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手术刀 上——画眉郎
画眉郎  发于:2012年10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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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发工资的日子,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若有似无的喜气。苏徽却没有怎么高兴,他推掉了去侯家的约会,取了钱,补齐了图书馆的欠债,卡基本就空了。

晃荡着手里的银行卡,苏徽感慨,这人生在世,钱不是万能的,没钱却是万万不能的。

骑着自行车走了一个多小时,手里拎着大大小小的礼盒,苏徽推开了某疗养所的大门。

疗养院的黄护工认出他,对他笑着点头致意,“老人家今天精神还不错,早上吃了半个苹果,清醒了半个小时,还问起你了呢。”

苏徽道,“是么?”心中不免有些遗憾。

他轻车熟路地进了东边的一间屋子,进了门,轻轻放下东西。临窗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面朝夕阳,目光呆滞,嘴角不时有口水流下。

苏徽轻轻靠过去,蹲下,小心拉了拉她膝盖上的毯子,用手绢擦去她嘴角的口水,柔声道,“外婆,小徽来了。”

老太太没什么反应,依旧痴痴地凝视着窗外。苏徽靠在她的肩上,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身子轻轻摇动着摇椅。

慢慢的,老太太意识到了来人,费劲地抬起手来摸了摸苏徽的脸,颤声道,“小柔啊,怎么才从学校回来啊?又去哪儿疯玩了吧。你爸还没回家,我们等等再吃晚饭。”

苏徽乖乖地点了点头,“好。”

“你看你这孩子,手怎么这么脏,也不好好洗洗,女孩子家家的……”老太太用自己枯槁的手搓了搓苏徽的,絮絮叨叨数落着。

苏徽任由她抓着,也不说话。

陆觉非从酒吧出来,已经很晚了,一身酒味,犹豫着要不要回去让苏徽臭骂一顿。想了想,笑了,骂就骂吧,家还是得回的。摸黑进了门,一开灯,发现苏徽还醒着,愣了。

“苏徽?”

“你回来啦?”苏徽温柔地笑了笑,“过来,陪我喝酒吧。”

陆觉非看了看他的身侧,一打啤酒。笑着走了过去,没说话,在苏徽身旁坐下了,径自拿了一瓶开了。

“今天怎么这么大方要请我喝酒?”

“是啊,大方透了。我卡里最后那点钱,换了这杜康。”苏徽也笑,自己开了一瓶。

陆觉非歪头看着他,苏徽一口一口地喝着。酒很凉,入口让人打颤。苏徽酒量不好,几瓶下肚,眼睛已不再清明。

“陆觉非……”

“嗯?”

“陆觉非……”

“……嗯。”

“陆觉非……”

“嗯。”

“陆觉非,你会不会记得我?还是会忘记……”

……

苏徽醉了,不打也不闹,只是静静地靠在他肩上,呢喃着一些破碎的话。陆觉非放下手中的酒,伸手环住了他。

夜很凉,他的身子很凉。陆觉非伸手将他滑落的眼镜取下了。苏徽的睫毛很长,扇着扇着犹如起飞的蝴蝶。

“我们来跳舞吧。”苏徽睁开眼,大着舌头,歪头的模样不知怎么就那么可爱。

“好啊。”陆觉非笑着,站起来,双手将苏徽拉了起来。

苏徽完全醉了,软手软脚地倒在陆觉非身上。陆觉非引着他,踏着凌乱的步子,在满是月光的屋子里,一圈又一圈。

窗户大开,风在游荡,屋子很小,怀抱很宽。

他感到肩头的热度,只那么一瞬,迅速冰冷在了入夜的风中。他收紧怀抱,热度一遍又一遍确认彼此。

该怎么形容我此刻的感想

如果你了解我过往的渴望

当过尽了千帆你还在身旁

彷佛是一道曙光

你怎么知道我还等待情感

当所有人以为 我喜欢孤单

是你敲我的门再把我点亮

你怎么知道,怎么知道……

20、求不得(一)

苏徽一睁眼,知道自己得做一个决定。

宿醉的头痛使得这一整天都是摇晃的。桌子上放着去北京的邀请文件,还有不少材料需要准备。病床空,病人进,忙碌不停,苏徽在黑板上记下新增的病人。

这是一个慢性骨髓性白血病患者,就是我们俗称血癌。可笑白血病这样一种可怕的疾病,竟然出现在了那么多浪漫的剧情里。

什么时候开始,爱情需要死亡的验证?什么时候开始,不经历生离死别,感情就始终不够牢固始终会有缺口?是文人多情自扰,还是世间本无情,一颦一笑,咫尺天涯;恍惚之间,生命已逝。

苏徽看到那个年轻的病人时,他正与未婚妻执手相望,眼里尽是绵绵的情谊。苏徽翻看病历,还未开口,病人的母亲和未婚妻有些踟蹰地将他叫到病房外面。

“他还不知道自己得的什么病,我们想尽量先瞒着。”病人的母亲不知为何有些无措,两手尴尬地重叠着。看得出,儿子的病已经摧垮了一位中年母亲的所有骄傲。

“他的病情虽然严重,但如果治疗得当,乐观点也还有七八年,一味隐瞒不是办法。”苏徽面无表情,淡然道。

从外往里看向病房,那个年轻的病人似乎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脸上带着青涩的好奇。久未刮除的脸只生了一层淡淡的青茬子。一张随处可见的年轻脸庞,被病魔折腾成了一张白纸。

“医生,拜托你。”说话的是病人的未婚妻,细声细气的,仿佛大声点就能震垮她。

苏徽不置可否,推门进去了。病人对他友好而略带腼腆地笑了笑。苏徽点了点头,问起了病历。看得出病人受过很高等的教育,思维清楚,条理分明,对病发过程讲述得非常详尽,诸如倦怠、脸色苍白、牙龈出血、腹部胀感等。病历也很简单,和其他的重症病患没什么不同:四处求医,西医中药,打针吃药,输血治疗,然后是无尽地折磨与等待。

尽管病情不乐观,但病人始终心平气和,讲完后淡淡一笑,直直地看着苏徽。苏徽合上病历,他不相信病人对自己的病情一无所知。这样的从容,不是无知可以伪造的。

但是病人家属的要求不能不考虑。苏徽决定,暂时先配合,找机会再说。临走时,特地留意看了一眼病人的未婚妻。娇娇小小,低眉顺眼,看似柔弱的女子。苏徽却清楚地知道,能够直面这样的病,该有怎样坚强的灵魂。

他们还会有婚礼吗?他们还会在一起吗?

爱情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永远不会停留,不能栖息,无法把握,苏徽从来不相信。

手机短信声响起,苏徽拿起来看了一眼。

——苏徽,今天换我请你喝酒怎么样?我有话要说。

苏徽叹了口气。天空和大地的颜色越来越浓,像是一盘混乱了的调色盘。背后有人拍了他一下,苏徽回过头。

“下午好。”

“下午好。”侯茯苓拿着一杯咖啡坐了下来,“怎么样?做好决定了吗?”

苏徽定定地看着她。说实话,侯茯苓长得不错,尽管由于不常笑的缘故有些冰冷,但是眉眼分明,是个美人坯子。她做事分寸得当,计划周详,几乎不会浪费任何成本,有章有法。这也是让苏徽最佩服的一点。聪明并不困难,难的是把你的聪明毫不浪费地用在最有用的地方。

“想好了。”苏徽低头喝了一口咖啡。糖放少了,有些苦。

“很好。我会先走,在北京等你。”侯茯苓起身,在苏徽肩膀按了按,像是武侠小说里输入内力来救人一般。

如果,一个人的坚定可以像输入内功一般为另一个人带来勇气,该是多省心省力的一件事。

苏徽慢慢将自己的咖啡喝尽,待要走时,遇上了那位血癌患者。他在病服外面套了一件深色的外套,手里捧着一杯咖啡,像是一份难得的珍品,小心翼翼品着,一脸陶醉。

“嗨,苏医生。”他看见了苏徽,笑着向他走来。

苏徽也笑了,“肠胃不好,少喝点咖啡比较好哦。”

“我知道,只是机会不多了,人生还是要享受啊。”

苏徽想,他定然是知道自己的病情了。

果然,病人开口道,“今天早上我妈和小兰把你拦在外面应该是让你不要告诉我实际病情吧。”

苏徽点头,“你早就知道了吧。”

“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也许一开始只是怀疑,病久了,自己的身体自己晓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正专心地看着手里的咖啡杯,好似看见了某个很值得研究的现象,专心致志。

苏徽喜欢这样的病人,语气也不自觉地柔了些,“其实你的病如果控制的好,也还有八九年的时间。仔细想想,人生也不过就是九个或十个八年罢了。”

“你说的没错,有个八九年,我已经比很多人要幸福得多了,起码我还有一段时间可以好好活。”

“打算什么时候和你家人说清楚,不要把时间浪费在隐瞒和刻意掩饰中。”

病人点点头,“只是,我怕我说出来,先崩溃的不是我,而是我妈和小兰。”

苏徽沉默不语。我们习惯性将所爱之人保护在丑陋之外,以为无知就是福。只是,这样不坦诚的面对,到底能得几分自在。

“婚礼还会举行吗?”

病人一愣,然后笑了,“当然要。不过,可能不会像原来计划的那样大操大办。我和小兰打算举行一个小型婚礼,只请一些好朋友和我们的亲人,然后到我们一直很想去的地方旅行,还有到寺庙里还愿。”

他满脸幸福地数着将来的计划,好似还有大把时光的健康人。其实,反倒是无病无灾的健康人往往过得浑浑噩噩,无法规划未来的幸福。如果我们还未失去,总是会习惯性去糟蹋而不是珍惜。

人,大概真的得死过之后才懂得活着的意义。

“你知道吗?我和小兰是在大学里认识的。开始时,俩家人都不同意,我们的家庭背景差得太多。我们就闹,就逃,发誓永远要在一起。如果不是这场病,估计现在我们都还在和家里面吵,和对方吵,和整个世界吵。”他仰头,在阳光里深呼吸,“病了之后,反而一切都安静了。我们不再吵了。时间太紧,哪有空去做些无聊的事情。同不同意,分不分开,不必太过纠结,只在当下,只在此刻,我知道我是爱她的,爱得深沉,就够了。”

“其实,我有些羡慕你。”

苏徽再次去查房的时候,病人的母亲和未婚妻的脸上都有泪。大概是都说开了,不再骗了,打算要好好地活下去。苏徽微笑着,看着他们紧握在一起的双手,好像如此便能吓跑病魔和死神。

佛曰,世间莫过八大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人生在世,不得不苦,即是尘世。

21、求不得(二)

苏徽没想到陆觉非会约在这样的酒吧里和他见面,但也到底还是同意了。拒绝了陆觉非的接送,向冯晋借了车,直接开到了地狱口。

陆觉非看着他笑道:“我想让你见见我的朋友。”

林谦说过生日要把自家那口子带来见见娘家人也非心血来潮。早该有这样一场见面,只不过以前总是纠结于尴尬。当年他和闵榛的那段路走得太过仓促太过违心,一直到后来都不曾好好说开过。

现在,闵榛说,他也终于找到了一个等待已久的人。

林谦笑,自己何其幸运,在最失落最难堪的时候,被那个他找到。从茫茫人海里,将自己找到,擦干泪,用曙光驱赶暗夜。

闵榛说,恭喜啊。

那一刻,朋友还是朋友。

陆觉非带着苏徽赶到现场的时候,林谦和许冉正一起切蛋糕。他们远远站着看了,没有上前打招呼。

苏徽看着人群里的那两个人,满脸的幸福,相拥着,有彼此,好似幸福也是可及可得的。

“为什么带我来?”

陆觉非也看着那两个人。“因为,我想让自己去相信。”

苏徽低头一笑,“我很自私的,没有把握的事情我从来不做。求不得苦,就不去求。”

陆觉非看着他。

场子里有人开始起哄要林谦讲述爱的旅程。

“该不会是你用绳子把人绑来的吧?”有人笑道。

“滚!”林谦骂,姿势却仍保持着万分优雅,“我是那种人么?你不知道我走的是高贵路线的啊。咱用的是柔情战术。”

许冉扑哧一乐,“多新鲜呐。林谦要是不优雅了,唐僧也可以吃肉了是不是。”

林谦瞪了他一眼,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又有人问,“诶诶,听说你俩是一见钟情啊!”

“胡说!谁在那造谣呢!”说话的还是许冉,“第一次见到林谦吧,乍一看这人挺磕碜的,活脱脱一骂街泼妇。”许冉笑着躲开了林谦的拳头,“然后,再一看吧,怒,还不如乍一看呢。哪能钟情啊,没吓跑就不错了。”

人群爆笑。林谦红了一张脸,作势要和许冉拼命。

“君子啊君子,咱不能破坏形象是不是。”许冉抱住他,“媳妇儿,咱回家收拾行不行?”

“林谦这么暴力你也要?不怕回家跪遥控器?”

“什么脚配什么鞋,两口子的事儿你管得着么?”许冉笑着答道。

又是一阵笑。

苏徽也笑了,“什么样配什么人,相信我,你也会有那么一个人的。”

陆觉非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别把我掺和进去,我没兴趣陪你玩游戏。”

陆觉非皱眉,“苏徽,这不是游戏。”

“不是更好,那就连玩的必要都没有了。我是一正常人,没什么大的想法,也不喜欢惊世骇俗。我就想简简单单,该干嘛干嘛。你是不了解我,等你再看看就会发现,很多东西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可没有你认为的那么好。我这人最冷情,别人对我好十分,我也未必会记得一分。别把自己弄得一文不值,为我不值得。知道么?”

记忆里苏徽是第一次如此温和地和自己说话,陆觉非有些发愣,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苏徽道,到现在为止,你有几分真几分假几分无所谓?你自己都考虑不清楚,又何必将答案放在我这个无情无爱的人身上。

不得不承认,苏徽很厉害。他一眼看穿了陆觉非眼中的片刻的茫然。就是那点不自信,足够让苏徽再次退回最最安全的地带,重新裹上冷漠。

他不信,于是希望有人能够使自己相信。可是时光流逝,这人终于还是没有出现。曾经有过的希望都被自我保护深深埋起。不去信,就不会失望,就不会梦醒,然后心碎。

最好的承诺,就是从未开始。

苏徽转身离开。陆觉非迟疑片刻,跟了出来,不期然看见了两个熟人。苏徽也很诧异,会在这里遇见萧疏桐。

萧疏桐扶着醉得不省人事的张程,和另外两个人拉扯着。苏徽眯眼看了看,认出其中一人是计算机院的副教授楚越凌。

陆觉非也有些愣,那个不是黑眼镜么……

楚越凌不知道和张程说了些什么,萧疏桐突然很大声很正气地说了一通话。

“虽然没有人规定一定是谁是谁非,谁要谁负责,但是一开始强人所难,到后来潦草收场,你让张程情何以堪!最好不相误,如此便可不相负。我想楚老师你不会不明白这么浅显的道理。既然开始,就要负责结局;既然负责不了,当初就不该选择开始;既然已经造成伤害,就不要继续纠缠,一错再错!”

苏徽叹了一口气,他最清楚萧疏桐此刻这样的表情。通常他如此正义凛然,如此义愤填膺的时候,就说明他处于多管闲事的兴奋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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