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呼吸——木原音濑
木原音濑  发于:2013年1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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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烦死了’是什么意思?这是单纯的感情表达,不能作为对我的话的回答。”

……胸口一阵不安。谷地从柜台走出来,插进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紧张空气的两人中间。

“西田先生,刚才实在很抱歉。”

不管怎样先对年轻男人道了歉,然后回头面向榛野。

“便当要凉了,我觉得你最好早一点回去。”

榛野看起来好像还想说什么,但听谷地这么一说,勉勉强强地准备回去。

隔着谷地,西田说道:“在提醒别人之前,最好先管好你自己。”

一瞬间,就在话音刚落的时候,西田推开谷地,朝榛野冲了过去。被推得站都站不稳,谷地仍然从背后抱住西田。

“请不要这样!”

不管谷地怎么制止,西田仍然死命抓住榛野的上衣不放。谷地不算矮小,但也制不住一个动了真格的年轻男人。

西田狂暴起来,拳头几次砸中谷地的头和肩膀。

“请你住手!”

听到谷地大喊,西田这才回过神,安静下来。

“不可以打人。再怎么说他也是客人。你明白不明白,你要为你的轻率行动负起相关责任的。”

西田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心想没点头但也应该听进去了吧,谷地对一脸不高兴的榛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回家去。

榛野沉默着转身正要出门,这时西田抬起头,迅雷不及掩耳地再次冲到榛野面前,抓住他的衣领。

被他偷袭的榛野并非毫无抵抗,抓住他动作粗鲁的右手用力一拧,在西田呼痛且注意力分散的时候,右腿撩了他一脚。男人失去平衡,当场倒地。看起来惨透了。

“请你放尊重一点……”

榛野抓住西田的手腕,拉他站了起来。记吃不记打的男人正要再次扑向榛野,谷地把两人拉开。

“滚开,臭老头!”

来不及躲开,西田使尽全力扇了谷地一个耳光,啪啦一声巨响在脑中响起。与此同时,脚下一个不稳,谷地栽倒在背后的点心架上。架上的东西散了一地,见此惨状,西田的动作也停下了。

“你没事吧!”

榛野冲了过来。谷地背上撞得不轻,一脸痛苦地站起来,随即发现不对劲。

听不见了。倒不是完全听不到,可是很不清楚。大概是发现谷地茫然的表情有些不对劲,榛野在谷地的左边说话。明明这么近,却听不清楚。

谷地试着堵上右耳,一片沉默,并不是因为深夜,也不是因为这紧张的气氛。

……左耳听不见了。

这天下班后,谷地去了医院。西田诚心道过歉了,谷地装作镇静地对西田说“不用太在意”,心里却十分不安,怕这样下去会失聪。

在医院检查,医生说左耳鼓膜破裂。西田打在耳朵上,就如同盖子一样产生了压强,薄薄的鼓膜因此破裂。

鼓膜破裂有针孔状破裂以及全部破裂等不同情况,谷地属于大部分破裂。

听医生说鼓膜会再生,听力会和原来一样,谷地心里松了口气。只是开孔较大,完全康复需要将近半年时间。

回到家里已经是下午两点,到家的同时开始犯困。谷地在附近的便利店买了迟来的午饭吃掉,正想睡一会儿,电话响了。

应该没人会打来才对。谷地心想会不会是西田,结果是榛野。

“我是榛野。你没睡吗?”

榛野的声音没有了往常的清晰明确。

“没有……我没事。”

“抱歉在店里起了冲突。是我挑衅他,谷地先生却受了伤……”

的确事件起自两人的争端,但确切地说其实是因为自己提醒西田注意工作态度,并不是榛野的错。

“不是榛野课长的错,请不要在意。”

紧张的气氛却仍然弥漫,榛野急急地问:“对了……你的耳朵怎么样了?”

“耳朵……”

谷地想了想。

“没什么事。暂时听不太清楚,慢慢就会痊愈了。”

“是吗……”

话里隐约可以听出放心的味道。想到他不是当事人,却劳他操心,谷地有些愧疚。

“抱歉,还劳你打来电话。谢谢你的关心,我没事……”

他应该正在上班,长时间打电话不太好,谷地想尽快挂断,但这是对方打来的,自己没办法主动说再见。

“……我想表示一下歉意,可以吗?”

谷地拿着听筒慌了神。

“不用这么客气,刚才也说过,这并不是榛野课长的错,我的耳朵也没什么大碍,真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谷地拼命拒绝,对方却不依不饶:“这样我会过意不去。”说着说着,谷地怕被执拗的榛野说服,明知失礼却仍是丢下一句“你的好意我真的心领了,谢谢你打来电话关心,抱歉”,挂断了电话。

和榛野说完,睡意烟消云散。谷地不能洗头发,仍然小心地戴着耳塞洗了澡,躺到床上。耳朵没什么大碍,打工自然不需要请假。这样一来谷地仍然要去上夜班,不睡觉的话,身体会吃不消。

一直睡到出门前一个小时,再也没人打过电话。夜里十一点,谷地醒了,穿戴整齐后出了门。外面冷得有些冻人,骑上车,手冻得僵硬,左耳听不到的别扭感觉愈发明显。

到了店里,店长难得地出现了。一问,店长说是大学生西田突然辞职,他来代班。

谷地穿上店里的围裙,三十五岁的店长一脸不快地嘀咕:“这年头的年轻人啊……”

“真是没责任心。不喜欢做,就辞职了事。西田也只是打了个电话说不干了而已。而且他还问‘薪水是按日结算的吧’,该说他太厚脸皮还是什么呢……”

听着听着,谷地心情有些复杂。昨天,西田最后还是道歉了。知道他不是故意的,谷地并不生气,也不想生气。但是压根不考虑别人就突然辞职,对被自己打伤的人连问候都没有,可见西田没什么风度。

“……先生,谷地先生?”

谷地想得出神,没有听到呼唤。而且声音在左边,听不到。

“谷地先生,听到了吗?”

听到这不耐烦的声音,谷地回过神,慌忙道歉。

“抱歉,我左耳不太好,听不清楚……”

店长不解地歪着头。

“你受伤了?”

是昨天在店里被西田打的——谷地说不出口。

“我摔了一跤……”

是吗……店长低声说道。“小心一点”,店长拍了拍谷地的肩头。这一天,大概是照顾到左耳听不到的谷地,只在店长休息时,谷地才负责收银。

天亮之后,谷地在七点钟和白班的打工人员换班。解下围裙,谷地从后门出去,打开停放在员工停车处的自行车。

车把和车座冰凉冰凉。差不多该戴手套了……想着,谷地骑到马路上。

店前有个穿黑色长大衣的上班族。彼此几乎是同时发现了对方。察觉榛野正向自己走来,谷地停下车。

“早安。”

一边呼出白色蒸汽,榛野朝谷地打招呼。

“早安。”

谷地回忆起前一天是自己擅自挂断电话。

“你的耳朵还好吗?”

“还好。不疼,只是听不到而已。右边没事,生活没什么不方便的。抱歉让你担心了。”像是有话要说,榛野露出复杂的表情,把手里纸袋递给谷地。

“聊表歉意……”

谷地没有伸手,也不想接受。

“不用这么多礼,我也不好意思。”

谷地在推辞,可榛野并不放弃。两人站在路中间来回推让。榛野说着“你要是再不收下,我就要迟到了”,把袋子塞给谷地。

下意识地接住袋子,谷地想退回去,这下榛野却怎么也不肯收了。榛野看看表,朝谷地轻轻点了点头,往车站的方向走去。

要是追上去还给他,反而给他添麻烦。反正最后要收下,早知道一开始痛快收下就好了。

回到家里,谷地打开袋子。刚一打开,香气便弥漫出来,里面是一套罐装咖啡豆。

还在公司上班时,谷地经常在闲暇时喝咖啡。不过辞职之后就再也没有主动买来喝过了。

闻着浓浓的香气,谷地突然想喝咖啡了。豆子已经磨好了,只要有滤壶和滴漏器就能喝了。记得以前家里有的,找了找,发黄的咖啡滤壶和滴漏器都在碗柜抽屉里放着。

和速溶咖啡不同,冲泡咖啡需要费些工夫,不过泡好的咖啡却香醇得令人赞叹。

拿着马克杯,谷地在后廊上坐下。母亲在世时买下的庭院如今已经是杂草蔓生,树叶散落一地,一派冷清。

沙拉沙拉,近处的草摇动起来,猫从草从中探出头,蹭蹭坐在后廊上的谷地的脚,爬到谷地的膝盖上来。

抚摸着猫儿的脑袋,谷地想着榛野,发生过那样的不愉快之后,他大概不会再来店里了吧。到此为止了吗……一边想着,谷地漫不经心地眺望着冬日里凋敝的院子。

改上夜班之后,周六大多休息。一个下着冷雨的周日午后,谷地坐在起居室里的无腿靠椅上看书。晌午时分谷地去了趟附近的书店,买了一套五本推理小说。

读完第一本,谷地心满意足,加上这淅淅沥沥地下着雨的午后倦怠气氛,不知不觉间开始犯困,这时,电话响了。前天刚听堂兄说过伯父身体不太好,怕是堂兄打来的,谷地慌忙接起电话。

“我是榛野。”

听到对方自报家门,谷地紧张起来——从另一种意义上。

“啊,你好。上次真是谢谢你了。”

收到表示歉意的咖啡,是在前天。谷地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连一句谢谢都没说过。

“没什么……后来你的耳朵怎么样了?”

想到他可能一直在担心,谷地在多少觉得开心的同时有些不可思议。一起工作的时候,完全不觉得他是懂得关心的人。

“没什么变化,不过没事。听不到声音一开始有些不方便,不过慢慢习惯了。”

“是吗……”

短短的沉默中,谷地想,也许这份挂念,说是体贴,倒不如说是罪恶感的另一面。这样想来,谷地的心立刻惊人地冷了下来。

“不用在意我的耳朵。真的,又不是什么值得榛野课长挂念的事……”

“记得我已经说过了。”

榛野的声音低沉而又清澈,隔着电话仍然十分清晰。

“我已经不是谷地先生的上司了,不用称呼我为课长。也用不着使用过分尊敬的敬语。”拿着听筒,谷地感觉自己好像越来越矮小。

“啊,是这样啊。”

苦笑的自己实在太谦卑太烦人,可也做不出其他反应。

“以前的习惯改不掉了……”

又是一阵微妙的沉默。

“我查了一下,谷地先生是鼓膜破裂吗?”

“啊,是的。”

“鼓膜再生需要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在这期间也许会感觉有些不自由,如果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可以随时找我。”

怕给榛野添麻烦,谷地并没有跟他讲过耳朵的情况。榛野是从那时的状况推测出来的吧。

“真的没关系。谢谢你。”

如果听力不佳带来不便,肯定是打不了电话的。而且自己也过了轻信客套话的年纪。

沉默卷土重来。谷地一边想着是不是该主动说话,一边又暗自希望榛野能挂断电话。

“书我读过了。”

电话那端突然冒出一句。

“Eric August的白玫瑰系列。”

是自己的推荐,看来必须要听他说感想了。

“怎么样?”

“很有意思。看到一半就能读出一些设置其中的机关,故事展开很快,我就趁势一口气读到了最后。”

听到对最开始的那本书面露难色的男人说有意思,好歹松了口气。:

“这个系列中事件接二连三地发生,读起来完全不会烦呢。确实像榛野……先生说的那样,机关是可以看出来的,不过让读者在一定程度上理解这些可能也是作者的手法。”

“你是说……手法吗?”

谷地耸耸肩。

“不同的悬疑小说,其乐趣也不尽相同……我认为这种理解的乐趣是确实存在的。”

男人在电话另一端沉默下来,过了一阵子才低声说了句“好深奥”。

“谷地先生似乎经常读这一类的书呢。”

“因为读书是我唯一的乐趣嘛。”

“以前我也说过,在听说谷地先生会读书的时候,我自作主张地认为是纯文学,完全没想到是悬疑小说中外国作家的作品。”

忽然,谷地有些好奇,在榛野的心目中自己是什么形象呢。

“有兴致的时候,我也会读纯文学。只是……说到日本的纯文学,大多会令人感同身受,悬疑小说也多得不得了。我偏爱外国作家的一点在于其视野广阔,而且描写的是外国的日常生活,和我自己的生活有些距离。”

“和生活有些距离,是指脱离日常生活吗?”

“读书是我的一大乐趣。比起反思现实,我觉得还是享受超乎想象的世界观比较好……”

“你对当前的生活有什么不满吗?”

谷地被这直截了当的问题问住了。关于身体、关于金钱……要说起对未来的隐隐不安,就会没完没了。

“要说完全没有自然是假的,但我认为这与读书无关。从以前开始我就很喜欢阅读。”

是吗。榛野回应道。随即不知第几次的沉默再次降临。谷地盯着电话机按钮上的字。这种毫不含糊的说话方式实在太辛苦……好累。

“白玫瑰系列

我快看完了,不过其中两本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也就没有读。”

随便敷衍一句也无所谓,但那样做似乎有点扫兴。

“知道书名吗?”

“《独脚的男人》还有《孪生子的记忆》。”

“这两本我家有……要借吗?”

“可以吗?谢谢。”

说了要借,谷地心想,该怎么给你呢。这时,榛野问道:“谷地先生过一会儿会出门吗?”- “不会……”

“那我可以过来借书吗?”

“到我家来?”

“我想早点读它。要是不方便就下次吧。”

无论方便与否,这么一问又怎么好拒绝。

“你知道我家地址吗?在远离大街的地方,不太好找……”

“我有熟人住在堂山町,我可以走到大街那边。到那里我会再给你打电话,然后请给我指路。”

“啊,好的……”

“那么等会儿见。我这就出门。”

电话挂断了。谷地隐约有种预感,原本平稳宁静的周日下午,会变得兵荒马乱。

当榛野赶到谷地家,已经是打完电话约一个小时之后。听到门铃声,谷地慌忙趿上拖鞋拿着伞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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