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他是继盘古女娲之后最尊贵的神祗,雍雅清致,俊极无俦;
他是轩辕帝孙,年少得志,执掌杀伐。
“龙黻玄衮。你是……轩辕的什么人?”
“帝孙,颛顼。”
“北帝颛顼高阳,昌意之子。我听说过你。”
“你又是谁?”
“风姓,太昊伏羲。”
沉重的宿命,无法诉说的爱,悬殊的身份,饱受煎熬的心,他长长的睫羽如同蝴蝶的翼,映在颛顼眼底,却渐渐凝结成绝望……
……伏羲,这世上最仁慈最多情的是你,最无情最绝情的也是你……
共工怒触不周,女娲补天,这是谁逃不开的命运……
内容标签:灵异神怪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主角:颛顼,伏羲 ┃ 配角:神农,轩辕,少昊,燧人,共工,女娲 ┃ 其它:上古,神话,耽美,中国风
第一卷:凝眸
第一章:北冥·野有蔓草
野有蔓草,泠露漙兮。
颛顼至死都记得,初见那个神,是在那么一个薄雾微凉的清晨。北冥的波光氤氲在迷茫的水汽里,长草上冰冷的露水,点点洇湿足踝。
那时连接人间与天庭的道路还没有被截断,四方混沌,原本也没有九天之上千秋清冷的帝居。五方天帝神宫巍峨,照临下土,春风来时,总有无数潜藏在传说中的神祗悄然混迹人群,舒展开柔曼鲜媚的喉音,与九州黎牤踏歌相和。
北冥地处大荒之北,自古便是人迹罕至。颛顼自幼极爱北冥的安静,后来略长大些,襄助祖父轩辕黄帝监察天下之余,便常常遣开佐臣玄冥、八恺与四蛇,独自乘云来到北冥之畔,揽衣斜坐,静静的看海天之交,一片孤云映万里波光粼粼。
记忆中这里从来不曾来过别人。与其余三方之海不同,北冥没有海神,自然也就没有不识趣的家伙凭空从波涛中冒出来讨好地和自己罗嗦。很多时候颛顼甚至认定这孤单的北冥之海就是属于自己的了,因此,那日他察觉海边还有别人的,便是一向再镇定,仍是小小的吃了一惊。
“……是么?这里原是冷清。你住在这里几千年,怕是没多少人来看你?”
一阵浪涛翻滚的沉响,仿佛做答。
“我?”雾里身形模糊的人似是笑了几声,雅致低沉的男子声线,带了点慵懒的哑涩,偏偏又有一份与生俱来深植根骨的温柔平和,“我散得惯了,这些年本就没有我的事做,如今一个人了,倒是多在四处游荡。好在我不常望人多处走动,这副样子便没吓到别人。”
——听起来,说话的竟也是个神。
又是水声。
雾里的神淡淡笑起来。
颛顼轻轻一咳,意念起处,笼罩北冥的雾气悄然淡褪,而雾里的神也察觉有人在侧,低声问了句:“是谁?”转过脸来。
看清那神祗面容的一刹,年轻的帝孙呆住了。
——真真切切的呆住了。
北冥碧蓝的波浪里,静静的立着一个瘦颀白皙的长发男子。那男子半身隐没在水下,腰以上却是裸露在寒凉的空气中,削肩优雅,纤颈修长。他本是背对着颛顼的,一回首间,颛顼正可以看见那男子微侧的背脊与清癯的脸庞——那分明也是个俊美而年轻的神祗,长睫雅目,纤眉淡唇,萧疏轩隽,清华绝伦。然而,或许没有一个神祗纯黑的眼底会有那样沉静而柔和的颜色罢,似乎将一切世间的翻覆变幻熙来攘往都看得尽了,尽教白云苍狗淘洗做了一种说不出的雍容与纯粹,眼眸流转间,恍惚便是千年。
不需言语,颛顼已自失在了这双眼里。
男子未束的长发亦如瞳仁一般,黑得像漆,被水波打湿了,粘在身上,散着幽幽的青光,只发梢浸在水中,洇作缈不知归处的松烟。
胡然而天耶?胡然而帝耶?
随着雾气散去,男子的面容愈发清晰起来。“你是谁?”他问,唇角兀自含着笑纹。那么淡然的一张脸,肤色白得竟如透明,恍然一顾,仿佛可以看清肌里下流淌着的淡青色血脉。“龙黻,司水。你是……轩辕的什么人?”
他口里的称呼是轩辕,不是黄帝。
自从百余年前,炎帝神农氏阪泉三战皆败、被迫将中央正神的尊位让与轩辕黄帝、退居南方之后,从来就再没有一个人或神胆敢直呼天帝的名讳。颛顼本就发呆,又被他问得一怔,好一阵,才想到眼前的神问得原是祖父。
这么一问,当真无礼了。
颛顼眉峰一挑,须臾间已然恢复了帝孙静渊有谋的肃穆姿态,双目直视那男子,道:“帝孙,颛顼。”
帝孙颛顼,中央正神轩辕黄帝座下司掌四方的四位天帝之一,麾下大冥寒泽万二千里,嶒冰无极。那是除了始神盘古与早已不知所踪的女娲、伏羲、燧人之外,天下极为尊贵的神祗。
报出名号的时候颛顼其实有些孩子气,很想就此震慑住那个无礼而美丽的神祗,却不料那神祗不过一笑,颔首道:“北帝颛顼高阳,昌意之子。我听说过你。”
无礼依旧。
颛顼眉上印痕更深。他一向敬宗重礼,闻言本能的便想开口呵斥,语句徘徊在舌间,不知怎么,却说不出口来。
那神又一笑,不再理他,自顾自的回眸向水中比了个手势,转身走向岸边。
他的腰身劲瘦,没有一丝赘余。裹在腰上式样简单的下裳便在他迈步上岸的同时一寸一寸从水下展露出织料深沉繁复的藻文——玄质而青章,翻腾缠滚的,竟也是象征帝尊的云龙之文。
只一愣神,颛顼不由暗自心惊:“你又是谁?”
“我姓风,”水声清响,那神已走出北冥,衣裾之下却并没有双腿,取而代之的,森青的蛇尾蜿蜒盘曲,几近三丈,“风姓,太昊伏羲。”
“伏——太昊伏羲!”
——太昊伏羲,三皇之首,洪荒以来的第一位天帝,禅位后执掌东极、却无故隐匿了几百年的神祗。
颛顼瞪大了眼,只叫得一句,便讷口无言,耳中却闻得眼前神祗含笑的嗓音:“这片海僻远得很,我也未想过会遇到别人。”言罢,向颛顼略一点头,错身便欲离去。
低头的刹那伏羲垂坠的发丝掠过蝶翼似的睫,纯黑与绝白,交映间一分清昳惊心动魄。那清昳乍入眼底,颛顼心底有什么就猛一收,未暇细想,脱口而出:“你别走!”
伏羲身形一顿,怔道:“什么?”
颛顼张了张口,方才叫得急了,眼下却不知说什么好。水泮冰冷的海风从他脸侧抚过,双颊不觉已是滚烫。半晌,他才道:“你说……这海里还有别的人么?方才你在和谁说话?”
——一句话出口颛顼便明白自己是何等失礼,不由更见局促。他为人一向冷静,疏通令便为诸神称许,而如今,那冷静不知怎么,却尽数迷乱在初逢之人那般柔静纯和的眼里。
伏羲神宇间没有丝毫愠色:“一个故友了。道行北地,顺路便来看他——北地穷发,寸草难生,他在此已有千年,未免寂寞。”
居住在北冥中的是……鲲?那般幽隐的古兽,伏羲竟称之为“故友”!
像是看透了颛顼心思,伏羲一笑:“我本蛇属,生来与鳞羽之众更亲近些,——方才我听他说,这冥海你常来,若是无事,多陪陪他也好。”
大鲲自古幽隐,除却化鹏南徙之外,颛顼从未见过。然而对着这么一双如水的眼,他却仍然点了点头。伏羲低眉而谢,唇边的笑又深了些,向海中只一挥手,不待颛顼再开口,径自去得远了。颛顼张了张口,只看见他尽湿的长发,缕缕黏上青白的背脊。
带起一阵含水的风,沁着清凌凌的草木气。
晨露未睎。
原来,那就是与女娲大神同一血脉的蛇属圣灵,上古最尊贵的神祗。
不周山,地处极北,日月高悬。
似乎许多时候不曾重新回到北方,自然,也就许多时候再没有登上不周山。
这些年不周山却是从未变过——伏羲靠在山顶最高的桐树上,身下坐的,便是那树斜逸的最高一枝——那本是神鸟凤凰常栖的所在,但听说进几百年不周山已是北帝颛顼的辖地,便是少昊在,想来也是不好埋怨什么。
不周山壁立千仞,非但极高,方圆也是极广,峰峦教无数葱郁的良木铺陈的满了,纵是山腰流淌的云雾,也离离染就了碧青。伏羲目力极好,视野又高,微一凝目,便能隔着无尽青云如海,望见天与地间那银白的一线。
细如茧丝的一线,形容隐约,下端隐没在云海里,上端消失在更高更高的天——那便是穹宇之内九州之中得以支撑天地的天柱了。伏羲还记得,少年时女娲指给自己看时自己说什么都不信,凭那么一根细细的石柱,竟撑得住九重高天。
他不由想的笑了起来。扬手,峰顶漫起缱绻的清风。任柔风软软的吹过睫前,真是……惬意。
第二章:不周·岂曰无衣
……他怎么就睡在这里。
颛顼仰望树巅倚枝酣睡的神祗,不由轻轻蹙起了眉头。
正是轩辕黄帝四海巡游驻跸寒泽的日子。炎帝神农氏与佐臣朱明祝融、白帝少昊与佐臣蓐收随驾在侧,自然也暂居于此。神农的座驾本是一对朱雀,近日闲来无事,便都放任远飞。那鸟儿前几日原也自安,不料今日清晨却双双飞回,落在寒泽宫门鸣叫。神农遣驭手向双凤询问缘由时,只道有什么占了双凤常栖的桐枝,至于究竟什么,却又说不清。
少昊爱事,当先不依不饶要人去看;神农也说那占了凤枝的什么既然能够让双凤也不敢驱逐,想来并非等闲,偏偏颛顼麾下众人被黄帝叫去一一叙职,脱不开身,闹到最后,竟逼得颛顼必须亲自走上一趟。
——哪想到这占了桐枝的,居然是他。
颛顼飞身上枝,足尖踏上梧桐树枝干时却不由放得极轻极轻,生怕惊醒了熟睡中的神祗——已经是第二次见面,北冥初会似乎已经过了很久,那张雍雅的脸庞本是颛顼无日忘兹的,重映入眼帘时,却又全然模糊了。
他依旧上身赤裸,肌肤青白,温凉似一块绝品的玉玦。长长的睫毛在清峻的面容上投下浓浓的阴影,宛如清扬。
夜河般的长发淌着乌金沉沉的光华,蜿蜒流泻。有几丝散落在舒缓的眉眼旁,却是无已的凄迷。
那么安宁,那么恬静,却又、那么绝顶的妖娆。
北帝颛顼,后世评为“刑杀无赦,虽有盛尊以亲,断以法度”的颛顼,那一刻的心,满溢了没顶的温柔。
他就那么怔怔痴立,不知多久。一任衣袍在山顶劲风中猎猎飞扬,佩饰交击,琮熔琅玹。直到伏羲梦里一缩身子,仿佛觉得冷了,将绕在枝上的蛇尾卷得更紧,他才猛然回过神,伸手想去碰触伏羲肩头,及至相去不到一寸时,又讪讪地住了手。
然后解下外袍,轻轻覆盖在美丽神祗冰冷的身躯上。
神祗安然沉睡,无知无觉。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那是一件贵重的长袍,用料将就,针脚精致,黑色质底上龙纹遍绣,便是拿在手里,兀自觉得沉重。
——梦里将自己惹醒的想来却是它。伏羲揽着不知主人的长袍坐在枝上,直觉这袍子哪里见过,认真回忆,始终却想不起。
想不起便罢了,何况此番重回北地,原也不是为了这个。微微一笑,伏羲扬颈望天,正听见翅膀鼓风声响,一只大鸟从远空破风飞至——青羽朱喙,紫眸独足,那是神鸟,毕方。
伏羲招了招手,望空伸出一只修长的手臂。毕方低首一唳,扑棱棱敛翼翔落,单足正驻在伏羲臂上,长喙轻轻啄着伏羲发际,意态亲昵。伏羲教它逗得直笑,笑够了,才抚着毕方长长的尾羽,柔声道:“你在这儿,那他果然来了,是不是?”毕方咕咕低鸣,顿首作答。
伏羲眉眼低了低,深深的黑眼中多了些许温软的颜色,道:“他来了,那……他们都在,是么?轩辕来这里巡游了,对不对?”毕方点了点头。
伏羲叹了口气,道:“那便是了。他们两个……原本就是如此,轩辕向来忌他,哪怕巡游,也要就近监视他——他这几百年,也不开心得很了。”
毕方咕咕叫了几声,将头颈埋进伏羲黑发。
“……我不想露面。可如今三界动荡,迫在眉睫,女娲不在,我找不到燧人……”
伏羲轻轻理顺毕方因天风而凌乱的羽翼,横波如水,眉宇忧伤。
“我这次来便是为找他——躲了轩辕和他几百年,终究是躲不过……”
扬手放飞毕方,伏羲将臂间外袍叠好:长袍上些微沾染着原本主人的灵力,不同于伏羲风灵的温婉缱绻,也不似司火的神农司金的少昊那般炽烈焦灼,长袍上遗留的力量冰冷而峻戾,恍如一刃裹了霜的剑锋。
那是水灵,经冬寒冽,隐约浮着利能破手的坚冰。
颛顼合起手中简牍,从案头站起身。顷刻之前淡淡的惊悸兀自在心头盘绕不去,那是北帝寒泽宫大殿被不速之客强行侵入的征兆。
“玄冥。”他挑眉,不觉心内不快。
一片安寂。向来躬谨严正的玄冥竟然也将帝孙的召唤置若罔闻。颛顼哼了一声,已含了怒,广袖微扬正欲出殿,身前白光一闪,一人躬身立在当地,黑衣蟒袖,身材瘦削,正是玄冥。
颛顼语音冰冷:“擅离职守,你当真懈怠——玄冥,方才有人入侵此处,你怎么说!”
帝孙清朗俊逸的面容仿佛凝了一层玄冰,分明动了真怒。玄冥并不抬头,屈膝跪地,道:“禀帝尊,那人虽非正途入殿,却是友非敌!”
颛顼笑了一声,声音里却殊无半分笑意:“是友非敌?”
玄冥垂首道:“帝尊,是羲皇。”
颛顼背脊一震。
这世上,自来只有一位羲皇。
……是他。
颛顼大步赶到前殿时伏羲正静静的凭栏而立,长发委地,蛇尾蜿蜒。他没披颛顼的袍子,耳边缀玉垂下的纤长流苏随风掠过精致的锁骨,睫羽轻垂,如有所思。颛顼遗下的长袍被他挽在臂间,叠得整整齐齐。
听见颛顼脚步声,伏羲抬首,淡淡一笑。
“你的?”他将长袍递还给颛顼,指尖滑过他掌心,微微的凉,“谢谢。”
掌心那抹凉意激得颛顼心头一动,双颊便忍不住的暗暗发烫。他几乎是忙不迭的将袍子重新推向伏羲,道:“北宸冷,这袍子你穿着。”
伏羲摇一摇头,侧身避过颛顼的手,只那么垂着眼睛,淡淡道:“不必,我素来如此,原是惯了的。如今……如今不久要走,借了便无处还你。”
柔和优雅的声线,清清寡寡,却又有什么隐约其中,似凄似叹,如悲如惋,百转千回、淬淬炼炼间,终归惘然。
然而未及觉察他话语中几可刻骨的空苦,颛顼已是呆住了。
两人间陡然一静。颛顼一双眼只是盯着伏羲,伏羲却仿佛浸在自己的心事里。终于,一声召唤打破了殿前凝冰一样的死寂:
“伏羲!真的是你么?”
第三章:北宸·呦呦鹿鸣
“伏羲!真的是你么?”
——那个人叫他名字时,总带着奇怪而遥远的口音,“伏”字咬得重,嘴唇会那么优美的翘起来,待“羲”字时,却又将唇角浅浅的一挑,荡开一抹清隽的笑意,仿佛这两个字也同那人一般踏南而来,披着大泽云梦浓重苍茫的水气,含湘云,蕴楚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