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安 —— 一般
一般  发于:2012年09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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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理他。

他出去。

我将电视频道从一按到一百,又从一百按回一,听他下楼咚咚的声音,听楼下铁门嘎地打开,他的汽车嚓嚓地滑出去。

我望向窗外,还未到傍晚,但太阳已经显出夕阳的韵味,天边一角血红。

“程少爷。”随行医生站在门口,手中提着黑色皮箱,“打针的时候到了。”

我点点头。

他将皮箱放在茶几上,黑色皮箱的银色金属扣锃锃发亮,叮地一声弹起上盖。黑色厚丝绒里整理地放着十支注射器与十瓶拇指大小针剂。

我:“兄弟,这一针多少钱?”

他麻利地拧紧针头,撕开药瓶上薄铝。

我:“我觉得你打针一点都不痛,技术太好了。”

他:“请捋起袖子。”

我:“我说,你给我打半个月针了,我连你姓什么都不知道呢。”

他看我不捋袖子,才抬头看我一眼:“程少爷,请您捋起袖子,不然少爷会怪罪我的。”

这真是个妙人!我突然想起虎子,与他完全相反的个性。心中隐隐做痛。药液慢慢进入血液,带来一阵冰凉。浑身像置身云彩,整个放松下来。

是谁在耳边轻轻呜咽,带起海浪的潮腥?

啪——啪——

黑暗的海面与天相接,无尽的无尽的海的尽头,他在冰冷的水中凝望着我,目光哀伤而怨恨。

“程少爷、程少爷?”

医生秀气的脸出现在眼前,我恍惚如梦:“啊?”

他掰开我的眼睑,凑近仔细看。我瞧见他细腻的看不见毛也的皮肤,和黑白分明的大眼。

“你的眼睛受过伤?”

我扭过头。

“你的伤最好去医院看看,似乎有恶化的迹象。”

我闭上眼,眼前一片腥红。

“那程少爷,我不打搅您了。”他合上药箱站起来。

我拉住他长风衣的衣摆:“能不能陪我坐坐。”

他低下头,好半晌才在我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那个位置,刚才诺言坐过,背后刚好是窗,外面的天空已经被夕阳染成血红,一派的似血残阳。

我犹豫着开口。

他:“您可以叫我小吴。”

我笑了笑:“小吴。”我揉了揉额头:“我有件事很难抉择。”

“如果可以,说来听听。”

我看着他,他的眼睛清明澄澈,也许做医生的都是这样冷凉安静?

我:“你有亲人吗?”

他:“我有老婆。”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无意伤害了你老婆,你会怎么办?”

他:“必须赔偿。”

我:“那万一这个人恰巧是你一个很好的朋友、或者是你的合作伙伴呢?”

他想了想:“斟情道歉。”

我:“如果……”

“程少爷。”

“啊?”

“有什么您可以直接问。”

我挠挠头发:“我不知道怎么说。”

“其实,”他吸了口气,“我觉得人活在世上,说是为了这个为了那个,不过都是为了自己。找爱人是为了自己,希望爱人好是为了自己,生孩子是为了自己,希望孩子好同样是为了自己。所以,大可不必纠结谁会怎样谁不会怎样,自己心中过得去就好。”

我看着他。

“程少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我说句可能不客观的话,据我这半个月的观察,您是一个喜欢陷在自己的故事里自怨自艾的人。”他向我微笑,“张诺言的故事,您恐怕从来没有关心过吧?”

我张开嘴,想说什么却无话可说。

“我觉得他为您做的事,就是我对着自己老婆也做不出来。如果我是你,就算他是男人,我也认了。程少爷,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哽了半天,才讪笑着憋出一句:“就是不知,才痛苦啊。”

他笑:“也确实。”

月明星稀,天气渐渐转凉。我站在屋檐下,看着头顶的月亮如同莲子般又白又胖。身上忽然一暖,有人从背后抱住我,带着一股清新的若有若无的海洋香气。

“刚才集团开会,搽了点香水,不介意吧?”

我摇摇头,耳朵被他吹得热烘烘的。想挣开他走开,又想起白天小吴说的话,力气就在指间一点点消散了。他靠在我身上的重量越来越重,到后来几乎是整个扒在我身上。我皱了皱鼻子:“好重!”

他呵呵一笑,舌尖在我耳垂卷了一圈。

我只觉得脑袋里轰地一声,耳根处传来一阵阵麻痒。

“和安,我喜欢你。”

我的头晕晕乎乎的,不自觉地偏过头去看他。只见他一向冰冷的眸子中此刻像化开的水波,飘着桃花瓣轻轻荡漾。他唇角略略勾起吻我,我伸开双臂抱住他的脖子,将手指插进了的发里。他的头发非常软,像某种动物的毛,软软地搭在手指间。

轻风送来庭院中花草的清香,月光如银倾泻下来,他闭上的眼角眉梢上,一片纯洁的白。床弟之间,他依旧很生涩,痛苦地俯仰承合,发出细碎的呻吟。我一直压着他,狠狠地压住他,不曾让他退后分毫。我希望让他痛苦,起码,那痛苦的低吟可以提醒我,耳边那一声声浪潮拍打是发生在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

事后他全身都是细汗,额头上软软的头发湿答答地垂下来。他斜着眼睛看我,那眼神让我不敢与他对视:“和安。”

我将头埋在枕头里。

他侧身环抱住我:“记得第一次我们见面吗?”

我想了想,我救他的那一次,蔡元那个庸医骂得我狗血淋头,怎么可能忘记?于是嗯了一声。

“其实你记错了,那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我转过头看他。

夜里,他的眼睛像有星星在里面:“我第一次见你,是在苏州的监狱。”他开始回忆那遥远的十年之前,“那次我跟着母亲去苏州,试察分公司与雷氏的竞争。雷氏当年已经露了败相,又听说二少爷离家出走去了监狱。于是我悄悄跟着他来到市狱。”他的眼神一直迷茫,像透过我看见十年前的画面,然而此时定焦在我的脸上,伸手抚摸我的脸,“那时候的你,比现在年轻,倦在脏乱的牢房里面,却一点都不慌张,安安静静地望着天空,非常……恬静。我当时就想,这样一个人真的是当地恶名昭彰的地头蛇吗?然后你转过头,看见雷深,笑了一下。我当时就站在雷深的后面,你那一笑,也像是对着我的。我从未见到有人可以笑得那么漂亮,像是能赶走所有的忧愁,什么叫‘一夜春风梨花开’,我那个时候懂得了。”他笑了一下,“只是后来,你打招呼的方式未免过于特别。”

我记得,我第一次见雷深,是跑过去勾着他的下巴,像亵渎女人一样地玩笑他:“嗨,帅哥,来这里找老子陪你上床吗?”

原来,一切都在那个时刻定下格局。他看着我,我看着别人,而别人亦在看着另一个别人。原来,每个人都是自己的风景,而自己却又是别人的风景。

“诺言。”

“嗯?”

“我……是不是对你不好?”

他把头一低,靠在我的怀里:“都这个时候了,还说这些干什么?”

我垂眼看着他笔直的背脊,数着上面一个连一个清晰的骨节:“我……”我抓紧了被子。“对不起。”被面是真丝的,抓在手中滑不溜湫,像抓不实在似的。

他平顺的呼吸忽然一滞:“你说什么?”

我:“但我没办法不恨你。”

床前柜子上放着一个水晶烟灰缸,雕刻着花朵的纹案,月光里像一朵栀子般白晳。

“你杀了他,总归是事实,我没有办法……”

第二十章:雷氏

他的身上有一股檀木的香气,我记得这是他从以前就保留的用檀香熏衣服的习惯。他说,无论身在何处,如果周围的气息不变,就好像仍在原地,心境可被保持下来。

而这样的檀香,我回忆起以往种种,他还是小冥的种种。可惜他是雷深,那个害死小干的终级凶手。我张开嘴狠狠咬在他的肩头,口水浸湿了他的衬衣,他的身体僵硬片刻后逐渐放软,然后我尝到了铁锈的味道。就好像那一天,抱着小乾,闻到的那种气味。我把他推开,蹲在地上干呕。

他也蹲下来,拍着我的背,没有说话。

什么都没有呕出来,地上灰白的水泥道有一只蚂蚁悠悠地爬过。我抬起头看着他:“小乾死了,你怎么还活着?”

他的眸子一瞬失去光彩:“我……不是我的错……”

“哈!我听见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雷深,你从认识我们就开始欺骗,处心积虑谋夺方氏的财产好让雷氏脱离FM的摆布。你成功了!你成功地让小乾心甘情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为了你,连我这个哥哥他都可以反目成仇。可是你呢?你为他做了什么?你除了欺骗他,你还做过什么?”我鼻子酸酸的,不能抑制地流下眼泪,撩起袖子狠狠擦了一把,又笑,“可怜那个傻瓜,被你卖了还不死心,巴巴地跑到苏州,把命也送掉了。”我朝他大吼:“把命都送掉了!”拎住他的衣领,“你怎么赔?你怎么赔?要是把你碎尸万段能让他回来,我就能把你切成一片一片地去喂鱼!”

他看着我,那些桃花仿佛都落在了地上,受无数来往车轮砧压,变成了脏乱的泥。“是啊,为了他,你可以将我挫骨扬灰。但是程和安,你想过没有,为了你,我又做过什么?”

他说:“我为了你,甘愿将母亲全部的首饰变卖,从警局将杀人的你赎出来,变得身无分文。我在家里再怎么受欺负,母亲在一日,我就是一日的少爷,洗衣做饭装灯泡这些事我别说干,看都没仔细看过。为了你,我把跑出来的带的母亲的首饰全部变卖,身无分文。后来你们的饮食起居通通是我负责。为了你,我也是倾尽全力,可是你呢?你只是看着他,却从未看过我。”他忽然捧住我的下巴,不由分说地吻下来,我被他狂野的啃咬弄得懵了一下,然后死劲推他。他却不放,只用力地咬我,然后死死抱住我:“和安、和安,你别这样,你乖一点,好不好?”

我用拳头捶他,用脚踢他,可他都不放,像个无知无觉的石头人,动也不动地箍着我。最后我累了,静下来:“雷深,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你,我跟任何人在一起,都不可能和你在一起。我恨不得你立刻消失在这世上!”

他闭上眼睛,腮帮咬得脸上都看出筋:“我知道……”

跟他回了方氏。或者说,现在已经易主,叫雷氏。公司的许多人我都不认识了,认识我的惊讶得像嘴里哽了一个鸡蛋,哽了半天才说:“程、程少爷好。”

他进办公室:“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出来。”

我坐在候客室的沙发里。黄色的沙发里铺着厚厚的黄色毡子,旁边有亮黄色流苏。秘书送上来茶,是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我瞧着他尚可入目的皮相,呵呵一笑:“以前没见过你,新来的?”

他愣了愣:“我来了一年了。”

我有点尴尬,到底是新出社会的人,说话真不留情面:“我说呢,三年前我走的时候,还没见过你。”

因我是和雷深一起来的,他看我自有不同。听我这样说,他很是好奇:“那你三年前干什么?”

这……我摸了摸下巴:“你觉得呢?”

他的眼睛很灵活地转了转:“也是秘书吧?”

我笑了出来,看着他挺顺眼,招了招手。

他愣了一下,就俯身过来,眼睛很清澈,离我一尺。我附手在嘴边,他很听话地侧过头。我在他耳边轻轻说:“我以前是坐雷深的位子的。”

“真的?”他惊讶地望着我,目光转为崇拜。

我点点头,欣然地拍拍他的脸:“像你这样的,我见过许多人,以后会有大作为的。”

他喜不自胜:“谢谢……先生怎么称呼。”

“叫我安哥吧。”

“安哥。”

听着少年如黄莺出谷的清脆声音,带着不谙世事的单纯,我脑袋就有点热,将手放在他的肩上,四个指头轻轻敲着:“只要你听我的话,我保证你会出人头地。”

他已经非常顺服,重重点头嗯了一声。

我勾起嘴角靠近他。他单纯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杂质,像一张白纸等人涂抹。虎子有句话说对了,我是个滥情的人,小吴有句话也说对了,我喜欢溺在自己的故事里自怨自艾,所以,我这样的人,不死只会祸害别人。我离那张粉红的薄唇只有一寸的距离,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沐浴露的香气,就在即将吻上的时刻,

“你干什么?”

简单是咆哮,吼得我耳膜嗡嗡直响。雷深从门口冲进来,把少年从我手上抢过去,照着他的脸就是一拳,少年被打得倒在地上,犹自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呀,何必这样手狠呢。”我站起来,想去扶少年,被他一把推倒在沙发上。他顺势压住我的肩,一双眼睛像发怒的狮子般地瞪着我:“你出去!”

地上的少年爬起来,嘴角的血都来不及擦,就跑了出去。

茶几上,那个端茶的银盘他都没有收起。

雷深脸上像是暴风雨来之前的盛怒,压住我的手紧紧地扣进肉里:“你刚才在做什么?”

我笑得理所当然:“勾引男人啊,你看不出来?”

那眼里的桃花仿佛是一瓣一瓣地碎掉。“你、你就这么恨我?”

我点头:“我简直恨你入骨。”

“哈哈哈……”他仰天大笑,“好,程和安,既然你已经这样恨我,恨不得我去死,索性,我也不装什么好人,我对你好,你也会将它像个垃圾一样丢在路上,”他看着我,目光犹如三月的凉夜里呜咽的笛声,“我在你眼里是个垃圾,我认了!”

接下来的事我记不清楚,他狂暴的动作和有力的身躯控制得我动弹不得,在一片山摇地震的撞击里,我仿佛置身于地心的火热岩浆中,被反覆煎烤。一片混混噩噩的时候,少许的冰凉的液体滴在脖子上,我抓住他的背,指甲用力地扣进肉里,我恨不得就这样,用指甲穿过他的胸膛,抓碎他的心脏,烧成灰,洒在无垠的海里。

小乾,你还在那里痴痴地等吗?这个男人,无论你生前或者死后,都未曾念及你半分……

他发生低吼的时候,我是如此地咬牙切齿看着他微微变形的五官,为什么会这样的乱,如果一切能够重来,能够回到那个八年前的那个白天,我一定将他永远驱除出我们的生活。

第二十一章:前孽

他发泄完了,粗重的呼吸充斥在耳边,空气中一股汗液与精液的混浊臭味。我厌恶地转头,看着沙发靠背的黄色真皮:“你能起来吗?我想洗澡。”

他本来扒在我的身上,看上去有点昏昏欲睡的享受,听到这句话连忙坐了起来,神情还有点不自觉地慌乱,不禁让我想到了从前的他,是那样听话和乖巧的孩子。

可惜,一切都是我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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