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杜峰单手拽住他,另一手已经拿起白森的筷子,“用一双就行了,洗起来麻烦。”
这话不无道理——白森虽然觉得哪里别扭,可又说不出来。
有杜峰加入,他们两人你一筷、我一筷,很快就解决完这顿饭。
杜峰草草将饭盒收拾了,把白森硬按到床上睡觉。
其实不用他按,白森精神本来就不济,只是看他来了,强撑着不表现出来。
这时躺到床上,烧劲又上来,他迷迷糊糊听着杜峰说话,渐渐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又迷迷糊糊感觉他褪掉了自己上衣,想躲闪,却混混沌沌,连眼睛也睁不开,这时一块温热的毛巾覆上来,擦掉他身上黏糊糊的冷汗,他感觉舒服很多,就这样睡着了……
白森早上睡醒时,寝室其他人都已经去上课了。他睁开眼睛,发现杜峰还躺在身边,躺在……他胳膊底下。
他看着杜峰熟睡的脸,愣了一瞬,才拿开自己搭在杜峰身上的胳膊。
他一动作,杜峰便睁开了眼。他睁着眼直直看了白森了一会儿,才遮掩什么似的偏开视线。紧接着他脸色一变,腾地从床上坐起来,面色变了数变,望着白森说:“你昨晚出了几身汗,这床单太潮了,换下来吧,我去洗。”
白森还在愣怔,就见他拿着套头衫向自己套过来,然后就粗鲁地把自己赶下了床。
看着杜峰在阳台上使劲搓着床单,白森忽然明白过来。
他笑了笑,从衣柜里拿出条新内裤,倚着阳台的门递给杜峰,“给你,去换上吧。”
杜峰看了眼手上的东西,神情瞬时变得懊丧。还是被他发现了……
白森见他不接,往前递了递,又补充了一句:“新的!”
杜峰甩了甩手上的肥皂沫,沉着脸接过来,心里同时默念:不是新的,我也不嫌弃……不,越旧才越好……
等他去洗手间换好出来,见白森正站在他先前的位置在水盆里揉搓,杜峰赶紧上前把他撞开,默不吭声地抢过来洗。
“阿峰,”白森使劲忍着笑,“昨晚做了什么好梦?”
“梦见你。”杜峰一脸认真地说。
“去你的!”白森没想到调笑他不成,反被他调笑,恼羞成怒地捞一把水盆里的肥皂水撩在杜峰身上。
杜峰自然不甘示弱,抓了一把白色泡沫,抹在白森脸上和下巴上,口中还大叫:“圣诞老人!”
白森一边笑,一边假作愤怒把脸上的“白胡子”往杜峰身上蹭,杜峰在狭小的阳台上兜着圈子闪躲,最终一个闪躲不及被白森扣住腰眼,将“胡子”蹭了他一背。
大获全胜,白森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着笑着干脆咳嗽起来,听他咳得剧烈,呼吸都有点困难,杜峰不敢再闹,赶紧扶着他走回室内,命令他加了两件衣服,又看着他喝下整杯热水,这才罢休。
……
白森的感冒转成肺炎,反复发了几天高烧,才慢慢痊愈。
这几天杜峰时常翘课来看他,若是他烧得厉害,晚上就留下来整夜照顾。
等到病好,白森才发觉杜峰脸颊略微凹陷,竟消瘦了不少。
“谢谢你,阿峰。”白森又是感动又是矛盾。感动于人生得此挚友,矛盾于这个挚友明明心地不错,偏偏桀骜不驯、伤人自伤。
“真想谢我的话,就帮我个忙!”杜峰并不知道白森在想什么。他有个想法在脑子里盘旋已久,此时正好借机提出来。
“什么忙?”
“我们学校的迎新晚会,我报了名,要唱歌,你和我一起怎么样?”
时隔一年,他们重操旧业,鼓捣起“野草”。
杜峰提议改个名字,从前对名字无所谓的白森此时却坚决不肯。杜峰心里明白他是惦记着唐梦,虽然懊恼,也只好由他去。
“野草”甫一亮相,就在理工大的礼堂掀起一个小高潮。杜峰俊朗帅气,白森更是漂亮得让人嫉妒,还没开口献唱,两人的光彩已经让底下尖叫连连。
何况,杜峰唱功大进,已远非昔日阿蒙,白森既伴奏,也伴唱,他的音域嗓子先天不如杜峰,但声音也干净清洌。
一夜之间,“野草”名扬理工。
但学校礼堂的小小舞台,已经容不下野心蓬勃的杜峰,他始终记得曾经的难堪,发誓要唱出个名头来,才对得住自己。
大学时间宽裕,开放自由,更有许多同好者可以借鉴交流。杜峰很快全然投入进去——当然,拉着白森。
没用多久,他们这支双人组合就在几所高校的音乐圈里闯出些名堂,那时每到周末他们与一帮志同道合的家伙聚到一起,玩着各色乐器,尝试各种风格。通宵达旦,这些大大小小的乐队组合凑在城市的旮旯角落,挥霍着仿佛总也挥霍不完的青春。
杜峰起初担忧白森不能适应这种繁乱的场合,意外的是,白森适应的很好。就连后来到酒吧驻唱,他都没有退缩迟疑。杜峰有时怀疑,这还是不是当初那个进台球厅都勉强为难的白森。
他不了解的是,对白森来说,音乐纯粹就是音乐,当他沉浸在音乐中,环境完全可以忽略。
大概也只有这样的白森,才能在后来绽放天才的光彩……
chapter24
“滚!滚开!”
林峥推门进屋时,听到的是白森声嘶力竭的吼叫——他抱膝蜷缩在床头,手指紧紧抓住自己的胳膊。
“哥……”林峥惊颤开口,“是我啊,哥你怎么——”
“滚!”
随着林峥开口,白森整个人都哆嗦起来,他一边口中大叫,一边向空气中使劲挥舞手臂,仿佛在驱赶什么林峥看不见的东西。
“滚!滚……求求你!求求你……”他的声音时高时低,听得林峥心跟着一上一下。
“哥,你冷静些,你看看我,我是小峥——哥!”
林峥声音骤然拔高,因为白森手臂挥舞间碰到不知何时被他拿到床上的镜子,镜子被他甩到床头上,玻璃碎屑擦着他的手划过。
林峥这时也顾不上慢慢安抚白森情绪,他大步上前,双手用力按住白森仍在挥舞的手臂,“哥!哥你醒醒!你在干什么!”
白森双手被林峥牢牢按住,身子仍在不停地打着哆嗦,他此时已经不再吼叫,只是上下双唇颤动着,口中小声而颤栗地念着:“滚……滚开……”
他一只手背被碎镜子擦伤,满是细小伤痕,正不断渗出血来,林峥看的心头发慌,白森却仿佛毫无所觉。
他眼睛牢牢盯着落在身前的镜子碎片,那里面映出他穿着短袖衫的上半身,颈前、手臂,星星点点,都是吻痕……
林峥察觉他双手不再挣扎,才慢慢放开他。
随着他松开手臂,白森整个人仿佛失去支撑,滑倒下去,他陷在柔软床垫之中,四肢却不自觉绷直,双腿双脚,都微微痉挛。林峥只看到他双唇抖动,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那双深邃迷人的眼睛,而今只映射出空洞……
……
“林先生,你好。”例行查房之前,林峥接到一个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和气的中年女声。
林峥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啊,是章医生,您好!”
“林先生,血样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
“哦?”林峥握手机的五指有些紧张,“怎么样?”
“好消息,从检查结果来看,病人并没有复吸。”
林峥长长吐了口气。
“不过,为了保险,最好还是让病人亲自到我们这里来做个全面检查。”
“我明白,”林峥沉吟片刻,“谢谢你,章医生。”
挂断电话,林峥想了想,还是按出辛兰的号码:“师姐,情况好像有些不对……”
……
停好车,林峥看了眼身旁闭着眼好像睡着了得白森。他伸手碰了碰他胳膊,“哥?”
白森睁开眼来,眼神中闪现一丝迷茫。
“哥,累的话还是回家休息吧,改天我们再来。”
白森沉默地摇了摇头,伸手去解安全带。
林峥心头有点闷疼。
打开车门,白森下地时身子轻微一晃,林峥赶紧过来扶住他。
“我自己……可以。”白森挣开他手臂,声音有些嘶哑。林峥看着他脚步有些虚浮的身影,却松了口气——这几天白森异常沉默,现在肯开口说话,已叫人欣慰。
辛兰已等在门口。把白森迎进去,她向门外的林峥笑了笑,仿佛安慰。林峥也回过神来,收起焦虑神色,向她点了点头。
白森并未看见两人这番互动。他坐在常坐的沙发一角,等着辛兰开口。
“阿森,先跟我一起做几个深呼吸,放松一下好吗……”
将白森送出来时,辛兰脸色看不出什么端倪。白森脸色发白,似乎十分疲惫,林峥过去搀住他,关心地问了几句,他又恢复了沉默,只有点头或摇头。
“先回去休息吧,阿森应该累了。”辛兰提醒林峥。林峥这才注意到白森微微喘气,仿佛站着都有些吃力。他不敢耽搁,扶着白森朝外走,同时给辛兰打了个电话联系的手势。辛兰目送他们出去,对林峥点了点头。
见白森背朝门躺下,林峥给他拢了拢被子,才轻手轻脚走出门去,到客厅给辛兰打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辛兰却不等林峥发问,先抛出自己的问题:“小林,先前我请你帮忙联系乔禾,不知你联系到没有?”
“我给孤儿院打过电话,但他们说当年的档案不太全,到目前还没找到乔禾的记录,我已经拜托他们继续查找。”
“没有记录?那有没有当年的工作人员记得这个女孩?”
“这……师姐,是我疏忽了,没有打听这些。我会问清楚的,不过大概还需要些时间,甚至需要我亲自到孤儿院去一趟。师姐,乔禾这个人,很重要吗?”
“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辛兰沉吟了一刻,才说出这样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师姐,这是什么意思?”
“小林,”话筒那头,辛兰好像深呼了一口气,“我只是想验证一下,验证,是否有乔禾这个人。”
“师姐,”林峥紧紧握着手机,觉得心里莫名发慌,“你的意思,我更不懂了。”
“小林,你还是到我这来一趟吧。”
林峥被助理领着进屋时,辛兰正对着电脑发呆。
林峥觉得有些意外,他难得在这个向来冷静理智的师姐身上看到如此感性的一面。
察觉到林峥的视线,辛兰很快回过神来。她文静一笑,很快又恢复成那个成熟睿智的心理医生。
“小林来啦?快请坐。”
“师姐,是不是情况不太好?”林峥虽然应辛兰邀请坐下,却后背绷直,神情紧张而忧虑。
换做往常,辛兰大概会笑着对他说:小林,你别这么紧张。
但这次,辛兰沉默起来,迟迟没有开口。
“师姐,有什么话——”
“小林,我想知道——”
沉默了片刻,他们几乎同时开口。
“师姐你先说。”
“我想知道,你能不能、愿不愿意尽你的努力帮助白森,甚至是,像监护人一样对他负责?”
“师姐,”林峥心里一紧,“我哥他到底怎么样了?”
“林峥,请你先回答我的问题。”辛兰难得严肃起来。
“他是我哥,”林峥抬头直视辛兰,“是我的亲人,我当然愿意,也会竭尽所能。”
“那好,”辛兰脸色和缓下来,“小林,你别怪我故弄玄虚,我只是希望你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这么长时间以来,辛兰其实早已了解,林峥是个多么合格的弟弟。
“而且,也只有你做好准备,我才能让你看这些东西。”
她说着,把电脑屏幕转向林峥。
林峥听她这么说,便忐忑地向屏幕上看去。
屏幕上显示的是一段录像,分辨率不是太高,但也能分辨清楚五官,林峥一眼就看出来,中间缓缓从沙发上站起来的人影,正是他哥白森。
“这是白天我给你哥催眠后的录像。”辛兰在旁解释道。
林峥并没回话,而是紧张地看着。不知为何,他有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起先屏幕中的白森并没怎么动。他站起来后,只是转动着脖子四处张望,但越张望,他仿佛越是恐慌。
有一瞬他的眼睛大概正对着摄像头,林峥清楚看到他瞳孔仿佛比平时要大,那团惊惧,就如化不开的墨。
林峥心头一紧。
这时屏幕中的白森突兀地动起来。
他仿佛被困在笼子里一样,神情焦躁在惊慌,在屋子里跌跌撞撞跑动,不时撞翻一些东西,还不时跑出摄像头的录像范围。
“你冷静些,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这个房间很安全……”录像里传来辛兰的声音。
但听到她说话白森仿佛更惊恐了些。他不再奔跑,却瑟缩在沙发角落,仿佛不敢抬头。
辛兰的身影这时出现在镜头里。她缓缓靠近白森,嘴里仍在低声安慰着:“嘘,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别跑了好吗?”
随着她靠近,白森伸手抱住头,越抱越紧,当辛兰离他只有一步时,他突然爆发,迅速抓起茶几上的东西向辛兰丢去,那动作就像个对大人发脾气的小孩儿。
见他抵触,辛兰赶紧向后退了一步,她双手向白森摊开,“对不起,我不靠近了,你看,我不动了……”
白森这时也停下来。他幽黑的瞳仁在摄像头前一闪而过,很快就低下头去。他低着头和辛兰对峙了一会儿,却好像有什么发现,跪在原地,伸手往茶几底下探去。
林峥抬头看了眼辛兰,眼中满是疑问,辛兰示意他继续看下去。
只见屏幕中的白森已经从茶几底下摸出了什么,林峥还没看清楚,他已经把那东西往嘴里填去。
林峥又看向辛兰,辛兰此时竟笑了笑:“是巧克力。”
是从茶几上滚落的巧克力。
屏幕中,白森迅速地将巧克力填进嘴里,辛兰站起身来,走出摄像范围,再走到白森身边时,手上握着一把不知从哪儿拿出来的巧克力。
白森抬头看了她一眼,眼中已不再像先前一眼惊慌。他试探着向辛兰手掌抓去,见辛兰并不躲,这才放心的抢过巧克力来吃。
林峥从不知白森这么爱吃巧克力。他怔怔看着白森狼吞虎咽地将辛兰手中的巧克力一一吞下,脑中已不知该如何反应。
屏幕中的辛兰始终面含微笑。白森吃完巧克力,仿佛困顿似的揉了下眼睛。再睁开时,他略微迷惑地看向辛兰:“你是?”
林峥皱紧了眉头。
而屏幕里面,辛兰见白森这样问,仿佛并不吃惊,“我是辛兰,白森的心理治疗师。”
“啊,是你!”白森这时却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他从地上站起来,向辛兰友好地伸出右手:“你好,辛小姐,你很漂亮。”
“谢谢。那么你是?”握过手,辛兰好奇地提问。
林峥已经快麻木了,不知白森将作出怎样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