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君(上)—— 徐笙
徐笙  发于:2012年09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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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过两次了?”秦在疑惑地问道,将美姿不再的花束取了起来。

钟聿修叼着久久不曾点燃的烟,见秦在这样问,便将烟又从唇间取了下来,答道:“嗯,我是来过,不过……”

秦在细看那其中一束花,竟与自己的一样,亦是晚香玉,不禁胸中一痛,低哑喃喃:“是他……”接着又是恍然一笑,是啊,他怎么可能不来?

“对,容颦来过了。”钟聿修如实回答,干脆将烟放回烟盒里。

一听这锥心刺骨的两个字眼,深深的懊悔与歉疚立时袭上心来,秦在捂住经已青白的面孔,颤抖着道:“聿修,我……我当初是否做错……我是否不该……”

钟聿修望着缩成一团的秦在,无奈地抿了抿唇,亦不禁为之黯然,顿了顿,才犹豫地劝导道:“算了,与其想着跟他道歉,不如明天好好彩排,你也知道打通关节并不容易,甄导又是出了名的完美主义者,这下可够你受的了!”

秦在抬起头来,眼泪已经干涸,苍老而坚硬的内核被泪水洗净,血红而深邃的双眸深处,执念如粗根盘踞深挖,令人骇然不已,就连与秦在相处数年的钟聿修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产生了自我保护的意念来。

“我会证明给他看!”秦在的两腮激动地抖动着,双拳捏得紧紧,低低地自喉间吼出这句话;而他的眼睛正紧盯着钟聿修,带着鹰隼俯冲猎物的狠厉凶残,又似地狱烈火焚毁一切的彻底决绝。

见到这样的秦在,钟聿修身子猛地一晃,不禁胆战心惊,竟觉得秦在英俊无匹的面庞有几分可怖的扭曲,仿佛自己也深受其扰但又不愿承认,又似欲将立地成魔大开杀戒了一般。

钟聿修反应极快,迅速镇定了下来,又温言道了几句,便岔开话题,再不敢深问。

下山的时候,秦在谈及下一张个人专辑,仿若换了一个人一般,竟步履轻快,容光焕发,满脸欲绽的笑意。

见他心情起伏如此之大,钟聿修心下担忧不已,愈加肯定自己的猜测,终于按捺不住,试探着问了起来:“你有去看医生么?麦教授说你很久不曾去了。”

闻言,秦在突然变得暴躁起来,停下脚步,冲着钟聿修吼道:“我?我没病!我很健康!”语毕,又似挟着一身怒气,大步向山下走去。

钟聿修暗骂一句,又快步追上去,再不越雷池半步,只待回公司之后,找到林惠和丁妮从长计议为妙。

秦在坐入车内,一接触到柔软的椅身便不自觉地露出疲态来,扶着太阳穴重重揉了揉,轻轻张口打了一个哈欠。伸手接过钟聿修递过来的矿泉水喝了一口,便习惯性地将墨镜戴上,“昨天填了一半的词,什么时候给你看看。”

“嗯。”钟聿修随口应了一声,略带着些许不安,从后视镜里望了望秦在,秦在居然已经睡了过去。

看样子是真的累得不行了,钟聿修摇摇头,踩下油门,缓缓驶出白山墓园。

(二)

秦在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公寓的床上了。

房内空气清新,装潢简单而舒适,冷硬的线条富有现代感。只是,感觉上有一些陌生,毕竟是前些日子里让丁妮替他全全置办的,原来的那几个住处已经被狗仔摸透,加上卢朗也因此出过车祸,实在是不安全。

墙上的挂钟发出一格一格的声响,单调的响声显得房间里空旷起来。

揉揉胀痛的太阳穴,转转酸涩的脖颈,觉得精神尚且可以,只是脑袋依旧略略有些昏沉。秦在知道钟聿修十分体贴,在他的矿泉水里掺了少量的安眠药粉末。最近的确是忙得史无前例,一旦工作强度过了身体警戒线,秦在就连正常入睡都显得有些困难。

外面的天气很好,草尖上都是亮亮的阳光,卢朗穿着简单的NIKE套头衫加宽松运动裤,正盘着腿坐在草地上看着书。半湿的头发遮住整个额头,瘦长有力的手臂托着垂着的头,眼睫下垂镶着日光的金边,雪白的门牙咬紧下唇,专注得令人肃然起敬。

秦在的大型金毛猎犬ToTo安静而乖巧地俯在卢朗膝边,背脊卧姿如山峦,金色皮毛健康闪亮,尾巴时不时地拍打地面,十分悠闲懒散。

自从秦在与卢朗的恋情曝光之后,卢朗便调离秦在身边。原本按照公司的意思,卢朗将作为专属化妆师调给鲜有绯闻的纪峰,但秦在还是决定将卢朗托付给了自己圈内多年的好友的许志谦,担任其助理化妆师,远离本土去国外发展。然而,卢朗却婉拒了秦在的好意,坚持辞职离开罗氏,打算和几个时尚界的朋友一齐筹资开设一间独立造型工作室。

看到秦在坐在床上伸了伸懒腰,ToTo便一下精神起来,迅速起身,欢快地跃进屋子里头,轻吠着蹦到床沿上,前腿蹭着柔软的被褥,十分有生气的模样。

见ToTo蹦了过来,秦在迅速翻身俯卧在床沿,微笑着将大手一伸,在ToTo温热的毛头上亲热地揉了揉,抬头望着走近的修长人影,笑道:“你把这小家伙喂养的很好。”

“什么小家伙,比我还重。”卢朗轻轻抱怨着,故意在“小”字上加重了音量,表情却因朝他低唤的ToTo而柔和了不少。

秦在闻言,一下揽过ToTo粗壮的身体,没心没肺地大笑,道:“那是你太瘦。”又叫ToTo将椅子推到窗前,让卢朗坐下。

“原谅那天我……我先一步离开,我……工作室出了点事情。”卢朗说话支支吾吾,眉骨窘迫得微微发红,小心而歉疚地望着秦在,略有些拘谨地坐在椅子里,背脊微微驮着,像个犯了错误的大男孩。

被ToTo亲昵地蹭着裤腿,卢朗露出了一丝松懈的表情,去摸摸它的大耳朵,而下一刻却紧张地望向秦在,微微发蓝的眼睛比ToTo还无辜几分,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来,又继续说道:“还有,演……演出很棒,谢谢。”

不,他本来就是个大男孩。

秦在斜斜勾起嘴角,无所谓地摇摇头,小事化无,“还好你不曾留下,否则非被灌死不可。”说着理所当然地拉过卢朗的领子,亲昵地在他唇角一啄。而卢朗乖乖张开嘴,让秦在的舌尖深入,闭起的眼睛在眼皮之下凌乱地转动,睫毛细细颤抖,双颊瞬间飞红,耳朵已经熟透。

长吻一毕,秦在凝视着卢朗温驯而又迷茫的模样,伸手摸了摸他红到透明的耳,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叹了一句,“好乖。”

与秦在同居许久的卢朗本该习惯这种情人间的亲密,却依旧总是露出一点处子一般的羞涩态度,更让秦在心下疼惜,愈加宠溺地揉揉他那头柔软的发。

说是为了追忆那一份经已失去的情感,也不尽然。以今日在娱乐圈的地位,什么样的人秦在不曾见过,与秦在传过绯闻的男女艺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痴女怨男,情情爱爱,不论当初是真是假,等到今日也不过如云散却,心上一点痕迹也无,尽是无边无际的空虚。

可是,卢朗给秦在的感觉不一样。整整三年,卢朗小心翼翼地崇拜他,暗恋他,不图回报地为他付出,有时候甚至要容忍他的调侃和捉弄,秦在看在眼里,记在心头。进了这个圈子若许年了,卢朗却依旧这样单纯干净,并非有意假装,他就是这样,单纯到有一些愚钝,干净到有一些脆弱,却让饱经沧桑的秦在十分受用。

“在看什么书?”秦在跳下床,理了理被褥。

“从书架上拿的。”卢朗将书递给他,一边将想要跃上床的ToTo赶到外面。

秦在望着被关在玻璃窗外,趴在玻璃上无辜又可怜的望着羽毛大床的ToTo,不禁哼笑,又看手中的书,竟是那本破旧到不行的《演员的自我修养》。

这原本不是秦在的书,而是容颦的。大约是七年前了,在环亚电影节上,秦在第一次获最佳男主角奖,容颦将这本书转赠与他,相互勉励。那时候,容颦刚刚红起来,拍了剧,唱了歌,正准备进军影坛。

收起含义深远的目光,情绪完好地被掩藏在深处,秦在迅速镇定下来整理出一个无懈可击的浅淡笑容,以过来人的姿态道:“做一个好演员可没那般简单,这类理论的书过过目就行了。”

卢朗低低应了一声,却又觉得秦在似乎有些过于严肃,不禁轻轻嘀咕:“我只是随便看看,又不打算演戏。”

根据秦在的大概行程,卢朗提早准备食材,又嘱托琴姐准备了点心放在保温箱里热着,晚饭按时过来炖煮便好。而此时不过三点半,秦在已经喊起饿来,卢朗心想果然是计划得不错。

当热腾腾的食物端到面前,秦在搂住卢朗腰肢,刻意夸张地叫唤:“吃顿热饭多么奢侈!”

卢朗脸又红了一红,轻轻挣脱了秦在的手,询问道:“要不要叫琴姐早些来?”

“嗯,快去打电话,别把亚洲歌神饿死了!”秦在埋下头狼吞虎咽,声音含糊,大手在空中挥了一挥。

卢朗得令,立即跑到里面去。

听到里面传来轻轻的电话交谈声,秦在起身离开卧室,走到昏暗的书房里,将《演员的自我修养》收进了写字台下的旧皮箱里,并毫不犹豫地落了锁。

(三)

亚洲歌神秦在将友情代替李之檀出演《蝴蝶君》中的伽利玛一角的消息一现于报章,舆论界便一片哗然。不少媒体将此次友情代演看作秦、李两大新老巨星继电影《双雄》之后的第二次演技交锋。

由于秦在的号召力,《蝴蝶君》的演出转至可容纳数千人同时观看的世纪大剧院。而某些花边小报又将矛头转向了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多角恋绯闻,进行新一轮的炒作。就在几天之内,街头巷尾又被这重新包装的旧闻充斥填满。不过,当事人并不在乎。

秦在在艰苦排练之余,只接受了老牌影视杂志《光与影》的采访,表示这只是公司的安排,同时也低调了不少,鲜少在公众场合出现,亦不再接其他通告,狗仔们紧迫跟踪却屡屡失败,直叹这狂傲的秦在竟也变得行踪不定起来;而李之檀则抓紧时间,与甄导、容颦等一齐终日协助秦在排练,对于外界媒体回避得十分彻底。

甄导是不择不扣的完美主义者,在话剧界里名气奇大,亦是出了名的严苛。当初容颦就是一遍一遍被他折腾之后,才打磨成今日绝代风华的“宋丽玲”。而秦在偶像歌手的形象,又身居“高位”,在态度上不免有些浮躁和随意,自然教年迈的甄导有些许偏见;再加上这是公司的意思,前任总裁罗千赋也为此发了话,甄导不好拂了他意思,才换掉原本自己十分中意的演员,将代演一事交予秦在,心下更是颇有些愤愤,不禁对秦在愈加严厉苛刻。

之前光是讲戏便讲了整整两日,勒令秦在背熟所有台词;之后在排练厅彩排时,先是甄导一对一的训练,一次又一次地重来;然后才由李之檀带着,让他与容颦、香云馥、谢寅等其他演员的配合,更是一遍又一遍地磨合,揪住最为重要的情感层次,再捉眼神表达,最后是动作走位。

秦在往日所经历高强度的训练与今日的一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伽利玛一角的训练自秦在正式上台之前的半个月开始,却浓缩了一月,甚至是数月的强化训练。秦在的行程表被他安排得满满,日日凌晨五时起床,便开始做个人的体能、发声、台词练习,之后便是一整个白日的演练;到了晚上他人正式演出的时刻,则安排观摩李之檀与容颦的演出,记录心得体会,回去对镜练习,自我钻研琢磨角色,或者找其他角色对练台词。

尽管代演只有一周,秦在亦是十分敬业。这训练如地狱一般,却也是甘之如饴,日日如此,从不间断,生生熬了下来。秦在为人平易友好,极少摆巨星架子,很快便与剧组人员打成一片,甚至还有别的剧组的人。编剧小姐前来探班之时,便戏称为“人人都爱秦天王”。剧组关系融洽,炼狱一般的排练也显得不那么可怖了。

秦在以无数血汗磨过了一周,甄导居然也露出了久违的笑脸,开始对秦在的表演肯定起来了。李之檀与秦在的接触时间最长,也表示其演技相比《双雄》更显精进。香云馥也常常夸赞秦在的表演十分有灵气,谢寅也笑赞秦在不仅歌艺出众,台缘亦十分不错。

唯有容颦,不自觉地感到一种难以言明的压抑。沉积在心底,教他透不过气来。台上他只是宋丽玲,收放自如,全心投入,然而到了台下,容颦只得做回自己。面对秦在,容颦找不到自己的支点。

每当与秦在私下对戏的时候,容颦总是隐隐觉得不妥。李之檀知道容颦的意思,便以指导为名陪伴着他们。于是,大剧院的小型排练室里,常常可以看到他们三人共处一室,偶有几声爽朗笑声从中传出,情状十分和谐,却陡然在旁人心中生出几分诡异来。有时候,卢朗会替琴姐给秦在送汤来,四人相聚,新欢旧爱,错综复杂,更是说不出的违和感,他人一见或是心照不宣,或是视而不见,其他剧组的人更是回避为妙。

二人中间隔着一张小圆桌。秦在一手执着台本,偶尔垂下视线校对台词,表情专注得可怕,比在台上还投入,竟使伽利玛隐忍的痴狂带上了几分咄咄逼人的架势;容颦坐在秦在对面,无意识地转着手中的马克杯,熟极而流地将台词背诵而出,面色如常,只是偶尔无意地抬眼望向秦在,瞳孔骤然缩紧,旋即转开目光。相比这二人,李之檀倒是与平时一样,坐在一边的扶手椅上,衔着一抹优雅的浅笑望着二人,时不时地颔首,或是提点上几句,手里则捧着一盏勾着蝠纹的紫砂手壶,飘出淡淡普洱香来。

也不知怎地,江燕看着他们三个人,不禁又想起之前的那些照片,以及勒索信,心里是说不出的纠结担忧,捏着手里的手机全是汗渍。忽的有人来电,手心震动,江燕陡然一惊,差点将手机掉在地上。

“您好,这里是香榭一号工作室,Louis Yung先生的礼服已经定做完毕,将有UPS发送至罗氏娱乐公司,届时请注意签收。谢谢合作,祝您愉快。”冷冰冰的电子女声一说完,江燕正要挂上电话,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容颦,却又听见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男性嗓音在那头响起:“是江助理么?我是香榭的设计师。”

江燕浑身一震,掩不住笑意,道:“对,是我。谢谢你。”

“不客气,希望Louis喜欢。”男人声音放低,似乎还带着一丝笑意。

听到“Louis”这名字,江燕起先还有些陌生感,怔了一瞬才回过神来,这是容颦的英文名,只是平日里只有秦在一人会叫。

收了线,只听李之檀合上杂志,冲着江燕笑道:“燕子,有什么好事这样开心?”

“老大的衣服做好了,正在寄送途中。”江燕喜不自胜。

这时候,一袭深紫长裙自开启的房门闪现,宛若一朵怒放的高贵瑰紫,温和的女音带着一点迷人的法国口音,清晰响起:“Andy,听彦明说你连今年的戏剧奖也不出席,那我这个老搭档可怎么办?”

一见来人,李之檀便站起身来,上前与之拥抱。紫裙女士优雅地前行拥抱,在李之檀面颊上一吻,十分亲热地挽住他的手臂。李之檀则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眼角的纹理因为笑容而显得愈加深刻,打起趣儿来:“不妨,早就给你准备了一位护花使者,不过,你可别欺负他。”说着,李之檀回头唤道,“三位,快过来。”

原本以为来人便是李之檀的红地毯老搭档——蒋玫,可是细细打量了眼前的这名与李之檀年纪相仿、却保养得宛若双十年纪的女性,容颦只觉这眉眼似曾相识,却又说不出这究竟是谁,只得浅笑着,低低道了声:“你好,我是容颦。”又指着江燕说,“这是我的助理。”接着大方地伸出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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