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人指指点点,暗自讨论着,却没有一个人敢出来说一句公道话。为何?还能为何,谁道眼前的这位锦衣公子不是别人,正是知府大人最疼爱的幺子呢?
平日此人便在清泉镇横行霸道,谁人见了不是避让三分。今日遇上此人,也只能让那可怜的小兄弟自求多福了。
低垂的头下薄唇紧抿,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南竹垂头站在徐从文身前,因为口不能言,故此手努力的比划着,大意便是想让那徐从文饶过自己。
徐从文得意一笑,故作潇洒的“啪”一声打开纸扇,轻摇着冷睨南竹道:“想要我饶过你?也不是不可。我这人向来好说话。”
南竹听到此已是心底苦笑,看来他是过不了这一关了。
果然,只听那徐从文提高了嗓音道:“只要你从这里钻过,我便不记你冲撞我之罪。”
南竹循声看去,脸色霎时惨败。
那徐从文,竟是撩起衣袍下摆,搁高了一条腿,一手指着自己的胯间!
第十回
“你钻是不钻?”徐从文唇边泛着猖狂的笑,心道这丑陋的哑巴定然是不会反抗自己。而周围看戏围观的人群也促使了他越发膨胀的嚣张气焰。
南竹退后半步,双眼死死看着那抬抬高的腿。半饷,抬头看向徐从文,却没有表态。
徐从文的脸色阴沉下来,他没想到南竹竟会僵持着不肯听话。心底不悦升起,转而对身旁的随从道:“去!把他给我抓过来!”
南竹一听,惊慌的想要转身,身后却已经来了俩人,一人一胳臂地架起他。
拼命挣扎,奈何抵不过俩人的气力,南竹转眼便被拖至徐从文面前,下颚被对方以竹扇挑起。
“啧啧啧,瞧瞧遮脸。”徐从文看着南竹的面容摇了摇头,最后嫌恶的移开竹扇。“还真够叫人恶心的。”
南竹抿紧唇,口中的牙更是暗暗咬紧。便是此刻,又听那徐从文道:“你们俩人,踢软他的膝盖,没见少爷我搁着腿多累么?”
俩名随从听闻,立马行动起来。然却没料到,南竹竟在俩人动手之际,狠狠地扯住对方,硬是不肯屈膝。
虽然知道自己强不过多久,然而要南竹认命,也没那么简单。
“住手!”
却是这事,一声怒喝声起,众人循声而去,但见一背着包袱的少年怒涨着脸疾步往徐从文走来。
“小子,你想管这闲事?”徐从文危险的眯起眼:“小爷我今日心情不好,劝你别蹚这趟浑水。”
“别人的闲事我不管,可他的闲事,我管、定、了!”少年一字一句说的清楚分明。而原本不想抬头的南竹,此刻再也无法抑制猛地抬头。
知道是他。只刚才俩字,南竹便知道是他。
看着陆云的眼底有着担忧与苦涩。
为何不走,为何要来救自己。明知道对方的身份,为何还要为他涉险?明知道无论是他还是自己,都抵不过眼前这恶霸,为何……为何还要折返……
陆云看着抓住南竹胳臂的俩人,眼神一冷,突然冲上前去一把将南竹拽出,自身挡在他身前。
那俩随从本未料到陆云会突然如此大胆的突然出手,一时不备,竟是让他得手。再转眼看向自家主子,心底一颤:不妙,看来今日回府哥们俩都逃不了一顿罚。
果然,徐从文此刻脸色已然扭曲。狠狠的瞪着陆云,咬牙切齿的道:“小子!你这是自找的!”随后指着自位随从道:“给我打!往死里打!我不喊停谁敢停手!”
几名随从顿了顿,并未马上动手。毕竟,少爷平日横行,却也未下过如此重的令,这要是传回去让老爷知道了,自己怕也不好交代。
“还不快动手!你们是想造反了吗!”徐从文一脚踹向身边一名随从。真气死他也,昨日醉梦乡自己已受够了气,没想到今日区区当街下人,也敢不将自己放在眼里!
“是……是。”几名随从心底毕竟畏惧。这少爷发脾气可比眼下向俩默默无名的下人动手来得可怕得多啊。
陆云沉着脸,悄声的对身后的南竹道:“一会儿我挡住他们,你快走。别急着回醉梦乡,晚些回去后这几日都别再出来了。”
南竹一听,心底微热。背着陆云的脸上神色微变,眉心一拢。陆云这般为他,是他从未想过的。如今见到他真那么做,若说心中并无半分波动,那是谎话。只是……
抬手,南竹扯住陆云背后的衣衫,感到那身前人背脊一僵,却没有回头。
虽然知道陆云不识字,可南竹还是飞快的在陆云背后写道:我不走。
这句话一点也不符合南竹一直以来的心思。求安定,求平稳,求简单的活。那么眼下的情形,自己便该听从陆云的话,快快借机离开才是。
“不走也得走!”陆云死死盯着慢慢围拢上来的四五个人,急着压低嗓子对南竹吼。该死的,他不知道南竹在写什么,但他就是能猜到南竹的意思!
南竹也是一愣,没想到陆云会反射性的说出这句话来。
“走啊!”陆云曲起肘子轻轻向后顶了顶南竹,想迫使南竹离开。
然而南竹却似定了心,硬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眼看那几名随从已经撩起拳头往陆云冲来。陆云一横心,竟主动迎了上去。南竹心一惊,看着陆云的背影,眼前却出现了另一幅画面。
深夜、竹林。
一群黑衣人团团围住了竹林中一白一青的俩道身影。白衣男子持剑而立,只身挡在青衣人身前,而青衣人微微喘息,脸色苍白,唇角犹带着一丝未干的血色。
突然,黑衣人开始有了动作,而以此同时,白衣人抖剑起式,如一弯新月般迎身而上。
“……”
眼前的情景渐渐模糊,重叠传来的打斗声似真似假。南竹猛地张开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个音来。
全身瞬间被虚汗印湿,头像要裂开般的疼,克制不住的颤抖。即便再努力也无法抵挡排山倒海的痛苦,身形一晃,跌跪在地。
意识失去前,南竹恍惚间似听到一人急切的呼唤声,却已不知那到底是何人。
“青衣,没想到你便是那青衣。”
青衣男子点头,脸上露出黯淡之色。“是否我是那青衣,你便……”口中之言尚未说完,静静对立的那白衣男子便冷冷转身。
青衣双唇微启,却只能轻轻唤出那一个“墨”字,便再无发继续。
心中明白,欺骗他在先,自是自己之错。然时局动荡,自己身为东霖大将,身负家国安危,如何能无所堤防?只是不曾想到,自己会在与眼前人的暮暮朝朝中沦陷。
当真,再不能相随吗?当真,要因此离合吗?
青衣默然垂首,似在等待那人最终的决定。
“我只问你,若有朝一日,你我不得不刀剑相向,你且如何?”白衣男子微微侧面,眼角的余光淡漠的瞥向那青衣。
“不会有那一日。”青衣心知男人心思,不过是想试探自己。一咬牙,便给出自己的承诺:“若真有那一日,我亦定不负你!”
“不负?只怕到那一日,你不负的是这东霖百姓,是这泱泱国土。只怕到那一日,你唯独相负的……便是我。”白衣男子微勾嘴角,露出的笑里却只有涩然。
“我……”身侧双手猛然握拳,可青衣男子到唇边的话却无法说出口。明知道这一句应当反驳,明知道这是唯一挽留眼前人的机会。可自己……依然无法做到。
黯然垂眸,掩起眼底的痛楚。青衣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你走吧。”
既然无法挽回,那便让他走吧。这样,自己依然会是那个笑睨天下的青衣将军,而他……依然会是浪迹江湖的无名剑客。
他不该在当日对他动了心留了情,他终于懂得既已背负了家国,便不能再拥有其他。世人皆道他年少有为,乃一代俊杰,殊不知他要的并非这些虚名,而只是眼前之人的一份情……
以为他会走,以为他不会再回头。然下一刻,那熟悉的体温贴近,带着淡淡麝香的怀抱。
“这才是我认识的青衣。”
只此淡淡一句,便引落了青衣男子眼角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心底的感情,第一次任由自己沉沦这份情中。
那一夜,他想他,要他,想要放弃一切的只为他。他不是那青衣,不是那名动天下的将军,只是眼前之人一人的——青衣。
曾经想过千万遍,而今真真得到,才更知珍惜。
江河入海奔,万物为谁春,明月照不尽离别之人。
战歌送离人,行人欲断魂,浓情蜜意此话亦为真。
那一日的青衣,不会知道之后的将来,竟会真与白衣之人兵刃相见。那一日的青衣,亦不会知道,自己原来真能为他舍弃所有……
丝丝点点的哀愁,纷纷滴滴入心头。到底是如何一种惆怅,能让自己这局外人都感同身受。痛既已过,独留屡屡喟叹。
“南竹?南竹!”
是谁在唤人?南竹?南竹……
那人急切的声音似是能拨开薄雾,将自己引想前方的光亮。眼前再没有刚才那一幕幕的场景,唯有脚下越发彰显的平坦大道。
挨着那坦路一路寻走,终于迎来了尽头那无法睁眼的刺芒。
眼皮微动,南竹明显的感到身侧一人握紧着自己的手,猛地又松了开。接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过,听得那刚才唤着自己名字的声音再度喊道:“师父,他醒了,他醒了!”
继而不多久,在再次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南竹只觉自己的手再次被抬起,这一次,却有一人轻轻搭上了自己的腕脉。
“师父,他如何?”
“已无碍。”
容颜未老,须发皆白。
当南竹睁开眼之时,便是见到这样的一人。
只见那猜不出年岁的墨衣男子微勾薄唇,对着他淡淡点了点头。便对身旁的人道:“去把药端来。”
循声而去,南竹这才发现了他他身侧站立的不是别人,正是为救自己而不知如何的陆云。
但见他此刻满脸欣喜点看着自己,欢喜道:“南竹你醒来就好,我去端药。”
人匆匆离了屋子,南竹却还在怔愣之中。
这,究竟是如何一回事?自己昏倒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南竹不急,他知道陆云定然会告诉自己。此刻的他只庆幸,陆云并未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陆云还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
喝下陆云端来的药,被陆云扶着靠在床头休息。一旁的墨衣男子始终静静的看着,直到陆云想开口与南竹说什么,才平淡的打断道:“云儿,你先出去,为师想再替南竹细细把一把脉。”
陆云面露犹豫,最终还是恭敬的点了点头,替南竹压了压肩角的被褥,这才转身离开,轻轻替俩人合上门。
墨衣男子微一蹙眉,瞥向那门外。他心知陆云并未离开,只是守在门外。南竹昏倒的这几日里,他夜夜不好眠。即便自己劝说,也不曾安心去歇息。
无声喟叹。
这人世间最无奈的,莫过于痴情。便好像自己……
站起身,悄然来到门边。一把打开门,果真见那陆云依靠在柱边,并未走远。
墨衣男子拉下脸,略带严肃的斥责道:“去休息,还是说你想为师救不过一个便要搭手另一个?”
“我……”
墨衣男子不待陆云说完,便抬手打断。“莫要多言,听或是不听。你但且给为师一个答案。”
陆云咬唇,目光越过墨衣男子身后,望进屋里。看着床上的南竹,心思百转,最后对那墨衣男子屈膝一跪道:“师父,你……”
一道劲力将陆云身子托起,墨衣男子表情冰冷,淡淡道:“既然你执意在此,那我离开便是。”
“师父!”一把扯住墨衣人的衣袖,后又放开退后几步。“我……这就去休息,南竹就拜托师父照顾了。”
墨衣男子颔首,轻轻道:“去歇着吧。”
转身回屋,墨衣男子回到床边。看了看南竹的面色,又搭上南竹的腕脉。只不过这一次他想知道的,另有其事。
“南竹,是否奇怪何时陆云多了我这么个师父?”
南竹不语,垂首敛目。
放下南竹的手腕,墨衣人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药丸,递与南竹。“服下吧。”
南竹微楞,随后取过那药丸吞下。
“你就不怕有假?”墨衣人的声音有些嘲讽。
南竹却是摇了摇头,抬起手在被褥上书到:南竹这样的人,不值得害。
墨衣人的双目遂流转过一抹精光,唤了平淡的口气道:“三日前,我初入清泉镇,遇上了被人围堵的云儿。当时你以昏倒在地,失去知觉。而云儿只护着你,没有半点还手能力。便是任人拳脚相向,也不吭一声。”墨衣人语调平缓,似乎当时那幕对自己并无半分影响。
“我本不欲插手,沾惹是非。只是那路经之时,云儿抬头那惊鸿中的一个眼神,让我改变了主意。”说到这里,墨衣人淡淡一笑:“云儿是个天才,只可惜无人发掘。任由他那样平白渡过了十八年。”
南竹刚想书什么,墨衣男子却阻止了他。
“我寻遍大江南北,便是想要一具与我一般的纯阴体质的男子。好倾尽我毕生所学,让我不至于失去后人。”墨衣男子说到这里,脸上的笑容染上了温度:“云儿与我的相遇是种缘分,我当即便收问他是否愿意拜我为师。如今,他便是我唯一的弟子。”
南竹听到这里,着实替陆云高兴,脸上露出笑来。
“莫怪乎他会如此对你上心。”
南竹错楞的僵住笑容,但见那墨衣男子紧紧盯着自己的面容。
墨衣人摇了摇头,叹道:“人各有天命,你的天命并非在此。南竹,我本想留你,可却不能留你。你可知为何?”
南竹抿唇,摇了摇头。
“齐澜。”
墨衣人的双唇淡淡吐出一个人名。
南竹倏地睁大眼,随即化为平静。他了然的点了点头。的确,个各有命,而自己,不过只想顺应天命,努力的活下去。
“罢了。”墨衣男子起身,像是要离开。“待你身子好透,我会送你回去。也算是你我间相识的一场缘分。”说罢,便离开了屋子。
南竹靠着床榻,目光涣散。似是在回忆什么,似是在思索什么。
门外,那墨衣男子的脚步停驻在一棵碧树旁。看那不停被风吹落的花叶,微合双目,任由薄凉的风吹乱一头白发:秋,自己终于找到了传人,离与你相会的日子更近了呢……
第十一回
清晨尚未起身,便闻得屋外阵阵哀叫。南竹熟悉那声音,是陆云的。心底却是平静,或许是昨日墨衣人的那番话,南竹明白陆云自此已无需自己忧心。
推开屋门,只见陆云赤裸着上身,蹲着马步站在那院中。而昨日的墨衣男子,一脸严肃的指导着陆云,手中的竹鞭更是没留情。
“说了多少次了。扎步要到位,下盘要稳。你已错过了最佳的练武之龄,再不刻苦还想有所成?简直痴人说梦!”
“哎哎,师父我知道!”
“知道你还不给我蹲好了,这摇摇晃晃的算什么?”说完又是一鞭子。
南竹唇角微勾,露出笑来。安静的立于一旁,没有打扰那师徒俩人修行。
“哎哟,师父啊,我都蹲好了,你怎么还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