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折回里屋,重新爬到床上去,抱住他。
他没有动。
我探头瞧了瞧,发觉他又已经昏睡了过去。
我顿觉索然无趣,只好不甘心地咽下一口唾沫。
他的身体,还是冰冷异常。
我想了一想,便从床上爬下来,从柜子里寻出一条被子,把他严严实实包裹住。
被子是白色的,不过不是白狐皮的。
他被紧紧包裹在里头,看上去就像一只胖乎乎的白米粽子一样。
肚子叫得欢快,我又对着他不甘心地咽了一口唾沫。
老头很快把饭做好端送来了。
大概是收了钱的缘故,他用两只看上去做工很精巧的碗给我们盛饭。
“这是我小儿子服侍的那位先生送给我们的。我平时都舍不得用的。”他十分热情地介绍。
我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开始埋头吃饭。
“公子,”他在我身后看着阮双,道,“镇东的李郎中医术很不错的,我小儿子以前服侍的那位先生也夸他好。”
我搁下碗,也看阮双。
他睡得十分深重,就和这茫茫夜色一般。
“那位先生经手一些药材生意,也是半个内行人。而且那位先生很少夸人的!”老头还在絮絮叨叨地说。
我想,阮双的确需要请个大夫。
否则我老是要不甘心地咽唾沫,十分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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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我去镇东请李郎中。
有了钱什么事都好办,李郎中看着我搁在桌子上的银两,立马背起药箱跟我回家。
我掀帘进里屋的时候,看到阮双正半坐床头,手里捧着昨日老头给我盛饭的精巧的碗,一个人在满屋和煦阳光里发怵。
“你醒了?”我惊喜道,随即回头指了指李郎中,“我给你请了个大夫。”
他回过神来,却问我道:“这个碗是从哪里来的?”
“是隔壁给我们做饭的老头的。他说是人家送他的。”我道,然后我又想了想,补上一句:“你若想吃什么,就吩咐他给你做。”
他没有再吭声,只是将碗默默放在床头,然后伸出手腕来,让李郎中把脉。
李郎中是个十分高深的郎中。他看完之后叽里呱啦朝我说了一通。
我一句也没有听懂。
以前宫里头的太监给我讲医理,我明明就是一点就通的。
难道是我被人压过之后,脑子就变笨了吗?
我甚是沮丧,只好问李郎中:“那他到底要紧吗?”
“好好调养,过个十日半旬,这位公子便能大好了。”
听说他能好,我又高兴起来。
“不过……”他吞吞吐吐又道。
“不过什么?”
他沉吟半日,朝我诡异笑了笑,指着阮双道:“不过……这位公子如今‘操劳’不得……您还是忍忍吧……”
说完他开了个药方,嘱咐按时调养,便走了。
我甚是后悔请了他。
因为如此一来,我便要不甘心地咽十日半旬的唾沫了。
想到此处,我自然又不甘心地咽下一口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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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开,莺飞草长,我眼见着窗外江畔的野花,红遍岸头,又谢遍岸头。
十日半旬眨眼过得飞快。
李郎中虽然说出来的话我听不懂,还不准我动心思,但倒也并不是故弄玄虚。因为阮双的身体,一点一点的好了。
每天晚上我都抱着阮双睡,一夜口水流满他半个肩头。
清晨醒来,他都甚是鄙夷地瞥我几眼。
“我梦到好吃的了。可是光看得见偏偏吃不着。”我每次都朝他无廉耻地笑笑,然后仗着他身体虚弱力气比不过我,顺嘴把剩余的口水蹭上他细薄的唇角。
到了第十一日的时候,他已经能够下地走路了,样子也比以前丰润不少。
所以他先前穿的白色衣衫,便显得不合身了。
况且他肩头上的衣衫夜夜浸润着我的口水,味道着实不大好闻。
于是我去镇上替他买了套新衣裳。
我记得他以前穿黑色的衣裳。
黑色的颜色太深,他每次流血我看不清楚,不好。
所以我想买白色的。
可太傅最爱穿白色的衣衫,也不好。
最后我买了套大红色的。
大红色喜庆,像女子嫁人一样,很好。
我兴冲冲抱着衣服回到家中,却发现屋子里空空如也。
阮双不见了。
我大惊,生怕他又要想不开回去找太傅,赶紧放下衣服出门寻他。
隔壁老头正在门口晒东西。
“公子你也要出门吗?”他问,“那午饭还要替两位公子留着吗?”
我停下脚步,疑惑道:“也要出门?你知道他出门了?”
他点头道:“是啊,我看着那位大公子出门的。”
“他去哪里了?往哪个方向走的?”我又惊又喜地追问道。
“他问我,那两只给你们盛饭的碗是哪里来的。”老头答道,“我告诉他是我小儿子以前服侍的一位先生送的。他便又问我那位先生如今住在哪里,我告诉了他,他二话不说就走了。”
我愣了一愣。
“午饭要给二位公子留着吗?”老头又催问。
我茫然点了点头。
老头便要进屋去准备了。
我拉住他:“那请你也告诉我,那位什么送你碗的先生……如今住在哪里?”
******
老头嘴里的那位先生住在大江旁的山林里。
昨夜刚刚下过一场春雨,雨水的清新气息混合着浅浅的春日花香,沁人心脾。
我翻过一座山丘,一眼便看到隐掩在山林里的那间灰瓦白墙小院落。
院落在低处,我在高处。我能越过白墙看到,柳树从里探出头来,细枝嫩条翠绿缀满,在淡淡的山雾里随风飘荡。
我还能越过白墙看到,院落的中央有一间屋子,屋子门口站着一个素衣雪簪的中年男子。
美词气,有风仪。
有一瞬间,我以为自己看到了太傅。
我吓得半死,赶紧揉了揉眼。这才发觉,那人不是太傅。
他正笔直笔直地立在那里,神色淡然地闭着眼睛,似乎在聆听什么。
我仔细竖耳听了听,发觉低处的山林里,隐隐有琴声。
琴声悠扬而清越,婉转林间,如新莺出谷,如幼燕归巢。
这琴声,我以前听过。
我第一次在宫里见到阮双之前,就听过这琴声。
若不是被他的琴声吸引,我想,我可能这辈子也不会遇见他。
我怔了一怔,随即大喜,赶紧提起袍子往低处跑去。
果然是阮双。他正端坐院落外的大门口,专心致志地垂睫弹琴。
当日我第一次听他弹琴,他弹得很轻很拘束。
而如今,他弹得十分肆意百分张扬。
乐音从他手底下如瀑布一般释放出来,奔腾不息,殷殷切切,流转千里,直接扑打上人的心岸。
我站住,立在远处看着他。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坐在那里弹琴。他弹琴,又究竟是在弹给谁听。
已经是五月下旬了,山林里开遍了榴花。
花海无涯,灼灼其华。
江风吹来,放眼望去,漫天漫地都是艳红色的花絮,像雪丝一样在空气中旋转飘扬。
大团大团的榴花落下,细碎点点,铺满他乌黑的长发,铺满他雪白的衣衫,在最纯粹的地方描绘出了最美艳的图案,在悠扬琴音里衬托着他超凡脱俗的容颜。
我看得有些痴惘。
突然之间,他身后的门开了。
阮双顿时停手不弹,缓缓站起身来,一脸严肃面朝大门。
我抬头一看,开门的并不是我先前在高处看到的里头那个中年男子,而是一个十来岁的童子。
那童子走到阮双跟前,朝他行了个大礼,道:“郑先生有话让我转告公子。”
阮双并没有还礼,只是默然看着他。
然后我听到那小童子继续道:“他说,公子您早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青者,自当志在雨过天晴云破之处。蓝者,不过是天高气朗安逸之色。这一面,不如不见。”
第六章
榴花依旧纷纷扬扬地飘落
阮双依旧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
不知为何,我觉得他的神情,似乎甚是落寞。
他刚刚大病初愈,应当开心一些,不应当落寞。
如若他落寞了,心情就不会好。心情不好,病也就不会彻底好了。
而他的病不好,我就只好日日夜夜对着他的背脊骨流口水。
我不要日日夜夜只能对着他的背脊骨流口水。
因为这样实在太浪费口水了。
于是我从树林里走出来,清咳一声,道:“明明穿着白色的衣裳,什么青不青蓝不蓝的?”
阮双瞧见我,微微一怔。
那童子也甚是惊讶,道:“你怎么知道郑先生穿着白色的衣裳?”
我朝他撇撇嘴,并不理他,只是仰头对着墙壁朝院落里头高声讥讽道:“五色都分不清楚,还好意思让别人称自己是‘先生’。”
里头什么反应也没有。
大概那个郑先生是个聋子。
所以我上前,拉起阮双的手就往回走:“你弹琴给一个聋子听干吗?你若喜欢弹琴,可以弹给我听啊。我耳朵很好的。”
阮双没有走,只是侧过头来,神色异常复杂地看了我一眼。
他向来冷冰冰的,难得有这样复杂的神情,我很意外。
我侧头想了想,觉得他可能是没有想到我会出现在这里。
于是我又努力拉了拉他。
他突然发力,将我反拉过来。
“请转告先生,”他扭头对童子道,“阮双今日是特意携舍弟前来拜访先生。”
那童子看了我一眼,又进去了。
我对阮双难得恭谨的态度甚是不满,便道:“古人云:礼尚往来。这个五色也分不清楚还是聋子的人对你这般不客气,你干嘛还要对他客气?”
他依旧神色复杂地看着我,凄美眼底乾坤不明。
我又想了想,想起老头说,阮双是见了那只做工精巧的碗才来打听这个聋子的住处的。
于是我叹了口气,劝他道:“这世间碗多得很。那只碗样子是很不错,不过材质太低劣,上不了台面的。我看你天天端着个清高架子,没想到品味却这般差,执着一只破碗。”
他不理我。
我甚觉无趣。
那个童子已经重新出来,又朝阮双行了个大礼。
“郑先生说,公子应当知道,这里头的规矩是不能坏的。”他说着抬手,指了指门前阮双先前弹的琴,又对我肃然道,“欲见先生,需先执此琴抚一曲,以明心志。”
我呸了一口,道:“你家五色不分的先生不是聋子吗?就算我明了心志,他能听见吗?”
那童子脸色顿时十分难看。
阮双却回头,淡淡问我:“你会弹琴吗?”
我明明是在帮他涨气势,他不仅不领情,还让我下不了台。
我狠狠朝他翻了个白眼,哼上一哼。
“我会弹也不弹给聋子听!”
“那就是不会了?”他又淡淡追问一句。
当真是杀我威风。
我十分不满地瞪他几眼。
他看了看我,便朝那童子缓缓道:“今日打搅。”
说完,先前还执着着要见那个聋子的他,突然拉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
回到屋子后,我和阮双一起吃了顿饭。
我有许多话想问他,不过他吃饭的时候从来不说话。
不仅不说话,简直是什么声音也没有,就连吃面的时候也什么声音都没有,像个死人一样。
有时候我感觉自己好像重新回到了皇宫里。一个人坐在满满一桌子菜之前,无聊而机械地动着。没有人和我说话,没有任何声响。太监们大气也不敢出,恭谨地立在殿下,整个宫殿安静得好像墓地一样。
而我就是墓地里那个行尸走肉的活死人。
我好不容易从墓地里爬了出来,重新活蹦乱跳,我不要再变成活死人。
于是我用筷子敲了敲桌子,清嗓开口道:“我数了数,你今天吃了两碗饭。”
他头也没有抬,拿了一只调羹给自己盛了一碗汤。
“你前几天都是吃一碗饭的。”我又道。
他仍旧置若罔闻,慢悠悠地开始准备喝汤。
“你今天能吃两碗饭,说明身体已经大好了。”
他举起调羹,往嘴里很笃定地送了一口汤。
我看着他,抿了抿唇,终是说出了我长久以来一直想说的一句话:
“既然你身体已经大好,那我现在……可以压你了吗?”
“噗”得一声,他半口汤喷在地上。
我看了看他,拿起调羹也尝了一口汤,自信地道:“这汤挺好喝的。虽然一上来可能不大合口,不过你若给它机会多喝喝它,就会发觉它其实是十分不错的。”
他抬头看着我,用布擦了擦嘴,不说话。
我也不说话,只是殷殷切切看着他。
好半天之后,我看到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记。
他是把嘴里剩下的半口汤,慢慢咽了下去。
我愣了一愣,随即大喜,赶紧扔掉筷子站起来,转到他身后一把紧紧抱住他。
不知为何,我觉得他的身体似乎是不自觉地在发抖。
我以为是我抱得太紧了,赶紧把手松了一松。
他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还会抖。我觉得我已经很温柔很温柔了。所以我怯怯伸手,开始轻手轻脚解他腰间的衣结。
他突然伸手,一把扣住我的手腕,低声叫了一句:“阮欢?”
“嗯?”我赶紧停手,底气不足地问道,“我……什么都没有干,就已经……弄痛你了吗?”
他扭头看住我,眼神有一瞬茫然。
然后他朝我莞尔,道:“没有。我只是想确认一下,的确是你。”
“不是我难道是活见鬼吗?”我忍不住朝他翻眼,“我还以为我又弄痛了你。吓得半死!”
他已经又把头扭了回去。
“我已经不举过一次了。如果你再把我吓成不举,你让我以后怎么办?”我继续忿忿。
他闻言,笑了一声。
然后他突然起身,回抱住我,在我耳边轻轻吹道:“有我在,你举不举有什么关系?”
我心中哼上一哼。
他这种反守为攻以退为进的招数我已经领教过好几次了。这一回,我说什么也不能再上当吃亏了。
所以我拧身直接发力,将他按倒在床里。
“我举不举当然大有关系啊。”我朝他嘿嘿干笑一声,“你举不举倒是没有关系的。”
他闻言,似笑非笑地眯了眯眼。
三千青丝在雪色被褥上铺洒开来,他英气而俊美的容颜埋于黑白之间,有一瞬间正邪难辨。
我咽了口唾沫,开始解他的衣服。
他仰面躺着,任由我解。
我对他合作的态度十分满意。
解到只剩亵衣亵裤的时候,他突然出声问道:“你会脱自己的衣服么?”
我停手,朝他白了一眼:“当然会!我虽然养尊处优,但我都会脱你的衣服,怎么不会脱自己的衣服?”
他似乎是很不信地看着我。
“我现在就脱给你看!”我不服气地开始扯自己的衣结。
解自己的衣结不如解他的衣结顺手,可我不能在他面前气短,所以我低头解得很专心致志。
千辛万苦把衣结解开了,我刚想抬头向他炫耀,只觉得眼前一黑,人便倒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