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利斯耶维奇差点害我被乱枪打死,”伊戈尔没好气地看看佩佩:“他们甚至想牵扯大公。”
妮娜一声轻呼:“大公?你说尼古拉?这可得立刻让爸爸知道!”
伊戈尔还待说什么,电话里已经没了人声,妮娜大呼小叫地找爸爸去了,伊戈尔等着,一边等一边不断回头看佩佩,佩佩始终静静地凝视着他。电话里突然传出老人的声音,老人紧张地问:“伊戈尔,怎么了,尼古拉怎么了?”
“波利斯耶维奇家两兄弟日日在大公家门口要求大公支援他们的计划,他们希望大公支持改革,站出来证实政府的种种错误,诶你知道,就是支持他们报道的那一类事。”
“尼古拉不会答应了吧!那个傻孩子!”亲王慌张地说:“这可不成,我等会儿同尼古拉通个话,他明白他现在的立场么,他是最后的血统了,他现在唯一需要做的是保护好自己,离是非越远越好……我可是答应了他父母照顾他,可他竟然不愿意离开苏联!”
“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啊,对了,波利斯耶维奇说当局政府就快倒了。”伊戈尔压低声音说。
“你这电话安全?”亲王警惕地问:“那是他们的计划,我不太清楚。都是传言吧,我甚至听说如果倒了,俄国将交回罗马诺夫手中。目前苏联局势越是混乱,知情的人就更热衷于讨论罗马诺夫家族中到底谁该成为王位继承者。不过所有家族成员都知道尼古拉的位置,他是血统,如果他要出面继承,依照继承法,没有一个人能够反对他。”
“罗马诺夫的后裔如此众多,再加上贵族,到底是他们中的谁支持波利斯耶维奇,和他那一系列‘同盟’?”
“我不清楚,”亲王声音中依旧夹着很重的警惕感:“我只知道不是尼古拉,他甚至不想当皇帝。”老人沉默片刻;“你和尼古拉都该立刻离开苏联……”老人迟疑了阵,忽然用一副生硬地轻松语气道:“……对了,你最近见过佩佩没有?”
伊戈尔再次看身旁佩佩,亲王笑着说:“带着佩佩一起回来,我们大家都想他了。”
伊戈尔看着佩佩,一边用眼神同佩佩胡闹,一边对着电话说:“佩佩大概希望留在这里?”说罢同佩佩扬扬下巴。
亲王结巴老半天,再次用佯装地轻松语气说:“他在哪里也是演出,身体好了就赶紧回来,你见着他了记得告诉他我们都想他。”这时伊戈尔听见电话边儿的妮娜轻声对秦王说“这里是佩佩的伤心地,别对佩佩提起这里!”,于是亲王又打哈哈道:“告诉他如果不想回摩纳哥……啊……你看……这个……瑞典也可以啊,比约尔佩佩不就是瑞典人……”这时电话边儿的妮娜又嘀咕道“古斯塔夫!古斯塔夫和伊芙,你还喊佩佩去古斯塔夫那里!”,于是亲王继续改口道:“总之可以去很多地方啊,不用光在苏联,大公不也该是时候离开……”妮娜又在电话边儿嘀咕了,伊戈尔不耐烦道:“姐,你吵死了。”
妮娜索性拿过电话:“你带着佩佩回来参加年终舞会,大公的安全你不用管,你同他联系反而危险,你们都受当局政府监视,这件事交给你姑丈。我们还有事,没时间和你聊了,下个月文书就会下来,你需要回家一趟,亲自见见皇帝陛下。陛下好几次问起你,他真心喜欢你,你不要每次都像伊芙那样喊他‘色老头’。”
“既然我和我哥那么不一样,”伊戈尔扣扣头:“那我不喊。”
妮娜哈哈笑着挂了电话。伊戈尔回头,不敢相信地看着佩佩;佩佩再次深深鞠躬,用法语祝贺道:“伊戈尔王子。”
他眨眨眼睛,突然不好意思地埋下了头,两颊也显现了些微地颜色。他看着一边,轻声道:“……莱尔琴科先生。”
“这下真成王子了。”伊戈尔拍拍大腿。
佩佩深深地看着伊戈尔,伊戈尔回头对佩佩笑笑:“怎么样,我像不像王子?像我哥那样。”
“您是一位贵族。”佩佩肯定地鞠了一躬。
“这样我是不是更适合让你幻想了?”
佩佩露出了愤怒的眼神,但还是像刚刚那样,愤怒之意立刻被哀伤替代了。佩佩轻声道:“莱尔琴科先生。”
“成‘王子’了是不是更配得上你?”
两人都不说话,很久了,佩佩说:“请您别这样。”佩佩闭了闭眼,睁眼后看着地板说:“我只是一位男仆,您这么说,要我怎样回答呢。”
伊戈尔被软软地顶了一下。想着自己经常观察并迎合佩佩的情绪,想着自己任佩佩在那次之后再次接近自己,甚至佩佩对他犯下的罪行毫不内疚并且还变本加厉时自己还一再尝试理解和等待,伊戈尔不满道:“是么?我以为你是大公呢。”
佩佩惶恐地说:“我只是一名男仆,您是王子。我此生的责任就是服侍您,我的命都已献给了您……您杀了我都可以啊。”
“我知道你想什么,”伊戈尔抬腿上楼梯:“你要知道,我爱你,爱得发疯,我爱你所以观察你的一举一动,观察你的眼神。我知道你想什么。”
“您不知道。”
伊戈尔转身看楼梯尽头的佩佩:“如果我的存在能让你活得轻松些,那我不会离开苏联。”
佩佩惊愕地愣在了原地,伊戈尔观察着佩佩脸上一系列表情变化,脸上逐渐透出了不耐烦和怒意。他沉默地站在楼梯半中间儿,思索了整整一分钟如何用词。他努力清醒头脑,缓和语气道:“现在你还有机会保留你那些心思,耍你那点花招……我再多给你点时间——等你‘身体好了’,我立刻带你回摩纳哥。”伊戈尔抬腿上了两级台阶,停下动作,再次回头道:“这个世界上,就爱情是一个人解决不了的,所以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不过,这次回摩纳哥是你最后的机会。”
不久之后,佩佩听见了走廊尽头传来的关门声。这是伊戈尔不需要佩佩再去他房间的意思,佩佩咬咬嘴唇,缓步离开了门厅,回了自家咖啡店。咖啡店居然没开门,佩佩推开门,狗儿猪儿快乐地跑来佩佩脚下,佩佩抱起所诺斯,抬头发现了正同另几人一起望着自己的波利斯。其中三人经常来店里同波利斯鬼鬼祟祟商量什么计划,这几人佩佩认得脸;还有一人是亚里克森,佩佩看见这人后眼珠子马上缩去了一边,他轻声唤了下蹦蹦,要带着他的宝贝们上楼躲难。
“丹尼,”波利斯喊住他:“你这孩子怎么回事,昨天晚上告诉你有事找你,你怎么又跑出去玩了?现在局势动荡,半夜出去玩很危险,你知道么。”
佩佩不想纠缠,他点点头,躲开波利斯的目光,继续要上楼。波利斯抓住他的肩膀,生气道:“以后不能半夜出去玩儿了,白天你去莱尔琴科先生那里我从不管你……你骑机车有好好戴头盔和墨镜么?——但是晚上一定呆在家里。”
佩佩看见波利斯身后的亚里克森正用杀气腾腾地目光注视自己,他又将头别开一点,胡乱点点头,再次要逃跑。波利斯再次将他抓回来,正色道:“丹尼,现在局势混乱,菜不好买,客人也没有钱支付餐费。”
佩佩回头看看波利斯,波利斯顿了顿,带着些许内疚的口气对佩佩说:“我们决定暂时关闭这里,等局势明朗了再做打算。”
佩佩睁大了眼睛,他看一旁,思索片刻,微微点了点头,接受了波利斯的提议。波利斯和亚里克森交换了下眼神,波利斯深呼吸一口,继续道:“现在局势混乱,你天天这样出去很危险,一些人也已查到我们经常在这里集会,所以,”波利斯再次看看亚里克森,咬咬嘴唇,说:“……你最近连续发烧,上次的晒伤也反复感染化脓,你需要更好的环境休养。”
佩佩奇怪地看着波利斯,不知道波利斯想要说什么,波利斯逐渐不说话了,佩佩不知所措地看看身边其他几人,这些人都是又高又壮,他们将佩佩围在中心,都注视着佩佩,但是都不说话。所诺斯在佩佩怀中快乐地扭动,一会儿舔佩佩的脸,一会儿要挣扎着下去;佩佩不断变换姿势抱所诺斯,波利斯看着所诺斯不断舞动的爪子开口道:“您父亲希望您回家住……”
佩佩还没等波利斯将话说完就开始摇头了。
波利斯再次和亚里克森交换眼神,他料到了般叹了一口气,耐着性子对佩佩说:“这里一旦关闭,这栋房屋立刻要归还给政府,你没有地方住了,只能住回家里。你最近夜里天天哭,你睡着了自己不知道,但我知道;这样下去你的身体只会越来越糟糕,你需要专门的医生。您父亲已经安排了心理医生,你一回家就可以开始治疗,你早点治好病,也能早一点继续演出,对不对。我不是反对你天天同莱尔琴科先生一起玩儿,但他的创作毕竟是他的,不是你的,你需要有自己的事情做,不能再这样浪费青春。你现在年轻或许不觉得,但到了我们这个年龄,你会知道现在的时间是多么宝贵,会后悔当初为什么不更好地利用它。”
佩佩摇摇头,他再次看见了波利斯身后、亚里克森的目光,这人真是要把他给吃了一样。
“这里都关了,你住哪里?”波利斯绝望地问。
“我住莱尔琴科先生那里。”
波利斯吃惊地瞪大眼睛,亚里克森一个不耐烦,要张口说话,波利斯抢先一步说道:“你在说什么啊,这怎么可能,他那里也就一张床,一间屋子,你怎么能这样麻烦人家。”波利斯突然想到了什么:“还有吃饭怎么办,现在这里有肉有菜,这里关闭了,你们难道要每天排队领面包,领牛奶?”
“我们自己会解决。”
波利斯露出一副“不要小孩子气了”的表情,他故作镇定地笑了笑:“回家了,你要订做衣服,我们可以继续请裁缝来家里为您测量,为你缝制。你要买这些装饰品和画什么的,”波利斯指指咖啡店内挂着摆着的一系列物品:“你依旧可以出来买,我会安排人陪着你。你要吃什么也不用自己做了,这样你可以专心养病,不用每日如此辛苦。您父亲也说了,如果你愿意演出,他也会为你安排演出,你要怎么演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我不穷。”佩佩生气道:“我要去莱尔琴科先生那里住。”
“你没有选择,”波利斯焦急道:“你不愿意回去也得回去,你自己也知道不是么。”
“我成年了,我去哪里我自己决定。”
“你的身体怎么办?”波利斯抬高了音量:“这么强烈地日光,难道你要顶着这样的太阳去排队买面包?实话说吧,对你现在的情况您父亲很不满意,一天到晚游手好闲,白天三四点还不起床,夜里两三点了还在外面儿游荡,这成什么样子?你除了同莱尔琴科先生一起玩儿,就是在家无所事事地呆着,稍微一说你你就不乐意,稍微管管你你就翻窗子不见了人影,你都这么大了,就不知道懂事一点?”
佩佩埋着脑袋挨骂,旁边一圈儿人围着看他,狗儿们察觉到气氛不对,全都静了下来。波利斯继续数落:“外面的人都快饿死了,你还天天穿着这种衣服,”波利斯扯扯佩佩身上好看地黑天鹅绒面儿薄风衣:“穿着这种衣服在街上走,你不怕招惹上什么事么?饭要端去你面前,还得哄着你吃……经常无缘无故心情不好,刚刚还很开心,突然下一秒钟就阴着脸上楼了,你也考虑一下其他人的心情好不好?我们早该把你带回家了,在这里瞎玩只会让你越来越糟糕。”
佩佩大概是给批评惯了,他不顶嘴,只是默默站着。波利斯很不满意这样的态度,他指着佩佩大吼道:“别装出这种表情,等会儿一上楼你马上就从窗子跑了!跑个几天不见踪影,等回来时我还得软下心来跟你道歉!”波利斯双手叉腰,气愤地跺了一脚:“这次我绝不会再心软了,任你怎样在床上打滚也没用,再哭再闹都没用,要喊佩佩先生你喊好了,佩佩先生已经不在了,我看你怎么喊他……”
“等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我就回去,”佩佩用耍赖的口气宣布自己的决定:“那时我去做他唯一的亲人。”
佩佩抱起所诺斯,带着狗儿猪儿们,头也不回地上了楼。他将所诺斯圈在脖子上当做围脖,双手抱起蹦蹦,再将猪儿和猫儿放在蹦蹦背脊上,这就要翻窗子离家出走。可他刚踏出窗户,就瞧见了楼下的亚里克森和波利斯,波利斯指着佩佩大骂:“我就知道!”
佩佩转身要从另一户人家的屋顶逃走,他的背后突然一声枪响,这声枪响吓得佩佩差点跌下去,他脖子上的狗儿、怀抱中的猪儿之类的也全都摔去了屋顶上,所诺斯和小猪疼的吱吱叫唤。佩佩吓得手足无措,他颤抖着回头,见亚里克森正举着枪对准自己,旁边的波利斯下巴都快掉下来了,瞪着眼看着亚里克森。亚里克森上前一步,对头顶的佩佩说:“下来,不然下一枪是那只白狗。”
佩佩吓坏了,狗儿们全躲在他脚下,猫儿倒是立刻回了房间。亚里克森拿枪指指佩佩,再指指地面,低声道;“下来。”
所有街坊邻居都躲了起来,街上突然没有了人;佩佩无助地站在屋顶上,可他突然弯腰抱起三只动物,再次要逃跑,也许他不相信亚里克森真的会开枪。他很耽误了几秒钟才费力抱起三只动物,可他刚迈出两步,枪就再次响了。他听见了所诺斯的惨叫声,埋头,发现所诺斯的尾巴已经不见了。原来是尾巴的地方冒着血,血顺着他的手臂流下,先是滴落,但很快就成了一小股水柱,不间断地延续去屋顶上,积成了一滩血。
佩佩吓得直哭,他突然放下狗儿,抓住电线跳下地,冲上前要同亚里克森拼命。亚里克森根本不想同他打,他一把将佩佩扭住,用不带感情地声音说:“走。恕我无礼,不过你有一不乐意就人间蒸发的爱好,我们可奉陪不起。”
波利斯也吓坏了,他很想阻拦亚里克森,不过他最终停下了正要迈上前的脚步。两人“陪着”佩佩回了咖啡厅,波利斯带着佩佩上楼收拾佩佩的衣服,佩佩一边抽泣一边为所诺斯包扎;黄昏时分卡尔罗斯晃晃悠悠地过来了,佩佩听见楼下波利斯对卡尔罗斯说,咖啡店今天不开,丹尼今天也不在,这种情况下卡尔罗斯一般是调头离开,今天也一样。
佩佩没有被允许进入书房,波利斯答应他所有的书都会打包装好带回去,佩佩一个人呆在房间,怀中抱着虚弱地所诺斯,身边靠着蹦蹦和小猪。他小心翼翼地将所诺斯放去枕头上,随后抱过蹦蹦,紧紧搂着,亲了又亲。蹦蹦温顺地靠着佩佩,他的屁股坐在佩佩大腿上,前面两只爪子环抱着佩佩的脖子,脸贴着佩佩的脸颊。佩佩同蹦蹦说了些什么,最后依依不舍地放开蹦蹦,抱上所诺斯,再次打开了窗户。他回头看看蹦蹦,蹦蹦静静地趴在床上看着他呢,眼神中全是迷茫和焦虑;佩佩用肩膀擦擦眼泪,转身离开了自己的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