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竹 上——濯炎
濯炎  发于:2012年09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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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一声,想踹人的没踹到,反而自个儿膝盖一软跌在了地上。而南竹适时抬头,满脸的惊讶之色溢于言表。

“啊,是晚翠姑娘。”

“晚翠姑娘来了。”

原来这声“住手”不是来自他人,正是那被众人叫来探个究竟的晚翠。晚翠身份比不一般丫头,这主子红了,丫鬟自然身份跟着升了。作为烟荷的贴身丫鬟,晚翠在醉梦乡里说话的分量,大家是不会质疑的。

本想叫来晚翠,从而要那哑巴好看,却没想到一来乍见,正巧撞上哑巴被打。而打人的正是自己一伙的头儿。众人当下不敢出声,端看着晚翠的脸色。

“这是怎么回事?”晚翠话虽是这么问,心底可是雪亮。眼睛一扫,便将事情看了个明白。

平日里就听闻这群人招惹南竹,欺他是个哑巴,又得了姑娘的一句称赞。这回兰花会被踢破,怕也没那么简单吧。

“晚翠姑娘,这事情是……”

“南竹。”晚翠打断了旁人的说辞,上前扶起南竹,接下来的话却是对他说的:“南竹,我只问是或不是,你点头即可。”

南竹乖顺的点了点头。

“这花是你打破的吗?”

南竹面色犹豫,瞥了眼周围的几个下人,随后一咬牙,竟是点下了这个头。

晚翠面露讶异,又安抚道:“你莫怕,实话告诉姐姐,这话是你打破的吗?若不是,姐姐会向姑娘说,让她替你做主。”

这青楼里的人,不管老少哪个不是成精的。也难怪南竹这单纯的性子招人喜欢了,莫不都是在他身上看到了未经世俗时的自己啊。晚翠喟叹,这一次,他是必然站在南竹这边的了。也算是给另外几个小子一个教训,这做人的学问,可不是单凭欺负他人就可以学成的。

南竹的犹豫更重了,然而最后依然是不发一言。

“南竹?”晚翠又唤了声,见南竹不语,刚想再说什么,却见他有了动作。

蹲下身子,南竹在沾了泥土的地上比划起来。

是我踢坏的,晚翠姑娘。

南竹不会说话,却识字能写,这也是当初么么会留下南竹的又一个理由。而众人本也觉奇怪,为何这被人毁容又不会言语的少年会识字写字呢?直到南竹流着泪向烟荷姑娘写下一句:老天不公,奈何为人。

已经不能说话,再不会写,那如何为人?如何与人相处?

这一句换来烟荷姑娘的另眼相待,同情之余又与南竹详谈一番,才知道这少年可怜的身世。

天生残缺不能言语,又逢幼年遭其父抛弃山野,差点死于豺狼虎豹之口。若不是那猎户好心救了他,怕是南竹这人已经不存在这世上了。

而南竹的名字与这识字写字的本领,便是那猎户教的。然好景不长,不多时日,猎户在出猎时死于非命,少年便又成了孤苦一人。为讨生存而下山,进了这城里来到这醉梦乡,亦不过是为了讨份生活。

烟荷念其可怜,晚翠也心有戚戚焉。俩人便一并保下了他,让他在这后院谋份差事。

可谁又曾想到,南竹这一番让听者潸然泪下话,竟然全是满口荒唐言。只不过这为换得的,同样也只是一口饭吃。

见南竹地上的字迹,晚翠一愣。随即想到:即便真的是南竹打破的,那也定然是别人引起的。南竹安安分分仔仔细细的一人,怎么就能打破兰花盆栽了呢?还不是那几个可恶的仆人百般欺闹,才让他不小心下而为之?

不用南竹解释多言,晚翠竟是自己就想到了这点上。而这一下,她对另几人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说!是不是你们欺负人,才让他打破了烟荷姑娘的兰花?”晚翠脸色一沉,不悦的质问着那几个下人。

“晚翠姑娘,这……这分明就是……”

“就是什么?南竹那性子,哪里能惹起着是非来?你以为本姑娘是瞎了还是盲了?”不等解释,犀利的话便接连出口。

“我……我们……”

晚翠想再说什么,突然觉得衣袍被人拉了拉,转眼一瞧是南竹,脸色顿时就缓和了下来。

南竹见晚翠看向自己,便又在地上写:是我错,晚翠姐姐不要恼。

晚翠一见,无奈的一叹,想到那些人在自己离开后又不知会怎么对南竹,心里一软便也不再咄咄逼人。

“罢了罢了,这兰花的事,还是看烟荷姐姐怎么看吧。”

众人一听,除了南竹之外,皆是瞬间变了色。这事若让烟荷姑娘知道了,那还真就吃不了个准头了啊……

南竹见大家都变了脸色,抿了抿唇,在地上又写:晚翠姐姐,是我闯的祸,让我去和烟荷姑娘说吧。要责罚,南竹愿意受了。

这一下,倒让那些为难他的人一个个神色僵硬了起来。那带头欺负南竹的不禁面红耳赤,心里生出愧疚来。他暗自发誓,若这次的事平安过去了,以后自己定然不会再欺负南竹,非但如此,自己一定还会处处帮着他!

第三回

人心就是这么个难捉摸,前一刻还咄咄逼人的下人,这一回因为南竹意外的义气而顿时改变了想法。而平日里再善待下人的主子,也会在下一刻翻脸不认人。

兰花是烟荷最喜欢的那一盆。即使再怎么着,烟荷也毕竟是这楼子里的红牌、是个主子。平日里好脾气的人,遇上了这事,主子脾气也会冒上来。

“我看你平日里乖巧的紧,怎地这一回犯上这档子事?”烟荷双眉紧蹙,脸上微微酡红,却是心头的火气犯上的。

南竹跪在冰冷的地上,低垂着头。听得烟荷的质问,把头垂的更低了。

“当日我看你乖巧,才让么么收了你,怎晓得你也不过是个粗手粗脚的……”想到自己往日里维持的形象,烟荷硬是将最后那几个辱人的词哽在了喉咙里。

“小姐……”一旁的晚翠见得这情景,忍不住想替南竹开口。她是看见最后过程的,却因为南竹恳求的眼神而无奈作罢。只是看到这一段,心里的不平又升了起来。

“你给我闭嘴晚翠。”烟荷冷冷的向晚翠瞥去一眼:“别忘了自己的身份,主子教训下人,你插什么嘴。”

晚翠心里一惊,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姐。顿时只能握紧了双拳,咬着唇低下头去。

烟荷倏地起身,走到南竹身旁,居高临下的看着跪在地方的瘦弱身形。脸上的阴鹫一闪而逝,唇边的笑容竟带了点血腥。

“南竹,想继续在这待下去也行。那兰花你也知我多喜欢。若你能在明日前还我一盆一模一样的兰花,那此事便算了了。若非,我也并非那些爱为难人的主子,只是这兰花我花了百两所够,煞是宝贝。我看你这份工,也不知何年才能还得我。便给你条竭尽……”

南竹听着,心里有股不祥的预感。

早该知道这青楼楚馆、龙蛇混杂之地,即便再温柔可人的花朵,也都必然是带着巨毒荆棘的。哎,只是未料到,这么快就应验在自个儿身上了。

烟荷抬脚再走近一步,清楚的看见地上南竹浑身一颤。她没有抬离自己踩在他手背上的那只绣鞋,反而笑的更开。

“虽然你面容残缺,又口不能言。但这身子毕竟是干净的……你知道,有些客人就是好这口……只要身子干净,还是能叫个好价钱。”

开玩笑!

南竹第一个反应便是瞪大了双眼。低垂的头让烟荷看不见他的表情,僵硬的身体却流露了他些微的情绪。

烟荷口中的那些客人,要的的确不是一张脸,而是一条可以被随意玩弄,就算死了也无所谓的——人命!

南竹在这里待上的这段日子,也看过几次这等情况。被楼里护院抬着出去的尸体,就此消失在楼里的身影……他口不能言,心里却是明镜雪亮。

曾经也暗自摇头可叹,眼下却是要轮到自己头上了吗?

本想着在此忍辱活命,却没料到这一次自己算盘彻底打错了。女人呐,果真是可怕的比较多。

烟荷看着南竹的反应,以为他惧怕到无从适何,心里得益,脸上也跟着露出满意的笑来。

抬离那只脚,转身踱步回到椅子前坐下。

“好了。我要回去休息了。南竹,你要体谅本姑娘的作为,犯了这样的错,若不罚你,底下的人也是看在眼里的。以后,我还如何能立威?哎,你便在此好好想想吧。”说着,还略带不忍的看着晚翠,道:“翠儿,你在这里看着南竹,二炷香后让他离去。也免得让下人们非议我这做主子的偏袒南竹。”

晚翠看着恢复常态的主子,真怀疑前一刻自己所见不过是幻觉。急忙点了点头,目送主子起身离去。

二炷香的时间,南竹默默的跪在地上,而晚翠则因刚才被主子训斥的那一句而不敢多言。

时间流逝,转眼,天色渐渐转暗。日暮西山之时,南竹终于可以离开那间空寂的客堂。

因为跪的太久,南竹起身之际,身子一阵晃荡,又一次摔倒在地上。一旁的晚翠这才低声轻呼,连忙上前搀扶。

“南竹,你没事吧?”翠儿在这里待的日子不长,一来就直接跟了红牌主子,因而比起那些心思难揣的主子,她自然单纯了许多。

从南竹入了楼里至今,最为照顾的其实便是眼前这单纯丫头了。只是这里就像是个大染缸,永远没有不败的纯白。

南竹心里喟叹,抬起的脸上却带着微笑,为了感谢这真心关心自己的女子。

那一瞬间,晚翠觉得再没有比眼前人更温柔的笑容了。然而她觉得定然是自己的错觉,这脸上带着丑陋疤痕的压吧,又怎么会有这样的表情呢?

只是想到刚才主子说的,她心里即不平,又担忧,却也是无奈。

“南竹,你这傻瓜。为何要自己揽下这等事。”想到南竹的为人,晚翠不禁觉得眼睛有点儿酸

疼。

南竹摇了摇头,拉过晚翠的手,在她手心中写道:姐姐,此事本就因我而起,理当我自己来担。楼里多事端,莫要连累太多人才好。若是闹大,么么出马才是真糟。烟荷主子也没说错,南竹该罚。

晚翠眼底终究忍不住湿润。原来,南竹考虑的那么多!的确,如果让么么知道了。那么吃不了兜着走的人就更多了,指不定连得自己也被牵连进去。要知道,南竹能入得楼里,本就让么么不怎么乐意。而帮着南竹说话的自己,要不是因为烟荷主子的关系,怕是早就被么么拉去教训了。

“南竹……”晚翠不知道该说什么去安慰,反倒是南竹安慰起她来了。

南竹勉强站起身,手背还疼的厉害,却是咬着牙佯装无事。冲着晚翠点了点头,告别离开。

他还有事要做。若不能做到烟荷所言之事,自己估计就真没活路了。而若真做到了……怕烟荷……更绕不过自己吧。

所以唯今之计,也只有一字——逃。

本想再混一段日子,等攒够了几个钱才离开。没想到这一下,自己被逼无奈,又要过三餐不继的流浪日子了。

心里苦笑,南竹颠簸着慢慢回到自己工作的那个庭院。

“南竹!”

一声叫唤让南竹惊讶的抬头望看。原来,那群欺负自己的下人们还在院子里没走,这是在等自己回来好继续欺负么?只是此一时,自己可没了陪他们闹腾的心情。

带头的下人叫陆云,看见狼狈回来的南竹,连忙迎了上去。

南竹一脸戒备的退后,但奈何自己双脚还犯麻刺痛,退不了几步就被陆云堵住了去路。

“南竹,你没事吧?”陆云之前就说过,若是南竹平安回来,以后自己一定事事罩着他。别问为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之前那一刻,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不过既然自己已经这么决定了,就不会轻易改变。

南竹半侧了头,摇了摇。挣扎了下被他扣住的手腕,想要挣脱,却是不能。

“烟荷姑娘没为难你?”

南竹依然摇了摇头,这一次,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腕,那白皙的皮肤上赫然已经染上了一圈红。

陆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激动,皱着眉头边嘀咕边放开了手:“只是轻轻一捏而已,就这般模样,刚才我那一脚,一定让他疼的紧。该怎么办好……”

南竹听着,心里觉得好笑。他习惯在用写字告诉别人要说的事,只是这陆云,也不知他识字否。

抬起手,南竹困难的蹲下身子,在地上笔画书道:我有事先回屋子。

陆云看着南竹的脸,定了会儿又瞥向他的双腿,再见他在地上书字的手。一股怒气翻腾上来。

“南竹,主子打你了?”

南竹一愣,敛下眼,在地上快速的写:没有。

“别在画那些个鬼符号了,老子看不懂!”

陆云一吼,一把拉起地上的南竹。而没料到会突然如此作为的南竹,惊讶之下未曾来得及反应,一下便没了重心,整个人向陆云贴靠去。

陆云本想退开,但想到刚才自己那轻轻一握都能让南竹手腕泛红,这一下若摔得,闹不好还待摔出毛病来。于是非但没退后,反而上前一步将人稳在了自己的胸前。

然而这姿势太过暧昧,陆云还没想到,南竹却感到了不妥。挣扎一下要退开,陆云又是不许,这一下,引得身后为离开之人个个瞪大了眼,瞧不明白状况来。

“老大,你……你和南竹在做什么?”一个有胆子的适时开口。

陆云烦躁强势的一把按住怀里的人。然后对身后的家伙吼:“没长眼睛么,看不见我在做啥。”他也没多想自己这话多不合适,只是吼完了继续道:“该干嘛干嘛去,我送南竹回房间就回来。”

陆云想到的是:就刚才南竹那样子来看,定是伤了腿和手了。他既然不方便,这事又因为自己而起,那送他回去也没啥不对的。

只是外人可就不这么想了,个个一脸震惊加暧昧的看着俩人,直到俩人走远,才又开始窃窃私语。

而所有人都没发现,这场闹剧自始自终,全都落入了另一双眼中。

第四回

南竹放弃挣扎的念头,一来他身体确实不适,也抵不过陆云的强硬;二来,陆云此番会这么做,就某些方面而言,算是正中下怀。

南竹早就想到过自己替他们揽事的结果,会让这群平日里经常欺负自己的下人改变对自己的态度和行为。不为其他,只为他能看出这群人心里还保有的那一份义气。只不过,没想到……陆云对自己的态度,会转变的如此剧烈。

既然陆云不识字,那自己又如何与他交流下去呢?南竹不及细想,陆云已经抱着对方进了南竹的那间破房。

其实与其说是房,不如说是个封闭的茅棚更为适合。这里简陋的程度,连陆云这样一个下人见了,都硬是在原地愣了好几秒。

“丫的。你就住这地方?”陆云愤愤的低骂。他虽也是这楼子里的下人,但进楼里的时日以多。况且凭借天生会打架的能耐,在这楼里也算是做了下人里的头。平日里住的下人房里,哪个不是把最好的让出来。再说那厨房里的二婶还认了自己做干儿子,好吃好喝私下里可不少。

今次来南竹这儿,看见这么个落差,自然是无法体会接受。

南竹心下觉得好笑,他知道陆云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由此也可以看出,这人的性子其实耿直的很。看来之前还真是自己太招人眼了,才会让陆云想要“教训”自己。

也罢,算是给自己个教训,知道就算是下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稍稍挣了下,提醒着陆云,自己的姿势并不好过。陆云这才会意,将人放在那唯一可当做下榻地儿、铺着薄棉被的木板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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