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哼”了一声,容颦径自叼上烟,取出ZIPPO,以无名指弹盖,擦火轮,点烟,拇指合盖,意气风发,一气呵成。
“到底是年轻人。”李之檀无可奈何。
耳边是容颦低低的笑,薄荷味道的吐息一下一下撩动着,似乎顺着后领直直吹至脊梁上去。忽然被咬住耳垂,李之檀一惊,手上的稿子滑落到地上,带着笑意轻轻斥道:“别闹。”
容颦干脆将一股一股清淡的烟气直喷到李之檀面上。李之檀轻咳几声,摇头苦笑。容颦扑在李之檀身上,肆意亲吻他的脸和颈,啃咬他的耳朵。
“好了好了。”李之檀笑着推他。
灰紫雾气后面的那一张脸,幽幽带笑,流露出一点点银白的牙,如湖光里、一朵敛萼含香的白莲,轻轻颤抖,花瓣尖上还带着露珠,用来点破清晨的那一些迷雾。容颦无声地躺在了沙发暗红色的花纹上,随手玩弄他的ZIPPO,乌发如檀,肤若清雪。清疏长睫之下,偶尔无声地投来一睹,是潋滟随波千万里,莫道春色无处寻,只予眼前人。
“容君,你这是在引诱人做不道德的事。”李之檀摸摸容颦的眉,俯下身在他嘴角一吻。
容颦灭掉烟,吻在李之檀笑眼边的纹路上,指尖移到颈间钮扣,媚眼如丝,朱唇轻启:“这是虎穴龙潭,请君入瓮。”
Chapter03 若你知我苦衷
(一)
面对鲜花与掌声,容颦欣然接受,毕竟比起那些剧评家,容颦更清楚自己的水准。
没有天分,不下苦功,纵使狂捧,又有何用?
而《SKIP 艺人志》对容颦演技的肯定,使那些容颦靠声色上位的流言不攻自破。同时,由国际著名导演Grosvenor执导、历时三年之久的奇幻文艺片《Romance In Cage/刑期的浪漫》已在三大A类国际电影节亮相并获诸多好评,并准备参展全球展映规模最大的电影节——多伦多国际电影节。而饰演男二号——哑巴少年的容颦作为此片之中唯一的东方面孔,其精湛的演技和东方的气韵在评委和观众心目中留下了深刻印象,称其为“眼睛会说话的演员”,不少评委因容颦缺席电影节而感到十分遗憾,亦有许多海外公司向容颦发出合作邀请。
此条新闻一出,国内言论一片哗然,容颦一夜之间身价倍增,几乎可以与那些新晋一线明星比肩抗衡。容颦的旧粉丝又重新建立了“宜笑宜颦”,来维护并宣传自己的偶像。之后,《SKIP 艺人志》披露容颦的海外演艺经历,图文并茂,详略得当,言辞中肯,毫不夸张地将他誉为“舞台与银幕的明日之星”。多家娱乐公司向光华在身的容颦抛出橄榄枝,其中可能性最大的便是国内两大娱乐公司——颐嘉娱乐和罗氏娱乐。同时,容颦的粉丝团数量日渐壮大,起到了不少正面作用,其中自然也有林家安的功劳。
而除此之外,演艺圈最大的新闻恐怕就是“歌神”秦在跳槽了。
秦在能成为今日如日中天的影视歌三栖巨星,被媒体业界冠以“亚洲歌神”的美誉,除了他本身得天独厚的天赋与无与伦比的实力之外,亦多亏了颐嘉娱乐公司的运作与力捧。如今十年长约已满,颐嘉自然不想放开这棵吸金力一流的摇钱树,不仅开出了更为丰厚的条件,还以百分之五的股份作为他而立之年的生辰贺礼,然而秦在却婉言拒绝,带着自己的制作团队投入了罗氏娱乐旗下,尤其是被称为颐嘉首席经济人的钟聿修也辞职进入罗氏。这番变动之下,使罗氏又多了一位天王级别的人物,还多了一位才能卓越的经纪人,由于此二人不同寻常的号召力,还为罗氏带去了不少商业利益,一时间如虎添翼,实力大增。
经此一役,如果说之前颐嘉与罗氏是亦敌亦友的关系,那么此次事件则让双方彻底翻脸。颐嘉娱乐怀恨在心,不惜脸面将往日秦在的私生活照片发送各大网络社区,自然也少不了五年前秦在与容颦的旧事,一时间再一次风言风语不断,罗氏亦不甘受辱,立即动用各种途径进行反击,一时间真是好不热闹。
而在远离尘嚣的宅子里头,李之檀手执大剪,利落而行,将一干杂志报章剪得七零八落。各种姿势的容颦落在茶几上,幻化成好几个叠影落在李之檀眼中,错落有致,美轮美奂。
“很具有感染力,是力与美的结合……真的,我为你骄傲。”李之檀对着曝光的《Romance In Cage/刑期的浪漫》剧照一脸赞叹,对容颦的未来充满希冀。
一脸云淡风轻的容颦却托腮思考着另一件事,终于问出声来:“你真的不打算出席环亚的开幕式?”
“不去。连颁奖也不去,”李之檀果断地回答,“不管有没有提名,都没甚特别,实在是有点腻了。”
闻言,容颦有一瞬间的恍惚,忽然想起记忆深处的一段对话。
那是在沿海公路上,在他的红色布加迪里,他们从海滨小城里出来,漫天的星光被抛到脑后。
苍青色的山脉之后,混沌的潮声远远袭来,依次拍打在心上。
那时,秦在得到人生中的第一尊最佳男主角奖杯。
“喂,当影帝的感觉如何?”初出茅庐的容颦好奇而雀跃地问道。
“没什么特别,就这样。”秦在撇撇嘴,不甚在意。
“什么嘛,总有一天我会和你出色,不,要比你更出色,到时候才不会想你这么跩。”容颦头一甩,望向没有尽头的天际,已经暗下决心,一定要为了自己的梦想苦苦奋斗。
后来为了勉励狂妄自傲的秦在,容颦还特地送了一份礼物给他,教他戒骄戒躁,踏实进取。
至于是什么礼物,却似乎有些记不清了。
容颦下意识地抚摸上膝盖,有瞬间的黯然,却兀自甩甩头,觉得追忆往事的自己实在是有点可笑。
“而且,我也不知今年要谁陪我走红地毯,蒋玫一头扎进《内战的预感》,你又不肯去。”李之檀的唇角玩味地勾起一丝弧度。
“那么多影后,谁不买你的面子?”容颦闻言揶揄地笑,表情竟十分狡黠可爱,“原来你的敬业也不过如此。”
李之檀爱怜地摸摸容颦的发丝,敛了笑容,道:“不是,是有个慈善活动,在埃塞俄比亚,长度大约是一礼拜。”
“那你的角色怎么办?停演?”容颦实在想不出有谁能够代替李之檀。
独一无二的李之檀,谁人可以替代?
“有替角,”李之檀安抚地笑了笑,“彦明会安排妥帖,你不必担心。”
玉指之间青烟袅袅,红唇微启,吐出朵朵白雾,萦绕在窗帘的流苏上,渐渐消失于无形。过了很久,容颦才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将手边的蓝皮线装的《聊斋志异》取过来一通乱翻。
晚上二人回到暌违数周的老宅,李之檀亲自下厨,做了一道非常传统的Osso buco,肉桂、月桂叶、欧芹的香味令容颦十分怀念,小牛腿上的圆形骨孔里飘出来的浓香更是令之雀跃。
容颦立即大块朵颐,一支红酒之王被喝得毫无节制。
酒足饭饱之时,满足无比的容颦单手搂着李之檀,一手高举酒杯,豪气顿生地道:“他日,我一定要做玫瑰酒酿饼重谢你。”
“好好好。”李之檀搂着手舞足蹈的容颦,笑得合不拢嘴。
“之檀,”容颦轻轻呼唤,侧身倒进李之檀怀中,餍足无比地闭着眼, “我唱首歌给你听。”
“好。”李之檀抚摸容颦的面颊,作侧耳倾听状。
容颦浅浅地笑了一下,低低唱起来:
“蝴蝶儿飞去,心亦不在;凄清长夜谁来,拭泪满腮。
是贪点儿依赖,贪一点儿爱;旧缘该了难了,换满心哀。”
歌停在这里,容颦没有继续唱下去,只是按住李之檀的手,轻轻以面颊来回熨帖。
李之檀已经全然明白,只是自问道:“不为名,不为利,谈何容易?”
“那你要名,还是要利?”容颦眯缝着眼,笑着反问。
李之檀垂眸不语,只是低低叹了一口气。
容颦望向李之檀,晕红着脸面,眸子倒是清明得很,哂道:“连你都要叹气,路人岂不要投井?”
“我只是走运。托生世家豪门,父母辈有权有势。儿时,我便知道除了杀人放火,皆可为所欲为。记得彼时六岁,在花园玩耍,不慎将一枚小小玉佩丢进了池子里头,便有数十名佣人下池寻找,最后用四台抽水机抽干池里的水,方才寻得。”李之檀回望前身,容颦作唏嘘状。
“许多人不必辛苦便可得到许多,金钱、名声、爱情、快乐……这不是幸,是命,”容颦低低出声,又低笑一记,叹道,“你还是认命吧。”
李之檀不可置否,垂头自容颦颈子后边深深嗅了一番,声音低沉而诱惑,道:“那你认不认命,小狐狸?”
“这条命为你所救,按照古训,自当以身相许。”容颦埋在李之檀脖颈上,咕咕地笑。
“这里呢?”李之檀抚上容颦左胸的位置。
容颦抿嘴一笑,垂下睫羽,慢慢地将胸前的那只手手放到李之檀的左胸上,道:“在你这里。”随即脸渐渐红成六月的桃。
李之檀心底一笑,并不揶揄,搂紧容颦,低低的声音送入粉红的耳:“这是酒后吐真言么?”
“那我岂不是日日大醉不醒?”容颦揽住李之檀的脖子,只是仰头狂笑。
待笑声渐止,李之檀在容颦耳边轻轻地道,“众人皆醒,唯你独醉。”
“不不,”容颦朝着天空摇手指,点住李之檀的鼻子,笑意颓然,道,“醒作醉时醉亦醒,醉作醒时醒亦醉。”
“那你现在是醉,还是醒?”李之檀柔声问道,俯身在容颦面上轻轻一吻。
容颦醉眼晕红,魅然一笑,只道:“檀少,你醉得不轻。”
李之檀捏住在眼前乱晃的手,不可置否地道:“对,是我醉了。”
月穿乱云,一地香雪,头顶吊下大蓬大蓬的香藤,仿佛这远离城市喧嚣的园子里,花常好月常圆,良辰美景亦常在。
“之檀,你知道么,我的母亲……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母亲……”容颦将脸埋在李之檀的颈窝,低哑地发声,“可是我……我没有照顾好笑笑……我对不起她,我对不起她……”
细细的抽噎声终于压抑不住,容颦哭出声来,一声一声,撕心,裂肺。
李之檀抚摸容颦的长发与颤抖的身躯,把酒塞到容颦手里。容颦看到酒瓶,仿佛看见了一线生机,双手紧握瓶身,仰头狂饮一气。脸上的恐慌与彷徨渐渐消失,容颦得到了瞬间可贵的平静。
可是一喝完,魔法就消失了。
容颦举起酒瓶,甚至舌尖,却不得;费力地对着月光看,点滴不剩,失望,绝望,无望。
魔法消失了,只得被打回原形,一具迷茫而懦弱的躯壳与一颗破碎的心。
眼泪汩汩地留下来,汇成两条静静的溪流。
容颦呆怔地望着瓶子,眼里是凄婉而温润的水光,像今晚凄凉的月色。
“起风了,进去吧。”说着,李之檀扶着容颦站了起来,走进屋去。
偎依在李之檀肩上,容颦跌跌撞撞,含糊地发声,一边低泣,一边唱吟:
“怎受得住,这头猜,那边怪;人言汇成愁海,辛酸难捱。
天给的苦,给的灾,都不怪;千不该,万不该,芳华怕孤单。
林花儿谢了,连心也埋;他日春燕回来,身何在?”
李之檀替容颦抹了面,指尖静静拂过他的眉,专注地望着痛苦的容颦,低沉地道:“这世上,总还有个人是等着你的,不管何时何地,总有这么个人。请你相信。”
容颦含泪闭目,脸面柔白,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喉间只发出了一声干哑而微弱的哽噎。
作者有话要说:
这首歌是《葬心》,是电影《阮玲玉》的主题曲,很好听。
(二)
次日下午阳光灿烂,罗氏大厦翡翠厅召开新闻发布会,并由新任总裁罗辰现场签约,昭告天下,容颦已正式成为罗氏旗下艺人,并由业内的金牌经纪林惠担任他的经纪人。容颦成为明日之星,指日可待。同时,就之前风风火火的传闻,罗氏都做出了无懈可击的声明,顺便还捧了一把媒体。想也不用想,这一条新闻绝对会成为明日头版头条,据说公关部的新闻稿标题也拟好了,就叫“罗氏传媒杀出重围,万金终得‘蝴蝶’归”。
罗辰的父亲罗千赋是业内元老,是看过容颦的表演的,拍着容颦的肩膀,声如洪钟:“前途不可限量啊!”顿时,台下一片镁光激闪,直教人睁不开眼睛。
下了台,就连随身保镖也多了几个,罗辰开玩笑似的回复:“要是伤了你一根毫毛,那便是和整个李家作对,我可不想有头睡觉,没头起床。”
容颦骇笑。
从换衣间拿了一件黑衫套上,套上帽子,端着新鲜出炉的蛋挞去找李之檀。
罗氏大厦的装潢十分现代化,玻璃、金属与大理石,处处镶嵌着缠绕着荆棘与星辉的“L”徽记。
台阶里映出被横贯数刀的人影来,容颦一脚一脚踏碎。
“容容?”脑后传来性感而清朗的嗓音,只是声音压得很低,带了一丝沙哑,但压不住里面的惊讶。还有,亲昵,与曾经如出一辙的亲昵。
立时一颗心忽然狂跳起来,瞳孔骤缩,容颦全身如堕冰窟。手捏紧装着蛋挞的盒子,血液瞬时聚到足上,随时预备仓皇逃离。
然而,容颦回过身去,幽幽抬起眼帘,淡淡地勾勒起一抹笑,道:“哦,是你。”尽量使声音听上去平稳。
来人炯炯有神地望着容颦,精光蓦然在深处闪过。他脸上教人炫目的笑,英俊得骇人,与记忆里的,与海报、杂志上的相比,没有一丝一毫的走样。
五年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变。而五年,这一眼一笑一语,这一刻,容颦整整准备了五年。
往日旧事或许无痕无恙,戏却是最难演的一场。
容颦知道,他应该知道的。
秦在,秦天王,亚洲歌神,三栖巨星,已经离开颐嘉娱乐公司,转入罗氏旗下。
可是,他还是来了。
“……是你,秦在。”容颦轻念,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记得的,他们的初见,亦是在楼梯上。
那是容颦去电视台培训班报到的路上,临近迟到,他疾步奔上楼去,却一头扎入秦在的怀里。
睹见前方限量版的DC板鞋,容颦仓皇抬头,就看见了同今日一模一样的笑容,温暖如阳光,目眩神迷,令人情不自禁地想要触碰,仰视,爱慕。
彼时,他与他,一个青云直上,已经是三栖明星,坐拥国内乐坛半壁江山;一个初出茅庐,一无所有,有的仅仅是一个梦想和一片痴心。
彼时,彼时,已成往事。
“恭喜你进入罗氏。”秦在笑得依旧炫目,伸出手来。
容颦点头微笑,保持着适度的礼貌,与之握手言谢。
“晚上我们一起去吃饭,我已经订好了位置,看得见海。”秦在的声音低沉而温柔,饱含了阔别数年的柔情——他还记得他喜欢海,然而容颦知道,这不过又是一个温柔陷阱。好在此话入耳,内心无知无觉,已是痊愈的预兆。
望定秦在含着期待的眸,容颦缓缓颔首,道出一个字:“好。”
听到这个答案,秦在笑起来,含着很深的笃定的意味,仿佛知道容颦不会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