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撇嘴,无奈摇头。足下一蹬,飞身凌空几步,一个翻身便落在那骑马人的身后。
“吁——”
一把扯过缰绳,微微一拉。跨下双腿微蹭马腹,身下的白色骏马立刻乖乖缓下步子,停在原地。
松开缰绳跳下马,略带不悦的看向马背上的少年:“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在城内骑马,更何况是这般速度。真想伤着他人,让我责罚才甘心吗?”
“主子,我错了。”
那马背上的人儿倏地跃下马,嘟着嘴便要跪下。幸而男人一把扶住,阻了他下跪的念头。
“主子,腾儿这不是有急事想禀报,才会这么匆匆忙忙吗。主子别恼,先跟腾儿走,听腾儿把话说完吧。”
叫腾儿的少年一把拽起男子的手腕,一手牵着马,一股脑儿便往城南疾走。
“发生了什么事?”这般急急忙忙,该不是小事。
“主子。是顾少来了,还带着南北少爷。”
“他们回来了?”男子原本平静的眼底倏地闪过一抹兴奋的光芒,“腾儿我先回府一步,你随后跟上。”一拍腾儿的肩膀,运气内劲先一步离去。
身后,腾儿一跺脚,不满的嘀咕:“真是的,爷每次都这样。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那么喜欢顾少,却一次次拒绝与顾少的婚事。”
少年的嘀咕虽轻,却一字不差的被离去的男子听在耳里。真气一个不稳,脚下踉跄,差点便从跃起的半空跌落。
开玩笑,他和顾恩公?这简直太扯。
自己与顾一北,可以是主仆,可以是恩人,可以是朋友,可以是兄妹……却惟独不可能是夫妻。
至于原因,他想知道的人并不少,当然也包括深知自己一切的顾一北在内。
苦涩的笑容在唇边绽开,甩头抛开脑子纷乱的思绪,一鼓作气往府邸赶去。
人刚踏入府中庭院,一道黑影便迎面从前厅窜冲而出。
“爹爹!”
停下身形,双臂微张。下一刻,一个浑身青衣的小男娃便撞入自己怀里。
运气几分内力缓下男娃儿的冲劲,看着娃儿的脸上满是笑意。
“小少爷。”
“爹爹,不许叫我小少爷,要叫南北。”
小男娃儿抬眼看着眼前的男人,差不多半年不见,他爹爹似乎比以前更帅气了。下次哪个家伙再敢偷偷议论爹爹脸上的疤痕,自己定要他好看!哼,他顾南北的爹爹,岂是随便什么人能说三道四的。
霸道的语气,严肃的面容。眉宇间带着几分傲然,小小年纪便威严十足。看来,不愧是那个人的子嗣,当真是不同凡响。
心中有点感动,为了小男娃言语间的亲密,也为了他的娘亲带给自己的一切。
“好,南北。”妥协的重新唤了声,却听得门口传来一阵轻笑。
“我说南竹,这般依着南北,我可是会不高兴的。”
抬眼,阳光下倚门而战的高挑身影依旧是一身男装,只不过比起往日初见的苍白瘦弱,如今的她已经截然不同。
风华正盛,美艳动人。
“你看,平日里我说了多少回。让你从了我入赘我顾家,若是不愿,我顾一北嫁入你南家奕可。我又说,南北既取名南北,便是你我的儿子,让你不要再当我与他为主子。你却是统统不听。现在呢?这小子简单一句话,你便从了他。让我情何以堪,如何接受啊?”
这般说着,顾一北竟是表情落寞,双眼晶莹含泪。
“主……”这边一声“主子”尚未说完,那边本还含泪的顾一北冷冷一瞪,硬是将自己的话抹杀在喉咙间。无奈下,只能化为一声轻叹,一抹真诚感激的笑颜:“一北。”
顾一北这才笑颜逐开,对着院中一大一小眨了眨眼,“南竹,关副城主,请问是否能入内说话?你不累,我站着嫌累。”
南竹,亦是如今潼城城主关越凌的拜把兄弟,关南竹。
一把抱起南北,南竹点头随白衣人走入前厅。
俩人分别坐下,而南北则不肯放开南竹,硬是坐在了他的膝头。南竹本就宠爱南北,更不会对他有何驱赶之意。
反倒是顾一北看着俩人亲密的模样,神情微微恍惚了起来。
“在想他吗?”南竹跟着顾一北三年了,正如同她知道自己的一切一样,南竹也知道顾一北的一切。自然,也就知道她想的人是谁。
“哼。”顾一北因为南竹的话而回神,当下冷冷一笑,“他不配。”
暗叹一声,南竹不再多语。一北的性子好强,当初女扮男装的初遇,便让南竹隐隐觉得这位女子的鹤立鸡群。
果然,几次书信传递间,他出于医者之心治愈一北月事痛楚,却没想到对方因此而对自己上了心。
当年京城突变,自己与萱秋等人离开。途中伤势过重,差点一命呜呼。幸而在客栈遇到一北派人相助,才脱离危险。自此,也让他们一行人有了落脚之地,除去了对未来的茫然。
其后,一北更是帮着萱秋找到昕墨,助阎绝杀平息杀手楼内乱,替自己安排了一切。
南竹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也知道按着顾一北的性子,帮了便是帮了,不会求任何回报。
他记得,一北对自己提过的唯一一个要求,便是让自己不要再有所压抑,真真正正的活下去。
连得这样唯一的一个要求,却也是为了自己。
这样的顾一北,彻底打开了南竹的心。也让南竹甘愿将一切告诉知己,关于青衣,关于过去,关于南竹,关于如今。
“南竹。”
听着唤声,南竹从回忆中拉回神思,疑惑的看向难得面容肃然的一北。
只见,顾一北的薄唇抿了又抿,最后咬牙迸出一句:“我要你娶我。”
南竹倏地睁大双眼,不敢置信。
并非第一次听她这么说,却一直以为她在同自己开玩笑。
可如今,此时此刻眼前的顾一北,让南竹清楚的知道,她是认真的。
“为何?”沙哑的声音,透着点点颤抖。
“因为……”
顾一北敛下眼,垂落的发丝遮去了她大半面容,让人看不清她此刻的情绪。
“他发现了。”
他发现了?
南竹思索片刻,倏地站起身。而南北小小的身子也因此滑落。
只是,南北不敢出声,他感觉到了异常的气氛,感觉到了关爹爹与娘亲异常严肃的表情。
“你是说……李辰翔他……”
未等南竹说完,顾一北颓然的点头。心里的沉重让他幽幽闭上双眼,脸色也转为黯然。
“我不能让他带走南北,绝对不。”
第三十二回
下午的谈话并未得出任何结果。一北说要给自己考虑的时间与余地,然而他们各自心底都清楚,这份余地无非是让自己做出一个明确是选择——情与义之间的选择。
三年了,他与齐澜的分别,至今已经三年多。
若是过去的自己尚且只到喜欢,那么三年后的自己,面对齐澜的感情却真真切切的可以谈及那个“爱”字。
不曾忘却,不曾放下。
终于知道,前世那般轰轰烈烈的爱情,实在不及与齐澜共处的一年岁月。平淡,却刻骨铭心的点滴。
无声的喟叹,依旧清瘦的身影站在一波碧池旁。轻风拂晓,吹起他耳鬓微白的发丝。
容颜未老心已老,才二十出头的岁数,却是饱尽风霜。
齐澜,子奕。
剪不断的情丝,理还乱的心思。
大丈夫,当顶天立地,敢爱敢恨。
昔日的豪言壮语,经历过一次的磨灭,再也不愿轻易放弃。
前世,他因家国恩怨放弃了那段感情;今世,自己绝不轻易背弃!
万般心思落定,南竹缓缓睁开双眼,目光所及的景色亦变得不凡。
唇边挑起一抹浅笑,带着坚定不移的信念。
他知道该怎么回答一北了。
转身,乍然见望进一双带笑的眼。那调侃戏谑的眼神,静静而立的欣长身影。熟悉的俊俏面容,黝黑的肤色。
南竹的怔愣一闪而逝,继而加深了那抹笑意。
“大哥,不是说明日才回城。”
来者正是关越凌,潼城城主。
浓黑的眉倏地一挑,双手环胸依靠着廊柱。关越凌上上下下打量着这名义弟,越看越是暗暗心惊。
不过短短月余,眼前的男子竟又似换了个人般,益发成熟稳重,气度非凡。
连得脸上的疤痕,也隐隐被那一身气势压了下去。
松开环胸的手,随意拍了拍。关凌越走向南竹,却是忽而探手,一股劲风骤然而至,直取南竹门面。
南竹不恼,冷静的一步后退。举手握拳回对,硬生生接了那一掌。
闷哼一声,不及停顿,身形回转,左手跟着出势,俩人顿时便打做一团。
顷刻间飞沙走石,庭院里一片狼藉。
你进我退,招招化解。南竹平淡的面容在见到那株“碧落”时微微一变,若避开关越凌的掌风,那这株碧落,便要遭殃。
眼色一沉,暗自咬牙,运足内力便想迎面接掌。
“砰”地一声,关越凌惊讶的退后几步,而南竹的唇边却是留下一缕鲜红。
“义弟,你没事吧?”关越凌皱眉上前,刚才那一掌,南竹该是十成十的能避开。为何却站在原地不动,还硬生生接了自己一掌?
关越凌绷紧了脸,目光四下一扫,最后定落在南竹身后的那株碧落上。
若是自己没记错,这株碧落是两年前义弟在潼城立下大功后向自己讨的封赏,也是他唯一一次问自己要过的赏赐。
为了这株碧落,他和北北费了不少心思,才从东霖关内将花取来。
“不过是株花而已,义弟何须如此。若是毁了,大哥再替你找十盆百盆来赔你。”
略微不悦,不满自家兄弟竟是为此而受伤。幸而自己留了情,只出了七分内力,否则,南竹定要在床榻上躺个十天半月。
南竹却是摇头笑叹:“大哥每次回来都这般折腾小弟,怎么还反而怪到小小花草上去?”
自从三年前全身伤势痊愈,一北便决意要让自己习武。
前世一代名将,今世却连半分武功都不懂,受尽欺负,怎么可以?
便是一北这么一句话,自己不得不用医道所学,花上百般心力,改造自己这具已经错失学武时段的身体。
我顾一北别的不好说,但钱这东西倒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又是一北的一句话,世间各地的华贵药材,稀有珍品一一被送到自己身边。让自己竟然真的捡回了一身武学。
昔日记忆犹在,有要有了内力,对南竹来说招式便应然而生。
只是,终究不及过去,不及青衣。
然,现在的自己,已是恢复了七七八八。对付大哥这般的世外高手尚且不及,但一般人物自也不放在眼中。
关越凌的眉头皱得更紧,“不过一株小花,大哥说了,毁了便赔你。”
边说,便熟练的探入南竹衣襟,从胸前摸出一个瓷瓶,打开倒出一颗丹丸。
南竹就着关越凌的手吞下丹丸,但笑不语的闭目,开始聚气推血。
见此,关越凌只好无奈一叹,站起身,绕到南竹背后,替自家兄弟一起运功疗伤。
南竹倒也没说错,是自己激进了。总想着帮他提升武学,却不曾考虑武道之学大忌急于求成。
片刻后,俩人各自收功。关越凌一把拉起南竹,一手勾上他的肩膀。爽朗的笑容是这潼城人的标志,当然关越凌也不例外。
“走,陪大哥喝酒去。”
南竹一摇头,并非拒绝,而是三分无奈七分感叹。
“大哥,你瞧你这性子。大哥乃城主,几日归程,尚未接风洗尘,如何能说走便走失去踪影。”若让大家好找,不又是自己的活儿了?
只这最后一句,南竹却没有坦白的说出口来。
关越凌烦躁的挠了挠头,再看了看南竹,见他一脸肃然,不容置疑的模样,最终无奈的哀叹。“我真是作孽,找来这么个管家公。”
“大哥的意思是嫌弃小弟了?好,那小弟明日便交出副城主之位,望大哥……”
“得得得。算大哥的错,竹弟可别往心里去。”虽然知道对方不过是开个玩笑,但关越凌最最见不得的便是义弟与自己开这种玩笑。
自己的性子自己也算清楚,若没有义弟,潼城依然会是屹立于四国外的必然存在,却未必能在自己手中成为当今第一大城。
然而,一北带来了南竹,也带来了潼城的改变。
自己与南竹起初算是一见如故。而后越了解,越心惊南竹的才华气度。结拜乃自己提议,副城主之位乃自己提议,然真正让全城认可关南竹,认可副城主的,却是南竹本人。
为此,他花了不少心血,他对潼城的情义,早就超越了与自己简单的兄弟二字。
这些,关越凌又岂会不懂,岂会看不明白。
“既然如此,那还请大哥回府准备。今晚的接风宴大哥切莫缺席,到时,小弟再与大哥不醉不归。”
南竹终于舒展开了双眉,笑着对关越凌一拱手。
“好吧好吧。顺便叫上顾一北那婆娘。”
婆娘?
南竹默默一叹气。这个世间,也唯有关越凌敢这么称呼一北了吧。“一北要照顾南北。”
“那小娃子也来了?”关越凌眼底忽而闪过兴奋之色。对那个男娃儿,自己可是颇为感兴趣。“好啊好啊!那就一并带来。”
“大哥。”不赞同的唤了声,却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对方的决定。“南北还小。”
“小?呵,你大哥我二岁多便能喝酒了。这饮酒的能耐,自是该从小培养。”
关越凌不以为意,哼了一声。他想收那娃儿为徒很久了,可惜顾一北那家伙一直唧唧歪歪,磨磨蹭蹭。
罢了罢了,南竹心底又是一叹,不再与关越凌争辩。
“行了,大哥走了,晚上记得带上人。”关越凌咧嘴一笑,再拍了拍南竹肩头,一个飞身便失了踪迹。
南竹站在原地,看着关越凌离去,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转为深沉。
如今的日子,这般恰意,这般自得。若是可以,自己真的不想改变。
然而,无论再如何的满意,失了那人,自己的心终究是不完整。
一阵凉风吹过,淡然的眸子一闪,视线转向某处。
下一刻,一道身影出现在庭院中,对南竹躬身一揖,缓步走来。
“主子,有消息了。”
南竹心底一颤,却被巧妙的掩饰。
嘴角微勾,露出一抹浅笑:“厉,辛苦了。”
第三十三回
原来这三年来,齐澜并非不想来找自己,而是无法来找自己。
原来派出探子,一个个无功而返的原因,全是受李辰翔阻挠。
幸而自己没有误会他,没有放弃他,没有对他产生丝毫的恨。
听着齐厉打探来的诸多消息,心痛的感觉渐渐加深,入骨的寒意越发透彻。
他为了自己啼血流泪,他为了自己跪求辞归。
本该是一国上将,三皇子登基后,更只是一人之下。
却为了自己,甘与昔日兄弟割袍断义。
三年,他从权倾一方,到落魄潦倒。
被软件于宫中,度日如年。被削去一身兵权,形同虚设。
若非之后蛮族来犯,边关局势紧张,他与皇帝的冷战依然会持续。
只是,他终究放不下东霖百姓;而皇帝,终究要顾全大局。
战场之上,他奋勇杀敌,不顾自己。
鲜血换来了胜利,也夺走了他一眼一臂。
这样的结果,他却坦然接受。
再也无法听下更多。南竹的脸色煞白,冷汗涔涔,眼角却抑制不住流下灼热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