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别解释了少杰。”他握住男人挣扎的手,安抚他的情绪,顿了顿:“你是怕将我示于人前?你怕外人的谈论和世俗的眼光?”
男人垂下眼眸,声音闷闷地,“我说过我不是怕,我只是需要时间。”
“……”
“杨存,如果你给我时间……不用很久的,五年,不……十年,十年以后,一切都会是我和你说好的那样。”
人的一生究竟有多漫长,男孩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当他说,叫他等他十年,他的确可以为了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等待他口中的短暂的十年。
然而一生由多少个十年组成,他又有多少的时间去挥霍,去拿自己的不可预知的人生当做赌注压在这一场看似无法扭转全盘的赌局?
汪少杰做不到的事情,他杨存也是一样。
第二十三章
周四的上午,谷宁和谬国正坐在寝室的阳台上,各自手里拿着本书,专心地默背下一场考试的知识点。
谁也没有发现站在门口的杨存的身影,直到他叩响门板,谬国正这才发现来人。
“杨存?”他惊呼,连忙放下书本站起身,“你怎么来了?”
谷宁也被他这一声叫唤吓得回过了头,那个站在门旁的男孩止步不前,有些怯怯地停住脚步,看着阳台上悠闲的两个人。
谬国正把他拉了进门,又倒了杯水递给他,用眼神示意谷宁回避一下,这才开口询问,“今天怎么会想到来?你瘦了……”
男孩本来平静下来的心却因为他这句由衷地关怀忽然又起了波澜。
谬国正没见过男人哭,然而这一刻,身前的杨存嚎啕大哭的模样,他想他不会忘记。
谬国正毕竟是知道一点事的人,当下抚了抚他的背,安慰道:“别哭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和我说说看?”
杨存今天来是想让拜托他一件事的,听他这么说,立马止住了声,将这几天发生的事全数地摊牌,和谬国正说的清清楚楚。
当然,关于那一段汪少杰承诺他的话,他还是很自觉地省略了。
本就是一个笑话,何必再多一个嘲笑的看客呢?
谬国正静下心来听他把话说完,最后才开口,“那么,你的意思,想离开?”
“嗯。”他点点头,“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
“还有一件事,我想先问清楚再帮你。”谬国正一语点破他的疑惑,“为什么会找到我?杨存,你明知道我和他不对盘才是。”
“正是因为你们有这一层关系,所以我想……等到我走后,让你去和他说,他不会不相信你的。”
谬国正不笨,这其中的厉害关系他不是不知道,杨存打什么小算盘他一猜便透,只是……让他就这样走,真的好吗?
他还在挽留,语气也不像刚才那般强硬,“杨存,难道只有逃避才能解决问题?你还有很多的时间,你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谈,你走了,接下来你预备让他怎么办?”
“不怎么办。”这回男孩比他镇定,说出来的话也让他大为感慨,“阿正,你不知道,我很喜欢他,是那种……拿着我的未来和他的爱情交换的喜欢。当初他说,他是想和我一辈子的,我心里有的开心不是用几句话就能说得清的。而现在,他的躲避是我离开的最好的理由,当然,你也可以当这个是借口。不过……”
谬国正看着他略微黯淡下来的眸子,里面有些东西,就像火焰一样“哧——”地熄灭了。
“我是真的用尽全力喜欢他的,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男人站起身,面向门外,看到的是男生宿舍围墙外种植的大片的油菜花。
六月是油菜花盛开的季节,当初杨存和汪少杰都还在寝室的时候,他记得有一回自己和谷宁站在走廊上看到油菜花时,一时兴起地讨论开来。而那时,汪少杰和杨存正好闹了个小别扭,为了不让他生气,汪少杰甚至半开玩笑地对床躺在对床上的人说,“等来年油菜花开了,我带你采花去。”
回忆里的这个杨存还清晰可见,当时他调笑着的神情那样色彩分明,而现在……现在的杨存是黑白的。
谬国正想,用他自己的话说,这叫为爱失了真(帧)。
杨存站起身,道了别,一个人往回走,却在走廊的尽头见到了刻意避开的谷宁。
两个人之前是室友,虽然关系并没有多铁,只是现在这状况,让谷宁多少觉得尴尬。
男孩看出了他的窘迫,想必他是在嘲笑自己吧。
“谷宁,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可以么?”走之前他这么说。
站在不远处的男孩抱着书本,略略地低下头,挠了挠脑袋,“嗯。”
“你现在一定特看不起我吧?是不?”杨存的声音轻轻地,像是一片叶子掉落在湖心,谷宁觉得自己不能平静。
“没有的事,存……咱俩还是好兄弟,如果你不走的话……”看来刚才他没有真正地避开,全听见了。
杨存不把他的话当真,以为这又是安慰自己的好话,只笑了笑:“行,那我记心底了。”
下午三点多,杨存回到租房,汪少杰正坐在门口的沙发上等着他回来。
其实他们都知道时间回不到从前了,感情也是。就算彼此再怎么热情地讨好对方,转过身来,心底又该是一番茫然。
他们的爱情何时需要用虚假的微笑和刻意的关怀来联系?这不是他说的未来,至少他觉得不是。
杨存还没走进,他已经一把拉过人,牵着他的手臂将人往自己怀里拽。
男孩站着他坐着,汪少杰只好抬起头看着他,两眼尽显无辜的表情。
“杨存……”他低喃着,本来想说,“我们能不能别再这样了?”话到嘴边,不由地变成了:“我们不如来做一场爱?”
男孩点了点头。
这回汪少杰没在他身上花多少技巧,几乎是霸王硬上弓地占有了他。
男孩趴在床上,用心地感受着身下此刻的疼痛。他心里清楚的知道男人当下的欲望来自何处,而他,除了迎合便没有借口推脱。
这样的欢愉没有让他俩更为亲密,反而拉远了彼此之间心的距离。
杨存明白这道理,他想汪少杰也该明白。
期末考试结束的那一天,杨存早早地收拾完行李,又帮他把明天要参赛的文件整理好,放在出门前必定会经过的茶几上,而后自己才去洗澡,准备早点睡觉。
汪少杰正从浴室出来,擦头巾盖住了他整个脑袋,没看见他正往自己身前撞,两个人撞得满怀。
“哎呦……”他大呼,磨蹭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客厅前摆放着的杨存的行李,当下便警觉起来。
“这么快就收拾好了?你急什么?”
小家伙躲在浴室里,衣服已经脱光光了,死活不肯出来,腻在里头回他,“明天比赛一完你不就回家了吗?”
男人站起身,走过他的行李箱前,站住脚步,“话说,你行李就这么些?”
不能怪他多心,当初来的时候他帮他搬了这么多东西,现在放假回家了,却没见他收拾出些什么,着实令男人觉得不解。
浴室里的人这会儿也探出个脑袋,嘴巴上叼着个牙刷含糊不清地说,“唔……那些东西我下学期还有用,就先放你这里了。”
汪少杰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的,总感觉有一种奇怪的、说不出味道的预感,他觉得自己可能又要面对杨存的离别了。
第二天清晨,杨存比他起得还早,做好早饭催他起床,“来来来……起床啦,准备参加比赛了喂~”
汪少杰迷迷糊糊地爬了起来,揉揉眼睛,看到餐桌前丰盛的早点,更加疑惑了。
周围的一切都不对劲,十分地不对劲!
他吃过饭,换好衣服准备出门,却又在门口停住了步子,继而转过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男孩。
他连身上的围裙都来不及拆,已经是一副等他出门的模样了,见他转过头,又笑道:“比赛要加油啊……”
“杨存……”他在心底默念对方的名字。
而此时,那个他心爱的男孩却像是听见他的呼唤,回应了一句:“嗯?”
汪少杰再没忍住,放下手里的文件袋,跨出一大步,用力地抱住了他。
小家伙这回倒是很乖,没有反抗没有挣扎,连句抱怨都没有,很安静地享受这一刻的拥抱。
“杨存……你别走……”他哽咽了,声音竟有泪意。
男孩从没见他哭过,这个时候也是一样,男人抱住他的脑袋,愣是不让他回过头。
汪少杰知道自己很爱他,很爱很爱对方的时候,他却已经分不清楚,到底是爱太多了爱不起,还是从头到尾,他就没有放进自己的真心。
男孩抱紧了他的身子,“我没有要走啊,你回来,我在这里等你,我们一起回家。”
汪少杰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来不及擦干眼泪,回过头看着他。
他说他不会走的,男孩的神情不像是在撒谎。
“你说什么?”
“我是说:我不会走,我就在这里。少杰,赶快去比赛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你真的……真的不会……”他不相信,又重复了一遍。
这回小家伙倒是笑了,捧着他的脸,轻轻地吻了吻他的嘴唇,“我不骗你,我就在这儿,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什么时候走。”
他的眼神闪烁,语气坚定,汪少杰想,这应该不会是欺骗了吧?
男人最终恋恋不舍地放开他,拿起掉在地上的文件袋,开门走了。
门内,小家伙苦笑了一阵,一个人倚在门板上,无声地哭了。
之前和谬国正约定好的时间是十点,现在时间不多了,他略略地收拾了碗筷餐桌,又给自己换了件衣服,拎过行李便走出门。
谬国正在车站等着他,看到男孩身上带着的行李物品不多,上车之前只嘱咐了一句:“一路小心。”
谁都不会知道他要去那里,谬国正也不例外。
离车子出发还有两分钟,他就这么站在车窗外,看着这个他一直当做是弟弟的同学,这一刻脸上的神情,怎么能这样难受。
“阿正。”他见他还没有走,摇下车窗和他谈话,“如果你再见到他,你记得……帮我带一句话。”
“好的,什么话?”
这一场无聊的摄影比赛让汪少杰片刻不得安宁,他坐不住,如坐针毡地在椅子上东歪西扭地,没一会儿便起身。
会场里的人看到这位奇怪的年轻人站了起来,只用疑惑的眼光看着他,议论纷纷。
“——这人是谁啊?这么没礼貌就站起身来?”
“——不知道啊,是不想参赛了吗?”
“——哦,他啊……是汪显声先生的儿子,你们不知道吗?”
“——难怪啊……那这比赛,还不得他拿冠军了?”
“——谁知道呢,内幕这东西说不清的……”
汪少杰听见了他们的谈话,但是这一刻,他的心思不在这儿。
原来那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越发强烈,他顾不得台上的父亲是什么表情,一转身,冲出了比赛现场。
汪少杰是跑着回去的,他的体力不错,长跑不在话下,只是这一刻他怎么觉得……自己好像怎么跑,无论怎么跑都跑不过那种失去的错觉。
他想,这不该是错觉。
果不其然,回到家时,他看到的不是杨存洋溢着欢笑的容颜,取而代之的是一室的冰冷。
他还是走了,带走了为数不多的行李,预备这样离开他的生命。
男人跌坐在沙发前,仍旧不敢置信。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清晰的脚步声,继而是来人用钥匙转动门把的声音。
汪少杰跑上前,带着最后一点侥幸的心理打开门,那人不是杨存,而是谬国正——他的敌人。
看得出来谬国正已经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只推开他,走进门,将之前杨存收拾好的行李放进自带的皮箱里,锁好,准备离开。
一系列动作之下,两个男人谁也没出声,到他快走的时候汪少杰才拦住他。
“你去哪?”
“我回寝室。”谬国正扬了扬手里的钥匙,将它放在餐桌上,“这是杨存让我带给你的。”
男人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他的谎话,一把拎过他的衣领,狠狠地给了对方一拳:“说,你一定知道他去了哪里!你告诉我!”
他气急的时候额头上清晰可见突起的青筋,还有握成拳头的手掌,有力的手臂上硬朗的肌肉线条。
谬国正不会怕他,但是他也不会惹事,只擦了擦嘴角,有些嘲讽地看着他,说道:“杨存猜得果然没错。”
男人一听见这名字,立马来了精神,“他说什么了?”
“他有句话要我带给你。”
“……”
“他让你别傻了,也别再找他了,这是他走之前讲的最后一句话。”谬国正的声线较为沙哑,听在他的耳朵里,却有一种冥冥之中注定的宿命感。
六月的夏日,空气炙热地巴不得膨胀开来,微风也是滚烫的,可是吹在汪少杰的身上,他只觉得刺骨的冷。
这才明白,将来的人生之中,再不会有一个叫做“杨存”的家伙出现;不会有人枕着他的臂弯,向他诉说自己的爱慕;也不会有人挽着他的手,陪他走过自己风风雨雨的人生;他生命里那个为他搓背捏脚的少年已经不复存在,就连冰冷空气中那种湿热绵长的吻也是过去了……
这一回,自己是真的失去他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