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
快餐店里,我正在和新上手的男孩聊天。他是X大高材生,长得儒雅秀气,说话慢条斯里,可是上床狂野,专门出来卖的都比不过。
正是你浓我浓的时候,门口闯进来一个人。
一个男人。
长得么,也是好看,可惜太冷了,人要是靠上去非得冻僵不可。他看见我,直接走过来。从我死里逃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年。这段时间我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晚都要抱着人才能睡觉,不然就会全身发冷,像溺在水里一样。抱的人多了,就记不清了。
男人看着我:“三年了,你可真让我好找,和安。”
和安这两字我听着真陌生。
“三年前那一跳,你就没想过后果?”
啊啊,是故人。僵化的脑子开始运转,逐渐想起这个人是谁。
他:“知不知道这三年,我很想你。”他伸手摸我的脸颊,冷冰冰的手和冷冰冰的眼:“我以为有些事我不说,时间久了你就知道。可是我错了,你没有心,不会知道背后的我有多狼狈。你那一跳,差点要了我的命。”他顿了顿,“你要受到惩罚。”
诺言说话,一向不急不缓,就像他开枪杀人,看不出一点征兆,数完一二三,就真的开枪要人命。我是真的害怕,纵然我觉得活着没意思,但却怕死。我看见门口冲进来一队带枪的人,他从衣袋里掏出注射器和药水:“你想干什么?”
“KIERMANINE。”诺言把药水晃匀,神情很像手术室的外科医生,专业冷酷,“一种精神麻醉剂。”他看着我,“你会喜欢的。”
不、他不能这样对我!他杀了小乾,我没有杀他就算了,他怎能这样对我?我想逃,可是十几把枪对着我,我像被钉在解剖台上的青蛙。
他把药液吸进注射器里,一步步朝我走边,嘴角冷冽。
我退到撞上玻璃墙,退无可退,挤出一个笑来:“有事好商量。这玩意儿不是闹着玩的。你不就要我喜欢你吗?成交!”
“你看,你什么都知道,”他举起针筒,挤出一些液体,“就是不说,多残酷!”
我头皮发麻:“我们再商量商量?”
他看着我笑,眸里映着窗外灿阳,依旧幽深晦暗。
靠!我猛地推开他拔腿往外跑,我就不信他真的开枪!
呯!
身前的灰白塑料桌翻倒,白色地板砖上突兀地出现一个冒青烟的黑洞。我的腿僵硬得再也迈不动,听见他说:“再动,就打断你的腿。”
他走过来,神色平静之至。有人上来反翦了我的双手,我感觉到诺言冰凉的手指在我的腕脉上摩娑、消失,再有细长的针挤进来,带起轻微的刺痛。激烈的浪花拍打在礁石上,咸湿的海风里有人绝望地哭泣。
“呵呵。”诺言俯身压住我,唇扫过我的耳廓,“亲爱的,你马上就是我一个人的了,我都高兴得勃起了。”
呲——
门外传来尖锐的刹车声。
诺言抽出针头:“带他从后门走。”
我被推搡着回头,见到熟悉的黑色凯迪拉克。一瞬以为昨日重现。
下车的却不是他。
我扯着嗓子大喊:“小冥!”
何冥一双秋叶的眼睛向我望来,生出光彩。
诺言看着我,恨我入骨。
我力气不及众人,被推出后门。门关上的刹那,何冥推前门进。我被塞进车里,呜一声远离这家我来了快一个月的快餐店。
我被关进诺言的家,仍旧是那间有明亮落地窗、三层遮光、镂空、棉绒窗帘,只是地上加了一条暗红花纹毛毯。
诺言回来后什么都没有说,他招呼我吃饭洗澡睡觉。晚上坐在床边看我闭上眼睛,他握着我的手,直到我睡着。
第二天醒来不见他的人,吃早餐时他从房间下来,穿深紫绒花睡袍:“你怎么起这么早?”
我没有回答他。
他洗漱完毕坐上餐桌。我丢下勺子去湖边钓鱼。过了半个小时他走到湖边,我于是放下钓竿四处闲逛。
后来的日子,除了打针,他没有勉强我任何事。
手腕上渐渐被针眼布满,开始扎手臂。也许是这种药的副作用,我的睡眠居然逐渐好转,由整夜的睡不着到渐渐能睡五六个小时。睡眠好了,心情也就好些。
桂树飘散第一缕香的季节,我吃完早餐去钓鱼,诺言拉住了我的手。他看着我:“陪我吃完吧。”
我看着他如冰雪一般的眉眼,弯腰吻住他,在他震惊的神情中抓住他发抖的双手,激烈地吻他。他逐渐化成一滩水软在我怀里。
我把他抱进房,丢在床上,脱了衣服直奔主题。他痛得全身痉挛,指头深扣进我的背。我竟不知道我可以野兽至此,将柔弱不堪的他玩到奄奄一息。
事后他昏迷不醒,整个现场看起来鲜血四溅惨不忍睹。
我把一切丢给仆人,仍旧出去钓鱼。
午饭时不见诺言,晚饭时我刚坐下,见诺言从我房里出来,步子不利索地下楼。我抬头望着他,笑:“感觉怎么样?”
他眼神斜向下,小心翼翼地在我对面坐下:“床单换过了,没有我的味儿。”
饭菜端上来,我俩沉默地吃完。他擦了擦嘴:“换季了,你这几年没添衣服,我叫人买了,放在衣柜第二个格子里,还有你用惯的打火机,重新上了油。”他看着我:“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我:“就这几年吧。”
他:“还是戒掉的好。你睡眠差,抽烟容易失眠。”
我逃回房,将房门锁紧,再没让他进来。
床是真的换得一丝他的味儿都没有,飘着股阳光桂花的香气儿,应该在院子里晒过。我辗转反侧地睡不着,心里油煎似的。
第十八章:煽情
在湖边钓鱼时闻到一股甜腻香,转头才见白色桂花已开,香飘四里,景致怡人。我躺在睡椅上,啜一口鲜榨橘汁,手拿钓竿。
老管事在一旁修剪树枝,不时看我,欲言又止。
我:“怎么?”
“程少爷,我说句话,您别嫌我多嘴。”
我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势头,但见他一把年纪,对我照顾有加,不忍拂他。
他:“你不在的这三年,少爷没笑过一次。虽然以前少爷也不爱笑,但我看着他长大,他这三年,是魂都随着你走了。后来见你回来,我还以为少爷会开心。没想到……”
我:“那你的意思是让我走么?”
他连忙摆手:“我是想……想……”
“想我对他好点?”
他看着我,重重点头。
“老伯,你有亲人吗?”
他:“有。我有老婆和两个女儿。”
“你爱他们吗?”
他:“当然。”
“如果有一天,他们死了,而你发现正是诺言杀的,你会怎么办?”
他恹恹低头:“程少爷,是我多嘴了。”
“没事,这样想的不只你一个。区别在你说出来,他们不说。”有多少人嫌我,我心如明镜。
湖面上波光淋漓,秋天的阳光都似比其他时候的艳。樟树绿荫肥沃,一条铺满了阴庇的长廊里,快速走来身穿唐装的肥胖身影。
这人我认得,脸如圆盘,眼如绿豆,除了张五叔,还有谁?
可他健步如飞,哪有半分中风的样子?
“张五!”
他看见我叫他,鼻孔朝天喷了口气,全当听不见地向正屋里走。我跳起来,三步作两步地跑过去拦住他:“几年不见,你长劲了?”
张五正眼都不瞧我:“你离我远点,我只找诺言。”
他叫诺言不叫董事长,这值得玩味。
我想了一想:“他昨晚累了,现在床上没起来。”
“你!”他脸色涨成猪肝,狠狠挥了一袖子。那唐装袖口宽大,我只觉得一阵清风拂面,差点晕过去。
这老头,居然用香水,还是古龙的!
我晕了这么一晕,他就绕过我进去了。
诺言果如我所言没有起床,张五在大厅等了半天,诺言才穿着一件亚麻纯白衬衣缓缓下楼。我瞧他瘦杨病柳的姿态,连忙跨上楼,将手伸到他面前:“我扶你下去。”
诺言:“不用了。”
我撇了撇嘴,低头看张五坐在沙发里那一脸的青紫煞红。
“五叔,坐。”
仆人上了茶,张五与诺言对面而坐。张五再一次如小妇人般欲语还休。
诺言看了我一眼:“你不去钓鱼?”
我拉起他的手,在嘴上温柔亲吻:“这就去,钓一条大的熬汤给你补身子。看昨晚累得你,黑眼圈都出来了。”我说完作势在他的眼周抚摸,心疼地想再去亲他的双眼。本以为他会忍无可忍推开,却只见他温顺极地闭眼。
我怔了一下,余光瞟着目瞪口呆的张五,咬咬牙亲下去。
诺言一双眼如初化的冰雪,盈盈有光流动。
我无比狼狈地直起身走掉。
第一条鱼都没上勾,就看见张五挺着大肚子颠出来。
我:“这么快就出来了?”
张五哼了一声,抖着一身的肥肉走了。
我回头望,房门口空空荡荡。屋檐上金黄的漆耀眼夺目。
第二天、第三天,都有人谒见诺言。我看着他们都眼熟,似就是祠堂的那一群人。
他们看见我没有好脸色,和诺言谈过之后更加恨我入脾。直到第五天,两个地区负责人被诺言赶出来,才真正拉开了舞台帷幕。
诺言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冰雕似的脸映在阳光下:“天气转凉了,我乡下有处房产,御寒极好。你收拾收拾,明天我叫人送你过去。”他顿了顿,“我有空去看你。”
“好。”我转身打算回房。
“和安,”他看着我,“你是故意的吧?”
我:“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故意当着他们的面与我亲热,你根本就是算好的!”
我:“……”
“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逃走。程和安,你这辈子注定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我刷起袖子,露出手腕和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孔:“当然,看这些就知道了。”
诺言走过来,每一步都踏得极响。他纠起我的衣领,鼻尖离我的鼻尖只有一个韭菜叶的距离:“你这个人到底有没有心?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他眼眶微红,哽咽了一下,“你想过没有?”
我直视着他的眼:“我不爱你。永远都不会爱你。”
他一把将我摔在地上,眼里的怒火可以烧毁整幢房子,烧得我尸骨无存。“你再说一遍?”
“我不爱你,永远……”
他扑上来掐住我的脖子:“你再说!”
我被掐得喘不上气,眼前发黑。
“再说、再说啊!”
我使劲推他,可他纹丝不动,一向冷静的脸上此刻充满仇恨和愤怒。“说啊!说啊!”我把指头深深地扣进他的肩膀,耳边又响起浪拍礁石的声音:啪——啪——
掐在脖子上的双手渐渐松开,新鲜的空气涌入肺部,我长吸一口气,声音像断鸿一般的哀鸣。他看着我站起来:“程和安,你别想逃出我的手掌心,有雷深帮你也不可能!”
车子缓缓行驶在上山的窄路上,两旁的绿树投下的阴影时而擦过诺言的脸。他的皮肤很白,映在阳光里,像快化了似的。
“诺言,你看!”我指着山坡上的一片桔林,“我小时候,家乡栽满了这个。”
诺言看着我,叫停车。“你等着。”他开门下车,笨拙地爬上土坡,走过几棵矮树,摘下认为最大最甜的三个两个桔子,一手拿一个,走到我面前:“给你。”
我错愕地接过,桔子红得很透,皮薄。
他小心翼翼地坐下,眉头偶有微皱。
我把桔子剥了,手上沾满黄色的水,抽出纸擦干净,将一半桔肉递给他。他迟疑地接过,咬了一瓣。
我:“甜么?”
他点头。
我把自己的一半剥一瓣放进嘴,真的很甜。“你家下的人真有意思,在这半山腰种桔子,还种得这样甜。”
他:“乡下人,找点事做吧。你喜欢吃桔子?”
“不算,就是很久没吃了,新鲜。”
我把另一个桔子握在手里,车里有一股桔子的清甜。诺言把手伸过来:“你的手我看看。”
我把手送过去。
他握着看了仔细:“指甲脏了。”
我抽回手:“剥桔子时掐进去的内皮。”
他抓过我的手,抽出纸巾:“别动,给你弄干净。”
我的手被他捏得有些麻,他用力很小心,轻轻的痒痒的,神情专注平和。我说:“诺言。”
“啊?”
“你早知道何冥是雷深?”
“嗯。”
我:“什么时候知道的?”
“雷氏企图脱离FM的掌控开始。我查了资金来源,查到何冥。”
我:“所以,那四千万穿帮时,除了我一个,你们都知道真正的原因。”
他放开我的右手:“换一只。”
我把左手递给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会信我吗?”
我撇了撇嘴:“所以虎子是你安排进来告诉我这些的?”
“可惜他死得太快了。”他细心地挑出指甲中的污物,“我倒没想过雷深请得到那样的狙击手。出事以后,我已找人全面查看了四周的环境,相同的事情绝不会再发生。”
“我也没想到何、雷深会那么狠,”闭上眼,还能看见并肩奋战的过去,我们从血与火中拼博而出,却因金钱利益生死相抵。心中涌起无尽倦意,看着车窗外不断闪过的繁盛绿树,“其实我知道我不该怪你。虎子的死,小干的……死,都不该怪你。可是,”我低下头,看着脚底下白色的羊毛织毯,“到底是你亲手打死的他。”
握着左手的双手动作早已停滞,整个车厢内静得听见车轮嚓嚓摩在地面的声音,树荫划过车内,光影明灭之间,他的语气早已不带一丝起伏:“我知道。”过了很久很久,他转头看着我,“你就这样恨着我吧,恨着我,总比无视我好。和安,你永远不会知道我有多爱你。”
第十九章:剖白
乡下的房子是二层洋楼。一楼会客,二楼卧室。楼外有个小庭院,两边种些不知名的红黄花朵。诺言安排好各处的守卫,才上楼喝一杯茶。
我正在看电视。
电视上播放某处发生严重地震,死伤多少,捐资捐物多少,一片狼藉悲惨的镜头里,闪过一双相互扶持行走的男女。诺言看得有些痴了,端在手中的茶不小心泼了出来,烫在手背。他咝了一声,撂下茶杯。
我抽出纸巾递给他。
他擦干净了朝我笑:“如果我们这里发生地震就好了。”
我白了他一眼,换频道。
他在这里坐不久,电话如催命符一个接一个地响。他不胜其烦,终于从沙发上站起:“我回去了。”
“嗯。”
他走到廊口,转身看了我一会儿:“不要抽烟,晚上早点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