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君(上)—— 徐笙
徐笙  发于:2012年09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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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之檀手捧着一株山茶兴尽返家,却没想到容颦竟早了一日回来,喜不自胜,快快进屋。

时近深秋,屋子光暗更迭,影影幢幢,一张莹白脸面清湛俊雅,竟似暗影混沌处静静开了一朵白海棠。容颦交叠手臂,于桌上侧面而寐,神情温和恬静,轻扇的鼻翼与微张的双唇,倒添了几分稚嫩无害的孩子气息。

李之檀不禁取了眼前一缕青丝放在鼻尖轻轻嗅闻,就如那一日,睁眼看到那株带露凝艳的白海棠时候,不禁怦然心动,溢满温柔。想着容颦折下这一枝海棠时的温柔,李之檀唇间不禁露出一抹宠溺爱怜的浅笑,余生万缕情丝俱在心头。

就这样静静凝望着,凝望着熟睡之中的毕生所爱,李之檀只觉再无他求。

“咦,你在了。”容颦涩然醒转,揉揉太阳穴。

李之檀会以一笑,因问道:“一切可顺利?与燕子相处得如何?”

“嗯,一切都好,燕子缴了我的烟,命我三餐不少,外加有色水果,真是听话。”容颦嗔道,眼底却是掩不住的笑意。

“是么?”李之檀讶然,面上亦染了几分喜色,“她自然是要卖力的,林惠可是她的偶像。”

静了片刻,二人双双抬眼相望,心有灵犀一般,已知彼此数日情思。

“啊!坏了!”容颦忽地惊叫,起身向外跑去。

跟着容颦跑入厨房,李之檀只闻到扑鼻的鲜香。

“来,尝尝味道。”容颦舀起一勺喂与李之檀。

是海鲜粥,不过,容颦还解了龙虾与大闸蟹进去。

“唔。”李之檀惊艳,举起大拇指。

“还有这个,来尝尝。”容颦打开保温箱,取出里面的黄金色的小圆馅饼。

李之檀心下欣喜,忙取来一只,忍着烫,掰开,玫瑰与酒酿的香浓醇醉扑鼻而来,容颦略略忐忑地期待着,李之檀愈加为之心折。

“此乃最最美味的玫瑰酒酿饼!”李之檀衷心赞叹,将手中的半块递与容颦。

容颦眉眼弯弯,倾身过来,就着李之檀的手吃了,甜蜜醉香入口,味蕾十分享受,却在下一刻皱了眉头,道:“不行不行,还是太多糖,你怎会觉得好吃?”

“好了好了,下次再做,我来督工,如何?”李之檀去抚容颦的眉心,笑得宽柔,执起那只饼屑的手放在唇间舔舐,并不排斥那舌尖发麻的甜,只觉玫瑰余香。

容颦微微红了脸,垂着睫羽,犹在暗自生气。

“真是小孩子。”李之檀宽柔笑着,在容颦颊边一吻,自己盛了海鲜粥,靠着灶台悠悠地吃起来,微微扬起眉弯,表情十分满足。

晚上,二人窝在地下放映厅,观看1939年版费雯丽主演的《飘》。

李之檀捧着一杯浓茶,看得十分专注,而容颦昏昏欲睡,偶尔莫名惊醒,伸伸酸软双腿,对着全神贯注的李之檀直吐舌头。

第三次醒来,银幕也不过放到新寡的斯佳丽决定穿着丧服参加舞会的那一幕。

“老天!”容颦心下低呼,起了身,打算给自己泡一杯浓咖提神。

李之檀眸中明暗交叠,全神贯注于光影故事,似乎对容颦的离开并无察觉。

跑到室外,容颦偷偷吸了一支烟,吹净了烟味才捧着咖啡晃到放映厅。银幕里的舞会尚未结束,却不见李之檀的身影。正在奇怪,李之檀却出现在了门口,他端着一个白玉小盅,抿唇挑眉,盯着容颦手里满满一杯黑咖,一副“被抓现行,束手就擒”的表情。

“好吧,我……”容颦突然词穷,将咖啡放在桌上,颓然道,“我还没喝上一口。”

“你已戒掉它,务必继续保持,对你的身体有好处。”李之檀将小盅放到容颦面前。

容颦明白,打开小盅,里面是一枚去核的雪梨,灌了润肺止咳的川贝膏进去。梨子炖得酥软,一勺舀下去,入口清甜,带着一股子药香。容颦觉得好吃,便也舀了一勺给李之檀,李之檀只是摇头,失笑道:“傻瓜,梨子怎么能分着吃。”

容颦哼了一声,吮了吮嘴唇,道:“迷信!”

三下两下吃完,容颦餍足地瘫软在椅子上。

“好吃么?”李之檀笑问,眼中尽是爱怜。

“你尝尝不就知道了?”容颦展颐一笑,榴齿含香。

唇齿相接,四臂交缠,体温互递,旖旎悱恻。有玫瑰的香,雪梨的甜。

李之檀倾身,轻捧了那白玉似的脸,放于掌中温存,吻得温柔而深沉,宠溺而宽容。容颦双目痴望着前方片刻,又轻轻闭上,犹如在无垠大海之中颇得自然恩惠的小舟,随波逐流,至天涯亦无憾,静静承接这个长吻。一枚枚温热的亲吻如雨水落下,自额至颈,容颦只觉腰身绵软,阵阵酥痒,不禁笑着要躲,却被李之檀紧箍在身下。

“小狐狸……”李之檀低笑,浓浓的鼻音分外爱怜。

容颦自李之檀臂弯里钻出来,不再闹腾,只闭眼偎在他怀里,嘴角不自觉地勾起,笑得浅淡,却十分欢欣。

“你这样爱笑,为何名字里却有个‘颦’字?”李之檀轻啄容颦的指,衔着笑意轻声问道。

“我和笑笑的名字都是父亲取的,父亲说意为‘玉筝之一颦一笑,皆在我心’。玉筝是我母亲的闺名。”容颦垂睫言之,娓娓到来,神情温柔。

“一语双关。你的父亲一定爱极了你的母亲。”李之檀轻抚容颦的眉,心中无尽动容。

容颦闻言,只是涩然一笑,眼底隐隐有泪,李之檀在他鬓角一吻,屏息聆听,容颦继续道:“后来,母亲改嫁,境遇一直不好,多次夜里惊醒,抱着我与笑笑大哭说‘是妈妈不好,妈妈不该带你们来世上吃苦’。我知道,母亲心里一直苦,在她心中,始终只有父亲一个,无人可以替代。”

Chapter06 安娜玛德莲娜

(一)

“你也来了。”容颦蹲下身,将手中的大蓬晚香玉放在那一束香水百合边上。

“嗯。”钟聿修展颜一笑,张开双臂,与容颦拥抱。

五年未见,钟聿修比之前消瘦了些,双目依旧炯炯有神,似乎变得愈加精明干练,只是脸色有些苍白,眼底微微发青,面上是难掩的倦色。

墓碑上写着:先妹容笑之墓。落款是,兄容颦于癸卯年孟夏立。

“这几年,辛苦你了。”容颦道谢,将亲手做的玫瑰饼取出来,摆在石碑前,点燃Zippo,放在地上,作引路的火。

“不,应该的。”钟聿修凝望着黑白相片里梨涡嫣然、与容颦有几分相似的少女,一丝愧疚自眸中闪现,旋即隐去。

“笑笑,你好么?”容颦摘下墨镜,抚摸着冰凉彻骨的石碑,以指尖摩挲着刻痕,不禁眼圈泛红,心潮涌动,将额角抵在了墓碑上。

祭拜完毕,容、钟二人走下山去。

“《蝴蝶君》已经入围本届戏剧奖,恭喜你们。”钟聿修将这个内幕消息告诉容颦。

容颦微微讶然,旋即一笑,道:“谢谢。——你现在还在恒智么?”

钟聿修涩然一笑,一双眼在袅袅烟雾之中变得迷离,“那时候你走了,我便做了栾薇的助理,她那时刚刚有了些名气,后来提名影后之后,就跳到了颐嘉。接着纪峰拿到“视帝”跳到了罗氏,秦在最后也和颐嘉签了长约,恒智就如空壳一般,就改为和别的公司合作投资些大型歌会之类的。那时候,我手上也就几个不红不紫的小明星,太没意思,索性辞职。”钟聿修点了一支烟,一脸感慨之色,吸了几口,又沉声道,“后来,秦在有意拉拢我,我就去了颐嘉。至于现在,你知道的。——啊,对了,就在去年,恒智正式宣布破产,你不在国内,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容颦也抽起烟来,笑着兀自摇了摇头,怪不得报纸上都不见“恒智”二字。

钟聿修叹了叹气,忽然想起《国色天香》的传闻,便问道:“聂立臻那小子没怎么你吧?听说他找人在你的Wire上动手脚,真是下作!”

容颦勾唇一笑,不予回应,只问道:“怎么,他曾是你手下新兵?”

“差不多吧,这小子特别嚣张,尤其见不得别人好——其实本来这个角色,张导和公司的意思就是找你,可你的档期有限,才落在他的身上,”钟聿修飞快地抽着烟,面目恨恨,眉头紧蹙,“不过你也知道,哪里都有这样的人,一无杀父之仇,二无夺妻之恨,然而他就是一味地憎恨你。相比之下,他还好得太多。”

钟聿修发起牢骚来还是老模样,容颦执着烟,不禁大笑起来。

山里的空气十分清新,二人都觉得五脏六腑畅快了不少。

“我现在手上有些本子,下次给你送去看看,有几个角色你一定感兴趣。”钟聿修提议道,语气真诚。

“我没有这样长远的打算,只想安心将《蝴蝶君》演完,”容颦婉言谢绝,并不是不心动,“现在的我只想做一个艺人,已经不想做什么明星了……”

钟聿修心里一动,却反问道:“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拿奖?”

毕竟戏剧奖只是圈内人的自娱自乐,其影响力远远不如那些竞争力强大的影视奖项。

“说不想是假的。其实我已经不再贪心了,若是以后有人问起二零年代有哪些艺人,只消提一下我的名字就已足够……”容颦的声音越来越低,忽然发现,原来数年前的那件事,余震尚在。

钟聿修望着面目渐渐黯然的容颦,再也忍不住压抑了数年的道歉,“对不起,那次如果不是……”

“算了,没什么,这不由你我掌控,”容颦立即摇着头打断钟聿修的话,会以淡淡一笑,拍拍他的肩膀,眼中竟全无怨怼,反而带着真切的笑意,“都过去了。——你和丁妮怎么样了?”

“她?”钟聿修摇摇头,面目惨淡,眼中泛起浓浓的苦涩,带着自嘲道,“我当时亦不过是被她利用,结果反害了你。或许,这也是报应,自始至终,她爱的人都不是我,而是……秦在。”

闻言,容颦讶然,胸口一窒,沉默了片刻,才低低喃喃:“我一直以为你们已经结婚生子。”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那时,我连戒指都已买妥,预备电影节一过便向她求婚。”钟聿修捂住面孔,重重吸气,痛复又来,仍可穿心。

提起往事,总是不堪回首,所以临别之时,钟聿修说的是“保重”,而不是“再见”。容颦心生悱恻,反观自身,拥有的已经太多,于是倍加珍惜。

返回家中,竟不见李之檀身影,容颦不禁有些失落。

容颦在院子里兜兜转转,折了两株海棠换了瓶子里半谢的清荷,之后便百无聊赖地打开电视,一入眼帘,便是秦在“Salute To Leslie”亚洲巡回演唱会的实况转播。

于绚烂无比的舞台上,意气风发的秦在以夺目盛装示人,正举着极具标志性的红色镶钻话筒:“这是‘Salute To Leslie’巡演最后一站……”

容颦还未看清,只听这声音便如闻毒咒,下意识地拨掉,拨了几个台,却又鬼使神差地拨了回来。

宽广明亮的巨型舞台之上,秦在一身撒了银粉的红色西装,轻轻哼唱着《Monica》的高潮部分,一边即兴跳出一串火辣的舞步,妖艳而帅气的粉色皮鞋踏碎一地璀璨星光,台下歌迷拼命嘶吼,为之疯狂。

“大家知道我的偶像是谁了么?”秦在朝着观众席问道,立即侧身摆了一个极其帅气的Pose,深瞳之中泛起一贯的狡黠与顽皮,唇角坏坏勾起,亦正亦邪,直教人为之疯狂。

台下的歌迷高举着荧光棒与写着秦在名字的光板,拼命摇晃,齐声回答:“Leslie!Leslie!Leslie!”

“对,是哥哥。”说起心中的神祗,秦在毫不掩饰自己的激动与兴奋,眼底作为装饰的银色眼泪微微闪动,使他集聚了两性魅力,而其优美的声音因语言真挚,愈加磁性动人,“此次巡演名为‘Salute To Leslie’,就是为了纪念我的这一位唯一的偶像,张国荣先生。每一个年代都不缺少偶像,但是在我心中,哥哥是独一无二的Super Star。我或许只能一点一点地靠近他,却永远不可能成为他,更不能超越他。”此时,缓慢的钢琴前奏渐渐响起,台下有人高喊出歌名来,秦在挑眉一笑,眸若星辰,流光溢彩,“是不是已经猜到这首歌了?嗯,对,就是《明星》。”

聚光灯下的秦在依旧气势逼人,浑身散发着异常耀眼的光芒,就如天神临世一般,令人不禁在这撼动人心的歌声之中,心甘情愿地臣服膜拜于他的脚下。

当你见到天上星星/可会想起我/可会记得当年我的脸/曾为你,更比星星笑得多/当你记起当年往事/你又会如何/可会轻轻凄然叹喟/怀念我/在你心中照耀过/我像那银河星星/让你默默爱过/更让那柔柔光辉/为你解痛楚/当你见到光明星星/请你想,想起我/当你见到星河灿烂/求你在心中记住我

一曲毕,秦在亦是心潮涌动,毕竟一个明星最重要的是被他人久久铭记于心。他不着痕迹地抹去眼底的晶莹,凝望着台下,微微弯下腰,轻声问道:“当大家见到天上星,会否想起我呢?”

台下歌迷抹着泪花,狂吼声如浪似潮,“会!会!会!”

“谢谢。”秦在深深鞠了一躬,继续道,“下面这首歌,将献给我这一生最爱的人,Louis。我有许多话未曾讲,他亦有许多话不曾说,但这一首歌,我希望他此刻能够听到。Louis,我可听见你的心,相信我。”

(二)

一曲毕,秦在亦是心潮涌动,毕竟一个明星最重要的是被他人久久铭记于心。他不着痕迹地抹去眼底的晶莹,凝望着台下,微微弯下腰,轻声问道:“当大家见到天上星,会否想起我呢?”

台下歌迷抹着泪花,狂吼声如浪似潮,“会!会!会!”

“谢谢。”秦在深深鞠了一躬,继续道,“下面这首歌,将献给我这一生最爱的人,Louis。我有许多话未曾讲,他亦有许多话不曾说,但这一首歌,我希望他此刻能够听到。Louis,我可听见你的心,相信我。”

聚光灯之下,秦在深情凝望着前方,沉声低唱,异常动情投入,深邃双眸深情款款,自大屏幕透过电视机,微微蹙起的眉心,氤氲着一丝内疚和歉意,缠绵悱恻,魂牵梦萦,令人怦然心动。

有心,仍未到关心,关注近况/放心,仍承受得起,虽已受创/其实我即使孤单,依旧甚忙/其实你不必担心我无事干/有心,然而无谓探望/放心,无穷尽空虚总会面对/放心,无涯岸漆黑总会渐退/无论你当天撕得我心多破碎/我已太懒太累分错或对/放心,还未唏嘘/心跳呼吸正常/不要担心冷场/不要关注未找到新欢亮相/偶或须根过长/不过请你别问详/为我操心兼紧张/心跳呼吸正常/工作休息照常/一切安好正常/天气交通正常/所有的往事来年无痕及痒/不需你来安抚骚扰/我独唱/不需你来关心猜测/我动向

他的眸,容颦如此熟稔,大而明亮,狭而深邃,熠熠生辉,如天上最亮的星辰,高傲矜贵得令人不敢逼视,巨星魅力无穷,令人甘愿沉堕,而如今,这样直直地望着他,却似洗尽铅华,只余一颗赤子之心,真挚热忱,专注深沉,渐渐生出一股爱恨交织、缠绵不尽之意,自千里之外穿越时空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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