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对了,你找我什么事?”
保罗的声音彻底沮丧了,变成了和伊戈尔差不多的、无甚生命力地声音:“我和几名同学来圣彼得堡参加教会的年终演出。我现在在市政厅附近……”
“你找我什么事?”
“……我看了晚上的节目单,这次新政府邀请了很多音乐家参加这次慈善活动。我在英国时就听说波尔马尔买到了传世的小提琴,但大家都不知道具体是哪一把,所以我当时联系你,想让你亲自过来看。刚刚我在后台看见波尔马尔了,他拿的琴盒就是伊芙王子的琴盒,我认识,我们一起找到它的啊,我想他就是通过前政府买到了李宾斯基,你现在赶紧过来看看……幸好你联系我了,真是恰恰好,再晚一点我就要演出了……”
“我现在有事,不能再花时间找李宾……花时间买琴。”伊戈尔突兀地泼了保罗一盆冷水:“你要演出你就去,很可惜我要错过你的演出了,这是你第一次正式登台是不是?”
“是啊。”
“温德勋比我有本事,我教你三年也没能让你登台。”伊戈尔随时感受着身后法蒂玛的目光,匆忙道:“我有事先挂了,之后联系。恭喜你登台。”
“谁?”法蒂玛问。
“英国的朋友,有人想卖琴,他想介绍我去。现在没时间,你病倒了,而且过几天就要首演了。”
“你朋友对你倒是好。”法蒂玛一笑,继续看起了谱子。两人都不再说话,伊戈尔整理着自己仅存的手稿,脑中却尽是保罗的声音。他不想再见保罗,两人见了面就要吵架,在一起了只会再分手一次;哪怕分手之后会有些思念,但伊戈尔知道这些思念并不来自爱,而是来自习惯。
第七十三章
晚上九点半,电话突然响了。伊戈尔一时间不敢接电话,这电话号码除了自己父亲就佩佩有,他为何不敢接电话呢?法蒂玛奇怪地看了看伊戈尔,自己要抬手接电话;伊戈尔连忙接起电话说:“我是伊戈尔。”
“伊戈尔,波尔马尔的琴现在在我手里,就是李宾斯基,我趁他上洗手间时去他房间偷了出来。”保罗急匆匆地说:“我现在去找你,你在哪里?”
伊戈尔脑中一瞬间闪了无数个念头:万不能见保罗,传世名琴李宾斯基,伊芙的琴,佩佩最在乎的东西,和保罗相见的后果,法蒂玛此刻的情况不容许自己胡来,佩佩看见伊芙的东西后会有什么感想,佩佩是不是压根就不该再接触任何有关伊芙的事,保罗该去哪里找自己,见到保罗后是该用朋友的方式对待还是该用恋人的方式对待,用恋人的方式对待那不就像上次找他回来时一样了,这把琴应该给佩佩么,法蒂玛会不会看穿自己再见保罗的事,法蒂玛还能活多久,瞒着还是招供……
“伊戈尔?伊戈尔?“保罗有些慌张:“我不能留在这里,他们会找到我。我这就出去,我连演出也来不及了……我在佩佩的咖啡店等你,我只找得到那里。半个小后在那里见——伊戈尔我真的要挂了,他们会发现我,我猜大门口很快就会有人开始检查了。”
“怎么可能偷得出来?”伊戈尔对着电话着急道:“赶快放回去,太危险……”
可是保罗已经匆匆忙忙地挂了电话,而法蒂玛在身旁,伊戈尔又不敢表露出太多感情。思索片刻,伊戈尔发誓他心中是一万个不想去,可他还是起了身,披了件外套,拿起了车钥匙。法蒂玛一愣:“这么晚你难道要出去?”
“我去看看那把琴。”伊戈尔回头对法蒂玛说谎:“用大公家收藏的琴我不顺手,我去看看那把琴,可以的话自己留着用。”
法蒂玛立刻察觉道伊戈尔在说谎,因为伊戈尔根本不看她的眼睛。她连忙直起身子要追问伊戈尔,可当她瞪着伊戈尔正要开口时,伊戈尔像明知是错事却依然埋头执意要做的小孩子一样警惕、慌忙、且心虚地看了她一眼,再趁着她没扑上去之前抬腿冲出了门。法蒂玛大吼道:“伊戈尔!”而伊戈尔的脚步声已经消失在了走廊尽头,看来他的腿痊愈了。
伊戈尔浑身上下的肢体语言都透着“做贼心虚”这股感觉,他是那样迷茫那样不甘愿,那样胆怯那样无奈,他昏头转向地上了车,拿起车钥匙,想了半天也无法决定是否该发动车。停车场对面,波利斯和亚里克森正认真地数着尼古拉的引体向上;三人听见脚步声后都回头看伊戈尔,他们看着伊戈尔慌慌张张坐进车,四下静了阵,伊戈尔又慌慌张张地出了车。尼古拉静静地弯曲手臂吊在单杠上,波利斯问亚里克森:“伊戈尔王子怎么了?”
伊戈尔最终发动引擎出了门,尼古拉低声提议:“我们跟去看看。”
按照平常来说亚里克森绝对不会答应这等要求,笑话!——可是今天亚里克森兴致似乎很高,他居然没有投反对票,或者说还没来得及投反对票,因为尼古拉已经兴致勃勃地去了自己车面前。尼古拉带着两人开车出了门,他们远远跟着伊戈尔回了市区,一路走过,波利斯越来越迷茫,不确定道:“怎么像是去咖啡店?”
伊戈尔真的是往咖啡店开,尼古拉在车内同波利斯说:“他曾对我说在圣彼得堡市区有一位‘红颜知己’……”
波利斯因此抓到了伊戈尔的小尾巴,大笑道:“可是这是咖啡店的方向,那里只有我和佩佩,您可别说我是他的红颜知己!”
亚里克森和尼古拉都沉默地看大笑的波利斯,波利斯慢慢停下了笑;还带着几分笑腔,他抽抽嘴角猜测道:“……那未必是丹尼?”
“你说他曾告诉你他去伊戈尔那里住?”尼古拉看着前方伊戈尔车的路线,静静地问波利斯。
波利斯没了主意,他看去亚里克森,亚里克森皱着眉头说:“你是怎么看管他的?他们天天一起你也不问一下?”
“他们说是排练新节目……丹尼确实经常在伊戈尔王子家过夜,他们两人几乎任何时候都在一起……啊,有时候还搭着肩膀……”
尼古拉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伊戈尔的车,这下尼古拉车内的轻松氛围没有了,三人都大气不敢喘,波利斯捏着方向盘的手、手心很快出了一层汗。再转一个弯就是咖啡店了,看来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尼古拉微微摇头,绝望道:“到了。”
伊戈尔的车停在了路口,三人看着伊戈尔下车,朝咖啡店门口走去。咖啡店屋檐下果真站着一个人,也有些瘦弱,可要说是佩佩的话,又还不确定。波利斯和尼古拉纷纷伸长了脑袋,皱起了眉头,眯起了眼睛,想要看远处那人到底是不是佩佩;只有亚里克森看见了很远处那辆汽车,他的表情越来越凌厉,某一时刻,他突然朝着窗外吼道:“躲开!”
尼古拉和波利斯一惊,不远处的伊戈尔和保罗也是一惊。远处那辆车突然朝保罗冲来,伊戈尔看见有车冲来,本能地犹豫了零点一秒,再想要冲上前保护保罗时,车已经狠狠撞上了保罗,保罗整个人飞去了半空中,跌在引擎盖上,滚落去了地上。
那辆车就在伊戈尔眼皮子地下倒车开走了,尼古拉开枪打坏了那辆车的左后轮胎,但没有成功拦住那辆车。亚里克森低声道:“我记下了车引擎盖的模样。”波利斯和尼古拉则赶紧跑去了伊戈尔面前,陪着伊戈尔看躺倒在一片血泊中的保罗。波利斯抖着嘴唇对尼古拉说;“保罗先生——他是伊戈尔王子的……的……”波利斯也不知道什么关系,不过既然都这样了,估计是那种关系了。
尼古拉连忙扶住伊戈尔的肩膀,回头对亚里克森说:“叫救护车!”
伊戈尔慢慢走上前,蹲去地上看保罗的脸。保罗已经昏死了过去,他的手上捏着李宾斯基,李宾斯基有琴盒保护,只是沾了些灰尘。伊戈尔回头对尼古拉说:“他找到了我哥的琴,他知道我一直在找,所以专门来给我琴。”
尼古拉和波利斯上前检查保罗的伤势,就在两人手忙脚乱为保罗脱衣服时,尼古拉身后的伊戈尔突然哭了出来。前一秒还如此镇定地解释保罗的来意,下一秒伊戈尔突然抱头嚎哭。他一边惨叫一边抱着后脑勺将头按向自己的腹部,他像疯了一样挣扎了起来,只为发泄胸口某种感情。尼古拉用尽全身力气抱着他,希望控制住他不要去撞墙,伊戈尔一边嘶吼一边向尼古拉解释:“他是为了我才去偷琴,他是为了我,为了我……”
“好了,好了。”尼古拉居然扳不住伊戈尔,伊戈尔拼了全身力气哭喊,哭喊声盖过了救护车的呜咽声,盖过了尼古拉的劝慰声,甚至盖过了天打雷的声音。医生护士简单处理了保罗的伤口,要将他抬上救护车;尼古拉亲眼看着保罗都已陷入深度昏迷了还死死捏着那把琴盒,他摇摇头,上前扶上保罗的手,对着怎么也不可能听见说话声的保罗说:“放手吧,我替你交给伊戈尔。”
保罗像听见了一样,放了手。
尼古拉拿着染满了鲜血的琴盒,无法缓和内心沸腾地感情。他走去伊戈尔面前,将琴盒塞给由亚里克森和波利斯两人驾着的伊戈尔怀中,沉声道:“拿着,他让我给你。”
“杀了我吧。”伊戈尔不接那把琴,也不去想为什么波利斯会在这里,他再次祈求尼古拉:“杀了我吧。”
“别这样没出息。”尼古拉摇摇头,转身陪着医护走了。反而是尼古拉一路陪着保罗去了医院,波利斯开着车跟在后面,亚里克森粗鲁地扳着伊戈尔,简直是在扳俘虏。保罗全身是血,逐渐地,尼古拉也抱起了自己的头,他瞪着眼直直看保罗身上的血,口中问医生:“他会不会死?”
“需要进一步检查。”
“上次我夫人去世也是因为失血过多。你们血浆充足么?我可以下令从军队医院调一些过来。”
医生一愣,意识到眼前人应该是位军官。医生安抚尼古拉:“我们血浆充足,况且他应该也有亲人,您现在需要做的,是联系他的亲人。”
“怎么不戴氧气面罩?”尼古拉突然想起了什么般看医生:“上次我夫人也是没戴氧气面罩。”
“今天已经抢救了几个人,氧气瓶早空了。放心,很快就到医院,他不会有事。”
尼古拉愣愣地点点头。他继续照顾着保罗,先是帮医生扶住担架,之后又帮护士举点滴瓶。他一手举着点滴,一手帮着医生剪开保罗的衣服,这时保罗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尼古拉吓得眼珠子都快弹出来了,厉声道:“他怎么了!”
车已经开到了医院门口,尼古拉帮忙压着剧烈抽搐地保罗,陪着担架一同进入了抢救室。伊戈尔下车时已让亚里克森给抽了好几个耳光,他冷静一些了;他捂着脸,就保持这个动作站了很久很久,之后才抬步进入了医院。他和尼古拉一起在手术室门口等待消息,尼古拉向波利斯做了个眼神,不久,波利斯拿来了一只军用水壶,尼古拉递给伊戈尔说:“喝点。”
伊戈尔不喝,也没看见递给他水壶的人是波利斯。尼古拉再次说:“喝点。”
伊戈尔仰头喝下,水壶里是烈得让嗓子都快烧起来的伏特加。伊戈尔一愣,随后突然扬起脖子,把一整瓶都干掉了;他豪放地用手臂抹了抹嘴巴,将水壶递给了尼古拉。
“进医院门口时,”伊戈尔红着眼麻木地看前方:“进医院门口时,我突然想要逃离这里。我突然想买机票去其他国家。”
尼古拉侧头看看伊戈尔,拍了拍他的肩膀。
“可以帮我打一个电话么?”
“当然可以。”尼古拉担心地看看伊戈尔:“号码告诉我。”
“我写给你。”伊戈尔已经开始醉了,他眼神迷离动作也很僵硬,他摸了好几下才从胸口口袋摸出那只曾在佩佩背上书写曲谱的钢笔,他再由内侧口袋里摸出一张纸条,那张纸条上留着保罗在英国的住所的电话。他整个上半身突然朝前一栽,尼古拉和亚里克森连忙摇扶他;可他居然又稳住了自己的身子,他只是蜷着身子,将胸膛靠近了自己的大腿。他将那张纸条垫在大腿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个电话号码,可惜他控制不好手的力度,大腿又毕竟是软的,纸条好几处都戳破了,墨水一路浸撒开来,电话号码其实根本就看不清楚。
“让他过来,我不耽误您休息了,您让他过来陪我。”伊戈尔将纸条塞去尼古拉手中,双手捧着尼古拉的右手,将尼古拉的手捏回成一只拳头,拍了拍。他开始偏偏倒倒了,他的头开始左右摇摆;他逐渐闭起了眼睛,张着嘴对着屋顶,他语无伦次地说:“有他陪着,什么困难,我也不怕。他是天上来的人,懂得带走痛苦。麻烦您叫他过来。”
尼古拉慢慢站起身来,他打开手掌看电话号码,只能看清几位数;不过他立刻知道了这是谁的电话。尼古拉埋头看身旁的伊戈尔,伊戈尔也正迷蒙着双眼看他,四目相对之时,伊戈尔突然咧嘴对尼古拉笑了一下,懒洋洋地说:“你怎么在这里?”
尼古拉一愣,沉声道:“伊戈尔,你醉了。”
伊戈尔喃喃着说了几句话,像喊一个人名。他的话语又逐渐清晰了,看着尼古拉那一头让灯光染成暗金色地头发,看着他俊秀斯文地五官,和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温柔而忧郁地气质,他对着尼古拉说:“哥,你是要带他去你们那个世界么?”
“什么?”
“啊,等等,关于佩佩,”伊戈尔慢慢抓住尼古拉的手腕,随后沿着尼古拉的手腕一路向上,最终握住了尼古拉的大臂;他的眼中闪烁着得意之色,得意中夹着挑衅意味,他说:“你不要他,我要。”
尼古拉一把甩开伊戈尔,整个人站了起来。他将手中纸条递给波利斯,用军人特有的姿势转身,快步消失在了医院门口。亚里克森跟着尼古拉走了,波利斯张开手掌看了看纸条,微微抬头看着空气说:“上帝,您不断将丹尼送来他眼前,到底什么意思?”
第七十四章
波利斯不希望与伊戈尔见面,见面了需要解释太多东西。他去医院门口给佩佩去了电话,街上到处戒严,佩佩很花了些时间才过来。来到医院门口,还不太明白情况地佩佩开心地走向波利斯,轻呼道:“波利斯。”
“怎么瘦了?”波利斯上下检查佩佩,像一位慈祥地妈妈:“是不是杂技学院吃得不好?……这可怎么办。”
“我以为你不会再见我了。”
波利斯一阵心痛,但他记得正事,只好正色道:“保罗先生出了车祸,伊戈尔王子希望你陪着他。”波利斯回头看看身后,低声问佩佩:“伊戈尔王子和保罗是不是……”
佩佩点点头。
波利斯恍然大悟,对着亚里克森和尼古拉离去的方向恶狠狠地说:“我就说,怎么会是我们佩佩!”他再转回头慈祥地看佩佩,担心道:“你要是白天忙的话,又要怎么照顾他们两人?这样吧,今天晚上你先陪陪他,明天我派人来替你。我们最近还不能见面,您父亲才遭受了一次袭击,幸好有伊戈尔王子保护了他。你现在不能回去……所诺斯的尾巴后来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