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园望望四周,小声道:“三少爷一定也参加的,往年都是受了皇帝奖励的,侯爷高兴得很,你这次可惨了,赢不了还得落个陪衬的下场。”
梁二少嗤之以鼻,“什么风头都让他占完了,就会讨老头子欢心嘛,跟他娘一样不是好货。”
夕园捏了他一把,“你小声点,传到其他人耳朵里算什么好话!现在三少爷在府里的势头比两年前更盛了,他又刚升了司空的主薄,侯爷逢人就夸,说是这位置是他自己挣回来的。”
“哼,小小主薄,值得炫耀成这样吗?”梁曲轩心里不平衡,想他也是上过战场的铮铮儿郎,还有过生死之搏,位及都尉,怎不见受得这样的表扬?分明是老头子偏心罢了。
“纵是他一个文官,你还不是一样赢不了。”
“谁稀罕。”梁二少心思一飘,就想到了宣世隶,他记挂着这两个人有奸情,心里万分不舒服。要让他说出到底是哪一点让他这么介怀,他又想不出来。若说是在北疆的军队里,他和宣世隶的关系可以当成互相解决需求,某种程度上算是你情我愿,可是回来京城了,事情就复杂了,他有时候想开口问宣世隶:你和梁曲天还在一起吗?你现在和我又算个什么关系?但这些话也只是在心头想想,说不出口的。梁二少心里清楚,两个人都是玩玩,既然床上合得来,那就只谈床上的事。开口问这些问题,那是自取其辱,自降身份。
16.秋狩
像湛王这样位高权重的,自然不会跟毛头嫩小子一般挤破脑袋在这秋狩上拿些名次以便得到皇帝的青眼。
他稳妥妥的骑在马上,一身珍珠白的锦袍,上面绣着波浪似的暗纹,再看细致点,那领纹和袖纹上都有状似麒麟的灰色绣迹,那身衣着严密,不管是领口还是前襟都给人一种密不透风的感觉,看起来这个四王爷倒比皇帝还要显得正经严谨。
他的光芒着实耀眼,大部分年轻点的世家弟子都不敢过于直视他,常常是利用眼角的余光瞟那么一下,马上就转过去和旁边的人交谈起来。
宣世隶在人群中搜寻着,他要找的自然是梁曲轩。好几日没见过了,他还怪想那张欠揍的薄情脸,虽然他笔直的坐在马背上,似乎是正气十足,可心里想着的都是些龌龊下流事。刚刚结束的赛马比赛,梁曲轩表现的还不错,宣世隶稍微有些遗憾,这样要让他在这次秋狩中拿倒数第一的成绩就变得不那么容易实现了。
狩猎赛是分了小组的,这本是皇帝网罗朝臣的活动,并不那么严肃,所以多半都是选择的自由组合,梁曲轩自然是和林景崎,阮非凑在了一起。在一个时辰内,哪一个组猎到手的猎物越多,头名自然就是他的。
梁曲轩搭上弓箭对准前面的灌木里的一只狐狸,这距离不远,他觉得还是有希望射下来的。正要放弓,身体从后面被人猛烈的一撞,他下意识的拉住缰绳,却还是差点从马背上摔下去。
一支箭飞速的钉入那只狐狸的身体,只听吱唔一声,那狐狸就被射倒了。
梁曲轩转过头看是哪个这么嚣张,明目张胆的抢别人的猎物。对着他的是笑得满面春风的四王爷,宣世隶。
他指着那只狐狸道:“本王的第一只,不好意思啊。二少,箭比你快了些。”
梁曲轩看着那狐狸被宣世隶的侍卫捡走,心里恨的牙痒痒,可他是参赛的,这时候千万不能浪费时间在口舌上,他可不想比梁曲天差太远。
梁曲轩难得的一句话都没有说,两腿一夹就去追赶前面的林七。
宣世隶这可是找上门来的,哪可能就这么放他走,始终保持着一个马身的距离跟在梁二少后面。
林七听到后面传来很响的马蹄声,他在跟的一只鹿子立刻就被吓跑了。
“梁曲轩,你这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来坏事的?”他抱怨道。
可是发出哒哒的马蹄声的并非梁曲轩,而是跟在后面的湛王,他歉意的笑了笑:“不好意思,林公子,本王没注意到刚刚这里还有只鹿子。”
“你没注意到,你还知道是鹿子?”林七脱口而出,话一说完,才反应过来面前的人是湛王,只好颤巍巍的叫了声:“四王爷。”
他对湛王的故意找茬感到不解,把目光投向梁曲轩,岂料梁曲轩对湛王竟然怒目而视,那表情过于狰狞,以至于林七当场就想离开,他可不想给自己揽祸上身。
可湛王又开口了,笑眯眯的对着梁曲轩道:“本王解释了,是真的没看到。”
梁二少已经出离愤怒了,他指着湛王道:“四王爷,你别再跟着我,不然我眼花把你当成猎物就不好了。”
“本王不过是追着猎物跑,这是皇家的围场,不至于这里还有哪条路是本王不能走的吧。”
梁曲轩怒极反笑,“好,你爱怎么走,就怎么走。”
几个人越走越进到山林深处,很快就发现了另一只梅花鹿。那只梅花鹿一见到他们逼近,撒开腿就射了出去,几人立刻追了上去。
梁曲轩本来跑在最前面,但是宣世隶很快就追了上来。梁二少也不急,看到宣世隶开始挽弓搭箭了,他立时倾斜身体和缰绳去撞宣世隶的马。两只马一碰撞,宣世隶身体一震,那一箭就偏了方向。
“老子让你抢!”
梁曲轩趁机横过马身挡在湛王前头,让后面的林七通了过去。
他正得意挡住了湛王的去路,腰间一痛,直接被宣世隶从马上踹了下去。湛王跳上梁曲轩的马匹,一边拉弓一边去追林七。
梁曲轩骂骂咧咧的爬起来,骑上湛王的坐骑狂奔。身下这匹马显然比他的速度要快得多,眼看着就要追了上去,宣世隶却已经放箭了,那箭从林七的耳边擦过,直追梅花鹿的屁股。
“慢了一步。”林七截住梁曲轩,心有余悸的摸着左耳,瞟了一眼湛王,小声道:“你怎么招惹上湛王了?”
梁曲轩被问得不知从哪里解释,便道:“我没招惹他,是他找上门来的。既然他要和我抢,老子便陪他抢到底。”
林七被梁曲轩呛得哑口无言,这湛王什么身份,现下去摆明了是和梁曲轩对着干。林七从中嗅出了异样的味道,这水深,他连试都不敢试,梁曲轩他劝不住,自己先跑总行了吧。
林七说是去前面找跑得不见踪影的阮非,一溜烟就逃了。
这一下子,就只剩他们两个人在原地,梁二少火气更是大开,“宣世隶,你到底要怎样?”
“狩猎啊。跟你一样。”他仍挂着笑容,并未因梁曲轩的怒火而有任何改变。
“狩你狗屁的猎,抢我的东西很爽是吧?我警告你别在跟着我,不然。”
“不然什么?一箭射死我吗?凭你的箭术?”宣世隶嘲笑道。
梁曲轩正要骂,一只灰色的兔子突然从草丛中窜了出来,正好停在两人的右边。
宣世隶眼疾手快,一把就抓住梁曲轩的弓,两个人在马上揪扯起来。那兔子还慢悠悠的吃了几口草,蹦蹦跳跳的就要跑远了。梁曲轩心里一急,丢了弓,从马上翻下来,纵身一扑,便把那灰兔子扑在了怀里。心里正得意。
一道利箭从上面射过来,梁曲轩抱着兔子打了个滚,心想这宣混蛋也太狠了,抢不到兔子就要下杀手。却料,紧跟着一道,两道,三道,四道,那箭一只接一只的往他身边飞。梁曲轩这才意识到不对。他刚站起身,宣世隶已经把手伸给他吼道:“上来,快。”
确实是有人要下杀手,可并不是对梁曲轩,而是他身后的宣世隶。
梁曲轩只往后急速的扫了一眼,总共是七八个黑衣人,跟在他们后面穷追不舍,那箭不停歇的追过来,他们走得之字型路线,能避开一些,可听着那箭钉入树木的声音,梁二少全身肌肉都绷起来了,这杀生之祸来的太突然。
“干你娘的,宣世隶你从哪招惹来这些刺客的。这是铁了心要杀你的。”
宣世隶把梁曲轩的背往下一按,道:“趴下!”这是上坡,两个大男人的重量压在马上,速度慢了很多,好在湛王骑术好,在树林里绕起来还算灵敏,不至于马上就被那些刺客追到。
梁二少哪里肯听话,他取过宣世隶背上的弓,也不管自己技术烂,搭上箭就往后射去,可这力量太微弱了,根本不能阻挡那些人的步伐。
“他们把我们往深山里逼,越进去人越少,救援的机会就越少。”
“我的腰带里插了一支竹哨。”
“你不早说。”梁曲轩赶紧把那竹哨找出来,哨声尖啸,感觉一下子那声音就窜入了天空。
哨声一出,后面箭雨来的更猛烈了。那几个人分散开来,想要包抄他们。若是这样下去,等不到援兵来,他们已经死在对方的箭下了。
梁曲轩看着手中的箭,只有四支了。
“要不一人两支,冲上去和他们拼了,拖死一个算一个。”
“把剩下的箭都给我。”右后方的路已经完全被截断了,左边是一道陡坡,梁曲轩感觉耳朵被咬了一口,后背一痛,整个人都腾空被甩下了那陡坡。他心里一惊,胡乱的摆动着双手想抓住藤木或者树根,可下落的势头太猛,根本止不住的随着那陡坡碰碰撞撞的往下滚,他下意识的就去抱住脑袋,缩成一团,浑身被那些树根和灌木刺的满是伤口。
待他觉得天旋地转了,才终于抱住了一颗树,停了下来。
恐惧感很快就淹没了梁曲轩,他脑子里就只有一个疯狂的念头,要爬上去,要去救宣世隶,他不能当逃兵,不能放宣世隶一个人死,而自己却苟活着。
可是,事实并不总是如愿,梁曲轩耳边回旋起那尖利的竹哨声,那哨声便是他的期望。他只能用双手攀着树根,或者挖出可以踏脚的小穴。只一会儿,那汗水就跟小溪流一样从额头上顺着脸庞滴入脖颈里,前襟后背都透出了水迹。
“干他娘的!”梁曲轩咒骂了一句,本来已经快爬上之前的地方,脚下踩着的石头却突然从泥土中滑落,他也跟着往下掉了一小段。结果再抬头看过去,刚刚停留的地方已经没有任何可供攀爬的缺口了。
路面上响起一大串马蹄声,应该听到竹哨赶来的士兵,梁曲轩立刻呼唤起来。
林七是听到哨声,觉得有些异常,便往声音的方向靠近,结果遇到大批的禁卫军赶了过来,他跟在后面,却正巧听到了梁曲轩的叫声。
“湛王出事了。”林七把梁曲轩拉上马,见他全身衣服破破烂烂的,还有好几处开了口,大概被划伤了出了血,手掌更是伤得厉害,混着黑色的泥土,特别的狼狈。梁曲轩从来在他们面前都是光鲜的,没见过这样窝囊的时刻,林七心里有点意外,又担心梁曲轩被牵连进这样的事件中,毕竟他最后看到梁曲轩是和湛王在一起的,但这时候不便多问,便道:“禁卫军已经赶过去了,前面的路全部被封锁了,我们过不去。曲轩,你身上伤太多,还是跟我先回营地处理一下。”
“他怎么样?”
“我也不太清楚,听说是受了重伤,最先赶过去的是湛王自己的人,然后禁卫军才到的。”
虽然梁曲轩执意要过去看看,但是禁卫军很快就封锁了出事地方的所有活动,他们也看到了一排排穿着统一盔甲的士兵。
梁曲轩找了个认识的打听了一下,说是湛王已经被送走了,袭击的七个刺客,全部当场死亡了。那士兵又悄悄告诉梁曲轩,说是他们赶过来的时候,湛王好像情况很糟糕,恐怕事情会很严重,让梁曲轩还是别在这地方多呆了。
梁曲轩还想再问,皇帝和一众臣子已经全部赶了过来。
梁曲言神情凝重,脸色像是铺了一层灰一般,他上下打量了梁曲轩一会儿,并没有问他怎么会弄成这样,只道了一句话:“马上回李大统领身边。”
湛王遇刺一事,事关重大,一个不小心就是掉脑袋的事情。梁曲言的话倒是直接把梁曲轩给点醒了,他一直顾着宣世隶的情况,反倒是忘了自己的处境,若是有人看到他和湛王在一起,那么他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不仅是他,连禁卫军,梁家也必定到牵连。更何况,在皇家的猎场里,这么隆重的节日上,湛王却遭受了性命之危,禁卫军头上,皇帝头上都顶着莫大的压力,恐怕如今各人都小心翼翼的踏着步子,生恐走错路。
此时,对于宣世隶的担忧,梁曲轩也只能压在心里,果真是又欠了他一次。
17.警告
近日,京城里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秋狩湛王遇刺一事,被传得沸沸扬扬,但是这事朝廷和民间却呈现出完全不同的走势。
老百姓是愤怒,伤心,害怕,那是他们心中的英雄,却被一些下三流的给使了坏,而如今生死不明,哪一个能放得下心。
朝廷里却因为皇帝的旨意,出现了截然不同的反应。
皇帝很快就给出了交代,虽然那几个刺客当场就已经死亡,可禁卫军却万万逃不掉疏于防卫的责难,整个皇城三万禁卫军,一个一个全部彻底清查。这些刺客是从哪个士兵手下钻进猎场的?又是哪些长官对这事一点都不知情的?就是当时赶到现场最慢的是谁都被一一清理了出来。
可这些人的名单往上一报,整个朝廷都震惊了。名单中的那些人,大部分都和湛王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皇帝这动作,明面上是在给湛王一个交代,背地里却是趁着重伤的机会,完全肃清禁卫营中湛王留下的人脉,这可是实打实的在收权了,皇帝是打算大换血,从禁卫营开始,新人一上来,也就意味着老人要挨个挨个的踢走,朝廷上的官员,特别是以前和湛王走得近的,无一人不胆战心惊,火已经要烧到屁股上了。
是进还是退,这个问题迫在眉睫,可是群龙无首,能够和皇帝直接对话的人,现在却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又有哪个敢站出来说话呢?
高兴的也不是没有,湛王在朝廷上的死敌,中书监梅惟梅大人是其中一个。
“大人,湛王那边是一点消息都没透出来,皇帝这么大手笔,他却什么动作都没有,未出过王府,恐怕是真的受了重伤,性命有碍。”
“哼,不管他是真伤了,还是躲在王府不出来。皇帝的意思明确得很,这次是下了决心要削他权了,不进就退,我们的机会来了。”
“大人,梁侍郎那边的消息那么准,我们是不是把他再拉拢些?”
梅惟半沉着脸,皮笑肉不笑的道:“梁曲言是皇帝的人,他的意思都是皇帝的意思。现在要打击湛王,他才愿意和我们走得近,一旦湛王放权,皇帝不需要借我们的力了,梁曲言自然不会亲我们。你去拉拢他,那就是敞开自己的后院给皇帝的狗,他要是翻脸不认人了,反咬一口,下一个倒霉的就是我们自己。”
“大人,那上次梁侍郎提起湛王在北疆的男宠清河,我们是不是顺着这条线追下去?”
“追,怎么不追?皇帝想借我们的手,翻出个更大的消息,一次把湛王的退路都给堵死,清河这条线你要好好查清楚。”后半句话,梅惟没说出口,但是下面的人个个心里都明白,湛王下去了,他们在朝廷上的地位自然就上去了。
梅大人想顺着皇帝的意思,彻底踩死自己的政敌。皇帝又何尝不是想借梅惟的手,把心头那根刺给完全剔除呢?他与宣世隶的感情很复杂,既有兄弟情,又有君臣情,但是面对宣世隶头上越来越亮的光环,手上越来越重的权利,他很难还如以前一样平静。鸟尽弓藏,削权是必行之势。
皇帝的心思,梁曲言明白,他俩唱的就是一出双簧。皇帝指哪儿,他打哪儿,还要借别人的手来打。为什么?那湛王毕竟是皇帝的弟弟,削权是一回事,兄弟之情是另一回事,当真湛王出了事情,那打人的那个,也绝对不会好过。所以,那几个刺客是怎么进的猎场,又是谁在背后指使,他心里明了,却一定要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