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呼吸——木原音濑
木原音濑  发于:2013年1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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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稳的气氛突然变了,榛野一副可怕的表情盯着谷地。

“什么时候开始痛的?”

“不是痛……好像有点化脓……”

榛野的表情变得愈发可怕。

“你还去医院吗?”

“嗯……自己来好像还是不太行,总是发炎……”

低头思考了一会儿,榛野抬起头。

“抱歉问一下,请问谷地先生看的医生可信吗?”

这么一说,谷地不好回答了。选择那家医院的原因单纯是因为离家近而已。

“没事,那位医生很温柔……”

“光温柔是治不好病的。”

被他语气严厉地斥责,谷地感觉就像一下子回到从前的职场上。 “我有个熟人是医生。我现在去给他打电话问问。”

“啊,可是……”

“能让更好的医生为你治疗,你对此有什么不满吗?”

谷地无法反驳,沉默下来。榛野说了声抱歉,走出房间,不知在和谁说话。不久榛野回来了,跟谷地确认了明天白天也休息。

“对你来说虽然是熟人的熟人,不过他应该是个值得信赖的医生。你晚上可能要上班,所以我预约的是上午。安排的是上午第一个,

所以请不要去晚了。”递过来的便条上写着车站附近的一家大综合医院。谷地知道医院口碑不错,等待时间长也是出了名的。要是没有门路,恐怕排不到上午第一个看病吧。

知道榛野是出于对自己的考虑才安排了这些,但谷地无法直率地道谢。

“我的自作主张可能让你觉得不舒服,不过在这件事上我不能放手不管。你的伤多少与我有关,至少我有说话的权利。”

“说过很多次了,我和榛野先生没什么关系。”

谷地有些赌气地反驳。

“我是在担心你。让你受伤是我欠你的,而且我也希望你能早日痊愈。我想象不出耳朵不好用的生活是什么样,但我知道那会很不方便。如果谷地先生可以体谅我的心情,就请你快点好起来,让我安心。”

被他的心意迎头砸下,谷地甚至觉得有些透不过气。

“……我明白了。就照你说的,明天去看病。”强忍着心里涌上的不快,谷地答道。闻言榛野露出了放心的表情。

不多久,榛野回去了。回到独自一人,在心里大摇其头的同时,谷地却觉得屋里好像突然变得空空荡荡的。

洗着外卖的餐具,谷地发现这次榛野没有借书。虽然没有借书……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榛野下周仍然会过来玩。

第二天从早上开始就很冷。谷地穿上买了很久的相当厚重的羊毛大衣,骑车去医院。明明还没开始看诊,医院候诊室已经像传说中的一样人头攒动了。

开始看诊后,谷地第一个被叫到名字。给谷地看诊的是个比谷地年轻些的约莫三十岁上下的男医生,不过看他谈吐稳重,谷地心生好感。

因为产生了炎症,鼓膜的再生有所延迟,于是为了消除炎症,首先要给耳内消毒,开了含抗生素的口服药。随后,医生强调绝对不能让耳朵进水,在洗头发的时候需要特别小心。

看诊结束,谷地正要走出诊室的时候,入口处的帘子被猛然拉开。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高个子男人走了进来。年纪大概在三十五岁上下,看起来和榛野差不多。

“来了?”

看诊的医生用眼神示意,男人顺着视线看到了谷地,露出夸张的惊讶表情,然后嘻嘻一笑,朝谷地伸出右手。

“你好,我叫坂口。你认识榛野对吗……”

“多谢关照,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谈吐有礼的男人和面无表情的榛野形成了对比。出了诊室,坂口仍然跟在谷地身边。到了偏僻的地方,他突然开口说道:“他可攻可受,你们玩得很开心吧。”

谷地停下脚步。男人突然用随随便便的口气聊起来,让人觉得不对劲,而且也不知道什么是“可攻可受”。应该是年轻人之间用来形容某种性格上的特质的吧,可这也完全不在可以预料的范围之内。

“实在不好意思,我见识短浅,不太清楚什么是‘可攻可受’。”

坂口有些不好意思地仔细观察谷地的表情。

“是形容性格的吗?我眼里的榛野先生是个很正直的人……”

皱起眉头挠挠后脑,坂口苦笑。

“不用警惕什么啦,我只是纯粹好奇才问的。对了顺便再问一件事……”

坂口在谷地耳边小声问:“你们谁在下面?”谷地心想果然是个冒失的男人,还是老实回答: “还在一起工作的时候,他是我的上司。现在我已经离开了公司,所以不再是这种上下关系了。”

简短的沉默过后,坂口有些慌张地说了句“不要告诉他我问了这些”,便走开了。

从医院回到家,已经是午后。正站在玄关准备进门的时候,电话响了,谷地怕是榛野,慌忙拿起听筒。

“我是榛野”,自报家门后,他立刻询问谷地有没有去医院。

“去过了。开了口服的药,然后再观察一阵子。”

是吗。低声说完,榛野沉默下来。谷地心想现在是上班时间,还是早点挂电话吧,这一点必须提醒他。

“榛野先生所说的医院里的熟人,是一位姓坂口的先生吗?”

“咦?”

惊讶的声音。

“他还特地过来打招呼。要是你见到了他,能帮我道声谢吗?”

“啊,嗯。”榛野这做事黑白分明的男人却给出了含糊的回答。

“坂口还跟你说了什么吗?”

脑中浮现出之前那不自然的对话。虽然没什么好隐瞒的,可人家说不要讲,也就不好透露。

“没什么。”

“是吗……”

谷地突然想起一件很在意的事。心想不能让他知道那和坂口的话有关,便特地先说了句“问个毫不相关的问题……”,这才问道:“榛野先生知道‘可攻可受’这个词吗?”

电话那端沉默了。

“是年轻人中流行的用来形容某种特质的词吗?”

“你听谁说的!”

榛野的声音充满怒气,而且还质问来源,谷地有些不安。

“那个……在电视里……”

“是坂口说的吧?肯定是这样。那家伙还给你灌输了什么?”

隔着电话仍然能感觉到那股冲天怒气,谷地不知道该怎么辩解才好。

“没说什么。而且我觉得,坂口先生提起‘可攻可受’并没有恶意。”电话被挂断了。犹豫着要不要再打过去,想起他正在上班,还是算了。

算算时间差不多该下班了,谷地正想给榛野的手机或是家里打电话,这才发现压根不知道他的任何号码……从来没打过。

在公司上班的时候有手机,里面存有上司的宅电和手机号,但对于坐办公桌的谷地来说没什么用,离职的时候就解了约。断了定期收入,开销能省一点是一点,家里的电话已经够用了。

心想找找从前的公司职员花名册应该就能解决,谷地这才发现,彼此基本上是靠榛野才保持着联系。

为了打电话所以去查了号码,结果当晚查到了号码却没有打,因为还没有做好迎战对方的愤怒的心理准备。因为夜班所以必须休息,但过于在意榛野的态度,谷地怎么也睡不着,结果睡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去上班了。

凌晨四点多,谷地困到了极点,为了多少清醒一些,开始打扫收银台周围。只要活动身体,多少还是能抵抗睡魔的。

听到店门打开的动静,谷地招呼了句“欢迎光临”,慌忙回到收银台后面,看见走进来的客人,低呼了一声。

昨天中午擅自挂断电话的榛野,正垂着头站在那里,一句话都不说。谷地再次从柜台后面走出来,站在榛野面前。

“抱歉深夜过来打扰你。”榛野小声道歉,看了看烹调间。过了一会儿,谷地才发觉他好像是在顾忌什么。

“之前在这里工作的那个大学生已经辞职了。所以……稍微聊几句应该没什么关系。”

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榛野问:“可以出去呆一会儿吗?”在店里聊还好,出去就是擅离职守了。

“外面很冷吧。”

“悄悄说就可以了吧”,谷地说,但榛野坚持说“……我想在没人的地方讲。不用太长时间”,还是想出去。谷地对烹调间里的店长请了五分钟的假,走出店门。

外面冷得让人直打哆嗦。下了雪,但没到积起来的程度,被沥青路面一点一点地吸收了。

“自己闷头苦恼不是我的作风,所以我直接问你。请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坂口跟你说了些什么。”

强硬的口气。谷地也感觉得到,榛野近乎神经质地在意坂口的话,同时也纳闷,真的是值得介意成这样的事吗。

坂口说过,不要把对话的内容告诉榛野。可是已经被他知道了。哪怕是单方面作出的,约定毕竟还是约定,必须遵守,可同时谷地十分在意榛野大半夜的来找自己的这份不安。

“坂口说榛野先生是‘可攻可受’。还有……他好像问的是谁在下面。我们明明已经不在一起工作了,不是什么上下的关系……”

谷地照实说了。还没听完,榛野便用力咬紧下唇

“只有这些。没什么值得你烦恼的事,真的。”

听谷地掩护似的说完,榛野有些恍惚地笑了。

“谷地先生,你真的什么都没发现吗?”

“发现什么……?”

听到谷地的回答,榛野带着几分自虐地笑着说“不,没什么”,低下头。对话一中断,立刻觉得格外寒气逼人。

“那个……你介绍给我的医生很亲切,还开了药,肯定会好起来的。这次能去那里看病真是托你的福。”

榛野仍然低着头,没有回应。没有回应……就无话可说了。

“谷地先生……”

榛野忽然抬起头。

“你为什么到这个年纪还是单身呢?”

这和刚才的话没有半点联系。谷地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问。

“我听人说你以前也订过婚,不过在婚礼前夕告吹。是因为忘不了那个人吗?”如果真是那样,也许还帅气些。谷地笑了:“我已经想不起她长什么样子了。我单身只是因为没有那种机会而已,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那以后呢?”

“以后?”

“未来……”

未来……在心里反复咀嚼这个词,谷地叹了口气。

“要是有女人愿意要靠打工维生的中年男人就好了……”

谷地笑了,但榛野并没有挤出哪怕是应酬般的笑容。这样一来,独自笑着的自己感觉实在很傻。

“也没有喜欢的人吗?”

被他直直地注视着问。

“是啊……”

想为什么光问我的事呢,谷地反问道:“榛野先生有喜欢的人吗?”

榛野惊讶地睁大了双眼,随即眯了起来,瞪着谷地。

“……有的。”

有喜欢的人,挺好的……可是谷地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盯着自己不放。

“那你们正在交往吧。”

“没有……只是我一厢情愿而已。”

照榛野的性格说来,有了喜欢的人应该会立刻表白才对。没有这样做,也就是说……是爱上别人的恋人或是不伦之恋吗。谷地在心里想象。

“要是心意能传达给对方就好了。”

即使不合义理,爱上一个人的心情是无罪的。谷地想,就算进展不顺利,至少能让对方了解榛野的心意也好。

“不负责任的……”

听到这低咒般的冰冷词汇,谷地背上直打颤。

“漂亮话怎么说都行。谷地先生是不是还想说,愿意帮我一把?”

“……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

榛野大笑出声。不知道哪里好笑,他只是一直笑,直到像弦突然绷断一般戛然而止。

谷地注意到,榛野和平时不太一样,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可是搞不清楚为什么,也判断不出问题是不是在于自己能否帮得上忙。

“谷地先生,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店门打开了,店长在呼唤。这才发现已经外出将近十五分钟。谷地不想就这样扔下榛野不管,可是又不能抛下工作。

“我必须回店里去了……对不起。”

榛野暧昧地点点头。

“下次再慢慢谈吧。周日你还会来的吧,那时候再……”

“没什么理由,也可以去吗?”

谷地不解。

“我忘记借书,就没有还书这个借口可用了。”

谷地对喃喃自语的榛野苦笑道:“即使没有理由,也欢迎你来玩。要说你来我家只是为了借书,也挺让人难过的。”一下子瞪视,一下子又发怒,严厉的表情在那张脸上不停交替,忽然全都平息下来,脸颊也微微放松了些。

“也是……”

临走前榛野微微点头示意,说声“那周日见”便回去了。谷地有些在意他拘泥于“周日”这一点,不过并没有往深了想。

表弟打来电话是在星期五晚上,谷地正要出门上夜班的时候。还以为是榛野打来的,结果是表弟,才第一句,就从他的语调里听出了不祥的预感。

表弟说,久病不愈的舅舅刚刚去世。葬礼在后天上午十点举行。舅舅家在福冈,赶过去很花时间。不提前一天出发会来不及。

第二天下夜班后,谷地睡了三个小时,便带着装有过一夜的准备和丧服的提包上了飞机。

抵达福冈时,已经将近黄昏。舅舅曾经是个看起来很气派的男人,那在箱中沉睡般地闭着眼睛的身影瘦了好多,看起来有些陌生。想起最后一次见到舅舅是在自己母亲的葬礼上,总觉得有些讽刺。第二天的葬礼上来了很多吊唁的人。大概是因为舅舅在当地从事木材批发的缘故吧,多数是有工作上的往来的人。

父亲并没有兄弟,母亲的兄弟也只有这一个已经去世的舅舅。于是称得上是谷地亲戚的人,只剩下舅舅的孩子——一对表兄妹而已。

举行葬礼的时候,谷地心想,如果自己出意外或是病死了,有谁能负责打点后事呢?应该是表弟吧。想到这里又难过又愧疚,心情变得有些复杂。直到最后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但没有家人,只能靠亲戚,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出殡后等待火化的时间里,谷地到外面的和式庭院走走,听见表弟在呼唤自己。他比谷地小一岁,可是已经头发稀疏,看起来相当苍老。

“健司哥还是单身?”

谷地苦笑。从昨天到今天,每次见到昔日熟人,都会被反复问到同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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