啊,我已经没了爹娘
,不想连兄长都要失去!」
「……」见宋扶柳看他,宋随风偏过头避开她的视线,苦涩一笑,「你们都知道了吧,这完全是我纠由自取、罪有应
得,所以,我才不想让你们见到我这副模样。」
扶柳的眼泪终于落下来,她猛地扑到宋随风身上,哽咽道:「我知道的,我真的都知道的,如果不是我的任性,百川
又还这么小,你也不必受戴王要胁。」
「……与你们无关,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宋随风叹息着摸了摸女子的头发,才说着,他身体一僵,感觉什么温热的
液体顺着大腿跟部流出,腹部剧烈的痛感顿时让他支撑不住,在扶柳的惊叫声中软倒在地。
39.
「……与你们无关,这是我自己的决定。」宋随风叹息着摸了摸女子的头发,才说着,他身体一僵,感觉什么温热的
液体顺着大腿跟部流出,腹部剧烈的痛感顿时让他支撑不住,在扶柳的惊叫声中软倒在地。
「哥!」宋百川第一个反应过来,把宋随风扶到床上去,他紧张的察看对方的状况,一边对着呆住的另两人吼道:「
还发什么呆,去帮我准备毛巾和热水,哥怕是要生了!」
宋随风两腿大张的躺在床上,头发被汗水沁湿的贴在额前,身体因为极度的疼痛而微微痉挛,他像是误入陷阱的野兽
般,只能发出一声声无助脆弱的喘息。
呻吟一声高过一声,宋随风恍惚的看着百川在身边忙活,看他嘴巴一张一阖,似乎在说什么,宋随风却一点都无法听
进去,撕裂般的疼痛几乎凌驾了他所有神智。
彷佛没有边际的疼痛中,很奇异的,宋随风清晰的感觉到手臂上那块粉色胎记正发着热,像是安抚他一般,那种撕心
裂肺的痛楚好像就能缓上一缓,突然他听到扶柳的一声惊呼,宋随风还没理解发生了什么,就失去了神智。
******
锦华镇是位于芳州以北的一个小镇,邻近东海,锦华镇从前叫做祈岩镇,遽闻百年前天降异相,下了五天五夜的豪雨
,大水淹没了整个小镇。之后朝廷派官员前来赈灾,小镇复苏后发展起了珍珠养殖,百姓唯以采珠为业,商貌去来,
以珠贸米,每年以其珠上贡朝廷,锦华镇于是繁荣起来,所以又有一个名子叫珍珠城。
宋熙蹲在岸边,看着海水从他望不到尽头的彼岸冲过来,很快又随着白色的浪花退回去,层层叠叠,好像有一只看不
见的手再操控着,他特别喜欢在海边待着,他的水性也很好,镇上的小孩目前还没有游得比他快的。
「熙儿,你又跑这里来了,你爹说了让你直接回去,他下课后会直接考你默书,让你趁早准备。」男子踏过沙滩而来
,弯身抱起男孩,语气凛然,脸上却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
闻言,宋熙才露出糟糕了的表情,他又玩得错过时间了,不过旋即又放松下来,「不怕,爹爹交代的功课我早就做好
了,就算他要抽考也没问题。」男孩自信满满道。
「咦,你确定,他可是你爹喔。」男子语调上扬,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经男子提醒,宋熙果然犹豫起来,上次爹也是让他背书,他明明一字不差的背出来,连意思都完整的解释了,而后爹
笑了笑,说果然是倒背如流,他都还没能偷笑呢,就听爹接着又道:既然如此,你就整首倒着再背一遍吧。
这绝对是刁难,欺负小孩子啊。
想到那时的惨况,宋熙求救似的看向对方,嘟着嘴道:「那该怎么办,孟叔叔,你最好了,能不能帮我跟爹求个情,
求你了。」
看着男孩一副小可怜的样子,孟子楚很不客气的大笑出声,伸出手揉乱男孩的头发,半晌才道:「放心吧,你爹对别
人也许狠得下心,可你是他的宝贝疙瘩,哪一次真罚你了?」
闻言,男孩果然放心点,还要再问什么,却发现男人正专心之至的抬手望天,一脸若有所思,良久,才听他带着笑意
道:「快要下雨了呢。」
宋熙也跟着往上看,但见方才还看着见阳光的天空此时乌云密布,风浪也大了起来,确实是要下雨的样子,宋熙看着
天空,突然咦了一声,方才厚重的乌云之间,好像有什么影子一闪而过。
宋熙还要看仔细,孟子楚响亮的声音就从上头传来,边走边说道:「真的该走了,否则一会儿下雨,咱又没打伞,要
是你感冒了你爹还不找我算帐呢。」
40.
孟子楚有些感慨,七年过去,宋扶柳早在几年前就出嫁了,现在成了永兴钱庄的少奶奶,还是两个孩子的妈;宋百川
在师兄吕云申的帮助下,在镇上开了一间医馆,如今也小有名气,而宋随风则在镇上一家私人开办的学堂里授课,成
天跟着一群孩子为伍,连孟子楚都觉得不可思议。
回到家后,出乎意料的,宋随风已经先一步回来了,宋熙倒是很自觉得跑到父亲面前,张开手讨抱。
孟子楚也奇怪,现在应该还是上课时间,怎么就跑回来了呢?兴许是他脸上的问号太过明显,宋随风抱着拼命向他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