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当!
庞大巨响一声,司徒的背脊撞上古董花瓶,连同昂贵的花瓶一块掉落,他脸色惨白地倒卧在一片碎片之中,触目惊心
的血液从他净额上缓慢地淌下,疼痛的低吟着。
也许,因为那一声轰然巨响,让拉法西尔回复一丝丝残馀的冷静,但……那并不包括他的良心。
他踩着毫不悔恨的脚步,靠近司徒身边,想用脚尖踢踢看他还有没有生息时,虚弱、躺卧着的男子猝然抓住男人的裤
管,拉法西尔眼底闪过一抹惊愕,也就此呆怔住了。
染着血红的貌美脸蛋上镶着漂亮的绿色宝石,闪烁执意、不动摇的决心紧盯着他面前那个,他心里所挂念的人,纵使
身体如潮水般冲击的疼痛快要把他的意识吞没,司徒仍是从怀中拿出他死命保护的……
那朵折断的玫瑰花。
以及……他那颗被人百般糟蹋、已经破脆不堪的心。
「这是……送你的……礼物……」司徒翕动着乾裂苍白的双唇,吐出沙嘎虚弱的气音,伸出的颤抖右手血淋淋地握住
一枝沾满他鲜血的玫瑰花。
拉法西尔神情渐渐由狂怒转变为困惑、惊愕。
为什么。
他眉头紧皱,不敢置信地看着司徒,张大的黑眸里,映现出他凄惨的模样,很清晰的烙印在他的脑海中,发烫发热。
突地,一股猛烈的热流窜入他体内,传来阵阵疼痛……椎心刺骨的疼痛感……
紊乱了他的呼吸,加速了他的心跳!
感觉自己体内的异状,他像是被火烧到似地甩开司徒的手,拉法西尔迅速恢复残酷的他,继续板起脸来,冷冷地道:
「莫宇,带他回房治疗,在他还没付出代价之前……他可不能轻易就死。」淡淡地睨了血泊中的人,他草草地命令完
,佯装若无其事地走上楼。
就算胸腔内一时间暴走的心脏让他惘然了,但——他拉法西尔也绝对不可能会对司徒敬动心!
捏紧的掌心,丝丝刺痛感,如此清晰。
莫宇在拉法西尔离去后,派两名佣人去把医生找来,然后迳自走到司徒身旁。望着那泊泊流出的艳红,无奈地轻叹一
声。
「你……是我见过最愚蠢的人,司徒敬。」
愚蠢。
却也是有最真诚的心的蠢人。
莫宇把司徒从地上抱到担架,赫然发现他身体瘦弱到像羽毛一样轻,而且体温也异常的高热……
他脸色凝重的伸手覆上他血红一片的额头。
果然。
发高烧还跑出去淋雨,满城满街的到处寻找拉法西尔,结果回来又被痛打一顿,真的是太傻了,愚蠢至极啊。
也许就像老板说的吧,他根本不适合当杀手……
杀手,不需要这么多感情的付出。
否则只会自毁前程,不得好死。
「司徒先生……他因为左小腿上的弹孔伤口发炎,导致引发了高烧症状,随后又淋了雨,左手腕的关节脱离也有些发
炎。医生说,没转成急性肺炎已经算是奇迹了,再加上头部轻微脑震荡、背部有一大块瘀青以及多处割伤……」
「嗯,没死就好。」
「老板……」
拉法西尔浏览着电脑里的重要资讯,连头都不转,淡淡地应道:「还有什么事?没事就马上出去。」语气有些不耐烦
。
莫宇并没有因为他的不耐而感到退缩,他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硬着头皮道:
「属下觉得老板还是去看一下司徒先生的病情比较好,毕竟,害他身上被花瓶碎片割得惨不人睹的人是您自己……」
「闭嘴!」拉法西尔怒喝一声,紧蹙的眉头凝聚起一股恼火。「莫宇,你可不要忘记谁是主人了,如果你再敢触犯到
我的底限,你就直接滚蛋走人。」
他冷声地警告着他,眼神益发得严厉冷酷。
「现在,给我立刻滚出去。」扔下驱逐的命令,拉法西尔再度将视线移回电脑上的作业,不再搭理站在前方的莫宇。
莫宇垂下双肩,万般无奈地凝视了沉浸在工作里头的男人一眼,旋踵,转身离开。
而在他把门关上的同时间,拉法西尔也抬起头来,烦躁地揉揉太阳穴,露出犹豫不决的表情,盈满复杂心情的双眸眺
望窗外的一片天空。
然后,作了抉择。
14
何时才能彼此宽恕?
何时才能宣告结束?
直到,两人,都看清了事实。
依然是空荡的房内,在门把悄悄地转动时,有了不一样的改变。
门外些微的光线泄进昏黑得十分静谧的房间里,高佻伟岸的身影徐徐地往窗台边的雪白大床靠近,蓦然停下脚步。
隐藏于黑暗中,黝亮的眼瞳像猫一样深沉老练,直勾勾地锁定躺在纯白被单里一名睡得似乎不怎么安稳的男子。
男人冷淡的眼神扫过他有些削瘦的脸庞。
额际上包缠的白布渗出一点点朱红色,没有一丝健康血色的死白肌肤,在眼皮底下那片疲惫青影的衬托之下,更彰显
了此人病势的轻重。
小巧的鼻尖冒出细细汗水,拧起、缠绕住的两条细眉,彷佛正诉说着,他现在所做的恶梦有多么的可怕。
静静地凝视着的男人并不打算将他从噩梦中挣脱出来,反而想藉着这样,好厘清自己内心莫名萌生的诡异想法。
如此狼狈的模样无损他的外观,只是略显一丝凄凉的病态美貌。而这样的他……哪里像杀手了?
若不是猎杀网站上有他的名字,否则,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这种人竟会是个杀手。
杀人不眨眼的猎物。
就像那天,他们两人的第一次见面。
真的是荒唐透顶了。
抓破脑袋都想不到,现在腐败的社会之中,有哪个杀手在杀人之前会先向自己的猎物打招呼,然后说明来历的?
简直是污辱了杀手这项职业,就连「杀」的意义也被他亵渎了。
他就像一个不懂事的婴孩,突然出现在这个满是杀戮、血腥的世界一样,格格不入。
枪法再怎么准,只要稍有0.001秒的迟疑,即使是个职业的杀手,也会在一夕之间从高楼墬落到地面,摔个四肢断裂
、摔个七孔流血,死相极度凄惨。
所以,司徒敬,他总是这么的令人感到……
啼笑皆非。
总是让他……让他……
够了。
抡起的拳头骨头咯咯作响,拉法西尔那张时而吐出温柔密语,时而吐出刻薄狠话的性感双唇,抿起一条冷淡的线条,
深锁的眉头汇集了各种复杂不好的情绪。
只要他的周围安静了下来,他的内心就会开始挣扎。
挣扎什么?
在冷酷无情的深渊里,他盲目地寻找,为何让他如此苦闷的一个答案,而他知道,让他这般苦恼的来源……便是眼前
床上躺着休息的那个人,他所憎恨的司徒敬。
他不懂……真的很不想去明白。
心为何会如此的……闷,看着被他虐得毫无尊严可言的司徒,他的心没来由的很疼,疼得发酸。
憎恨他。
杀了他。
折磨他。
脑中不断盘转、回旋着,催促他手段要残酷,要无情的声音。
拉法西尔吐出充满苦涩的叹息,抬起自己的左手,望向无名指上的一枚银戒,他想起了云悠那细致的脸庞、甜美的嗓
音,用这种方法……迫使自己的心回归平静,真的很可悲。
是啊,他是为了报复,才打算把司徒软禁起来的。
思忖着,他左手握起,眼神蓦地冷峻起来,神情比以往更加残忍阴沉,宛如两把锐利的刀剑一般,眸里酝酿着一股深
沉浓厚的愤怒与恨念,睥睨、鄙视躺在床上冷汗直冒的司徒。
恨,是恨构筑起他与他相识的那道界线。
转过身来,不想让自己又掉入无边的困恼漩涡当中,拉法西尔迈出沉重的第一步,打算离开令他心烦意乱的房间……
霍地,他的背后传来一道细微小声的嗓音。
「你……既然来了……又为什么要走?」
原本还做着恶梦的司徒,不知何时,竟然悄悄醒来了。
乾裂、缺乏水分滋润的双唇轻轻地上下扇动,沙嘎虚弱的声音从喉间流泄出来,他那凄凉、病厌厌的模样,简直无法
将他和猎杀网站上的菁英杀手联想在一起。
实在太难看了。
侮辱了他该有的……「身分」。
拉法西尔微微震惊地,顿下了脚步,他旋过身,心脏漏跳了一拍,佯作冷酷地将目光重新扫向浑身是伤的司徒身上。
「我……只是来看看你死了没有。」嘲讽性地勾了勾唇角,他道:「呵,没想到你还蛮耐虐的嘛,这样都还不死。」
司徒碧绿的双眸,紧紧地瞅着眼前说话恶毒的男人,眼神流露出一丝悲伤,两人之间的气氛开始凝结起来,无意中,
已划出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切断了彼此原有的联系。
僵冷的气氛宛若墨水打翻般渲染于空气之中。
眼神的交会,却探测不了彼此的心。
「……为什么你要这么恨我?」
恨到连一丝笑容都吝啬于他,恨到连一枪杀了他,都还不够他泄恨。司徒始终不明白,也不明了,自己到底犯下什么
滔天大罪。
是什么罪,令他变得如此狰狞?
他话一出,马上引来拉法西尔心底最不屑的讥笑。
「喔?难道我那天说的,你还不够清楚吗?……嗤,我可没空和你多瞎扯,别忘了,现在的你可是个不该多再多说任
何一句话的『玩具』呢。」
转头,男人淡淡瞥向司徒的目光冷峻无情,挟带着不容许反抗的强大压迫感。
那股冷意,彷佛要冻结他的一切妄想,冻结住他脑海里,曾经对着自己有过温柔微笑的男子影像,被一条条迸裂的裂
痕撕毁,不留任何存在……
司徒深深吸气,卷密的眼睫垂掩住一双忧伤、泛起水光的绿眸,轻轻地颤抖,就连声音也抖得令人心疼。
何时开始,心灵早已麻木的他,已经学会了脆弱、软弱……
何时开始……他已经开始依赖起他所给予的温暖以及微笑?
彷佛吸食毒品般,成了瘾。
「呵……原来你是这么恨我啊……?」他嘲讽似地掀唇一笑,柔顺黑发失去了光辉,羽扇般的长睫倏地张开,迸射出
绿宝石的闪耀精芒。
「既然如此,现在你就在这里,亲手打我一拳吧。」
「?」
拉法西尔神情一怔,眉头缓缓紧锁起。
「你胡说些什么?」他锐利的黑眸更加暗沉,笔直地锁定床上的男子,口气森冷地问道。
司徒挺直腰杆,眼神熠熠发亮,他是在测试,存在着一丝不灭的希望。
「我说……用你的拳头,亲手打我一拳。」
遵照拉法西尔的话,司徒再次地重述了一次,澄净碧绿的瞳眸没有一丝动摇,十分确定他的话绝非玩笑。
拉法西尔像是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似地,掀唇,从鼻端哼出嘲讽的笑声。
「你以为……这样就能激怒我,好让你早一点死?哈,我告诉你,别作梦了……」
男人不屑至极地睨着他。
「敢情你是被我打傻了,还是你本身就犯贱、有被虐症?竟然要我动手打你?……你还真不愧是那疯女人的种!」
讽刺轻蔑的笑声,回荡在房间内,阴森可怖的连月儿也惊吓地躲进云层中,避开那听了极度让人不舒服的言语。
司徒心脏震颤了一下,凄楚地说:
「拉法西尔,你不是恨我吗?既然恨我的话,你应该就可以很轻易的动手打我……」
……他的目的,纯粹只是想测试他到底是不是真的恨他入骨。
这是个很傻的做法。
是吧?
「司徒敬。」
拉法西尔冷冷地截断他的话,冰凉刺骨的眼光,默默瞥了司徒脸上一闪即逝的期盼,他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
「你到底还在痴心妄想些什么?」
「你还真以为,当初那个老是挂着傻笑,看起来好好先生的拉法西尔还存在吗?你别笑死人了!」
男人掀高浓眉,怒气油然升起。「那些……都是虚假的!不存在的假象!而守着假象的你……更是个没用的赝品!」
司徒蓦地脸色一僵,被狠狠说中事实的那种极为难堪的感受,让他咬紧牙根,强忍住在心底蔓延的苦涩。
撇了撇唇,环抱起双手,男人讽笑地说:
「突然这么希望被我揍……?还想说你是不是真的被我打坏脑袋了,结果,根本是脑子出了问题啊?哈,哈哈……」
拉法西尔嘴里吐出的每一字、每一句狠毒的话。
都像是一根木桩般,深深刺入司徒冷冻的心脏,流出来的血液是冰凉的,那厌恶的语气好似一把盐巴洒在他尚未愈合
,也愈合不了的伤口上。
仅是如此,就让司徒痛苦不已。
15
看着这般痛苦的他,拉法西尔内心仍然觉得不够,这种程度的心灵伤害,似乎还不够让他满意。
那股叫嚣的怒火在体内翻滚着,从他嘴里说出的话也越加残忍。
「说真的,我实在不想跟一个脑袋成了废渣的『低能杀手』待在同一个地方太久,」男人轻拍掉西装衣领上的尘埃,
续说:
「因为和你呼吸同样的空气……」
他顿了顿话,唇边立即绽放出邪佞狠毒的笑容,嫌恶地睇向浑身发抖的司徒。
「一想到和你呼吸同样的空气,我就觉得恶心、令人想吐……我只要回想起当初干上你的那天,反胃的感觉永远不会
消失!很肮脏啊……从里到外。」
「即使身体洗了几次还是觉得很肮脏。」
「你这肮脏的杂种!」拉法西尔毫无节制地冷笑着。
司徒瞪着泛着泪的一双眼睛,紧咬住下唇,不让悲凉的声音溢出,他……无法承受男人残忍的言语伤害。
突地感到喉咙一阵剧烈痒痛,他捂住了嘴,闷声地咳嗽不止。
拉法西尔眼神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旋即冷淡地收回视线,再度背对他。
笼罩在暗色里的那张斯文俊颜上,多出了许多不知该如何言说的奇异色彩。拳头用力地抡紧,他要自己镇定下来。
冷静。
那个家伙不过是任他摧残揉躏的玩具,把他囚禁在身边就是要他受尽凌辱、生不如死,这才是他的赎罪方式!
拉法西尔是这么不断告诫着矛盾的自己,沉浸在他复仇恨念当中,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突兀,一双细瘦得令人不敢相信它勒死过多少人的手臂环抱住男人的腰,令他猝然一惊。
随后鼻间嗅闻到一股熟悉陌生的消毒水味道,拉法西尔这才冷静了下来,整理好脑中思绪之后,他讽刺地道:
「……你打算现在杀了我,然后从这里逃走吗?……哼,我还以为你已经丧失了这些本能呢。」
「咳、咳咳……不是的!」埋在男人宽阔背脊里的头颅飞快地摇头答道,从背部肌肉明显感受到司徒异常高热的体温
,但他并不在意。
或者,是故意忽略。
以为在他忽略的同时……也能忽略了某些痛楚。
皱起眉,拉法西尔沉下了脸。他不懂他这番举动,到底是为了什么……
更不懂自己,为何不趁现在反擒身后那个手无寸铁的病弱男子,任由他抱着自己。无数个、数不清的疑问,犹如浪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