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安 —— 一般
一般  发于:2012年09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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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如春花,望之不详”,父亲生前常说的这句话,我于今时今日才终于明白它的意思,是那样饱含痛楚与怜惜的语言。

诺言捂住了我的双眼,他的手永远带着一丝微冷。他说:“和安,别难过。”

不知道我现在哭成了什么样子,反正我什么都看不见。被他抱进怀里,他的手顺着我的背脊从上到下地捋:“别哭了。”

我抓紧他的衣服,就像抓紧洪水中的一棵救命浮木,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只因我实在不知如何宣泄内心这强大如猛兽的愧疚和难过,只能以最懦弱的方式表态——哭泣。

当人面对强大的现实无可奈何,唯剩的,只有哭泣。

后来我才知道,诺言在仓库外面安排下整整两队人马,天罗地网罩住子湛与雷诺。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将股权送出。子湛在穷途末路时恨极咬牙:“张诺言,你机关算尽,到最后什么都是你的。只恐怕人算不如天算,你想到的东西,未必就全能如你的意。”

诺言没有回答他。

下一刻,我听见子弹冲出枪膛的声音。子湛就再没有开过一次口。

我仍旧什么都看不到,医生说要动手术,等到找到合适的眼球就换下来。这自己的这两个,是彻底不能用了。扒在书房的门上,我听得心惊胆颤。

门打开的时候,我呆呆地站在门外,感觉着几个人擦身而过,有一个人站在我的面前,身上有海洋的香气。

“诺言,”我抬头望着他,“他说的是真的?”

他没有说话。

“你既然安排了人,为什么要让他们杀死雷深?”

他:“雷深死了,雷氏就会是我的。”

我的手指开始发抖,慢慢地整个手臂连带着整个身体都开始发抖。“为什么要让我知道……你明明可以骗我一辈子……”

他就在我的面前,可是声音听起来犹如远在天边:

“我不想骗你。我想要的一切,就会不择手段得到。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他握住我的手,“和安,现在整个S市都是我的天下,我希望和你一起拥有。你将享受最尊贵的生活。”

我时常想,究竟什么才是我要的。什么才能让我幸福快乐。沉浸在这样的思考里,我忽略了身边的人,小乾、虎子、雷深,直到他们一个个离我而去。我才惊觉幸福不是刻意寻找的,没有痛苦便是幸福。其他的东西,譬如权力和金钱,这两样从前汲汲追求的东西,都只是点缀。有是好,没有,也无伤大雅。

我用力抽出自己的手,因为他握得很紧,我抽得非常慢,我听见自己平淡得没有起伏的声音:“张诺言,你是笃定了我看不见,由你掌控了吗?”

“我没有。”

他否认得太快,简直让人觉得是心虚。“一切都是你的,FM是你的、雷氏是你的、方氏是你的,就连我这个人,最后也落在你手里。可是你快乐吗?我不爱你,你快乐……”

他陡然抱住我:“你爱我,我知道你爱我。”

我推了推他,没有推动,索性放弃。“这么多事,我已经不知道你做了多少动作。你叫我拿什么爱你?我有什么脸去爱你?”

他抱着我的身体微微颤抖:“我什么都没有做。我爱你,和安,我爱你。”

我:“……”

“我错了,我不该将子湛带到这里。我以为你爱我、可以原谅我。我错了。”他顿了顿,三个字吐得很吃力,“对不起。”

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拿这种人怎么办,他爱你,可是他用尽手段得到你的同时也觊觎你的财富,甚至不惜剪掉你所有的羽翼,让你折翅得只能躺在他的手心。

我终究是逃不出去的,以前尚可一试,如今眼睛看不见,根本是天方夜谭。他算准了这一点,变得对我有些为所欲为,索求无度。在每一个折腾欲死的夜晚,他抱着我只会重覆一句话“我爱你”。

也许,我就会在这种日覆一日的生活中麻木、迟顿,直到死去。

直到有一天,眼睛突然剧痛,我过惯了平淡的日子,这一痛几乎痛死过去,抓着他的衣服,大喊大叫。他也慌了,开车出去的时候,几次三番抄车,背后骂声一片。

检查过后,我躺在病床上,听见医生惶恐的声音:“眼球发脓恶化,必须立刻摘除。”

我痛得没有力气,软软地躺着。打了止痛针,这时已经不痛了,只是有些灼热。伸手摸了摸眼睛,听见诺言掷地有声的声音:“摘除。”

“那……请问是安假眼还是真眼?”

嗯?难道说,已经有了备用眼球?

他沉吟了一会儿,说:“假眼。”

医生汇报完毕,必恭必敬地出去了。

诺言走到床边,从窗口吹进来的风将他的风衣卷起飒飒地响:“你会怪我吗?”

我:“……”

“如果你答应我,不跑走,我就叫他们给你真眼。”

我:“……”

他坐下,手抓着我的被子:“这么些年,你该淡了吧。”

我看向他:“好,我答应你。”

许久他都没有说话,时间仿佛静止了。

“真、真的?”

我重重地点头:“嗯。”

拆开绷带的那一天,天气晴好,栀子花开,清香入脾。柔和的白光刺进眼睛,我伸出手,指缝间看见站在床头的一个人,清瘦、高傲,像一只独立世间的鹤。他弯腰低头,看着我:“感觉怎么样?”

他的头发长了,软软地搭在肩头。以前冰雪一样白的面皮,现在似乎变黑了一点,只是一双眼睛,仍旧那样淡漠,透出疏离:“看得见吗?”

我伸出另一只手摸他的脸颊。微冷。只有这个触感,是四年来每日每夜拥有的,熟悉的。

我已知到了今时今日,一生已与他不可分割。当身边所有的繁华褪尽,最后一个剩下陪在身边的人,就是剜心掏肝,都不舍得再丢弃。这便是长大,便是妥协。

他抓住我的手,眼中绽出光彩,像有星星掉了进去。他朝我单纯地笑着,就如同我们初相面,那个害羞的孩子,在我的怀里辗转承恩,却仍旧娇怯无比地欢喜着浅笑。

2011年3月28日,我悄悄踏上不知去向的火车。今生今世,我是逃不开张诺言,但我不能让他这样轻松地得到,我必须给其他人一个交待、或者说,一个记念。

车厢里挤满了人,男人、女人、大包、小包。透过满是灰尘的车窗,看见外面湛蓝的天空。不知道在那里的小乾、雷深、虎子过得好不好。而小乾,有没有和雷深在一起。他们是否也在天上,看着想放过自己、却不敢放过自己的我,带着一抹原谅的笑容。

雷深,你知道吗?小乾很爱你。两个人在一起,是那么难、那么难才会有两相情愿的事情发生,所以,要幸福,一定会有一个人妥协。我们活在世上,总不能事事如意,选择性地放弃,选择性地淡忘,卸去一身铅华,才能获得幸福……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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