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红 下——卿寒
卿寒  发于:2013年10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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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长英低声道:“微臣愿意陪圣上,直到圣上不再孤单。”

“朕已经选好了伴侣了,一辈子都不会变的。”

那人没有被打击,孤注一掷地道:“微臣斗胆,圣上放过他,也放过圣上自己。”

燕帝唰地站直了身体,冷冷地审视着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谢长英跪倒在地,但仍然说:“微臣是为了圣上好。”

燕帝的目光阴冷地盯着他,就像冬天的雨雪漫天飞舞着降落在身上,有那么一刻,谢长英几乎以为燕帝要下旨把自己拖出去斩了。

可是他没有,他想是倦了,摆了摆手,不想多想的样子。只是那样的姿势,依然和当年他初见他时那样孤单。

四月二十九日,皇宫张灯结彩犹如过节一般气氛高涨,这一天并不是什么传统节日,而是小皇子的第一个生辰日。

第二十八章:双重打击(下)

皇宫很少有喜事,燕帝也很想趁这个机会热闹一番,解解冷清,最重要的是傅雪青告诉他二十五日之前慕容辉体内的封雪丹的余毒已经基本清除,只要以后不再接触此类药就不会再有碍身体。

燕帝也很想让慕容辉高兴一下,可惜就在皇子生辰的前一天,萧毅派人送回初战捷报的同时送回了一具几乎面目全非的尸体,送回尸体的人说,这具尸体,是萧毅在山脚下找到的,前些日子陇州下暴雨,导致山体滑坡,挖出这具尸体的时候已经分辨不出面容了。

只是尸体上穿的甲胄和体型颇似柳循,柳循的体型瘦弱,在军中绝对是独树一帜,很好辨认,如若没有其他的可能,应当就是柳循的尸体。

燕帝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出乎意料地觉得心慌,心慌到立即下令在内宫中封锁消息。柳循和慕容辉的关系若不是十分好,柳循哪里胆敢冒着被砍头的危险进宫来救人?这件事若是慕容辉知道,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必定是雪上加霜无可挽回的重创。

燕帝战战兢兢回寝宫的时候,慕容辉刚刚服了药,躺在榻上小憩,他方踏进寝阁,慕容辉便坐起身来,看着他的目光有一些别有深意的味道。

心虚地帝王轻咳了两声,又咳了两声,蒋庆还以为他嗓子不舒服准备请太医,被燕帝挥手赶了出去。

走到榻前,燕帝还是自己搬了个方凳坐下,一路走来心中还是在挣扎,虽然已经下令封锁消息,可却还是想着要瞒的东西终究是瞒不住的,就像当初清影的事情,到时候挖出来后果更加严重。

于是在沉思了半响之后,他终于很慢很艰难地开口道:“……那件事,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说完这句话,看到对方一脸迷茫的样子,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下什么封锁的命令,让别人透露总比自己在这里说来得好!

正打算说清楚时,对面的慕容辉像是想通了什么,点了点头,一脸凝重地说:“我知道了。”

燕帝乍一听到慕容辉的声音,差点惊得从凳子上掉下来,心中一面狂喊:子熙和朕说话了,子熙终于和朕说话了!一面跟把心肝肺放油锅里煎熬一般。

慕容辉看着对面这张脸好像开花一样五颜六色的绚烂,不知对方究竟在想些什么,明明他们才说了两句话,自己只不过说了句“知道了”而已。

——明天就是你儿子的生辰,早半个月就开始准备了,难道我现在都不知道么?

燕帝内心挣扎了半天,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起勇气道:“这件事,朕也没想到,但如今已经这样了,朕会厚葬他,多多赏赐他的家人,子熙你,就不必太难过了。”

慕容辉听得云里雾里的,双眉疑惑地敛起,什么厚葬赏赐的,难道有人死了不成?

燕帝看他表情,以为他处于沉痛之中,想让他宽慰些心思,便说:“朕知道你和他是好朋友,七日后是他的头七,朕陪你出宫为他送行,你看如何?”

纵然听不懂到底燕帝再说些什么,可是听到“出宫”二字,他就跟打了鸡血一样,浑身都激灵了一下,生怕燕帝反悔一般,又确认了一遍:“真的让我出宫去?”

燕帝点了点头,柔声说:“到时候朕陪你去。”

慕容辉垂下眼睑,背过身去,压抑着心跳狂跳的喜悦感,侧身躺下。燕帝看了看他侧面躺下的背影,搁在膝盖上握紧的拳缓缓松开,起身道:“那,朕先出去了,不打搅你休息了。”

以往燕帝这么说,就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是不会有回应的,而今天,破天荒的慕容辉竟“嗯”了一声,虽然声音很轻,人也没有转过来,很是敷衍的语气,可燕帝心中却不由地一阵激动,连走路都想踩了风轮一般自在。

蒋庆看燕帝笑得满面春风的出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正想说两句探问,岂料燕帝一转脸神色陡然就冷了下来,让人把蒋芸叫来。

“在朕来之前,有没有人前来探望过子熙?”

蒋芸把今早到中午的这点时间滤了三遍之多,才肯定地回答:“回圣上,出了进去服侍公子的宫人们外,再没有人进过公子寝阁,公子从今早到现在,也没有说过话。”

顿了一顿,又补充一点加强自己的说服力:“就连今天早上要来给公子诊脉的傅医女也被德妃娘娘请去了,方才太医署的人还来说过,傅医女也是下午才来。”

燕帝问道:“傅医女被德妃请去?德妃病了?”

蒋芸勉力回答:“这个奴婢就不太清楚了,不过听说好像住在德妃娘娘静淑殿侧殿的王才人最近一直不舒服,德妃娘娘一向待嫔御姊妹亲如一家,想必是为王才人请去的吧。”

燕帝见问不出什么也就没再问,让蒋芸退下,而后又让蒋庆亲自去太医署拿来傅雪青近日来为慕容辉诊治的记录来看。

屏退了所有人之后,燕帝抬眼对着房梁某处拍了拍手。凌淮远一如既往地旋身落地,燕帝定定注视着他,问道:“是你告诉他的?”

众人期盼的皇子生辰之日终于到了,再此之前还迎来了另一件喜事——经傅雪青和傅太医父女二人确诊,王才人已怀有两个多月的身孕。双喜之下,燕帝龙心大悦,晋封王才人为婕妤,因她之前居住静淑殿之侧殿份属违制,如今也算是名正言顺不必迁宫。

这一日燕帝在麟德殿设宴,宴请百官歌舞欢腾,而被打入冷宫的蔡氏因是皇子生母之故,也被特准放出冷宫来,参加生辰宴。

独独冷清的紫宸殿里,崔五郎跃进慕容辉寝阁之中,大喇喇地斜躺在矮榻上,抓起一个苹果啃了两口,看了暗自运功的慕容辉两眼,装作随意地道:“那个王才人怀孕的事情,是我诊出来的,那个蛇蝎心肠的毒妇竟然还不相信,还把师兄请来了再诊断一边,真是看不出她会对怀了自己丈夫的情敌那么好。”

运内力在体内游走一周,气息调定,慕容辉睁开双眼,闻言却说:“杨德妃一向是温柔娴淑的,你怎么会叫她毒妇?”

“她温柔娴淑?!妈呀!”崔五郎差点没跳起来,挤眉弄眼地夸张地道:“你们一个个都被她骗了,她那手段,简直是……”

他说着说着就没声儿了,慕容辉不由瞥了他一眼,“她怎么了?”

崔五郎狠狠咬了苹果一口,吧唧吧唧嚼得用力,眉间的皱褶皱得像是能夹死苍蝇。他从短榻上下来,在床前踱来踱去就是一言不发,像是想到了什么令他十分疑惑的事情,正百思不得其解。

“你究竟又想到了什么?”

崔五郎大摇其头,一屁股坐到床上,双手掌缘撑着大叉开腿的膝盖,很神棍很神棍地说了一句:“我觉得今天这个皇子生辰宴,宴无好宴,绝对会发生点什么。”

慕容辉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他回头与之对望,抿着唇说:“我知道你一定不相信,但这是我的直觉。”

慕容辉说:“我没有不相信,我只是想问你,从小有没有人说过你和你叔爷爷相像?”

“叔爷爷?你说的是我家老头子每年供香祈拜得最勤快的那个燕国史册上光辉耀眼的定南大将军?”崔五郎眨了眨眼睛,不太认真地想了一遍,又很认真地回想了一遍,然后回答:“绝对没有,听说我长得像我娘,而且我爷爷长得像太祖母,但是叔爷爷他好像比较有太祖父的遗风。你问这个干什么?”

慕容辉闲闲地道:“我是听说太宗时的顾相和你家叔爷爷交情甚好,嫡母从小就告诉我,说顾相仰知天文俯察地理,明阴阳懂八卦,想必当年顾相和你家叔爷爷并肩作战之时你家叔爷爷也曾有和顾相学习这阴阳八卦扶乩之术,你刚刚莫不是给你家叔爷爷上身了,算出来的?”

崔五郎差点给他这番话绕晕了,明白过来之后十分愤慨地道:“我倒是想我家叔爷爷上身呢,吓一吓你那个皇帝,趁他被唬着了就把你救出去,省得我成天顶着我师侄女的脸和身份,在这个鬼都不愿意留的皇宫里晃荡!”

门扉被轻轻敲了两下,门外是蒋芸低声禀报:“公子,午膳送来了。”

崔五郎闭上眼睛假装闻了一下,夸张地叹息道:“好香,莫不是今天他儿子生辰宴加餐添菜了?”

“我天天加餐添菜,用不着等到皇子生辰这天,”慕容辉又拿了个苹果塞到他手里,“你还不快出去,想和我一起吃么?”

门外的敲门声又起,带着催促之意,崔五郎耸了耸肩,跃身跳出窗外,慕容辉把窗户关好,才叫人进来。

蒋芸看到桌上的果盘里少了两个苹果,桌上却十分干净,心中奇怪莫不是公子把果核都吃下去了?没想到公子这么喜欢吃苹果,明天多准备一点。

导致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看到满满一果篮苹果的慕容辉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皇子生辰宴折腾到了晚上,慕容辉隔着很远都能听到烟花爆竹绽放的声音,远处越是喧闹就越是能衬出他的孤寂,偏偏连唯二能跟他聊天解闷的崔五郎和凌淮远都不在紫宸殿,他忽然觉得有些无聊起来。

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别的原因,慕容辉觉得远处的声骤然停了,按理说烟花放完了也是有可能,但他就是觉得十分蹊跷。推开窗细听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听到什么动静。慕容辉将蒋芸叫了进来。

奇怪的是,蒋芸神色间有些匆匆,慕容辉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蒋芸动了动唇,勉强道:“没事,公子。”

“是不是皇子生辰宴发生了什么?”

蒋芸没摇头也没点头,只是说:“圣上今晚怕是不会回来了,公子还是早些睡吧。”

其实这近一个月来,燕帝都几乎晚上没有回来过,蒋芸这样特意强调,正好说明了事情有妖。

次日,紫宸殿内的气氛更加诡异,崔五郎很准时地办成傅雪青进来报道,屏退了宫人之后,不用慕容辉问,崔五郎有些迫不及待地对慕容辉道:“你知道么,你一定不知道!我说了了昨天是宴无好宴——昨晚放烟花的时候,长皇子不只怎么就跑进放烟花的地方去了,被吓到了,听说现在给吓得神智不清,一晚上还高烧不退!还有那个刚刚怀上孩子的王才人被皇子生母蔡氏偷袭,现在情况不明。”

第二十九章:逃脱(上)

有人来了!

恢复了大半武功的慕容辉和本就是高手的崔五郎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中确认,这来人,怕还不少。

“发生那么大的事情,我还以为你那个皇帝没空理会你,啧啧,如今看来,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还不是一般地重。”崔五郎对他眨了眨眼睛,忙里偷闲揶揄道,“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你非要离开他不可?要是我——”

“要是你,你才会明白其中滋味,但事实是,你不是我。”慕容辉催促道,“还不快走!”

崔五郎微一拧眉,侧身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去关窗户”,自己却纵身向上,跃上房梁。

开路的人堪堪喊了一句“圣上驾到”,燕帝便进了门来,慕容辉双肘撑着窗棂,闻声转身,看到门口站着的帝王神色阴冷地回望着自己。

缓缓把窗户关上,燕帝却问道:“春花都谢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慕容辉忍住向上看一眼的欲望,背对着窗站着,全身都戒备谨慎着。燕帝走过来,抓了他的手,吓了他一跳,但他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激动地甩开,反而任由燕帝拉着他,并肩在榻上坐下。

慕容辉一直低垂着双目,身体从发丝到手指都发僵,燕帝不厌其烦地摩挲着他的手指,像是想要融化什么,一面摩挲,一面像是克制一般开口:“子熙,朕昨天到现在,一直都没睡,有一个问题,一直想不通。”

慕容辉心中担心崔五郎行踪,听得有些心不在焉。

“朕已经即位快十年了,膝下却只有一个子嗣,可偏偏这一个子嗣,朕倾天下之力,却都没有办法保他周全。就像你,朕用尽了心去爱你,呵护你,取悦你,可到头来,却都事与愿违。回首这些年我们相逢而来的路,总是痛苦多过欢乐。”

他的声音越来越急促,像是一口气竭尽,握着慕容辉手的力气也越来越大,慕容辉微微敛眉,然后推开他的手,往后撤了一些,眼睑低垂,眼睫如蝶翅一般扇动不止,一直没有抬起。

仿佛他的拒绝像是一个很沉重的打击,燕帝不堪重负地慢慢挪过身去,固执地掰着他的手指,牵起一点点他的衣袖,慢慢俯下身,抱住他的腰身。

“不要离开朕,朕再也经受不起任何一个朕在意的人的离开……子熙,不要离开朕!”

伏在他膝上的帝王浑身都在轻微的颤抖,慕容辉微微皱起眉心中明白,昨天的事情给予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可现在的自己,已经决定了离开他的自己,是不能再有任何犹豫,不能再给予他任何希望,哪怕一点都不可以。忍住心头的怜惜,慕容辉双手撑在身后,只是任凭燕帝抱着,并不做任何的回应。

有时候,不作回应的姿态,就是拒绝的姿态。

燕帝抱了他一会儿,像是缓和了片刻,睁开双眼的那一瞬,他又回到了皇帝的角色里,坐直了身体,注视着面前心爱的人,燕帝抬去玉雕一般的手,抚在他的脸颊上,替他把散落在脸颊边的发丝别过耳后,燕帝哀戚说:“到了现在,子熙你连一句安慰朕的话,都不愿意说么?哪怕……一句也好。”

他在哪里近乎哀求一般说:“一句也好。”

慕容辉颤巍巍地抬起手来,握住他抚着自己鬓角的手,就这样握着,放回对方的膝上去。

燕帝平日里显得精明凉薄的双眼此刻仿佛隔了一层薄雾,眼角坠下的泪,猝不及防地像是打在慕容辉心房上,敲出丝丝缕缕的裂纹来。

不能心软……不能心软……

燕帝期盼了很久,终究都没能等到他的回应,眼中的失落、失望,渐渐转化为绝望,门外的蒋庆悄悄敲了两下门,提醒他不该停留太久。

“那,朕走了,不打扰你。”

他转身去看,一直在看,此时的燕帝若是回头就能看到他回望的姿态,只是燕帝一直没有再回头,转过美人屏风,把两人之前隔绝成两个世界,谁也再无法看到谁。燕帝的离开和他今天来时一样,轻地像雨后的落红,以后的慕容辉时常想起他今天离开的样子。

崔五郎像一阵风一样从房梁上落下,看到慕容辉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不由地调戏道:“这么依依不舍的,刚刚干嘛不说句话,我在上面看你那个样子,都为那个皇帝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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