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绿色的小卡车——月夜猫女
月夜猫女  发于:2013年1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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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卓宇瑞知道自己的未来大致是什么样子的,就算他从来不计划太长远的事,从小爸爸妈妈也对他说过:体面的工作,体面的生活,被大部分人尊敬,被大部分人肯定。这就是他的未来。

就是他想要的未来。之前的经历已经证明,这样一步一步走下去,他确实会有安全感。努力付出,被认可,获得物质回馈和精神回馈,充实平稳。

这是对的人生。

写在试卷上会得满分的答案。

他不会改变自己的轨迹,不会为任何人改变。

得出这个答案之后,他把卡车开回那个泥泞小院,然后头也不回的徒步走到公车站,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那个地方。

第二个学期过得很快,一整个春天被时间吃进肚子,马上就快到高中的第一个暑假了。在这段时间里,宋老师被舆论彻底搞臭了,一个高二的学长把他猥亵男同学的事情放在贴吧里面公布,在市区里引起了很大的轰动,虽然没有遭到明确处分,但是宋老师在学校里已经基本上不能抬头见人了。卓宇瑞向他爸爸提出高二直接参加高考,放弃化学大赛的想法,他爸爸就没有再找宋老师给他上辅导课。

他依然和李继他们一起体训,偶尔也和刘勤和江浩瀚打球增强体质。他们那个光鲜靓丽的球队已经解散,解散的当晚他们还一起喝酒,江浩瀚拿着酒杯问他有没有喝过酒,他一下子想起周宣,轻轻点了一下头,裂开嘴笑,“当然喝过。”他说。

之后他就一直在发呆,其他人只当他喝醉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但是他的心里像弥漫一场大雾。初夏的风怎么也吹不散,这场大雾把他留在湿冷的冬天。

期末备考的时候,他听到另一个轰动全校的新闻,是关于周宣的。

一个当诊所护士的阿姨来学校看自己的侄儿,和徐楠因为走路相撞而起了冲突,护士嗓门尖不讲理,非要徐楠陪她弄脏了的衣服,徐楠也是个不好惹的,什么难听的话都不经大脑丢出来了,场面劲爆,引来了一大群围观群众。

但是偏巧不巧那个护士就是给徐楠做流产手术的护士,而且这个护士记忆力超凡,一下子就想起来徐楠是何许人,并且马上把徐楠打胎的事情说出来了,还仔细描述了和徐楠一起去打胎的男生的样子,“长长的头发,像个小流氓,长得像小姑娘一样还挺秀气。”说的就是周宣。一时流言四起,不乏恶意中伤落井下石之辈。

传到卓宇瑞耳朵里面,已经发展到连徐楠和周宣密会的细节都丝丝入扣了。

在听到传闻的那天下午,卓宇瑞还去了篮球场和李继他们练球,在张冬强指引下他看见徐楠独自蹲在看台的角落里哭。

李继他们都在暧昧的笑,张丙蓝还说,“想不到周宣这么风流。”卓宇瑞无名火起。把球往地上一砸,就一个人跑走了。

当天晚上他第一次关上窗户睡觉,怎么也睡不着。

徐楠和周宣真的有那样的事吗?

周宣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周宣曾经说自己是感官动物,正是因为这样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的吗?

他看到的周宣,到底是不是真实的周宣?

被背叛了的话,他应该怎么办,背叛他的人永远不再出现的话,他又该怎么办?

在遇见周宣之前,他知道大部分事情应该怎么办。但是一切都被打乱了。

好不容易睡着,他梦见自己起来把窗户打开,晚风呼呼涌进房间,鼓荡起他的T恤,他犹豫了一会儿,晃晃悠悠爬出窗户,攀着墙面的管道小心翼翼,一点一点滑倒地面,然后他回头看到卡车就停在马路对面。平时总是关着的,卡车上面挂着的路灯突然就亮起来了,就像是啤酒的颜色,或者传说中的香槟的颜色,或者更深一些,像桂花酒的颜色,他向着卡车的方向走去,平静的就像周宣从没有离开过,或者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干什么。

走着走着,街道两旁突然开满了桂花,像雨一样落下来,有个人在旁边说:“好香啊。”他什么也闻不到。只觉得桂树的花叶把路灯的光遮去不少,卡车静静的停在那里,他走了那么久,还没有走到它跟前。

为什么那么近,却要走那么久?

大概就像他和周宣的距离,看起来是很熟悉的距离,其实陌生又遥远。

半夜醒过来,窗户是开着的,他分不清楚开窗盒关窗那一部分才是梦境,只好趴在窗户上往外看了很久,一直看到太阳的光线慢慢爬上远处的树梢和矮楼。

这一届高考试卷出来以后,卓宇瑞约陈凯一起做了模拟测试,他做的结果很不错,陈凯就一般。陈凯决定还是走化学大赛的路子,卓宇瑞于是把自己之前用的参考书全部送给了陈凯。陈凯没有说谢谢。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里,他和爸爸开始走关系准备跳级,爸爸再三对人强调,卓宇瑞只会参加一次高考,他这么做不是为了投机取巧,只是为了节省时间,但是没有人愿意相信,结果是送出去不少钱,跳级申请才被通过。

这样一来,爸爸给他准备的教育资金就出现了短缺。他们家经济条件一般,因为爸爸妈妈比较会打算,所以给兄妹两个设置了教育小金库,定期往里面存钱。卓宇瑞提出跳级,本来爸爸还以为可以省去高二一年的学费,没有想到结果花销反而更大。

“上大学的时候出去找份兼职,或者争取拿到奖学金应该也能应付。”卓宇瑞坐在客厅沙发里安慰爸爸。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心急。”爸爸喝着茶,垂下具有他们家族特征的长睫毛,掩饰大出血的心疼。

“因为有个人跑得实在太快了,我必须要在他跑断气之前找到他,让他给我解释。”卓宇瑞在心里回答。

“我早点出来工作,妹妹上学我可以分担一部分压力,你和妈妈都太辛苦了。”卓宇瑞说。

爸爸点头,“我尊重你的选择。”

“谢谢爸。”卓宇瑞只有弯起嘴角笑起来的时候,才像是个孩子。

第26章:北上

即使多年以来对考试一直应付自如,在接下来一年的高考冲刺复习过程中,卓宇瑞还是折腾了个半死。

他几乎不去想任何和考试无关的事情,除了必要时候,不和任何人交流。而老师却总是被他缠着问各种问题,由于精神永远高度集中,他的思考速度快到火车都赶不上,以至于他已经没有办法维持自然平缓的语速,不过他依然保留了一点克制——不会因为别人跟不上思路而表现出不耐烦。他瘦的很厉害,但是没有中断校体育队的训练。目前为止对于他来说唯一的困扰就是失眠。因为大脑思维神经的过度活跃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即使睡着了,也会得各种各样的梦。他必须要借助安眠药。

每个人都看的出来他绷得很紧,像一张被拉满的弓,但是没有人能看出他的极限,因为在他身上没有焦虑的迹象,就好像知道怎么调整呼吸节奏的人才能跑得更快更远,他总是知道自己应该怎么保持最佳状态达到最佳的学习效果。弓拉到极限会断,或者会发出杂音吓跑猎物,会一无所获。而他的箭从来都是最快、最稳的。

老师提到他总是要想半天,用什么词语来形容这个学生,好像什么词语都不足以说明他的特别。大部分尖子生总是一副饥肠辘辘的的样子。他很理智很镇定,很强大。总是不像17岁的少年。

白天的每一分钟都被排满,晚上有安眠药的帮助,这一年卓宇瑞过得比记忆里任何一年都快。

考完试之后他上周宣家里去了一次。

桔园密密长满了深绿色的叶子,隐隐约约还可以看见相同颜色的小果子,香气弥漫了一整条马路。他绕进桔园走了一小会儿,出来的时候看见周宣家的门开着。

这一次他终于受邀走进了那座矮房子,屋里很乱,比起住宅更像是堆满杂物的车库。但是光线很足,在阳光的烘烤之下,灰尘都懒洋洋的浮在半空中。

周爸爸和周妈妈都在家,周爸爸长的和周宣并不怎么相似,他看起来是一个十足标准的矿工暴发户,或者桔园老板,皮肤黑黑的,身体很壮实,他见到卓宇瑞吃惊不小,很明显他对卓宇瑞早有耳闻,周妈妈则相比起初次见面时已经自然很多,不再上下打量他,还请他喝茶。

寒暄几句之后,卓宇瑞很快切入主题,说自己此番拜访是想知道邻居的那个小孩小北和他妈妈到哪里治疗去了。提到小北,周妈妈马上就冷着脸背过身去了,周爸爸迟疑半天还是说了实话,原来周宣生他们的气,并没有告诉他们他带小北上了哪里。

卓宇瑞想了想站起来说:“我没别的事情,就不多打扰了,谢谢叔叔阿姨的招待。”对于卓宇瑞的匆匆告别,周爸爸和周妈妈都感觉松了一口气,只假意挽留了片刻。

周爸爸跟卓宇瑞到门口,终于拿出一颗烟点上,说:“你和周宣……到底怎么回事?”

卓宇瑞笑了笑,“您不是知道吗?”不是已经看过信了吗,卓宇瑞怀疑周宣留下信,其实有报复爸爸妈妈的成分在里面。

“可你们都是男的,……周宣以前交过几个女朋友,他不是同性恋啊。”周爸爸皱着眉头颇为不解的说。

“我也不是同性恋。”卓宇瑞好看的脸上依然挂着礼貌的微笑,“叔叔我先回去了,车我开走了。”

“诶,好。”周爸爸举着烟点头,过了一会儿又恶毒的追加一句:“不是同性恋就好,同性恋可是变态。”

卓宇瑞笑着微微鞠躬点头,转身开车门,走了。

很快,他接到了QH大学的录取通知。

这一年他长高了很多。在全家欢乐的围住他庆祝他达成所愿的时候,他大笑着抱起妹妹,畏高的妹妹吓的哇哇大叫,使劲抱紧他的脖子。

爸爸很是欣慰,走到哪里都呵呵笑个不停,还一改抠门的形象到处招呼人来家里喝酒,在单位上班时只盼望每个人都提起他争气的儿子,他便可以假装低调的谦虚半天。

妈妈总是笑着笑着就流出眼泪,然后很不好意思的背过身去擦干,又不停的念叨对他即将独自北上的各种担忧。

这就是家人,他们需要的只是能为你感到高兴。卓宇瑞觉得自己想给他们更多。

“周宣的爸爸妈妈其实也不会对周宣有太多要求吧,他好像对他们太过残忍了些。”这个念头曾在他脑海里一闪即过。

于是暑假里他整天和家人泡在一起,帮妈妈做饭,和她一起买菜帮她拎东西;和爸爸一起在客厅、阳台上看书看报看电视,喝着他珍藏的好茶;带妹妹四处游玩,他甚至去桔园开走小卡车带妹妹兜风,他们还去了清水镇。

在车上翻出的周宣的驾照顺利帮他通过了各种关卡,他也知道了周宣确实比自己长三岁。刚看到驾照上的小照片时,卓宇瑞想起过往和周宣的各种亲昵,觉得和他相识相爱的事情,就好像已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这种感觉和刚从矿洞出那会儿很相似。

只要想起周宣,卓宇瑞发现自己在呼吸的感觉就特别明显,胸腔起伏的感觉也特别明显,但是他不会让这种状态持续太久,所以总是找各种问题问妹妹,比如说在学校和谁玩的最好之类的无聊问题,小大人难得和哥哥亲近,非常乐意认真回答。

在和家人的愉悦相处过程中,他不知道绵绵长长的记忆绕了心脏一圈又一圈,他已经被束缚住。如果周宣真的让徐楠怀孕,真的带她去堕胎,他也未必能挣脱,或者在挣脱过程中,会弄得血肉模糊也说不定。谁知道呢。

这个问题刻意掩盖了很久。其实他也想过去找徐楠问清楚,但是他更愿意周宣告诉他。

周宣总会出现的。

他总不会那么快死的。

在他的坚持下,开学前一天还是一个人上了火车。

在火车上他看着窗外,突然充满了信心,世界那么大,时间那么多。

第27章:大雪

此时,周宣正在南方H省省会城市赚钱给小北治病。

他居无定所,一般会在小乐队练习的废旧仓库休息,小北在医院里住着,小北的妈妈则在半年前留下一张字条就失踪了。

周宣记得自己是在她失踪三天之后的一个下午才找到她租的小屋去的,小屋还欠着房租,不知道怎么那么巧周宣碰上了房东,房东穿着散发阵阵酸味的大衣缠着他要钱,跟叫花子似的,一开口还有浓重的口臭,他只好用黎乾乾刚刚分给他的200块钱赃款把人打发了,然后他一进屋就看见了桌上的字条,上面写着,对不起,实在是忍耐不下去了。

周宣笑了一声就走了,没时间去想那个女人是死是活,只跟小北编瞎话说他妈妈赚钱去了,要很久以后才能回来。

说到赚钱,赚钱的速度经常让周宣感到绝望。他几乎每天都在算自己有多少钱,还要赚多少钱。

骨髓移植手术大概需要40万,除了用去的住院费和营养费等,一年时间里周宣四处奔波只攒了10万。

其中有一万左右是黎乾乾当扒手帮他偷来的,黎乾乾是他们乐队的贝斯手,头发和手指极长,虽然个性内向,看起来并不好相处,但他是唯一一个不求回报全心全意帮周宣的人,每次出门夹钱包,他都只会说:“偷到了算你的,没偷到算你欠我的。”他进过一次警察局,当时看上的是一个装着2000块钱的钱包,给放出来以后周宣照承诺给了他2000块钱,他用那钱请周宣吃了一顿好的。那是一整年里面周宣吃的唯一一顿好饭,印象深刻。

另外有5万块是他修车赚的,他手艺不错,但是因为年龄太小,只能当个学徒。

修车赚的钱全存下来了,跟着贝斯黎乾乾、主唱李笑、鼓手余越元他们跑场演出的钱,就全当了生活费,周宣不租房子住,生活费主要就是用来买吃的,主要就是用来给小北买吃的,小北的营养必须跟上,在这一点上花钱他从来也不含糊。但这项收入是所有收入里面最不稳定的,考虑到主唱李笑还会给他其他做买卖的门路他才坚持下来。

主唱李笑在地下酒吧卖各种药。因为僧多粥少,一年下来周宣只得了4万。

这样一直坚持下去,还要4年才能给小北做手术。周宣深深感到无力,小北根本等不了这么久。周宣于是想把修车的工作辞了,和黎乾乾一起去偷车赚钱,再跟李笑多拿点货,扩大销售范围。

鼓手余越元听了他的计划直摇头。说:“我看还是我给你找个富婆比较实际。”

“给我找两个富婆吧,我好久没有入室行窃了。”黎乾乾理着打结的长头发说。

余越元的鼓槌一下敲到黎乾乾油腻的脑袋上:“我看你是很长时间没有入室了。饥渴难耐吧!”

黎乾乾翻了一个大白眼说:“真被你说对了,我就是想女人了。”

“想什么啊,你不就是个女的吗?来让大爷抱抱!”李笑大摇大摆的从外面走进来,说着就要抱黎乾乾,黎乾乾看见李笑进来,马上就像泥鳅一样从后门滑走了。以前他看李笑的眼神总是带着一点儿畏惧,就像老鼠看见猫一样。最近胆子大了不少,敢公然逃跑了。

李笑没去追,只是指着黎乾干的远去背影恶狠狠的大声说:“你们看看他走路的样子,真他妈娘。”

余越元哈哈大笑,身上的肉也跟着一颤一颤的。

“晚上有场子?”周宣问。

“嗯,今晚咱们去商大,不带乾乾那个小骚娘们儿了。”李笑一屁股坐下,拿起几张黎乾乾新写的歌词曲谱看,看了两眼就垃圾一样丢开了。

“唱什么啊?”周宣又问。

余越元一下一下敲着鼓点,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

“随便唱两首吧。”李笑说着点起一根烟。

“那练一会儿吧,练完我去看看小北。”周宣拿起吉他调弦。

“不着急。我还有事情要跟你说。”李笑眨眼示意余越元退下,余越元乖乖丢下鼓槌也往后门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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