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不敢想下去了,感觉血气上涌。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真难受。
平复了一下心情,我开始环顾我周围的环境。空间不大,从我的角度,左边能看到的有衣橱,全身镜,右边是床头柜和落地窗,再往外是阳台。很简洁,像天花板上就只有一盏灯。床尾呢?我撑起身子看了一眼,一看差点没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真的,我受了惊,赶忙躺回去装死,没想到尺度没掌握好,背部一下子撞上床头,连带着床都震了一震,都不知道是床响还是我的骨头响,我倒吸了好几口凉气,疼得龇牙咧嘴。
我看见单亦背对着我坐在床尾,盘着腿埋着头,不知道在捣腾什么,他穿着长T,俯身的时候现出纤细的腰杆,带出腰部一小块白皙的皮肤。我脸又热了,估计是疼的。
床尾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感觉床陷下去了一块,再睁开眼,就看到单亦的脸出现在我正上方,他用一种婴儿爬的姿势把我困在双手间,我忘了反应,跟他那么对视着,傻了一样。他先反应过来,可能觉得不对劲,翻个身就跳下床,然后站在床边伸手来探我的额头,他的手不宽厚,有点凉,贴我脑门上跟冰块似的,我装孙子,缩都不敢缩,也不敢出声。多说多错,这道理我现在真懂了。
单亦的手在我额上放了很久,久到我开始怀疑他的意图是拿我的额头取暖时,他才收回手,又贴上他自己的额头。那认真的模样让我都不忍心问:“你是不是不会啊?”
“好像还有点烫。”他终于下了结论,有点迷糊地挠了挠头:“那再吃一片退烧药吧。”看来他是真不会,我欲哭无泪,脸上的表情肯定也特别扭曲,因为我看到单亦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那一笑,还在颊边带出个不深不浅的酒窝,我看得入了迷,觉得他的脸整个就像一张画,一笔一划,都是原先就打了稿的,不偏不倚,刚刚好。
单亦转身去找药,我继续拿被子蒙着半边脸充孙子,眼睛跟着他的身影晃来晃去老半天,他才终于在抽屉里翻出了一个药盒子。我的神经都紧张起来,觉得自己半条小命就系在他看说明书的那个动作里。
他只粗略扫了两眼,拆开外包装,取了两颗胶囊出来,又拿了杯子转身去倒水。我撑起脑袋看他走进了类似厨房的地方,这才发现这个小房间布置虽然简单,该有的东西却都有了,像个窝,有模有样的。这么一想,居然觉得有种温馨的感觉在屋子里蔓延,暖暖的,一直没入胸腔。
我笑了笑,心里忍不住开始自嘲,却仍觉得有丝甜蜜荡开来,让人迷醉。这时厨房里传来单亦有些无奈的声音:“蓝岚,没米了,我给你下面条好么?”
没米了?下面条?
我“啊”了一声坐起来,正好看到他从厨房里探出个脑袋,朝我笑了笑,说:“吃药前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我傻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也没弄清楚自己想表达什么,最后咳了两声掩饰尴尬,对他说:“不用太麻烦了。”
他扬了扬手里的一袋鸡蛋面,一本正经地说:“吃过面条我们去看医生好了,这个季节生病了容易落下病根。”说着就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儿里面传来“哗哗”的盛水声,又听见打开煤气炉的声音,我愣了,几乎接受不能,坐在床上干瞪眼。
现在的感觉,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受宠若惊。我抱着被子,睡在单亦床上,身上套着单亦柔软的睡衣,看着正前方电视里搞笑的综艺节目,听着厨房里乒乒乓乓的锅碗碰撞声,想象单亦皱着眉头给我煮面条的样子,始终觉得不敢置信。我用力掐了两下大腿之后,掀开被子下床,鞋都没穿就溜进了厨房。
单亦背对着我,正往锅里下鸡蛋。他的动作很小心,像是怕被沸水溅到,鸡蛋一下锅他就弹开很远,然后才远远地伸着筷子去把鸡蛋搅破。我在后面看着他用勺子舀了点汤试味道,吧唧一下嘴,又往锅里添了几片洗干净的生菜叶,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又蹑手蹑脚爬回床上坐着,不一会儿,单亦端着热气腾腾的面条摆上床尾的矮几,招呼我过去吃,我像他刚才那样盘腿坐着,埋头的时候水蒸气扑在我脸上,感觉眼睛都湿润了。单亦找了个垫子,坐在地上,把他的笔记本挪到一边,我吃面的时候他一页一页地翻着导入电脑里的照片,神情专注,等我吃得差不多了,才把笔记本一合,问我:“怎么样,好吃吗?”
我使劲点头,实际上顾着看他,我都没怎么注意面条的味道,只知道很清淡,吃起来很舒服。
之前我想过,单亦身上到底有什么地方吸引人,现在觉得自己真的很傻。听人说,喜欢上一个人只需要一眼的功夫,那一瞬间你感觉对味了,就会觉得他什么都好,即使与你之前的预想完全背道而驰,你仍会觉得这样的他是更好的。
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等我把面条都吃光,单亦已经换好衣服了,他简单收拾了一下茶几,把碗筷放进水槽里,回头叫我把衣服换了,要带我去看医生。有个屁好看,我生病从来不看医生,但是单亦一本正经地往我头上套羊毛帽,又往我脖子上围围巾,于是我傻了,还喜滋滋的冒泡。
出门的时候是傍晚,单亦住的地方环境一般,但离市区中心很近,雨已经停了,在路面留下大片的积水,跟路灯车灯亮成一片,又赶上下班的时间,已经有堵车的趋势。单亦看了眼不远处的公车站,对我说:“现在坐车反而不方便,我记得这附近有个小诊所,那医生也不错的。”
我往手心哈了口气,冲他点点头:“我没事,随便吧。”
“年轻时不好好照顾身体可不行,年纪大了要遭罪的。”单亦的手插在衣袋里,回头对我笑了笑。我正为他装老成而觉得好笑的时候,他又添了一句:“这是我爸以前常跟我说的。”
我想起之前他喝醉的时候跟我说过,他没有家。这么一来我更觉得自己对他一无所知,在这种情况下说喜欢,确实可笑。
“你不跟家人住在一起?”因为身体不舒服,使不上劲,没走几步就被落下了,我只能加快脚步跟上他。他走在外侧,我在里侧,我觉得别扭,有种被护着的感觉,特别娘儿们。
单亦点点头,勾起嘴角,眼里却是无奈:“嗯,我爸他还不知道我回来了。”
“你没告诉他?想给他惊喜么?”我接着问,单亦突然停了下来,噗嗤一声笑了,却没有回答。
我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不愿说,我也不好问,话题自然就转到别的地方去了。
“白修他们呢,回美国了吗?”
“还没,再过两周吧。”
“……那你呢?”这句话在肚子里打了几个转,终于还是没忍住。
单亦放慢了脚步,抬头看着深蓝色的天,呼了一口气:“我打算留下来,你没看我房子都租了吗?”
好吧。
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如果单亦要回去了,那怎么办?
原本的想法是,他回不回去,对我影响不大,因为我从来没敢奢望得到他,就让这份莫名其妙的感情自生自灭好了。但现实不是这样,见他的次数总共就那么多,可是眼里心里都是他的身影,会渴望看到他,会想要梦到他,却又害怕见到他。想到他还在同一个城市的某个地方,可能会遇到,心里就会有期待,虽然这期待更像是折磨。
喜欢一个人是多辛苦的一件事,更恐怖的是明知没有结果,却还不肯死心,这根本就是自虐。
如果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可能对我来说才是一件好事,可是现在他说他不走了。
他不走了!
说不上是喜悦还是震惊,我觉得我需要好好消化一下这句话。
“蓝岚?”
“嗯。”
“你倒是跟上啊?”单亦的声音听上去特别无奈,我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已经一个人落在后头冥想去了,忙喊着“抱歉”跟上去。
单亦一把拉住我的手,动作自然,也不管我瞬间五味杂陈的心情,丝毫不觉得别扭,反倒衬得我小家子气了。
他说:“我一直觉得你挺像一个人,今天我终于知道像谁了。”
“谁?”
“白修。”
我像白修?等等,我像白修?我这么深沉的一个人我哪里像幼稚的白修了,单亦你这绝对是在侮辱我,我怒了。
“白修傻乎乎的,脾气很大,他从来不记仇,好像可以为了任何人而改变,他有一种特质,总让人想亲近。”他说着自己开心起来,抓着我的手也紧了紧,笑得很欢,像在炫耀自己的宝贝。
白修对他来说很重要,真正让我介怀的却是另一个人——如果我有这个立场来介怀的话。单亦谈起白修会笑,而叫着那个人的名字,会哭。我不能不在意,那天晚上落在我耳边那模糊的两个字究竟是什么?
但现在不是为了这个而坏心情的时候,我已经心满意足。
单亦拉着我的手慢悠悠地穿过大街小巷,在灯红酒绿的市区中心寻找一家小诊所,流离的灯光和匆忙的人潮都成了点缀,花是红的草是绿的,世界好像只剩下我们两个。春天来了。
如果我们终将只能成为两条平行线,那么跟他相处的一点一滴,都会成为最珍贵的宝藏。我现在愿意去思考的只是这样的问题,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珍惜,而不是想要更多。
第六章:电话
闹钟响到第六遍的时候,我终于伸长手把它按掉了。
发现气温已经开始回暖,蒙着棉被睡出了一身汗,刘海都是湿的,贴着额头。
坐起身伸了个懒腰,扫了眼阳台,它早被正午刺眼的光线笼成一片白色,今天估计能晒被子。
这么想着,我抖了抖被子,把它推到床脚,然后慢条斯理地爬下床。
从单亦那回到学校已经有四天,这几个晚上就没有在2点前睡着过,前三天早上有课,每天起床都生不如死,今天终于补了个觉,觉得精神好了那么一点儿。
这会儿宿舍里一个人都没有,严隽和苏醒估计都吃饭去了。本来我们的东西就不多,这下子看上去空间更大,拜严隽的轻微洁癖所赐,还显得特别干净。
进洗手间刷牙洗脸,顺便找了块抹布,顶着烈日把阳台的栏杆抹干净,回屋抱被子摊上面晒,弄完才发现整幢楼的围栏上搭了不少棉被,风一吹就哗啦啦地群舞,甭提多壮观了。
再坐回书桌前,已经过了大半个钟头,桌上摊着从庄芸那新搜刮回来的《城市》,这些杂志在我的书架上已经占了很大的空间,庄芸没回来要,我也没还,改明儿打包卖掉。
我给自己泡了一杯牛奶,奶粉也是庄芸给我送的,很多时候,我觉得她简直是我妈了,我妈估计都没她这么宠我。
翻了两页《城市》,就听见开门的声音,我往门口看了一眼,耿城提着一袋东西,神情复杂地看着我。
我心情也很复杂。
那天之后他回家睡了几晚,除了上课,我都没有见到他,有时候见了面,他甚至没有跟我打招呼就匆匆走了。说实话我很不爽。
我见他愣着,总不能当看不到吧,只能冲他抬了抬下巴:“回来了啊?”
他点点头,提着他的东西进了屋,放在椅子上。然后摸出钥匙开了柜子,开始整理他的东西,一声不吭。
我靠着椅背看了他半晌,确定他没有要跟我说话的意思。
这傻逼孩子不是想跟我绝交吧?
我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回头又翻了两页《城市》,心想这样下去不行啊,同一个宿舍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丫的闹别扭我没理由也跟着矫情。
于是趁着他把刚叠好的衣服又拆了重新叠的空档,我依旧主动挑起了话头,我说:“我一直想问,你家这么近,为什么要内宿?回家不好么?”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果然傻逼孩子会错了意,两条英气的眉毛都揪了起来:“你想我回家?”
我可是屁话都没说。
耿城把没叠好的衣服往柜子里一扔,正儿八经地又问了一遍:“你想我回家?”
我只能耸耸肩:“要我有个家,还离得这么近,我肯定天天回。”
这是实话。
耿城又沉默了,过了有一分钟那么久,我都憋不住要打哈欠了,耿城突然问道:“蓝岚,你要不要来我家?”
去你家?
去你家干嘛,玩过家家吗?
我摇头。又不是小学生了,还互相串门呢。
我说:“我见过你爸爸了,他人真好。”
耿城前面看我摇头有点失望,后面一听我夸他爸,整个人瞬间就精神了:“你喜欢我爸爸?”
……这话怎么那么别扭呢。
我有点纠结地点了点头,那位大叔,给我发工资的时候还给了我一个红包,说是压岁钱,我没接。后来大叔说当奖金,我就屁颠颠地接了。这件事不知道耿城知不知道。
喜欢上单亦之后,我觉得我的人生观整个变了,对某些不该敏感的事物也敏感了起来。
耿城心情好了,连说:“我妈一直想叫你来我家吃饭。”
我说:“这怎么好,多麻烦啊。”
耿城说:“没关系没关系。”
我只能答应道:“那好吧,有时间一定去。”
这傻逼孩子也太好哄了。
他眉飞色舞地跟我说他妈妈做的菜有多么好吃,妹的,欺负我没妈么?
我没跟他聊下去,专心翻看我的《城市》,心里一直惦记着单亦。
那天看了病之后,单亦送我回宿舍,说过几天找我吃饭。
天地可鉴,从那之后我就度日如年。
手机一直处于满格的状态。
难道是我给单亦记的号码错了?不可能不可能。
难道是他太忙了脱不开身?不会啊。
难道是……他根本就是在敷衍我,其实没打算找我?
不得不说,第三种可能性最大。
我蔫了,是的,我蔫了。
我伏在桌上,半死不活。
有人拍了拍我的肩,我回头一看,是苏醒关切的脸。
我用眼神询问他干嘛拍我肩,苏醒慢慢开口,问道:“蓝岚你是怎么了,从回来那天起就一直怪怪的,心不在焉。”
我说我没有。他又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没发烧啊。”
废话,我发烧早就好了,还是单亦跟我一起去看的医生。
苏醒有些困惑:“你难道是吃错药了?”
……
严隽听到这里,终于回头从他擦得透亮的镜片后面扫了我一眼:“魂都没了。”
真是一针见血。
耿城有些急:“蓝岚你生病了啊?”
我正想说我没有,苏醒已经先一步迎了上去:“耿城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其实吃错药的是你吧大哥……他都杵这儿多久了。
至此,我被忽略。
我叹了一口气,又准备趴回桌上,这时候手机突然响了。
我弹了起来,环顾四周,确定歌曲是poker face,确定不是从别的地方发出来的声音。
顿了三秒,我有点手抖地按了接听键,甚至没去看来电显示。
——“同学,你的快递,麻烦到校门口取一下。”
……我取你妹!!!
于是我抄起手机,披了件薄外套,趿着拖鞋就下了楼。
事实证明我是正确的,阳光很明媚,但偶尔一阵风刮过来,还是挺凉的。
我吸了吸鼻子,觉得被阳光一照,鼻头发痒,总想打喷嚏。
这会儿我卷着裤腿,趿着拖鞋,满头乱发,罩着比我的身子大了一个码的外套,整个人估计像根麦杆一样,在校道上晃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