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看看柳大人的神色,柳大人示意他们不必制止冷清秋,自己低下头看着脚下烂泥一般的冷清秋:“给你?给你什么?难道是给你些男人,好让他们操弄你的后面不成?冷清秋,你这是求人的态度么?!”
冷清秋神志脆弱到极点,他嘴角流涎,目光涣散,心中只有拿到那药汤缓解周身苦痛这一个念头,他听见柳大人的呵斥,下意识地将头在地上磕得砰砰作响:“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我求求你给我药汤,我求求你!”
柳大人哈哈大笑,身后侍从端来药汤,冷清秋抢过碗来,汩汩喝下。
喝完之后,冷清秋只觉自己的魂魄脱离了躯体,飞升到那极乐的所在。他整个人一下子软下去,仰躺在地面上。
柳大人抬起脚尖踢他,就如踢死尸一般毫无反应,他嘱咐看守几句话,就转身离开了。
许久,冷清秋魂魄归窍,发现自己躺在一条熟悉的街道边,身上衣衫破烂,肮脏不堪,怀中有一封信。
冷清秋迷迷糊糊地拆开来看,看到结尾,手一抖,那信便被风卷走,不见踪影。
冷清秋抱着臂膀,浑身抖,想站起来,腿打着软,他就爬,一直爬到街尽头光明灿烂的所在。
他累得气喘吁吁,看那辉煌中人来人往的景象,一如自己离去之前。那大门上方金字招牌上所写的,正是那名满京城的三个字,“销金窟”。
11、死亦何苦
作者有话要说:红烛泪:翻译得要崩溃,实在没有精力再创作,先更之前写的吧……
冷清秋爬到门口,早有人上来将他拦住,几个大汉连骂带打:“臭要饭的,滚远一点,免得你的臭手臭脚脏了咱们这儿金贵的地界儿。”
冷清秋身子发软,每挨一下打,胸口血气就往上翻涌一寸,经过这几个月的折辱和那药汤的侵蚀,他的性子早不似之前的清冷坚强,此时只想着自己是否就要命丧于此,口中只是求饶:“别打,别打了,我,我是冷清秋,我是冷清秋啊~!”
一个大汉嗤笑一声:“冷面郎君冷清秋?那位爷现正在楼上厢房里和那些有钱的寂寞娘们儿们销魂呢,你先找个泥坑照照自己的模样,再来和爷们装!”
冷清秋只觉得一个霹雳在头顶炸响,耳朵里嗡嗡作响,他喃喃道:“不会的,我才是冷清秋,我才是冷清秋,里面那个是假的,那个是假的!”
大汉哈哈一笑:“谁管他是真是假,只要他下身的东西能伺候得那些娘们儿欲仙欲死,能给咱们销金窟挣来大笔银钱,就算那是一条公狗我们也不在乎哈哈!!”
其他几人也都哈哈笑起来。
冷清秋一口血涌上来,“哇”一声吐在眼前,大汉们均掩口鼻后退:“好肮脏东西,怕是有痨病吧!”
几个人当下扯手扯脚,将冷清秋抬到远离销金窟的街角,往地上一摔,转身走了。
昔日的冷面郎君,今日不人不鬼的冷清秋,缩在墙角,四面寒风刺骨,黑暗沉沉压下,几乎将他挤迫而死。
冷清秋勉力抬头看天上一弯残月,过往的富贵浮云从眼前掠过。
自己从前的高傲,从前的放纵,从前将别人对自己的倾慕狠狠踩在脚下的姿态,给他自己招来了这样的报应。
“报应……报应啊,报应!”冷清秋呵呵笑着,现在的他,痛失所爱,深陷药瘾,更是连自己的身份都被别人占去了。
冷清秋,冷清秋,不过是徒有虚名的三个字,你们想要,就拿去!拿去!我心爱的女子,拿去!我的尊严,拿去!我的一切,都拿去吧!
可是,为何抢掠了我的一切之后,还要把生的痛苦留给了我。
为何不让我去死?!
冷清秋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一瘸一拐,蹒跚地往前走,一路上口中长啸,问苍天,问命运,问神明,为什么,自己还必须苟活在这世上?
他不知不觉走到京城中繁华街道上,身边路人见到他疯癫的模样均掩口鼻避让。冷清秋只觉得身边无数声音同时喧闹,四处都是明晃晃亮堂堂,照得自己无所遁形。
他举手挡在眼前,但还是挡不住那光明,他踉跄躲避,一路上撞到好几个路人,招来一顿谩骂。他好容易躲到阴暗些的角落,蹲下来,像是受惊的野兽,瑟缩着,警戒着。
过了一阵,他精力耗尽,眼皮也越来越重,朦胧中,一阵似曾相识的香味袭上鼻端,眼前见到衣裾翻飞,耳中隐约听见环佩叮当,之后,他便没了知觉。
许久,冷清秋睁开了眼睛。
他看见紫檀木床顶,动动手指,触到的也是蚕丝被,他心里不知为什么只是一片安宁,也未惊疑自己为何忽然置身这里,他似乎早知道自己会被带到这样的地方,也早就料到床边坐着一个打扮富贵的妇人。
冷清秋看着那妇人,脑子里遥远的回忆似乎被触动了下,他慢慢开口:“礼部左侍郎夫人,好久不见,清减了。”
那妇人本来强自镇定,一听他的声音,终于忍不住,用手帕掩住口鼻,轻轻啜泣起来。半晌,她才镇定下来,又半晌,才问一句:“奴家本来以为……以为你死了……这几个月来,冷郎你是受了多少折磨,为何落到如此境地?”
冷清秋看着床顶,眼神无光:“夫人何必牵挂在下这等身份卑贱之人,在下不再是昔日的冷清秋,只是……一个无名无姓的游魂。”
左侍郎夫人在眼角轻轻拭泪:“奴家心中无时无刻不牵挂着冷郎你,只盼再与你相见,这几个月来日日在销金窟门前等候,不想天可怜见,今日终于被奴家等到冷郎你平安无事归来。”
说到这儿,夫人眼泪又滚滚而下,一时哽咽难言。
冷清秋默然无语,房中只能听见夫人抽噎的声音,半晌,夫人站起身来,一手扶腰,腹中微微隆起,看身形已有三个月左右身孕。
夫人盈盈含泪地看着冷清秋许久,见冷清秋神色冷淡,无甚话语,才转身慢慢走出房间。
她离开房间之后,冷清秋只听那门外喀嚓一声轻响,心下了然,那妇人是将门扇锁住,想把自己囚禁在此。
如果是往日的冷清秋,早已勃然大怒,非逼那妇人将自己放出去不可,可现在的冷清秋已是心力交瘁,无暇顾及这些,当下一合眼,又沉沉睡去。
12、左侍郎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红烛泪:嘿嘿~撒花~~~开始填坑~~~
左侍郎夫人生来第一次觉着自己是爱上了。
从小到大,自己似乎就过的不是自己的日子,连夫君都是爹爹从殿试上给自己相来的,面上皮肉倒是生的不丑,但是到了床上简直就是一个废物。她早就烦透了这个迂腐没用的男人。
那一次,自己的贴身婢女在自己耳朵边说起来的那个名字,冷面郎君,冷清秋,销金窟的当红小倌,说是连王大人家的那个石女都被他伺候得变成一汪春水,这才动了心。
第一次,像是偷来的,又像是在梦里。
那相公,面如春花,却厉害极了,左侍郎夫人几乎也要化成了水。
于是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最后索性就把这野汉子领回家。
对,野汉子,每次和他在一起,都是偷摸摸的,却刺激得不行。
左侍郎夫人从来看不起男人,如今却第一次在男人身下服了软,她渐渐地惦记上了这个小倌,白日里,睡梦里,满满地都是那人的影子。
她不明白,别人不好问,就问贴身的小婢,那小婢咬着手绢吃吃笑:“小姐,这便是相思了。”
左侍郎夫人,当朝太师的千金,第一次听得这话,却是痴了。
她脑子里一会是自己的夫君,一会是自己的情郎,一会是老夫子端着烈女传摇头晃脑的模样,一会是媒人“一拜高堂”声中爹爹端坐的身形。
左侍郎夫人对着窗外的翠竹枝子坐了两天,便将从娘家带来的几个能干的家人叫进房里,仔细叮嘱了一番,让他们带着钱去,妥妥帖帖地把那小倌赎回来。
谁料几个人去了不久便折回来,说是那小倌出钱帮相好的私逃,被刑部的一个大人拿了罪,不知投到哪个狱里去了。
左侍郎夫人当即心口一痛,一口气没缓过来,竟是昏厥过去了。
醒过来的时候,只见一圈人围着自己,爹爹端坐在一边,娘握着她的手,相公立在床脚,脸色看不见。
娘说:“孩儿,你这是有喜了。”
左侍郎夫人觉得胃里泛酸水,她恶心。
有了身孕之后,她便搬回娘家住了,被人照顾个水泼不进。
她心里惦记冷清秋,大闹了几回,骂走了几个御医,身边的人方少了些。她这才抽空叫来贴身小婢,让她去打探消息,不管怎样也要把人救出来,另一面派家人去销金窟门口守着。
谁知那人竟然像是从世间消失了一般,左侍郎夫人日日只想着相守的时时刻刻,思来想去好像又自己生出些没有的情形来,就连那情意似乎也被添补了好些,到后来在那夫人心里竟似两人早已两情相悦一般。
左侍郎有的时候也会来看看,夫人自从心里认定那小倌之后,看自己的夫君便更是百般的看不上眼,借着身上有孕还当着下人给那男人难看。
左侍郎脸上惨白的,却也魂不守舍似的,竟也没有什么好言好语,闷头闷脑地便走。
两下里一折腾,本来就稀薄的夫妻情义愈发地岌岌可危。
又过了月余,听说吏部尚书家的二夫人吊了房梁,家人中有和尚书家的下人相熟,偶然打听到那夫人是知道了那小倌被刑部的柳大人折磨死了,竟也殉情死了。
夫人听得这句,只觉得脑中轰然炸响,虽未晕过去,双眼却也直了。
半晌才觉手中刺痛,看去竟是被自己的指甲刺得血肉模糊。
死了,这便死了?想来本也是蝼蚁一般下贱的人,可怎么偏偏自己又伤心了?
夫人看着自己手里的伤,两条柳眉渐渐倒竖起来,嘴边竟是浮起冷笑来。
又是半个月后,柳大人被人在圣上面前参了一本,说其滥用私刑,迫害忠良。
圣上夜里又偷偷与小太监寻欢,虚耗得多,早朝的时候眼睛都睁不开,立在一边的张首辅毫不见倦色,也不多言:“革。”
柳大人一倒,夫人便立时派人去狱里打听冷清秋,却扑了个空,看守牢狱的人说,那小倌还未死,却被人先一步提出去了。
夫人听得这消息,刚落下去的心又提起来,后来守在销金窟的家人奔回来报有人自称冷清秋在销金窟门口大闹,被打出去了,夫人连脸上的泪痕犹来不及擦,就赶着让人打点轿子,亲自去寻那小倌去了。
再后来,再后来,夫人摸着房门上的铁锁,心里却终于宁静一片。
这便最好,我守着你,你是我的了。
13、东窗事发
冷清秋醒过来,却已是天光大亮,身上一点力气均无,各处酸痛不已,咽喉一线犹如火烧。
他张张嘴,竟无法出声,他便躺着,默然无语地凝望着床顶。
眼睛睁得久了,两道泪水便慢慢地溢出眼角,轻轻地划过他依旧清俊的脸颊。
这时,房门响了一声,脚步声响,却是那夫人亲自引了个老大夫到床前。
那老大夫手段很是娴熟,把脉之后又揭起被单来看清冷清秋各处伤势,竟也是一愣,那夫人更是遮了眼,转过头去。
冷清秋慢慢将头转向那大夫,直直地看着他。
那大夫究竟看惯生死,一瞬之后又恢复了神色,他伸手在冷清秋各处关节轻轻敲击,又使了手劲儿捏捏皮肉。
然后立起身来,便让着夫人一同出了房间去。
冷清秋心知自己已是废人,但心中仍抱一线希望,此时也不由得屏气听门外动静。
却听得那妇人低低哭泣起来,冷清秋的一颗心也沉了下去。
过了半晌,那妇人却没返回,却教一个小婢送来了一碗墨汁般的汤药,冷清秋心如死灰,任由小婢服侍着喝下。
喝下之后,只觉得浑身通畅,疼痛稍减,便昏昏睡去。
如此调养了月余,也不知是否是灵丹妙药,冷清秋便觉身上力气渐长,又过了些时日,已能蹒跚行走,但残疾终还是落下了,一到阴雨天,浑身便如刀割一般,这都是后话。先说那阿芙蓉的药瘾在冷清秋醒来后第二日便犯了,着实吓得那夫人个半死,找遍良医,都道需停药一段时日,脱一层皮下去,除此再没有别的法子除去。
那夫人想起冷清秋发瘾时的狰狞模样,哪里舍得让情郎受这苦楚,她家中富贵非常,大不了买了药来喂着。一来二去,冷清秋的瘾反而比在狱中更重了,每日都需喝那毒药,否则便要瘾发。
阿芙蓉是稀罕药物,价格直比黄金,不到两个月,夫人手头银钱已尽,便只好开口向母亲支取,她母亲见女儿忽然要这么多银钱,自己又是管不了钱的人,只能向丈夫开口。
第二天,张首辅张居正,也是当朝太师,把女儿叫到书房去,几句话连哄带吓,便知晓了来龙去脉。
张居正位高权重,位居首辅,代君理政,权倾朝野,却也是众矢之的,他为人慎独,极有权谋,推行改革雷厉风行,治下严格,对两个儿子也很严厉,唯独对这个小女儿宠爱有加。当初给她挑选了楚鹏飞这个探花做郎君,自以为那探花郎才貌俱佳,他二人便可琴瑟和谐,却不知自己的这个女儿性格跋扈,仗着娘家势大,竟在家里养起了小白脸。这件家丑若是落了他人口实,与公与私均有损他一朝重臣之名。
左侍郎夫人,也就是张居正的小女儿,在这世上独怕父亲一人,这次父亲召见,早知道是冷清秋那事儿东窗事发,心里慌乱一团,父亲几句话问下来,竟糊里糊涂都招了,不过再糊涂也知道分寸,将冷清秋是昔日销金窟的小倌一事隐去未说,又哭哭啼啼说那楚鹏飞多么迂腐无用,她自小受宠,恃宠而骄,当下就连楚鹏飞在床上的毛病也说了。
张首辅听着,眉头微微皱起,他不会全信女儿的矫饰之词,当下扫一眼女儿微隆的小腹:“他若是不成,你那孩儿倒是从何而来?”
这句话语气极重,夫人一愣便明白父亲怀疑这孩子的来历,当下涨红了脸便要辩解,忽然心中转念:若是冷郎做了这孩儿的父亲,我再求父亲,父亲看在这孩儿的份上,也会心软,不如赌这一回。当时便也不说话,只红了脸低下头。
张首辅看着女儿,忽然站起身来,几步走过去,就往她脸上狠狠地打了个耳光。
左侍郎夫人从未被人打过,更别说这次是一直疼爱自己的父亲,当下脑中一片空白似的,抬眼愣愣地看父亲,却见父亲一边眉毛不停跳动,面上竟还是平静如常。
左侍郎夫人听母亲说过父亲暴怒之时左眉会跳动,但从未亲眼见过,此时见父亲如此形容,心中惊惧不已,当下双腿一软,竟是跪倒在地。
张首辅默然转身走回书桌后坐下,端起笔来,再无一言。
左侍郎夫人跪了半晌,心里渐渐冰凉,想父亲是无论如何不会让自己和冷郎在一起。她性格骄横,生来尊贵,占有欲极强,初时的惊惧退去之后,竟生出了破釜沉舟之心。
父亲若硬要拆散我与冷郎两个,我便与他私奔去。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这妇人便如黑夜中见了光亮,又想了半晌,心中已是通透之极,当下慢慢站起身来,竟是自己推门而去。
许久,书房中唤一声,门外角落里一个身影便快步跑进去。
14、月夜家宴
左侍郎夫人从小便娇贵,不懂得什么世事,但也是天性聪敏,知道父亲定会防着家丑外扬,这段时间必会限制自己的行动,自己想要迈出府门都难,更不要说带着行动不便的冷清秋一起逃出府去。
她使了重金,在府内到处贿赂,但是父亲这府中上下都极畏惧父亲的威势,个把月下来竟没找到一点破绽,肚子倒是越来越大了。
本来她也怕父亲对冷清秋不利,却见父亲未有什么行动,眼看着冷清秋的身子一天天好起来,转眼竟捱到了父亲的寿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