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千木忍着笑对楚见说:“你这算不算牺牲色相来骗取小姑娘的财物啊?”
楚见瞪了他一眼,把刚借到手的书放进桌子里,抬头时沈长乐正站在刚刚小乔站着的位置,同样的手里捧着本书,脸色怪异,一开口跟复读机似的,“这是我新买的书,想在上面写个名字,可是自己的字吧太丑了,楚见,都知道你一手好字,你帮我写个呗。”一路音调平得渗人。
肖千木以为乐乐这是开玩笑呢,还啧啧称赞“学得一字不差啊,就是表情不对,乐乐啊,你应该涂个红脸蛋再笑开点儿。”
难得的,沈同学没反唇相讥,甚至没搭理他,就那么固执地看着楚见。某人被看得没脾气了,想笑又觉得气氛不对,只好拿过书。
“写哪啊?”
“这里!”沈同学指着某页白纸。
楚见发现这是自己第一次写那个人的名字,沈长乐,这个从嘴里叫过无数遍的词,居然让他难以下笔,他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心里默默描绘一笔一划的样子,点、横、竖、撇、捺,从落笔到走向,一下一下,或者伶俐或者痞气,最终搭建出一个生动活泼的人,他抬眼看了下身旁表情依旧诡异的别扭人,终于动笔。
不同于之前给小乔的奋笔疾书,楚见这次写得很慢,好像每一笔都需要精心测量,从力道到比例到布局,他想用自己所能表现出的最贴切的文字姿态来描摹心中的那个人,清新如木,绚烂如阳,这样的想法让他看起来非常的严肃,腰杆笔挺,坐姿端正,嘴唇紧紧抿在一起,目不转睛。
沈长乐看着认真的楚见,神色稍缓却移不开眼睛。
其实给乔琳琳写个名字才多大点事儿啊,完全不值得乐乐同学上心,问题就在后来的借书。楚见淡淡两句话人家就乐不颠儿地将书双手奉上,自己可怜兮兮哀求人连个正眼都不给,这待遇也差太多了吧。他倒不是为自己不平,他也没为自己跟小乔原本“嫡亲”的互助组关系而心寒,他最大的疑问是,乔琳琳你干嘛对我们家楚见这么好啊?曾经被他嗤之以鼻的李晓的“三人关系论”如今看来似乎也不是空穴来风。
有时候,感情会冲昏人的头脑,让人的智商、情商神马的通通奔向坐标负半轴。
楚见写完最后一笔,长长呼出一口气,身子也松弛下来,端详着页面上黑色的笔迹,他略略地扬起嘴角,对着乐乐同学一挑眉,“怎样?”
沈长乐此时已经有点为自己可笑的行为后悔了,一大男人作这种小女孩情态,让人情何以堪?他看着楚见似笑非笑的眼神,自己十足成了个争风吃醋的小人,但是他还是假装淡定地拿着书细细看了半天。
其实即便是楚见真的有失手之处他也是挑不出来的,更何况楚见已经作出了一个嘴角上扬的动作表示他还算满意。沈同学将指尖划过白纸黑字,纸张细腻的质感带着干爽的温暖,那浓黑的墨迹仿佛自白纸里生长出来的植物,一枝一叶,一根一须,俊美而昂扬,清瘦却坚韧,欢喜的情绪在沈长乐心里激动地叫嚣:这个名字也太帅了吧,同样的字楚见怎么能把架构安排的这么妥贴,把笔画收放的如此恰当,让人怎么看怎么爱,于是从心底涌出的喜色慢慢渗出皮肤的表层,硬是把一张黑脸洇成如花的微笑。下一秒,沈长乐很没骨气的凑近楚见,贼贼地说:“要不,您把我所有的书都给签了吧!”
楚见冲他勾勾手指,他低头凑过去。楚见抓着他的头发呼呼一通揉,揉完了拽住他的衣服领子,眯着眼问:“你说你想什么呢?想什么啦你?”
你想什么呢,跟个小女生较劲?
你想什么啦?我就给人写个名字而已?
沈长乐极度不好意思,脸憋得通红,因为他听懂了。而旁边的孟洋则附和着说:“就是,还让人给你把书都签了,想什么呢?”
四十一
放学的时候,楚见把那本《面具馆》悄悄塞给沈长乐,“知道你好这口儿,快点看啊,看完了还给我,别给人弄脏了皱了折了,不然我没法跟小乔交代。”沈长乐捧过书,笑得两眼眯成一条缝,他学着乔琳琳的样子,嗲嗲地说:“楚见你真是个好人。”换来楚见一记爆栗。
如今《面具馆》还没归还,自己“求”来的墨宝倒成了罪证。
看来要么揪出孟洋,要么自己扛下来,不然,吴班长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多大点事儿啊?乐乐想,不就是赔礼道歉么,大不了让他拿书丢我一下,再说啦,班长平时挺大度的啊,想来也不会太难为我。于是,他很义气地对吴鑫说了句:“班长,对不起,那个,是我错了,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我认打认罚。”此话一出,楚见诧异地扯扯他的袖子,瞟了一眼正在装没事人的孟洋,成功地看见那小子不可思议地回过头,却因为动作太猛而掉下凳子;李晓也愣在一边;所有知情人都用看败类的眼光看着孟洋,就连受害人都眼前一亮,吴班长的脸色迅速地缓和下来,“敢作敢当就好,这样吧,认打呢咱就凳子腿十大板,罚就是要帮我做件事”,沈长乐自动地忽略了第一个选项,“做什么事啊?”
“其实也简单,”吴鑫回答,脸上甚至带上了点狡猾的微笑,这笑容看得楚见心里发毛。要说一班的吴班长虽然成绩不是最好,但是其他各方面的能力还是很强悍的,组织个活动,安排个任务,都能井井有条,班上的人也都很配合,而且他还很会做人,从来不干打小报告、以权谋私、拿着鸡毛当令箭等等惹众怒的事情,所以在一班的威信也大大的。以楚见对他的了解,今天他进门就出愁眉苦脸的,肯定是有什么犯难的事情了,不然这样一个误打误撞的小插曲应该不至于让他不依不饶。
果然,吴班长接下来的话挑明了原委:“年底有市里的领导来咱们学校慰问,学校会在礼堂安排一场迎新春的演出,要求高三的每个班至少要出一个‘像样的’节目,”他特意在“像样的”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我看就你吧,你准备准备,到时候你上。就这样。”说完生怕沈长乐反悔似的赶紧跑掉了。
等沈长乐反应过来时,为时已晚,他只能对着吴班长的背影大喊:“你别走啊,我给你找凳子腿去……”
吴班长一身轻松地向班主任办公室走去,先前班主任跟他说这件事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事不好办,本来班里才艺能手就不多,而且不是为人矫情的就是从不问世事的,况且现在正是备战期末考的紧要关头,谁愿意浪费时间精力在这些没用的地方啊?可是偏偏学校领导还非常重视这件事,凑合不得、糊弄不得,为了弄得“像样”,他几乎私下找到了所有他知道的跟才艺沾点边的同学,好话说尽,但是最终没人肯去。
这事也不能怪同学们,只是上一次场倒也没什么,问题是每天都要抽出下午自习课集中排练,咱们可是高三啊,时间就是生命,每个人每一秒都争先恐后的往前冲,谁有心思唱歌跳舞啊?更何况是在一群可能根本不屑于看这样一场业余表演的领导面前。
学校搞什么?他本人对此也是相当不满,可是作为班长,这话他不能跟班主任说,只能硬着头皮上,几番挫败之后,去跟班主任复命,班主任一瞪眼,“不管怎么样都得给我弄出一个来,实在不行就你上。”
就在吴班长郁闷之极时,一本书砸中了他。
终于可以借机把烫手的山芋给扔掉了,吴班长打心眼儿里感激那个不长眼的拿书丢他的人。
吃饭的时候沈长乐两眼望天,这顿是孟洋请的,特意要了食堂里最贵的几份菜,楚见坐沈长乐旁边,对面是孟洋和肖千木,孟洋把各种菜往乐乐同学的餐盘里放,“乐乐啊,你多吃点,今天你算是救了哥哥一命,大恩不言谢,来来吃肉。”肖千木一脸鄙视地看着他,时不时的从桌子下面踢他一脚,沈长乐更是没有任何反应,像是在思考更像是在发呆,最后他一拍桌子说:“孟洋,这个事还是你来吧,我哪会什么唱歌跳舞啊,我普通话都说不利落,走路都会摔跤,不行,我上不了,你上吧。我这就跟班长说去。”说着就要起身。
孟洋一把摁住他,几乎哀求:“别啊,乐乐,我更不行,我这嗓子喊出来的声都是要命的啊,你就勉为其难吧,勉为其难吧……”
肖千木看俩人在哪里撕吧,而楚见则是一副不用理他们的样子,继续吃饭,还时时拿手扯着沈长乐的衣角,以免沾到菜汤。直到吃完饭,沈长乐也没有把这差事转嫁出去。
整个下午,某人神情恍惚。放学的时候,肖千木实在是看乐乐同学神情凄惨,忍不住小声地跟他提醒:“哎,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呢?”他瞟一眼走在前面的楚见,“他可是会好几种乐器呢,随便上去来一个就够那些人看的。”
肖千木以为沈同学一定会奔过去开始磨楚见,结果沈长乐只是摇摇头,拍拍肖千木的肩膀,“我还是自己来吧。”
四十二
楚见会乐器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他本来就不是那种爱现的人,也很少参与这类文娱活动,所以连班主任也是不知道的,但是沈长乐倒是听楚见自己无意中说起过,而且他还记得楚见家客厅里有架钢琴,楚见说那是他某个叔叔送给他的。
沈长乐心里很清楚,这个差事太浪费时间,对于高三的每个人来说,时间都是宝贵的,所以,他也没有去找别人代替自己的想法,谁的时间不是时间呢,既然这事让自己摊上了,那就认了呗。他也知道如果他去跟楚见求助,楚见一定会帮他,正是这样,他更不能这么干,那是他的楚见啊,与其浪费他的时间他宁可自己想破头。
于是回家的路上,沈长乐推着车子愁眉不展,楚见在旁边陪他走。
“乐乐,”楚见开口,“你怎么不问问我的意见呢?”
沈长乐皱着的眉忽而松开,笑嘻嘻地说:“楚见,我自己想想办法。”
楚见有点不爽地看着他:“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为难的事情都会第一个跟我商量呢,我一直等你跟我说,可是这一天下来,你半个字都没问过我。现在还跟我嘴硬,你有什么办法?”
“办法还没想出来,没准我能来个单口相声什么的。”沈同学自嘲的一笑。
楚见火更大了,“乐乐,你怎么这么固执呢?表演个节目而已,对我而言,根本就无需花费什么功夫。”
沈长乐停下来,想了想才开口:“楚见,我知道你什么意思,可是,我不想耽误你的时间,我打听了,这个破节目每天下午自习都要去排练的,时间对谁而言都是一样值钱,更何况,”沈长乐停下来,帮楚见整整系在颈间的长围巾,“这么点小事,不值得你出马。”
最后几个字像只神奇的手抚平了楚见心中积聚的郁闷,不只是那个句子,更是说出这个句子的人所用的那种语气,宠爱的、骄傲的、理所当然的,让楚见无论如何再也气不起来。
好吧,好吧,这个别扭的自以为是的小孩子,老是这样一厢情愿的抱着这些傻想法,楚见无奈的感慨,更加无奈地看着自己在他纯净的眼神中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笨蛋,有些事情是可以商量的,比如,你所说的那个排练,”楚见用看傻瓜的表情看着沈长乐,“这个事情交给我就好了,你也别头大了,不就是个节目吗?还没什么能难倒我呢?”楚大少摆出惯有的傲然姿态,沈长乐发现自己对这个样子的楚见一点抵抗力都没有,酷帅,张扬,从容,他总是轻而易举地俘获他所有的视线,用一个不经意的眼神或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当然,也许是自己的眼神从未离开过他,所以才觉得他的一举一动都如此夺目。
楚见看到沈长乐的眼睛忽然闪烁起来,他以为那是因为开心,结果那厮前后看看,一把扯过楚见的围巾,把他的脸拉近自己,开口声音有点低哑:“楚见,你怎么能这么帅呢,干什么都这么帅,我都忍不住想亲你了……”楚见看着面前忽然放大的脸,先是惊了一下,马上又镇静下来,他一手扶稳车子一手搭上乐乐的肩膀,脸上绽放出一个迷魅的笑容,声音低缓而诱惑,“想亲,那就亲呗!”他闭上眼睛,一动不动,长长的睫毛在眼底画出一道阴影。
淡色的唇就停在沈长乐面前几公分的地方,呼吸温热地扑在他的脸上,连勾引人都做得这么到位。
心脏猛烈地跳动,敲得胸腔轰轰作响,沈长乐再次确认周围没有人后才小心地贴上去。冰凉的唇碰在一起,甜蜜得仿佛半融化的冰激凌,耳边除了细细的风语便是来自来自彼此的呼吸,偶尔还夹杂些让人面红心跳的湿哒哒的声音。楚见扳着沈长乐的侧脸,感觉对方的手在自己的腰上越扣越紧,如果不是身下的车子撑着,他几乎要重心不稳得靠在沈长乐身上。然后沈长乐不再用力,手却开始在楚见的腰间肋下不停地摸索,所过之处,像被点燃一般,引出更强烈的渴望,渴望更亲近,渴望更热烈。如果心里的感受不是那么直接,那么来自身体某处的反应却是明明白白了。
俩人分开时,默契地先看了看四周,不过是一两分钟的时间,周围一切如旧,路灯昏黄,树影伶仃,空中仍见大片的紫色晚霞,只有那两个人看来觉得是,漫天玫瑰,开到最盛。
沈长乐习惯性地舔舔嘴唇,“不够,怎么都亲不够!”
楚见掐掐他的脸,“走吧!”
次日沈长乐看着班主任话里话外的把某维护集体利益,自告奋勇为班级出力的风格高尚的同学表扬了一番,而受表扬的那个人,就在桌子底下偷偷打着手机游戏。沈长乐不解地问楚见:“你是怎么说服班主任特准不让你去参加每天的排练的?”
楚见手指灵活地在键盘上移动,不在意地说:“我用咱们音乐教室的钢琴给她弹了一段,然后,她就同意我不去排练了。”
“哦,这样啊。”沈长乐用脚趾头也能想象出当时的情况,楚大少得瑟地弹奏一曲,没啥见识的老师当做仙乐飘飘,然后就任其恃才放旷、胡作非为了。
估计就是这样,大体也确实是这样。
演出是在腊月二十二,那天天气极差,飘着小雪。学校各个班抽调十个学生组成小队,依次进入报告厅,算上老师、教工差不多四百号人要在暖气开到最大的报告厅排排坐着等待领导莅临。
后台是演员的化妆间,高一高二的小朋友们个个兴奋激动摩拳擦掌,里面穿着纱裙,外面披着羽绒服,化着夸张的浓艳彩妆,来来回回的奔走,找这个,送那个,蝴蝶般穿梭在道具、人群之中。高三的同学显然淡定得多了,他们只是围成一圈小声的聊天,而聊天的内容也多是时事政治之类,几乎看不出接下来还有表演。
楚见表演钢琴独奏,一个人的节目,所以更显的孤单,他无聊地摆弄手机,低着头,用某种类似气场的东西把一束束投向自己的目光弹回去,不过这样做的后果是让更多的目光不怕死地飞过来。
四十三
冷峻、桀骜、沉默,现在不就流行这样的嘛?满大街的大姑娘小媳妇不都对着这样的人物两眼冒心、惊声尖叫么?
真有走过来打招呼的,楚见抬头,竟是负责化妆的于老师,楚见马上站起来恭敬地把自己的椅子让给她坐。于老师是教美术特长班的,高一时楚见特地向她请教过铅笔画和素描,不过后来由于不在一个校区,也很久没见了。于老师惊讶地看着楚见说:“楚见啊,都长这么高了,也变得更帅了。”楚见回她一个孩子般的笑。
于老师问楚见今天表演什么节目,楚见回答:“钢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