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他走后,那本该除了南竹再无他人的屋子,悄然又多处一抹身影。看着南竹片刻,默然的转身离去。
他知道刚才那名男子并非一去不返,还知道那男子今夜必然会守着这床铺上的哑巴一整晚。所以,自己当然不能在此久留。
在没有找到齐澜之前,自己还不宜在此暴露自己,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更何况,自己还有伤在身。正好,借此机会找个地方替自己运功疗伤。外伤虽止,内伤却也拖延不得。
那名男子替自己了却了不少麻烦,这小哑巴不死,明日自己还能来此让他诊治,顺带在此探得自己想要的消息。
只不过,想到刚才那名男子对小哑巴说的话,男人自己也没发现,自己的唇角竟然微微挑起:看来,小哑巴还真的是与这青楼格格不入。那么,既然是格格不入之人,又何必再留在此处?
心中有了打算,男子不再停留地离开了屋子。
片刻之后,当陆云打着水拎着巾帕回到屋里,一切都没有变化,只有床上的南竹,似乎已经没有刚才那般糟糕。
“奇怪……”不过短短时间,南竹的烧竟意外的没有刚才那般烫人可怖。算了,只要南竹没事,那就是谢天谢地。
如此想着,陆云遂开始忙活着照顾起南竹来。
第六回
南竹醒来之时,已是第二日饷午。照例该忙于活计的他,却意外的没有被人叫起。身子已经不似昨晚那般难受,整个人却还是有些无力。
坐起身子,南竹脑子空空的,直到身体的感官一一归位,脑中的记忆才随之慢慢回拢。
环顾四周,屋子依然是自己住惯了的简陋木房,摆设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那搁在床边的一盆水及桌上堆放的零落药草,提醒着自己昨晚发生的事并非无稽。
思及昨日发生的种种,南竹心底喟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自己何时犯着太岁了?让这一桩桩的麻烦接二连三的找上门。
黑衣人已经不在屋子,而自己是从自己的床铺上安然无恙的醒来。
南竹不傻,前因后果再三思量,总也能摸出几分因果来。
那陆云说会来探望,黑衣人必然是在陆云前来之际离开了此处。想来那人武功高强,想在这里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真真是一点儿不难。
而自己会退烧,估计便是那陆云的照料。拖他那霸王的福,自己今日没被人唤起忙活,定然也是他的缘故。
摸了摸自己的肚腹,算来已经一日夜未曾进食,这虚弱无力的身子半数也由于此因。南竹撑起身子,打算到厨房走上一趟。
只是人还未推开屋门,倒是有人先一步从外拉开了木门。
“你醒了?”
南竹闻声微楞。他已经很熟悉这个嗓音,陆云那特有高昂语调。
看向对方手中端着的白粥,南竹抬眼看着陆云,后者忽地就咧开嘴笑道:“快进屋,我给你带了点吃的。”
南竹退让一步让出入屋的道。顺带在陆云进屋后合上门。
“还热,快乘热喝。”陆云将碗放在桌子上,随即招呼南竹到桌边。
南竹这才发现,自己那本该孤零零的桌子下,多出了两把简陋的圆木凳。看来陆云的确是有心,只是这份心思,自己却未必受的起……
“南竹,还愣在那做什么,快来啊。”见南竹看着木凳发愣,性急的陆云不禁上前一把拉过了他。将人按在木凳上,把碗递到南竹跟前。
“喝!”
南竹瞥了眼陆云,随即低头乖乖的喝起粥来。他很饿,却没有急着将这一大碗粥一并喝完。他知道那样对自己没好处,更会让自己难受。长时间没有进食的身体,承担不起瞬间暴食的后果。
“南竹,身体好些了吗?”
南竹边喝,边听着陆云问,随后点点头。
“今日你不用去院子里了,就在这好好休息吧。那边的事我会替你做完。”
有些诧异,南竹也不掩饰,看向陆云的眼神带着疑问。他想知道为什么。
“我说过今后一定会照顾你,你病了,我自然不会让你带病去帮忙。反正这楼子里的事,两个人是做,一个人也是做。只要把事儿做完了。相信么么也不会说什么。”
南竹感激的点了下头,见陆云定定看着自己,不禁有些脸红的别开眼。
“咳咳。”陆云似乎也发现了气氛的偏差,忙佯装咳嗽了几声移开眼神。“南竹,不用担心活计的事,好好养病。”
南竹放下碗,这次却没点头。
并不是他不想养病,而是他怕在这里是养不好病了。
南竹可没有忘记,昨日自己受伤的始末原由。而其中最关键的便是——烟荷姑娘给自己下的难题。
为难不需要理由,更何况自己只不过是个下人。若非昨日遇上黑衣人,南竹早就想过一走了之。只不过如今的南竹却庆幸自己没有匆忙离开,因为昨日的疏忽,让他忘了还有一个晚翠。
若自己一走了之,烟荷找不到自己,那她的脾气必然便会发泄到晚翠身上。让无辜的人受累,自己还没有无情到这份上。
然而已经走到这一步,还能如何?如今这伤是养不成了,指不定还落个伤上加上、离死不远,但这却也跟陆云说不得啊……
“南竹。”陆云见南竹心思游走恍惚的模样,不知为何就想到了昨晚无意间听得晚翠与烟荷的对话。心底顿生气一阵怒火,有些质问的看向南竹:“为何不告诉我烟荷姑娘准备惩罚你?难道你真的准备落得那样的下场?”
南竹愕然,没想到陆云会知道了此事。看来,该是昨夜无意中被他发现的吧,而这过程,不外乎从烟荷或晚翠的口中所出。
摇了摇头,却是咬起了下唇。南竹不知该如何说,事实上,他觉得现在说什么都别无它用。就算是陆云,怕也莫可奈何。
“南竹!”陆云倏地双手搭上南竹的肩膀,迫使南竹看进自己的眼底:“我们……我们离开这儿吧?”
反反复复,想来思去,陆云最终只想到了这么个唯一的方法去。反正自从进了楼里以来,自己也攒了些钱,若能带着陆云离开,自己过过小日子还是勉强能维系的。
只要南竹点头,自己立马准备一切。虽然烟荷随时有可能来质问,但陆云却有办法让她一时脱不了身。
然而,南竹却是摇了摇头。
“为什么?”这个决定对彼此都是最好的,为何南竹却不愿意?
南竹努力思索着如何让陆云明白,最后,他只是指了指自己,又对陆云摆了摆手,指了指他,最后在桌上书了个翠字。
他不知道陆云能懂多少,却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你是说,你的事与我无关,不想连累我和晚翠?”陆云能猜到,因为此时除了他们几人,还没有其他人知道。而既然为难南竹的是烟荷,那么南竹所指的自然就是自己和晚翠了。
南竹一听,连忙点头,复又露出了笑容。
“别笑了!”突然大喝打断南竹,陆云无法像南竹那么淡然。他看着南竹,实在不明白,为何都到了此刻,南竹还在为其他人着想。
“不管怎么说!你一定要跟我离开!”陆云说完,转身疾步走了出去。而南竹,还来不及拉住对方表达什么,便眼睁睁的看着对方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
“……”无声的叹息,南竹苦笑着坐回床边,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是好。本来简简单单的日子,现下却瞬间被颠覆了。而他,又能如何?
“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妄想带走他人。呵呵呵呵,这世间,果然千奇百怪,白怪千奇啊!”
突兀的声音就这样在本该安静的屋子里想起。南竹猛地抬头,循着声音看去,随即惊讶的瞪大双眼。
是他!那个昨日在院子里,回头间不经意对上的双眸主人!
男子来的悄然,见南竹眼底升腾起的惊慌,唇边的笑意更浓。
“南竹,很特别的名字。”男子玩味着南竹的名字,“如此风雅的名字,想来拥有他的主人亦非池中物。你以为呢?”
南竹退后半步,并没有回答男子的问题。事实上,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巧合也好,试探也罢。他想的不过是平凡度日,而昨日至今这一连串的变故,着实让南竹身心颇倦。
警惕的看着对方,南竹以眼神询问着对方来意。
“呵呵,昨日那场闹剧,在下恰巧在阁楼目睹。若有需要,在下可以替南竹兄弟作证,保你渡过这劫。”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南竹心知男人所言非虚,却并没打算要对方出手相助。何况心底下,虽则后悔,但想到自己见到那烟荷的真面目,却也不想再有人受累。毕竟,又有谁能肯定,再有一人被牵扯进来,自己就定然能逃脱升天?
只怕到时偷鸡不成蚀把米,一人不成反累人。
“南竹兄弟是不相信在下?”眼见南竹并不表态,男人又追问。
南竹摇头,抬手在桌上书字:多谢,不过昨日之事,南竹自然确是自己犯错,别无他人。
男人看着南竹的眼底窜过一抹精光,继而笑道:“呵呵,这世间难得有像小兄弟如此重情义之人,如今世态多炎凉,在下今日能遇见南竹兄弟,亦算是在下之幸。”
南竹尴尬的抬眼看了看对方,随即垂头写道:公子可否有话直说?
他不信对方是闲极无聊而来,也不觉得对方那样的人物会看不透自己。而正因为此,此时此刻听着男子那些堂而皇之的话语,竟也觉得格外讽刺。
男子挑眉,心思一转,本来精神的人下一刻慵懒的靠在墙边,双臂环胸的打量着南竹。片刻,开口道:“烟荷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如今我便觉得你虽则脸上带疤,又不得言语。但看你身子纤细有度,平日里又不用担心多话。若要了你,也未尝不可。”
南竹一惊,整个人为之一颤。而桌上悬在半空准备书字的手正无法抑制的颤抖着,竟不能再落下一笔来。
“看来,南竹很激动?激动得无法表达了?嗯,我这主子还是很好伺候的。”
南竹下意识的咬唇,收回手垂在身侧,暗暗握紧。
“放心,我会好好待你。还是说,你宁愿让烟荷再替你找个男人?”男子笑容邪魅,口气轻佻:“若是那样,还得看看对方出不出得了比我更高的价,而烟荷是不是愿受了对方的要求。”
南竹别开头,心底掀起惊涛巨浪,却是不想再看对方一眼。只是下一刻,下颚突然被人捏住,硬是让他转过头,正视着突然离自己近在咫尺的脸庞。
心底一惊想要退后,却被男人抢先一步勾住腰身,反而一把拉着紧贴在自己胸前。
俩人距离太过靠近,以至于男人的鼻息明显的喷洒在南竹脸上,引起了南竹脸上可疑的晕红。
“小竹子,跟着我不好么?我保证你的日子会比现在轻松多了。”
南竹不回答,默默的垂着头。他放弃了任何挣扎的动作,看似柔顺,实则内心努力的平息自己被搅乱的步调。
“小竹子,我这人最不爱强人所难。只是我想让你知道,烟荷并不是个会忘事的人,而事实上之所以我此刻出现在你房中,还能看见安然无恙的你。正由于昨日半夜,我便在第一时间向她把你讨了去。”男子说到这里,手指划过南竹的侧脸,停留在他下颚,随即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看着自己。“我没有通天之能,又如何知道烟荷对你的惩罚为何?”说到这里,男人沉默下来。
他想,以南竹的聪慧,定然能明白自己为何要说出这些。
的确,南竹明白男人的话,因而脸色也更为苍白。男人言下之意,原来那烟荷,早在昨日半夜,已打算找人惩罚自己了吗?而若不是男子出现,今日的自己,面对的只有更为可怕的境地。
“小竹子,你且好好想想,是跟我,抑或是……”最后的话没有说完,男子笑了笑,突然俯身在南竹耳侧,双唇暧昧的擦过南竹的耳垂,引起他脖子后一阵瘙痒。只听那浑厚低沉的声音悄然道:“差点忘了告诉你我的名讳……齐澜。”
第七回
齐澜,他说他叫齐澜?那不就是……
南竹心惊,他未曾忘记昨日夜里那黑衣人的质问。原来正是因为眼前人,自己才会莫名其妙的招来了那煞星吗?如今又是因为眼前人,自己不得不面对选择。
若要南竹说,他自然是不愿随此人离开的。但若不随他离开,那自己还能如何?难不成,还能有人来帮他不成?……不,等等!
南竹抿紧的唇悄悄的松弛下来,他不敢动作,等着齐澜放开自己、远离自己。实话,南竹打从心底里不认为齐澜那样的人会毫无目的的主动接近自己。只是他的目的为何?南竹却也无法猜到。
“小竹子,今晚我会来向你讨个答案。而至于刚才那离开的小子,我想在得到你的答案前,你是无法见到他了。”
这是威胁之词吗?他想对陆云做什么?
南竹紧张的看向齐澜,不由自主的蹙眉,双颊因为心底的愤然而泛红。
“呵呵,莫像见仇人般如此看我,我不过是不想让人影响你思考我留与你的问题。至于刚才那小子,我会让他今日在楼里不得闲。你且放心,也仅止于一些日常琐事罢了。毕竟,你如今也该是不想应付他才是,不是吗?”
方才分明是见到了他与陆云的对话,此刻他又怎会不知自己的想法?南竹无奈的垂下双眸,再也不吭半声。
齐澜挑眉,既然南竹摆明了不想再多言,而自己该说的都说了,那就没必要在此浪费时间了。
“小竹子,我等你的答案。”
南竹本已心静,只等那齐澜离开此地再做他想,却未料到那最后一句言语,伴随的却是唇上那温热的触感。
他!
南竹猛地向后退开半步,这一次,齐澜自然的放开了桎梏。踉跄几步,南竹扶着身侧的墙,稳住自己的身形,却是目光惊慌的盯着齐澜带笑的表情。
“呵呵呵,小竹子,我走了。记得好好思量。”说完,打开不知何时捏在手中的纸扇,踱步而去。
见那齐澜走出门去,南竹瞬间无力的跌跪在地。刚才……刚才那他竟然……竟然……
颤抖着手抚上刚才被碰触的下唇,南竹的心思无法平静下来。喘息着闭上眼,脑中开始浮现一幕幕画面……
那一袭青衣独自站立在山头,极目远望,红日初升。而身边突而传来马蹄声,另一道身影策马前来。
翻身下马,白衣男子迎身上前,不及言语便一把抱住了青衣人。那青衣人缓缓回抱,模糊的脸上,唯有那唇边的笑意格外清晰。
俩人静静而立,一同看那艳阳初升,那山间画面,竟是如此宁美。
然而画面一转,肃杀之气顿起,喊杀之声彻天。那城墙上站立的,正是那一抹青衣,而他望去的城下。大军迫境。
黄沙滚滚,千军万马,兵临城下。出鞘之剑,斜指那城上青衣,而当初那并肩而行的白衣身影,如今却杀气荡荡,倚剑相向。
只见青衣身侧一人递来一副弓箭。当城下那喊杀声起之时,那青衣身影毫不犹豫的拉弓搭箭,对准的正是那一袭银色铠甲,冲在最前之人。
依然无法辨别青衣的表情,依然只可看清他嘴角的那摸笑意。那一箭,射的毫不犹豫,射得分毫无差。百步穿杨,正是青衣的绝技。
银色的身影从马上跌落,大军冲杀之势停滞下来。青衣人目光灼灼,却只为那千军万马中的……一人。
他知道,那人不会死。不知为何,他就是知道。也正因为知道,所以才明白,那青衣人唇边的笑,带着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