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目的鲜血,在雪白的床褥上渲染成了妖艳而刺目的花朵。
我惊呆了。
花朵在我眼前绽放开来,鲜红得让我晕眩。
我伸手将他一把翻转过来,死死盯住他。
他没有什么表情地看着我。
我们就这样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率先打破沉默,微笑道:“早知你还是这样笨手笨脚,我刚才就不该心软答应你。”
我看住他的微笑,冷冷道:“我是有许多不懂的地方,可我不是傻子。”
他依旧保持微笑。
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扭过头去,道:“这是三个多月前在山顶时你三番四次弄破的伤口,你当时在气头上,伤口有些大,时至今日也没有痊愈彻底。”
我还是看住他。
前几天我吃蛋黄酥时不慎烫破了皮,三日就痊愈了。
就算是伤筋动骨,一百天也足够痊愈了。
我和他在山顶分别,屈指算来,到今日早已经超过一百天了。
我虽然不甚懂医,但我还是晓得的,如果一个伤口超过一百天还不痊愈,早就溃烂生疮了。他怎么可能还好端端地躺在这里?
他分明是在骗我。
我心里头酸楚得很。
“你还真是不举了啊。”他已经伸手,弹了弹我的身下,轻描淡写地转了话题。
我低头看了看。
原本的欲望早已经疲软下来。
我又抬头看了看他。
他的下唇上鲜血汩汩,更衬托出他苍白无比的肌肤。
先前我在他身体里抽动的时候,他为了如我的意,忍痛忍得都将下唇咬破了。
我抽了抽鼻子,俯身趴到他的身上。
“别着急。”他伸手抱住我,轻轻抚摸两下,莞尔笑着继续道,“明天我找个好大夫给你瞧瞧。”
我闻言再也忍不住,眼角蹭上他的锁骨,扯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
我哭了很久很久,哭声都快掀翻了屋顶,眼泪都快淹没了床褥。
可我还是觉得没有哭够。
我十几年的苦闷蓄就满腔湖水,一朝决堤,汹涌而下。
我不求别的,我只求,它们能够冲走阮双的苦闷。
如若我的苦闷是湖水,那么他的苦闷就是湖石。我要用湖水去浸润湖石,让它消融在我的心湖里;我要用湖水去冲刷湖石,滴水穿石,磨岩成砾,总有一天,我要让它们统统都变成沙粒,再也无法堵住他的心头。
哭到最后我实在哭不动了,可我心里依旧悲凉万分,只好趴在他的肩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抽泣。
然后,我感到我的眼角一黑。
他已经用他的唇无声吻上我的眼角,一滴又一滴地吮吸过我流出的泪水。
我的泪是温的,他的唇是凉的。
冰火交替,融化了所有。
“哭得像个女人似的。”他的舌尖婉转过我的脸颊,一口气呵在我的睫毛上,道,“活该你不举。”
“我刚才明明是举的……”我反驳道,“是被你吓成不举的!”
他的一只手不知何时已从我的背上下滑,越过丘陵,从后头轻轻撩拨我的身下。
我浑身一颤。
他侧头咬上我的耳朵,低低笑道:“那就再把它吓回举的好了。”
我愣了一愣,低头。
它果然又举了。
我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阮双。
“你应当去做郎中。”我很认真地对他道,“你的手碰一碰别人,那简直是立竿见影,比鹿茸虎鞭还要有效果,绝对能赚很多钱!”
他失声而笑。
“真的!”我睁大眼睛朝他道,“你昏迷了这么多天所以不知道,柴米油盐酱醋茶,什么都要钱的。我们现在很缺钱的!”
他停手,将我重新抱起来,骑坐在他的肩头,浅挑眉毛道:“可是除了你,我不喜欢碰别人,怎么办?”
我仔细想了想,觉得我似乎也不喜欢他如碰我一般去碰别人。
可是我们的钱的确不多了。他大病初愈,应该要好好补补身体。
我瞬间十分为难。
他已经在我身下微微仰头,用鼻尖蹭上我的身下。
他的鼻尖也是凉的,却偏偏如同最厉害的烟火,瞬间点燃了我身体里头的热情。
我不由自主哼了一哼,脑中空白一片,只剩烟花绚烂。
他的五根手指再一次如蛇一般地纠缠上来,于绚烂烟花之中无声穿梭,转朱阁低绮户,耐心引领着我探索埋藏在烟花之后的飘渺星辰。
我跟随着他的手指,一步一步往璀璨繁华里头走。
满眼的流光溢彩,大好风光无限,我却停留不住,迫不及待。
他大概看出了我的殷切,突然停手捏住。
我低头看着他。
他躺在我的身底下,也看着我,凄美的眼睛里头仿佛藏孕了深邃的沉渊,好像要把我的血肉统统吸进去一样。
我觉得我已经站上了深渊的最最边缘。
然后我看到,他在沉渊的最深处里头摄人心神地张开口,轻轻含住我。
最轻最轻,却足以要了我的性命。
我愿意为他舍弃性命。
所以我前倾,放任自己朝深渊里跌落。
温热的水花莫名溅起,粘稠湿漉,溅满他的双唇,沉沦我的神思。
一片模糊之中,我看到他半笑,伸指挑起嘴角的一抹白色液体。
“这是你的。”他道,顺势把手指举到我的面前来。
我不好意思地看着他。
他突然转肘,将手指抵上我的身后。
然后他眯起好看的眼睛,意味深长地接着道:“现在我把它们还给你。”
说完这句他突然翻身,将我推倒入床。
第九章
我感到他的手指伸在我的体内,和着我留在他身上的液体,湿润而冰凉。
指尖游走,如泣如诉,一如当日我们在山涧里欢好一样。
我喘气伸手,搂住他。
“我很想你。”我凑上他的脸颊,轻声问道,“你有没有想我?”
他侧过头来,深深看了我一眼。漆黑的瞳孔里头无限缱绻。
然后他将留恋在我身体里的手指突然撤开。
“你这是……不想我吗?”我有些失望地问他。
他不说话,只是一把将我的双腿抬过肩头,随即连着我的腿直接压到我的身体上。
然后他把下巴支在我的胸口,神色迷离地盯着我瞧。
“你说我想不想你?”
外头风和日丽,他的双眸美如秋枫。
我觉得我呼吸不畅,快要溺毙在他的眼神里头。
似乎有一片枫叶从他的眼神里头旋转着翩翩掉落。
我不由自主追随着枫叶神游。
只是那一瞬,他已经进入我的身体。
满满得好像要溢出来的感觉,宛如我与他的那一点幸福。
我还是生怕它消失不见。
所以我努力收紧身体,不让它有一点一滴的机会从我心底溜走。
可幸福还是随着他身体的起伏,时而离我远,时而离我近。
离我近的时候,我好像被抛到了云端。离我远的时候,我好像被甩到了海底。
天涯海角,我不懈追寻,追寻着属于我们的幸福。
追寻到最后,我忍不住将手插进他的头发里。
发丝如流水一般,细腻柔绵,缠绕上我的指尖,缠绕上我的心尖,没由头地又缠绕出我才熄灭的火热来。
火势燎原,一寸又一寸燃烧开来,烧遍漫山漫野,烧成天际绯红。
“阮双。”一片火海里我唤他的名字。
“嗯?”他迷迷糊糊地应上一句。
我咬上他的肩头,笑道:“我想我明日不需要再去看大夫了。”
他闻言也笑了。
笑容绽放,肆意而放荡,好像是外头开得繁华锦绣的暮春花朵一样。
然后他抽出一只手来,再一次捏住我重新硬挺起来的身下。
随即他反咬上我的肩头,低声诱道:“和我一起来。”
我闭上眼。
我要和他一起去。
一起去越岭翻山,一起去穿越火海,一起去欣赏花海锦华。
沿途风景无限大好,有人一同欣赏,此生无憾。
我们一起走,一起走,一直走到璀璨花海的中央。
那一瞬间,所有的花朵都盛开了,姹紫嫣红。春风吹过,各种花絮漫天飞舞,迅速将我与他埋没在了馥郁香气的最深处。
我欢欢喜喜地抱住他,松开口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受着他在我身体内如鲜花一般绽放开来的温热。
这是最最好的时刻,我忍不住呻吟一声。
他匍匐在我的身上,急速而低声地喘着气。
于是我睁开眼睛,想去吻他。
然后我感觉刹那一白。
我怔了一怔,睁眼仔细瞧了一瞧那一抹白色。
先前被我关在门外的那个中年男子,此刻正站在里屋门口。
我想了想,觉得自己好像刚才忘了把门闩闩上。
他面色铁青地盯住我与背对着他的阮双,肩头都在颤抖。
一床风月,我觉得,他一个人形影孤单地站在那里,心里头一定是很不好受的。
不过我与阮双此刻赤身裸体,汗水涔涔,自然也是十分不乐意被他看到的。
很尴尬。
我又想了想,觉得如若他能是一个瞎子,一切就会好办很多。
于是我推了推尚是沉浸在欢愉余烬里头的阮双,道:“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
“你说……”我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道:“一个人同时是聋子和瞎子的可能性,究竟有多大?”
他侧过头来,莫名其妙地蹙眉看着我。
我朝他身后十分镇定地努了努嘴。
他顺着我的眼神往后瞧,定住不动。
那个白衣中年男子已经停止了颤抖,笔直笔直地立在原地,看住阮双。
气氛似乎相当紧张。
我环顾四周,偷偷寻觅尖锐之物。阮双刚刚生完一场病,不应该大动干戈使力气。如若等会儿一言不合打起架来,我自然是要冲在他前头的。
如若我手中能握有什么武器,应当会比较有气势,胜算也比较大。
我正仔细寻找着,阮双却突然翻身,用被褥严严实实地将我包裹住。
我很不爽地在他怀里扭了扭身体。
“别动。”他道,语气难得严肃。
我依言不动。
他放开我,迅速穿好衣服,敛容下床,对着那个白衣男子恭恭敬敬行了一个礼。
那白衣男子却微微侧身,让开道:“世子如此大礼,郑子佩受不起。”
阮双没有接他的话,自顾自地行完大礼。然后他推开门,道:“先生可否与我到外间说话?”
那个叫郑子佩的人看了看我,便点头出去了。
阮双也要出去。
我急忙问他:“我现在能动了吗?”
他刚才让我别动。所以我一直没有敢动。
可是他对我的问话置若罔闻,直接去了外间。
我一下子不知道我到底该不该动。
左右为难。
如若我动了,他会不会生气?
我随即想起那一日在山顶时,阮双也是抛下我,一个人到山洞外头去见了太傅。那件事情的结果,是他一个人受了很多很多的苦。
我想,就算他会生气,我也不希望他一个人受很多很多的苦,所以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在外间和什么聋子瞎子郑子佩说话。
于是我掀开被褥,也穿好了衣服。
然后我立在里屋中央,仔仔细细往四周看了看。
并无尖锐伤人的利器。我甚觉惆怅。
于是我叹了一口气,走到门旁,贴上门板竖起耳朵。
那郑子佩刚好在门板另一边长叹一口气。
“一晌贪欢后患无穷,林献寒的前车之鉴,世子难道已经彻底忘了吗?”
“血海深仇,十三年历历在目,阮双不敢忘。”
然后两人都不再说话。
我很不喜欢这个郑子佩。我和阮双两人在此处生活得好好的,他却跑来扫兴地提什么太傅,提什么前车之鉴一晌贪欢。
我和阮双怎么是一晌贪欢?
我越想越气愤。
这个郑子佩,肯定是一个人无人欢好,所以也见不得别人欢好。这种表面上道貌岸然,底子里黑暗阴晦的人,我都见识了十几年了!
我暗中呸一口。
然后我瞥到,我和阮双先前吃饭的桌子上,那只盛汤的大瓦罐。
我走到桌子旁,用手弹了弹瓦罐边缘。
瓦罐的质地十分瓷实。
我捧起瓦罐来,一口气把里头的汤统统都喝了。
汤的确不大好喝,阮双先前在床上说得没有错。
我更为郁闷地抹了抹嘴,一手将瓦罐提起来,重新走到门口。
郑子佩又开始聒噪地说话:“是我失察,如若我当时能劝你少去你舅舅处玩乐,你又怎会沉溺在这般有违人伦的龌龊事情里头……”
我闻言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于是我猛然拉开门。
他就背对着我,立在我的面前。
阮双站他跟前,看到我开门,瞬间一愕。
我朝阮双笑了一笑,毫不迟疑地抡起瓦罐,对准郑子佩的后脑勺,狠狠砸了下去。
他猝不及防,人晃上一晃,就昏倒在地上了。
第十章
摸上去很瓷实的瓦罐被我打缺了一个口。
我十分镇定地放下破裂的瓦罐,蹲身把郑子佩往外头拖。
一个人徒手拖人很吃力,所以我抬头看阮双。
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快点来帮我啊。”我催促他道,“他都能死皮赖脸闯到我们家来,待会儿他醒了,再要把他赶出去,就会很难的。”
他看了我半天,眼神里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我想了想,觉得他可能是怪我乱砸东西,把瓦罐砸坏了。
于是我道:“这个瓦罐一砸就坏,不是一个好瓦罐。你应该庆幸它现在坏了,没有伤到你。如若你哪天喝汤的时候它突然坏了,热汤洒出来烫到了你,那就不好了。”
他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然后他开口,只道:“你不应该打他。”
我道:“哪怕是天皇老子,地藏菩萨,只要是骂你训你对你不好的人,我都打的。”
他沉默,走过来轻轻推开我,将郑子佩抱往里屋。
一点也没有感激我为他两肋插刀挺身而出的意思。
我十分不满地跟着他进了里屋。
他已经将郑子佩放到了床上。
床上一片狼藉,红色的白色的,湿漉漉地混合在一起。
我想,这个郑子佩刚才看到我们欢愉,就脸色如此难看;如若等他醒来,发觉自己就躺在我们的欢愉之上,一定会气得再昏过去的。
想到这里,我又隐隐有些快意。
我正想得开心,阮双已经回过头来,问我:“我们还有钱再请大夫吗?”
我立刻板起脸,想也不想地回道:“没有。”
有钱给郑子佩请大夫,我还不如去药铺买些虫草给阮双补补身子呢。
阮双看着我,又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叹口气,再次开口道:“郑先生是我幼时的授业恩师。”
我偷偷伸手摸了摸袖子里的银两,不吭气。
他迟疑了半天,又轻声道:“郑先生与你母家柳氏也是极好的旧识。”
我实在忍不住,忿忿回他道:“太傅也是我的授业恩师,可只要他打你骂你对你不好,我照样要他好看。”
他怔怔地看着我,漆黑瞳仁在阳光照耀下泛着金色的光彩。
“我以前还爱慕太傅爱慕了好些日子呢!”我又气愤地补了一句。
他突然站起身来,走到我面前,伸手满满抱住我。
他抱得十分用力,我有些透不过气来。
不过我宁愿自己透不过气来。
我感到他在我鬓边柔和吹过我的发丝,好像是这世间最最温婉的煦风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