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退,城保,可人……却已散。
唇边尝到咸苦之味。南竹睁眼,原来不知何时,自己已然泪流。
刚才那如梦般的记忆,到底从何而来?依然无法忆起分毫,而心却已不似往日般无波无荡。
为何能知道那被射之人不会死呢?因为青衣的医术冠绝当世啊……为何知道青衣人之事呢?因为……因为……
胸口猛地传来窒息感,南竹停止了继续寻求答案。咬紧着呀,努力放空自己,让自己平静下来。
看来,自己这失忆之症,怕是无药可救也无可救药了。自嘲的苦笑,南竹撑起身子,挪到自己的床上躺下。
还记得醒来那刻,自己唯一想要的,便是安安稳稳的活下去。如今,自己想要的依然是这么个平凡的愿望。
罢了,既然逃不过躲不过,那便顺其自然。那齐澜不也说不会伤害自己?那自己跟着他又何妨?不过是从一家青楼的下人成了一个人的下人,又有什么可多虑的。
就自己这般模样,就算真到了无可奈何而被强的地步,怕也会叫人失望透顶吧。那时,也不会再引得人有何叹鲜的想望了。
而最关键的是,即便自己多虑,也已无路可退。
须臾便做下了决定,南竹顿觉轻松许多,脸上不自觉露出笑来。
然南竹却不知,这笑容,竟是像极了某人……
齐澜离了南竹屋子,一路来到那老鸨那,跟老鸨交代了几句,便不作停留的离开了楼子。
老鸨虽则诧异,不明白这位大少为何要如何为难楼里的一个下人,却也莫可奈何。收人钱财必定要替人做事儿。更何况昨日那少爷一来楼里,自己便已看出他的不凡,自然是不敢得罪了。
“王二,王二人呢?”老鸨扯着嗓子喊道。不久,一名魁梧的汉子便急匆匆跑了过来。
“在这呢。么么有什么吩咐。”
“去,替我看着点陆云那小子。让他今天多忙活忙活,别给老娘得半分闲出来。”
“厄。”王二摸了摸后脑勺,整个儿不明白。平日里陆云那小子可是处处得宠,连得么么也喜欢得紧。今儿个是犯了什么事了,把这靠山也给得罪了?
“还不快去?!楞这儿做什么呢你!”么么一瞪眼,把王二吓得立马转身。
开玩笑,谁敢把这供人吃饭的老祖宗给得罪了哟,又不是不想在楼里混下去了。
“真是的,也不知陆云那小子到底是怎么得罪的人。”么么一边嘀咕着,一边往另一头走去。
出了楼的齐澜,一路闲晃到了一家小酒楼。跟老板要了壶酒,来到二楼靠窗的桌子自酌自饮。
看似漫不经心的模样,眼神却已飘向了楼下热闹的市集。
看来清泉镇还是没变啊。想到当年自己初次来到清泉这片土地,到处黄沙尘土,哪里来得此等繁华景象。不过转眼,也已经过去十年了。
物是人非,如今的自己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小兵,而那人……也已经不知魂归何处了吧。
自己这辈子以来,唯一佩服过的人不出三个。除了传授自己一身武艺的师父,再来便是那人了。英雄出少年,当初的自己还是个毛头小子,不及而立的他却已是镇守一方名扬天下的大将军。
只不过世事无常,谁能料到……他却会在那一场战争中犯下叛国之罪,最终死在流放途中。
然而自己始终不信,当年的青衣名将,会是个出卖东霖的乱臣贼子。
酒壶中的酒渐渐见底,齐澜想唤人再上一壶,却突然停住了动作。微微一笑,转身下楼走出了酒楼。
齐澜一路有意无意的往市集外而去,最终在一片树林前停下脚步。
“我想各位可以出来了。这里人少,齐某觉得也挺方便各位谈事。”
果然,此言一出,十来个身着黑衣的身影立刻出现在齐澜眼中,将齐澜围成了一个圈。
“不知各位来找在下有何贵干?”齐澜笑着,闲散的问。
黑衣人却并不多言,互使了个颜色,瞬间齐齐出手。
以一敌十,齐澜却只动了一只手,更没有用到任何武器。然而,看似懒散的模样,却并非他的本意。
细细观察着这群杀手的招式,齐澜的心渐渐沉了下来。
大内高手?这皇宫内的人,何时也做起杀手来了?莫非……
脸色微变,手中的招式一转,不过须臾,那十人里便只剩下一人。
依然是带着笑意,齐澜踏过其余几具尸体,在最后苟活的那人面前蹲下。
“大内高手做起杀手,禁卫军里何时有了这样的买卖?”齐澜边说着拉下黑衣人的面纱,黑衣人呗点了穴,只能惊恐的看着齐澜。
“我说秦护卫,好戏都看完了,是不是该现身一见了?”
“属下参见大人。”一抹黑影突然出现在齐澜身前,跪着行礼。
齐澜笑容不变,却是握着黑衣人脖子的手一用力,那唯一留下的黑衣人瞬间便没了气息。
那秦姓护卫脸色一变,额角冷汗涔涔。他差点忘了,这位传说中的大人,该是如何一个心狠手辣的人。若非自己是主子的人,怕他刚才早就动手,如何会让自己在旁看完了这出戏。
而自己的确也是不自量力,竟敢质疑这位大人的能力……“属下该死!”
“替人送个信还该死,看来李辰翔并不是个好主子。秦昱,不如考虑来我身边?你看我身边一个护卫都没有,正缺人不是?”
秦昱头垂得更低,整个后背都被汗水浸湿。“属下不敢,属下……”
“行了。”齐澜看着对方狼狈的模样,觉得无趣。挥了挥手打断对方:“起来说话,你主子让你来找我,不会只是让你来下跪行礼的吧。”
“是。”秦昱站起身,头却依然低垂,不敢正视齐澜。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双手递给齐澜:“大人,此乃主子亲笔信。”
齐澜接过打开一眼,唇边的笑容一变,还是笑,却带上了嗜血的意味。
“秦昱,你家主子……可真会给我找乐子。”
第八回
秦昱面无表情的踏进醉梦乡,只是此刻,习惯了独来独往的他身边跟了个让他几近崩溃的人——醉梦乡的么么。
“哎呀,这位公子又俊俏又一表人才,想来便非池中物。公子是第一次来咱们这清泉镇吧?”
秦昱觉得自己平日最自傲的忍耐力正迅速瓦解,额角的青筋微微突出。
“公子,您今儿个来我们醉梦乡是想找的哪位姑娘呢?咱们这啊,环肥燕瘦任君挑选,包君满意啊。”
加快加下的步伐,秦昱暗暗磨着牙。
“公子……”
终于,脑子那紧绷的弦“嘣”地一下断裂。秦昱猛地停住脚步,回身冰冷的看着么么,直把后者吓得一阵哆嗦,来不及手势地退后几大步。
“烟荷在何处。”只一句五子,便不再开口。
“这……这……”么么惊于对方刚才那股子冰冷的气息,暗怪自己眼拙,差点就让这煞星发怒。
“说!”秦昱没空跟这老鸨绕圈子。在他眼里,来这种地方实在是莫可奈何,而他也实在不懂,为何齐大人偏生喜好这种烟花之地呢?
“这这这……”不是他不想说,而是烟荷此刻正有客人啊!
秦昱已然不耐烦,手已经摸向了腰际。
么么何等精明的人,在风尘里打滚了这么多年,自然懂的察言观色。眼下衡量利弊,立马急道:
“公子啊,咱们烟荷正有客人呢。是知府大人的小少爷,奴家可得罪不起啊。”
得罪不起?
秦昱双眼一眯,知府大人的少爷,在自己眼里也不过是个屁。他秦昱,这辈子服的没几人。恰巧此次前来,正是自己信服的齐大人所托,自然容不得自己办岔了。
“把这个交给知府大人的少爷,我要见烟荷。”秦昱从怀中拿出一块方寸大的铜牌,递给么么:“带路。”
么么虽则为难,但看那公子不变的脸色,心里一豁出去便也就带着路往烟荷那去了。
敲了敲门,得了应允,么么小心翼翼的进了屋。
那知府少爷正支着下颚听烟荷弹曲,本是心情大好,却半途被人打断,自然斜眼冷睨着来人,倒是想看看那大胆男子是何来头。
“徐……徐少爷。”么么心惊肉跳的看着对方,结结巴巴说:“这……这位少爷……说……说是要见你。”
徐从文不屑的冷笑:“见我?没见我在和烟荷姑娘叙旧么?小小市井之徒,竟然在太岁头上动土,看来这醉梦楼的生意真是越来越会做了,嗯?”
么么一颤,差点就失态的跪下身来。
而此刻,身旁的秦昱冷冷的抿了抿唇,从么么颤抖的双手中夺回自己的铜牌,接着随意一抛,准确的扔在徐从文的身上。
徐从文一愣,接着愤怒的瞪着秦昱,又低下头想拿起铜牌砸回去。却不料,便是那一眼,让自己瞬间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接着猛地抬头,看着秦昱的眼底染上浓浓的恐惧。
“小……小的……”
“滚!”
看着徐从文那模样,秦昱心底的厌恶更深。
徐从文连忙将铜牌双手奉上,等秦昱接过,立刻拉着么么跌跌撞撞的惊慌离开。
待俩人离开,秦昱才抬头正视起烟荷那女子来。只见那醉梦楼的头牌此刻正笑意吟吟的看着自己,冲自己点了点头。
“你知道我来意?”秦昱危险的看向烟荷,全身散发出一股煞气。然而那烟荷却好似未曾感觉到般,依然笑看着秦昱,眼神也不退避,直直的回视着。
突然,她开口,声音温婉:“想必大人姓秦?”
秦昱脸色一变,复又恢复漠然,身上的煞气也退了去。他并未做下,只是看了看烟荷身前的琴,又将视线转为她脸上,随后道:“齐大人好手段。”
烟荷挑眉,问道:“大人何出此言?”
“能得烟荷姑娘这样的‘红颜知己’相助,怕也唯有大人的魅力可行。”
烟荷一听,微楞,接着掩唇笑了起来:“呵呵呵,听说秦大人为人无趣,我看传言有假才是。秦大人,我家主子是否已经离开此地?”最后一句虽然是问句,却是肯定的口吻。
秦昱点了点头,身后的房门不知何时早已合上。秦昱见对方说上了正题,自己便接下去道:“大人口训,他的人,你别多加为难。待事情办完,他自会来接走。”
虽然好奇齐大人口中的那个‘他的人’到底是谁,但秦昱更聪明的选择不多追问。
烟荷一听,笑道:“主子的交代,烟荷自是明白。那么秦大人,今日便在此歇息吧,夜深人静十分,也不好找觅住所。更何况,我烟荷头牌的招牌,还不能被砸呢。呵呵,你说是吗秦大人?”
秦昱蹙眉,身体却是在烟荷对座坐了下来。烟荷轻扬唇角,纤手一挥,行云流水般流畅动人的音律从指间流出。
俩人相对无言,唯有余音缭绕,檀香萦绕。
突然,秦昱闭合的双眼骤然一睁,身形瞬动,一个闪身抱着烟荷离开原本那座位。只听“哒哒哒”几声,再一看,那琴案上赫然插着一排菱形暗器。
秦昱将人松开,一个踱步已然追出窗外。
而烟荷靠近琴案,看着那排暗器,一双柳眉不禁微拢。
阎王夺命镖,黄泉杀手楼。
拔起一枚飞镖,烟荷望向窗外。希望,这一次来的并非是那个人……
一路追去,秦昱在一条岔道前停下。不过离醉梦乡三条巷口,便与那夜色繁华之处截然相反的寂静。
暗自握紧腰间的剑柄,秦昱双目直直盯着不远处那处暗角,他知道,那人正隐匿于此。
“既然引我来此,何不现身一见?”秦昱忍不住开口,刚才惊鸿一瞥,那暗器着实让自己吃上一惊。
黄泉杀手楼,自己何时被这等难缠的家伙盯上的?抑或是……他们想要找的并非是自己?
暗处,一抹黑影慢慢自月色的阴影中缓步而出。一身黑影,别无他饰。
秦昱下颚绷紧。他虽不熟悉江湖中事,却也知道,杀手楼中人人得以掩面,若对方见得真面目,即是你死我亡的结局。
那么眼下,此人是想……
“你不是齐澜。”男人微一眯眼,口气却是肯定。
秦昱握剑的手中渗出冷汗。原来……他竟是因齐大人而来!那么今日,便是赔上自己的性命,也不能失手让他离开此处!
“我要的不是你的命。抑或是,你想我送你一程?”黑影冷俊的脸色泛起嗜血的笑意:“皇宫暗卫之首,倒也是能陪着我玩玩的。”
秦昱一咬牙,手中长剑顷刻而出,一招起式便注入了七分内力。想的便是以快取胜,一决胜负。
然而,那黑影仿佛早就料到,只轻轻一侧身便躲过了那攻势极强的一招。
秦昱反手收招又是一剑刺去。然而心底明白,就刚才那一招,武功高下便已明了。自己今日,怕是回不去了。
黑衣男子就好似在与秦昱玩耍般,左避右闪硬是没让秦昱碰到分毫。然下一刻,像是厌恶了此等杂耍般,男子单手出招,食指中指微分,简简单单便夹着剑峰挡下了秦昱的剑势。
“好剑。”男子目光落在秦昱的剑上,由衷的感叹。“可惜了……”催动内力,秦昱的剑身顿时发出悲鸣,似乎知道自己正在走向死亡。
然而下一刻突然峰回路转,黑衣男子突然一僵,本欲断送名剑的双手突然转为一掌,迅速的朝着秦昱拍去。
秦昱急躲,却仍然被强劲的劲气所伤。惊慌之下尚来不及反应,那黑衣人反而迅速施展轻功离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秦昱不明白为何男人没有杀自己,不过此时的他已不及多想,既然知道有人欲对齐大人不利,那自己再也耽误不得。
想着,便咬牙起身,顾不得伤势的往清泉镇的据点奔去。他必须尽快交代一切返回京城,必须尽快追上齐大人的行程!
而直到秦昱离开,原本该空无一人的巷口死角,刚才那名黑衣人才踉跄着脚步复又出现。
该死的!泠冰毒果然厉害,即便自己用了全力排毒,依然能残留下一半尚留体内。刚才那一招,若非自己察觉的快,那强劲内力一出,自己只怕会被反噬大半。到时敌人不死,自己却要命丧黄泉。
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黑衣人突然想到了什么,迈步往醉梦乡方向而去。
悄然自后门而入,潜入后院清冷的角落,人还未近便听得前方传来的压抑争执。
“为什么?南竹,为什么不跟我走!不是说好了离开的吗?”
黑衣南竹眼神一冷,无声的隐入黑暗中,看着不远处拉扯的俩人。只见那清瘦的一人一直摇着头,想要挣脱,却显然力不如人。
“你摇头是不愿与我离开?难道你就宁愿让那烟荷……让她把你……”
黑衣人眯起眼,觉得这说话的小子有点眼熟,脑子一思索,泛起冷笑。是他,那个跟小哑巴关系不错的下人。
看来,此人是想把小哑巴带走?瞧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小哑巴是犯了什么事了?那烟荷又是谁?
“你别总摇头,今晚若不走,便再没了机会。你可知道?”陆云越说越激动:“那烟荷不安好心,再者,此时若追根究底,便是因我而起。你若真落得被人糟蹋的下场,我又如何能安然自处?南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