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不说话,只两眼凝视着他。
他不知道,身前的人儿最怕的就是他这副表情。
“……你是指让我吹避孕套的事,还是指苏吉的事?”
在这个平方面积不过百米的地儿,杨存觉着刚才那一会儿发生的事花费了他全部的气力,等到好不容易整理好情绪想说再见的时候,那个男人忽然开了口:“……都是。”
亲吻的时候想不到悲伤,流泪的时候没有快乐,杨存想,这才是他们的症结所在。
第十五章
周二的下午,杨存上完毛概课便准备回寝室,路上又和谬国正他俩打了个招呼,让他们顺便给自己带份晚饭回来。
这几天他很忙,为了比赛的事儿忙昏了头,常常顾不得吃饭。杨存的胃不是很好,有几回睡在床上,愣是被疼醒。
他想,等比赛一过,饮食规律了,胃功能也差不多好了吧。
回了寝室,先给自己洗了个澡,再打开电脑,对着一叠的照片发了呆。
说句实话,那个比赛他并不是很乐意参加,虽然奖酬很高,拿出来的证书含金量也够硬,但是一想到院里的人把这儿作为标准,衡量一个人是否有资格参赛,他还是觉得有些不公平的。
老副院长是他的导师,他不好推却,如果换做是别人,指不定他甩甩袖子,转身走的时候还能显得潇洒些。
他没用十二分的精力对待这一场比赛,眼看过两个月就要参赛了,每天还是吊儿郎当地做准备,应付别人。
男孩坐在桌前,低头发着呆,片刻的功夫便感受到放在兜里的手机拼命地震动开来。
拿起来一看,是院办处的人打来的。
“喂?”
“杨存啊……在哪儿呐?赶紧给我过来……”
听副院长的语气,杨存已经猜得出来发生大事了。
等到他奔到院办处时,工作人员走得差不多了,只有老院长还坐在那,等着他。
“来,杨存……你看看这个……”他递上一份文件,坐下时因为血压升高的问题,晕眩了半晌。
“真想不到……人才辈出啊人才辈出……杨存,你遇见对手了。”老院长说着话,手里托着茶杯,看了看他。
男孩番开文件仔细看,是一叠照片。看得出拍摄的人费了心力,有些角度必须要花大工夫才找得到,他得承认,就算换了自己,也未必拍得出来。
“这……这是……”
“杨存,你先坐下来,我说这件事……你别激动……”他在安慰杨存,实则是讲给自己听,“上周院办来了人,让我有空看看这东西。我看过了,的确好到没话说。可是杨存啊……你得知道,这名额就一个,人家凭什么能拿去?”
“……”
“来的人是我的一个故友,多年不见了,原来我俩关系挺不错的,现在他提出这么个要求,我也为难。”
“老师,这人……是谁啊?”他一直很好奇,院里还有谁是和自己一样,冲着那奖杯去的?如果真有这么个人,早干嘛去了?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方便的话,你出面吧,去劝劝这人,怎么说也是同学,不必要这样斗得头破血流的,来年的比赛,我首推他就是了。”
“欸?”
“哦哦哦……看我这记性……”他起身,给自己倒满了茶,这才开口道,“我说的这人啊……是你同学,汪少杰。”
杨存震惊了,他从来不知道汪少杰有这背景。
院里的领导都是省级的大师,就拿眼前这位导师来说,他的国画曾经风靡一时,当年全国书画展上,唯独他画的牡丹博得众多专家的喜爱。现在六十多了,人也沉稳了,那些名利在他看来反而不重要了。
杨存不会不知道老院长是什么辈分的人,他所说的“故友”只是个昵称罢了,后台该有多硬他光是猜,心里也已经有了定数。
不过当下,他还是装傻充愣地模样,明知故问道:“汪少杰?关他什么事?你说的故友……”
“哦,这事儿啊……”他起身,由书柜里拿出一本尘封已久的牛皮纸制成的书籍,“汪显声,你听说过没?”
杨存点点头,他何止是听说过,那是摄影界的大师,他崇拜都来不及,可是……
“我的这位故友啊,指的就是汪显声。话说起他来,我们这帮旧友忍不住要调侃一番,当年放着好好的讲师不做,非得下海经商,和几个头脑精明的人学着做生意。前些年我也听说了,汪家的势力很大,生意做到国外去了……”老人家现在回忆里,人也显得有些啰嗦了:“这个汪少杰,正是他的儿子。你说,天下有没有比这更巧的事?”
现在杨存已经没声了,他想象地出来,老院长对着自己故友说起这位“得意门生”是个什么表情。
他那么努力,想要证明给那个人看,自己比他强大,或许会有那么一天,他能够变成他的依靠。
可是,仅仅只是这么一点点的幻想,汪少杰还是要打破。他的身份背景,他的家世权位,他以后是汪家的继承人,他还有什么是得不到而非得他帮他争取的?
杨存觉得讽刺极了。
等到老院长回过神时,他才有些讪讪地开口道:“您的意思是……让我出面,叫汪少杰把名额让给我?”
他说的直白,有些人却不好意思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话也不能这么说,你啊,先去和人家说说看,如果可行的话那是最好……”
他没有说不可行该怎么办,只把最好的结局给说了。
回去的路上,杨存一直在思考要不要和汪少杰说这么件事。他从没求过他什么,分手那会儿也没有。杨存觉得自己是个硬气的人,有些事不能低头,一次也不行。
他并不是那么想要参加比赛的,只是听了刚才那消息,小宇宙爆发了似的,他是想要证明,太急着肯定自我了,连对手是谁都没看清,现在输得一败涂地。
“杨存!”身后有人喊他,转身一看,居然是谷宁他们俩。
“你怎么在这儿呐?不是说回寝室了吗?”谷宁手里提着两袋打包回来的饭菜,扬了扬:“今晚有你喜欢吃的糖醋哦……”
杨存看着塑料袋里包裹的红色的肉块,心里一阵犯恶,胃口都没了,“你们怎么在这?不是去食堂回来的?”
谬国正看到他脸上的神情,再看到之前他从院办出来,疑惑道:“那你呢?不在寝室好好呆着等饭吃,来学院干什么?”
他本来想说,我不干什么。可是不干什么你去院办作甚?杨存知道谬国正这人精明,你以为一个不起眼的动作,看在他眼里,就能给你算出个什么来,他有些怕。
“没什么没什么,咱走吧,我饿死了……”他拎过那袋饭菜,走在最前头。
晚上熄了灯,等他俩都睡熟了,杨存才悉悉索索地爬起身,拿着凳子坐到阳台上。
他想了很久,关于比赛的事还是放心不下,他想找汪少杰好好谈谈。
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事,现在才知道,心底的疑问被不断地放大,不去想还好,这一想,夜晚又成了漫漫无期的等待。
男孩摸出手机,犹豫了半天,还是拨通了那头的电话。
他的彩铃是一段钢琴曲,杨存知道他和自己一样,都喜欢听这类曲子,现在这大半夜的,手机的声音愈发的响亮,他这头还在琢磨怎么和他开口呢,电话已经接通了。
“喂,是杨存吗?”说话的人不是汪少杰,而是苏吉。
男孩从来没觉得她的声音这样刺耳,唯独这回。
干巴巴地张了张嘴巴,一句话也没说。
“少杰现在在洗澡呢,你等会再回吧……”电话里的人似笑非笑着,杨存一时半会儿又没话可讲了。
“……杨存?”这一回是本人了,他大嘘一口气。
“你在吗?”汪少杰重复道。
“嗯,我在。”
“有事?”
“没事。”说完他就后悔了,没事他这是在干吗?大半夜的打电话,骚扰人家呐还是查岗呐?
都不是吧?
“嗯?”
“不,我有事……”他立马改口,想了想,自己在紧张什么?是因为苏吉?
“你说。”他还是那口气,不咸不淡地,好像杨存不是在和他说话似的。
“明天下午,明天下午……你有空的话,出来一趟吧,我有事问你。”即使那人不在身边,对着听筒他也能紧张成这样。
汪少杰在那头笑了笑,好一半天,等笑够了才开口,“好吧,就在校门口那间小茶馆吧,比较安静,你看怎样?”
他没有说不,现在是自己有求于别人,由不得他说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嗯?”汪少杰以为他是不同意,所以沉默着变相拒绝。
男孩这才反应过来,电话是看不见表情的,“哦……好啊。”
第二天的“约会”在汪少杰看来,不过是个形式罢了,可是某人却紧张到不行,心里反复琢磨着怎么开口,怎么问他事情?他问什么好呢?问比赛的事,还是问苏吉怎么会半夜在他那儿的事?
男孩头有些大,想不清楚问题的时候就喜欢忽略,算了,等到了那儿再说吧。
他抱着一颗忐忑的心去上课,哪想到,那人今天居然逃课了!
杨存觉得自己可笑,就像是警察抓小偷的游戏,他这个小偷好不容易敢壮着胆子去自首,一到警察局才发现,今天警察不上班!
他一心想着那个男人,没有精气神听课,恍恍惚惚地一个早上就过去了。
下午,谬国正和谷宁约好一堆朋友一块儿打球,出门时特地吩咐杨存,“哎……存,你今天不出门吧?”
男孩正低着头整理书桌,没听清他的话,“唔……唔……”
“那行!”谷宁出门之前拍了拍谬国正的肩膀,“咱不用带钥匙了,多麻烦啊……”
俩人出了门,杨存这才缓过气来。
他没胆和他们说自己下午要去见人家,在寝室里,“汪少杰”这三个字已经变成了禁忌,谁也不提。
他知道,阿正是因为成雨柔的存在,所以心底对他有些比较个人的看法,而谷宁呢,则是因为苏吉,要说不是苏吉,他现在能单身?
可是自己是为什么呢?杨存想了想,也就只有自己最傻,被人玩弄了这么久居然还不知道。
去的路上下起了雨,灰蒙蒙的天一下子就像倾倒了盆里的水,杨存没走几步便已经湿了一身。到达茶馆的时候,汪少杰已经抱着一本杂志坐在角落的位置,见到他来,扬起手打了个招呼。
男孩上前,把伞侧放在桌旁,理了理衣襟,这才开口:“不好意思啊,我迟到了。”
少年收起杂志,又叫来了服务员,为他点了一杯清茶,自己要了一份甜点,“嗯,有什么事?现在说吧。”
他用勺子挖了一小块蛋糕,吃进嘴里的味道不咋地。
“我是想问你……那个关于比赛的事,你也参加了?”
“是你参加的那个比赛?”他放下手里的勺子,拿过一旁的面纸,擦了擦嘴,这蛋糕吃得人心慌,不吃也罢,“是啊,我参加了。”
“你为什么会参加呢?”杨存口无遮拦地问出了话,没头没脑地还添了一句:“你明明知道我也参加的啊?”
汪少杰之前那副春光明媚的摸样一扫而净,脸色微变,语气也不和善:“我为什么不能参加?杨存,说不定我就是因为你参加了,我才要掺一脚进来的呢?”
“那你又为什么要针对我?我们都已经分手了不是吗?你有苏吉了,早该不介意我当时的说法了吧,不然你现在能这样风流快活?”他压低了声音,可是少年还是听得出他的怒气。
“杨存,我问一个同样的问题,你到底是在乎比赛的事还是在乎苏吉的事?”
如果是因为比赛,他没话说。的确,他是有些生气的,气杨存的心底没有他,这个妖孽,什么事总是把他放在最后,比赛既然这么重要,那我不让你比了还不成?
但是他若是有胆讲苏吉的事,那就别怪汪少杰翻脸,反正他也知道,自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我不是在讲……苏吉,我今天来主要还是为了比赛的事找你……”
“找我干什么?”他问得云淡风轻,杨存心里却兵荒马乱,究竟该怎样开口?
“那个比赛对我很重要,少杰,我是想说……如果可以的话……”他咬着嘴唇,洁白的牙齿愣是咬出排的牙印,“你能不能别这样……”
“怎样?”
“别掺一脚进来了,我想说……可以的话,把名额还给我……”
他说还,他不说给,汪少杰听了更加郁闷,怒气一升,讲话也不是那么好听了。
“杨存,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和你抢这名额?我真稀罕这比赛?可能吗?杨存……”他破口大骂,也不介意周围的顾客怎么看他们俩,怒目圆瞪,振振有词:“你没良心,就是因为你没良心你才能活得这么好才是!哼……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做什么?你在求我?你在为了小小的比赛,低声下气的,恳求我?”
“……”
“……行啊,要知道你这么容易屈服,这么多天我忍什么忍!我告诉你吧,名额我不会让的,不仅不会让,我还要定了!我就是要和你抢,我要让你知道,失去心爱的事物是什么感受!”
他骂尽兴了才发现,坐在对面的男孩已经是满脸泪水,他不擦,就让它这么淌着。
男孩等他闭口了,才抬起头,鼻子下晶莹着,吸了吸,眼睛红红的,“这么说,你是不准备让给我了?决定了?”
男人不看他,面朝窗外,观赏着此刻的雨景。
“抱歉了……”杨存站起身,朝他鞠了个躬,“今天不应该找你来,还有……以后我都不会找你了。”
他哆哆嗦嗦地把话讲完,也不看他的反应,拿过伞推开店门,冲进大雨里。
如果之前所说的情和爱是因为他心里真的有自己,那么前一刻的刻薄与怒骂,杨存也找到了他们之间不能在一起的理由:他早就不爱自己了。
第十六章
男孩手里拿着伞,却把它夹在自己的咯吱窝下,任凭大雨浇湿全身。
路边的街灯一盏盏亮起,他迷蒙了双眼,这个时候只顾着擦眼泪,没看见脚下空了大块,一个踉跄站不稳,摔倒在人行道上。
来来往往的行人撑着伞从他身边走过,心里琢磨着:这个男孩怎么能哭成这样呢?
杨存倒地之后便不想起来了,闭着眼睛感受着雨水冲刷的感觉,心痛地揪成了一块儿。
可是即使是这个时候,他难过的要死了,却还是摆脱不了那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