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也不是。阿峰,你别问了……”
“好,我不问!”杜峰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那你就爽快点告诉我,你到底要考虑什么?!”
“我——”白森吐出一个字,又生生住口。
杜峰急得恨不能在他脑袋里钻个洞,钻进去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你什么?我求求你阿森,你别卖关子了。干脆点行吗?”
“钱。”白森见他不问到理由不会罢休,索性也干脆起来,“我需要钱。”
“为什么?我记得你并不缺钱。”
白森又不吭声了。
“为了唐梦,是不是?”杜峰声音骤然冷下来。
白森摇了摇头,但看在杜峰眼里只是刻意否认。
“我早说过你不要总请唐梦出去玩了,每次出去都要花不少钱……说吧,缺多少?我这里还有几百。”
白森摇了摇头。
杜峰以为他是客气,把钱包从裤兜里摸出来,塞到他手上,“拿着,全交给你了,我一日三餐,可要你负责了啊。”
“不,我不要。”白森把钱包又塞还给杜峰。他动作很急,好像那钱包烫手一样,杜峰还没接稳,他已经撒手了。
钱包掉在地上,白森却仿佛没看见,自己抬脚往前走去。
杜峰两道浓眉紧紧蹙在一起。他捡起钱包的工夫白森已经走出很远,杜峰在他身后大喝一声:“白森你站住!”
脚步一顿,白森收住身形。
杜峰跑到他身边:“所谓需要钱,只是借口对不对?”
“你明知道这对我们是一个多好的机会!你明知道我有多渴望这个机会!”杜峰狠狠摇着他双肩,“你不肯签约,就是因为唐梦!因为你怕她伤心!我在你心中,始终比不过她!可笑我还以为,哈哈,我还以为……”
杜峰干巴巴笑了起来。
白森紧紧闭了下酸涩发疼的双眼。
然后他迈步继续往前走去,一句解释也没有。
“白森!”
杜峰声音前所未有的冷厉:“你想好了!就算你不签,我自己也会签的!”
白森没有再回头。
那天秋风乍起,杜峰看着他走远的背影,觉得心里一阵阵冷的发疼。
他在街上游荡了大半天,最终游荡到沈荣住处,被他收留。那时沈荣已经毕业,和几个人合伙搞了一个什么工作室,当时还不见起色。他陪着杜峰喝了半夜的酒,第二天撑着晕乎乎的脑袋去工作。晚上回家,他看着杜峰,有些意外道:“你把ONCE的驻唱辞了?”
杜峰抱着酒瓶,颓废地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辞的?白森还不知道吧?我今晚过去,见他四处跟人问你。”
“那你跟他说了吗?”
“说什么?”
“我在你这儿。”
“说了。”
“他……说什么?”
“什么也没说。”
“呵呵……”杜峰喉咙沙哑,似笑非笑,仰头灌下半瓶啤酒,酒顺着他脖子流下来,沈荣不知不觉咽了口唾沫。
“你少喝点吧,到底闹什么别扭了?ONCE你真不去了?你不去白森一个人可有些撑不住场。”
“不去!”杜峰大声嚷嚷了一句,“我要做……大,大明星了!让什么酒,酒吧见鬼去吧!”
“好好好,大明星!别喝了,”沈荣哄孩子似的拿走他手上的酒瓶,“今晚早点睡,明天去和经纪人谈签约,谈不好,你可成不了大明星。”
杜峰嘴里又嘟囔了两句,沈荣还没听清,见他已经睡着了。
早上杜峰起来,先洗了个澡,随手换了件沈荣的衣服。
然后他打车前往星火公司。但是车开到一半,他忽然叫停,让司机掉头开往另一个方向。
他在路口下车,娴熟地拐了两个弯,就走到他们那间地下室门口。迟疑了几秒,他拧钥匙开门。
室内光线有些暗,杜峰眯起眼睛,过了会儿才适应。
白森坐在桌前,桌上放着一杯牛奶、两根油条。看样子他正在吃早餐,可杜峰进屋时他头伏在桌面上,就像是睡着了。听见杜峰合上门,他才被惊醒一般抬起头来。
看见杜峰,他眼中茫然渐渐化作惊喜。
“阿峰,你回来了?”
两天不见,杜峰发觉他竟明显瘦了,脸色也白得像很久不见光一样。杜峰一阵心疼,连自己本来到嘴边的话也忘了说。
“还没吃早餐吧?”白森把桌上的牛奶和油条往他身前推了推,“我买了牛奶,只喝了一口,还是觉得难喝。还好你回来了,不然只有浪费。”
见他这样若无其事、粉饰太平,杜峰本来沉下去的怒气又升上来:“你考虑好没有,签不签约?”
“签怎样?不签怎样?”
“签,我们像约好的那样,一辈子一起唱下去!不签,”杜峰顿了顿,转过头去,看着窗外,“不签,我知趣放手,不再纠缠,成全你和唐梦。”
“呵呵,”白森笑出声来,只是笑容颇有些惨淡,“对不起,阿峰,我……不能签。”
杜峰恶狠狠地回过头来盯住他,像盯着自己的宿世仇敌,良久他才张口,一字一顿:“阿森,你别后悔!”
“不后悔……”
白森的声音有些飘忽。
杜峰已经转身出门,他还在茫然盯着杜峰方才站立的方向,过了好半天,他才扭回头来,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牛奶。
奶腥味上涌,白森猛然起身,扑到厕所呕起来……
chapter31
三个月封闭训练出来,杜峰举手投足,都带了那么一丝专业范儿。
他五官更加凌厉、容貌更加冷酷——公司找来的老师极善于发现每个人的特性与优点,并将之放大,成为独一无二的闪光点。走出训练室的杜峰,宛如脱胎换骨,冷酷气质可以叫任一个女孩尖叫——只是——他脸上再没有一丝笑容。
三个月沉闷心情,他几乎忘了怎么笑。
出来那天他去找昔日朋友喝酒,才听说沈荣出国了,去国外某个知名的音乐工作室给老外打工,而白森,白森也已经不在ONCE唱歌,有人说他换到一家咖啡馆弹钢琴,工资比在ONCE拿的还多。
钢琴?杜峰听说时一声冷笑,那种高雅的玩意儿,才配得上他吧,被自己拴在身边的日子,真是让他为难了……
白森的确找了份弹钢琴的兼职,每晚弹到九点,比以前在酒吧唱歌时要轻松许多。但他体力不好,每晚弹完回家,还是很累。
他进屋关门后,打开灯,靠在门上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就在这时,才觉出不对——灯底下、沙发上,坐了一个人。
白森下意识站直身体:“阿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杜峰默不作声打量着他。他更瘦了,而且形容疲惫,似乎站在那里对他都是一种折磨。
但杜峰偏偏不叫他过来坐。
他心中仍盛满怨气和恼怒。
白森有些尴尬。他走到桌边,给杜峰倒了杯水,自己顺势坐到床上:“今晚就住这儿吧?你的被子我前两天刚好晒过。”
杜峰最恨的,就是他总能那么平静,平静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所以他坚决不能让白森顺心。
他腾地站起身来,扔给白森一张门票:“下周我参加一家电视台办的新秀演唱会,有时间你可以来看。”
他说完,就往门外走去,快走到门口时,才听白森出声:“阿峰,恭喜你。”
还是这样平平淡淡,不起不伏!
杜峰脸色冰冷,大步跨出门去,将门狠狠拍上。
白森听见门关上,力气一散,软软躺倒在床上。过了片刻他又从床上爬起来,走到沙发前,在杜峰刚才坐得位置坐下。
那里还留有一点余温。
白森后背缓缓陷进沙发里,同时他闭上眼睛,一滴泪悄悄渗出眼尾……
演唱会那天杜峰很顺利就在台下看到白森。
尽管人流汹涌,但他那么出众,想看不到也难。
白森上身穿着件黑色羽绒服,圆滚滚的有些臃肿,也更显得下边两条腿修长。会场里有暖气,大多人已经脱了外套,他裹在羽绒服里却仿佛仍有些冷,杜峰注意到他不停地把手放在嘴边呵气。杜峰甚至能看清楚他的脸和手都透着一股不正常的青白色。
他简直怀疑在那羽绒服里面,白森是不是什么也没穿——这怀疑让他一阵燥热。
但是随即他看见白森身边一个女孩正拉住他的胳膊说着什么,是唐梦。
燥热退却,杜峰是带着一点怨气上台的。唱的还是那首《心口不一》,只是唱起来心情迥异。
唱完他在后台发呆,直到听见一个工作人员吆喝:“杜峰?谁是杜峰?外面有人找!”
这次演唱会杜峰并不是唯一主角,而是几名“新秀”中的一个。台上台下,并没有几个人真的记住他的脸,所以他站起身来,走到那工作人员旁边:“我是。”
“你是杜峰?出去吧,有人找你,我让他们在外边等着了,这后台哪儿能随便进。”
杜峰应了一声,就往外面走。演唱会是在一个小剧院办的,剧院后台有一个小门,小门出去,是一个露天的大院子。
杜峰出了小门,就看到白森和唐梦。
刚下过一场雪,唐梦正冷得在白茫茫的院子里跺脚,见杜峰出来,她几乎是蹦着过来的:“杜峰,恭喜你呀!唱的比那几个人好多了!”
白森本来靠墙站着,这时也扶着墙走过来,手上还拿着一大捧花,“阿峰,恭喜——”
杜峰故意晾了他一会儿,直到发觉白森捧着花的手似乎在微微颤抖,这才假作勉强伸手去接。
手指相触的那一刻,他却发觉白森五指哆嗦得厉害,他下意识抬起头来,看见的是一张全无血色的脸——白森面色惨白、呼吸急促,望着杜峰的一双眼渐渐失去焦点……
杜峰霎时知道不对,但已经晚了——
白森歪歪斜斜倒在雪地里,手上殷红的花洒了一地……
“阿森!”
杜峰张了张嘴,却没能出声,耳朵里传来的,是唐梦的尖叫。
……
杜峰永远难忘在医院走廊里,听到那中年女医生疾言厉色的训斥。
那训斥并非对他,而是对白森。
“三天前就该来输血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在意自己?!”
白森虚弱回答:“对不起何医生,是我忘了……”
“这事儿能忘吗?你不知道后果多严重吗?”
“何医生,下次我不会了。”比起医生的激怒,白森的道歉虽认真,却也平静。
“你最好不会!”女医生又威胁了一句,才渐渐没了声音,大概是在做检查。
不出一会儿,她从病房里走出来。走廊里的杜峰紧紧跟上:“医生,他得的什么病?”
“贫血!”那何医生似乎仍在生气中,简简单单扔下两个字。
“哦。”杜峰却舒了口气,贫血,听上去并不太严重。
“你们是他的家人?”何医生这时却转过头来,望着杜峰和杜峰身后的唐梦。
“我们是他朋友。”唐梦答道。
“朋友啊,”何医生似乎有些失望,“那你们能不能联系到他的家人?”
“联系家人?”唐梦似乎有些不解。
“对,他得的是再生性障碍性贫血,这种病……算了,跟你们说也没用,你们能联系到他家人吗?我早就让他叫家人来了,他一直推脱。”
“再什么性贫血?”杜峰看着医生神色,心中已经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这是什么病?!请你说清楚!”
“再生性障碍贫血。得了这种病,他体内凝血能力会越来越差,具体的,”何医生扫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唉,你们跟我来吧。”
从何医生的诊室出来,杜峰和唐梦浑浑噩噩地坐在走廊长椅上。
唐梦在低声啜泣:“难怪最近他身体越来越差,我叫他不要再打工,他一直不肯……原来,原来是为了挣钱,输血……”
杜峰木然扫了唐梦一眼,唐梦的话提醒了他:对于白森,钱就等于血,血,就等于命……
他明白了白森不肯签约的理由。
三个月培训,他不可能撑下来。
唐梦还在落泪:“他这几天挣的钱,都用来给你买花了……花店里最贵的……他毫不犹豫。他说,你签约后第一场演出,意义……意义重大……”唐梦几乎泣不成声。
杜峰痛苦地闭上眼:“求求你。”
他向唐梦求饶:“求求你,别说了……”
他仰着头,眼睛疼得像是要炸开,因为太多泪,被他生生锁在眼眶里。
他想起前一段时间白森小病不断、频频流鼻血,想起音乐节那天他发着烧和自己上台,他想起那个吻和那根鼓励的拇指,想起这三个月白森孤身一人,不知是怎样艰难熬过,他想起片刻前白森倒在雪地里,脸庞几乎和雪一个颜色……
他想得越多,就越觉得自己十足混帐。
他想抬手给自己一耳光,可是竟做不到。
他四肢发软,他在怕!恐惧使他只能木然的坐在这里,听着唐梦哭泣!
过了不知多久,杜峰才站起来,跺了跺发麻的双腿。
他不是唐梦,不是女人,上天没赋给男人恐惧、退缩、回避的权力。他狠狠搓了一把脸,走进白森的病房。
白森似乎睡着了。他的脸恢复了一丝血色,让杜峰稍减心中慌乱。但随后杜峰看到他的右臂,密密麻麻扎了十数个针眼的右臂!
杜峰在那一瞬紧紧抓住白森的手,他觉得疼,心里疼,无药可医的疼!
他才一用力,白森就醒了。他反握住杜峰的手,“怎么这么凉?”
杜峰一直忍着的眼泪此时无法控制的落下来。
他把头伏在白森肩窝,热泪汹涌成潮。
“为什么瞒着我?”他听到自己哽咽发问。
“对不起。”白森抬起手,轻轻揉着他后脑,动作一如数年前,杜峰奶奶葬礼那天……
“说对不起也没用。”杜峰擦干眼泪抬起头来,冷冷望着白森,“除非你赶紧好起来!”
“遵命,大明星。”白森笑着回答。
第二天杜峰就带白森出院回家了。输过血,白森看上去与平常并没什么区别,只是精神萎靡些、行动迟缓些。杜峰自私地想:并没那么严重,我可以照顾好他。
唐梦说应该赶快联系白森家里人,被杜峰疾言厉色地否决了。
他说:阿森不想,我们应该尊重他的意志。
输血的费用不菲,他让白森辞了弹钢琴的兼职,自己四处筹钱,经纪人没有安排的时候,就去各种酒吧卖唱,明星梦早已丢在一边。
但人要成名,是挡也挡不住的。
“新秀演唱会”上杜峰的唱功反映良好,公司决定对他重点培养,预备先出一支单曲,冲一冲新人榜。
在周强焦头烂额安排人作词和作曲时,杜峰捧来《莎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