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张开眯着的眼睛，眼神中带着踌躇和羞囧，他摆了摆手，便婉拒道，“不用了哥哥，我刚刚吃过。”

男孩刚刚说完，一阵“咕噜噜”的细小响声便从他的肚子里传了出来，他的脸变得通红，像是被火烧着一样，一下子从位置上跳了起来，用手盖住肚子，似乎要掩盖住那道声响。

墨白善意地笑了笑，伸手拉过男孩的手，便扯着他坐下，找来服务生拿来一副餐具，便夹了好几块肉放在男孩面前的盘子上。

男孩低着头，耳鬓的发丝盖住火辣辣的耳朵，拿着筷子，小心翼翼地咀嚼着。

墨白看着他吃，让他觉得手脚僵硬，有时候筷子都夹不住肉。墨白“呵呵”笑了两声，便也拿起筷子，再次吃了起来。

卓沐阳看着吃得开怀的两个人，摇摇头，甩出心中淡淡的不安，也一起吃吃喝喝起来。

离开的时候，卓沐阳抢先付了三个人的钱，他拉过墨白，郑重地对他说了，“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向你道歉。明明你什么都不知道，明明是我自己什么都没告诉你，明明是姐姐先离开了你，我却那样怪你。那次的事情，我不能说让你忘了，我伤害了你。所以，真的很对不起。”

临走前，卓沐阳很认真地看着墨白，“姐姐，她真的很爱你。”

他对墨白狠狠地鞠了一躬，便转身离开了。

墨白看着卓沐阳的背影，面无表情，很久，他才拿起手机，打给了李振，告诉他自己的位置，让他过来接他。

等待的时候，墨白拉着男孩坐在路边。

男孩的笑容有些腼腆，却让墨白觉得亲切而想要亲近。

“阿一，我的学校就在旁边，你可以来找我玩。”男孩说，孤儿院的院长捡到他的日子，是一号，所以，他便是阿一。

墨白摸着男孩的头发，看着他点了点头，觉得心里暖暖的。

李振来接墨白的时候，两人正坐在街道的藤椅上，两张相互靠近的脸庞，勾着一样的笑容，温暖的阳光撒着，像是一对美丽的天使，纯洁而美好。

墨白牵着李振的手，回头向着男孩说再见。他看着男孩冲着他挥了挥手，背着他，慢慢离开。

阳光背负，掩盖脸庞，低垂的眼睛中，闪过淡淡的感伤。男孩的身体在那件大大的衣服下，显得格外瘦弱。

“父母疼爱吗？”他低声轻喃着。

他听着身后的汽车渐渐远去，回身看去，只剩下轻轻的烟尘翻滚在眼前。

他摸着鼓鼓的肚子，低着的脸庞，咧开一抹笑容，“赚回了饿着的好几顿。”他舔了舔嘴唇，舌头红艳而尖细，慢慢地细细地将唇上的味道品味着，“还是，肉的味道好。”

第二十三章：哄完大的哄小的

墨白很快就把纸条的事情忘到了一边，那张纸也被他揉成了一团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他心底些许的不安，被压抑在深处，他不去想，便不会记着。

阿一有时候会来找墨白，他在学校里面闲晃，墨白碰到他，便将他带到教室里。

大课堂里，授课的老师，看不清后边那个小小的男孩，偶尔有同学好奇的眼神，“这是你弟弟吗？长得真可爱。”

墨白笑着点了点头，手掌贴在阿一的头顶，抚摸着，像是在为宠物理顺毛发，动作轻柔，给人一种暖暖的，舒服的感觉。

阿一趴在桌子上，埋着脸，声音闷闷的，“我才不是你弟弟呢！什么弟弟，我才没有哥哥……我不过是一个孤儿……”

墨白也把头趴了下来，他侧着脸，看不见阿一的脸，便伸手把他的脸庞从交叠的手臂里挖了出来，他捏了捏他没什么肉的脸颊，看着他眼底闪烁的淡淡泪光。

他柔和着嗓音，捧着小孩的脸，“可是我就把你当成我的弟弟啊。”手掌在他的头上使劲揉搓，把那头略长的头发揉成一团，看起来蓬蓬松松，衬得下边的那张小孩的脸蛋，格外可爱。

下课的时候，墨白带着那个小孩坐在湖边，买了一只雪糕递给他。

阿一的手捧着雪糕，眼神在墨白的脸上扫过，又看了一眼雪糕，手一松，雪糕便落在了地上。

他的声音不像平时那样糯软，变得尖刻，“我不爱这个味道。”

墨白沉默地看着他，掏出纸巾，仔细地擦干净小孩裤子上滴落的印记，又把地上逐渐融化的雪糕用纸巾包裹起来，扔到旁边的垃圾桶。

他又重新坐在阿一的旁边，“那你喜欢什么味道。”他望着远处的湖面，看着一只蜻蜓慢慢飞过湖水，在那一片平静上点出一丝波澜。

他想着，如果没有李振，可能他也是这样。

住在孤儿院，将所有人的善意拒绝在心房之外。

冷漠地对待每一个人，害怕受到伤害。

虽然，在李振的抚养下，生活也并不是充满美好，但是，至少衣食无忧。

即使，他不能够照顾到他的每一面，没办法体会那时候的他的心情，也没有真正为小时候的他考虑过，但是，至少，现在他是真的爱着他的。不是吗？

即使，现在的他，也同样害怕受到伤害，至少，他踏出了走出回忆的第一步，他尝试着相信这个男人，相信他是真的会好好地保护他，好好地陪他走出生活的一切困难。

他转过头，看着男孩敛下的眼睛，那双灵动狡黠的双眼被长长的浓密的睫毛挡住了里面的一切微光，让人看不清楚他的心思。

他轻轻地搂过阿一的肩膀，感觉到男孩的发尾悄悄地扫过脖颈，那种微痒的触感。

他相信着，每一颗孤单的心，都是脆弱的，都是那样渴望着，被别人小心翼翼地触摸着，想要被人温暖着的。就像他自己。

眼神很幽远，墨白，像是一个不断陷入回忆的孩子，梦中的所有不安，所有的害怕，所有的羞耻，始终不肯放过他，始终缠绕着他，绕过他脖颈，缠住他的心跳，让他的身体逐渐冰冷。

他那样渴望着，有一个人，能够在那个时候，牵过他的手，用温暖的掌心包裹着他，坚定地带着他走出梦魇。

他想要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他想要忘掉那个黑暗的困境，相信那个带着他走向阳光，用无奈而宠溺的微笑包容他的“恨”的男人。将从前的一切推翻，让一切从头开始。

“草莓味。”

一个平静的声音打破他的沉思，墨白在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

他撇过头，看向男孩。

阿一抿着嘴唇，硬梆梆地再出吐出一句，“我喜欢草莓味的。”

墨白淡笑着，再次揉了一把男孩的头发，起身伸了伸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眼神中一片清明与轻松。

他说了两个字，“等我。”

转身离开，他没有看到男孩扭头看向他时，那眼神中的复杂，那黑色的瞳仁，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井，带着刻骨的窒息感。

墨白将草莓味的冰淇淋递给阿一，看着他安静地捧着，安静地舔弄着，不发一言，沉默地像个石雕。

他的脸轮廓很深，也很好看，看得出，父母的基因都很好。

带着一种熟悉感，让墨白情不自禁地盯着他，描绘他的每一个细节。

李振来接墨白的时候，看到那个沉默地站在一旁的男孩。

他牵过墨白的手，看着墨白笑着冲男孩挥手说着“再见”。男孩没有回答，只是微笑着摆摆手。

两人往车子走去，李振不知怎的蓦然回首，正对上男孩的眼睛。

心，猛然一跳。

再望去，男孩已经低着头，离开了。

李振和墨白坐在车上。

“那个男孩，我好像见过。”李振疑惑地问着墨白。

墨白把玩着车上的招财猫玩偶，那是他们两个从古城回来时，在路上他看中李振买下的，那时候小猫躺在玻璃柜后面，眼神明亮，嘴角微勾，冲着他们招着手，十分可爱。捧起来一看，猫身两边还有两个插口，可以方便手放在猫身里取暖。

墨白抱着觉得，莫名的喜欢。而李振看着这一人一猫，突然发现，那猫和墨白长得很像，便买了下来。

他放在车上，方便墨白抱着取暖玩耍。

墨白低着头，抓着小猫的短耳朵，觉得毛绒绒的，分外舒服，不经意地回答着，“上次烤肉店的时候，你见过他一次。”

李振点点头，开着车绕到一间花店，买了三只白百合，递给墨白。

墨白接过，将花和招财猫都抱在怀里。

这是李振的新习惯，去接墨白回家的路上，总是买一些花，插在客厅里一个陶瓷花瓶里。

墨白将花枝剪短，小心地插到瓶子中，为花瓶灌了一些水。

他捧着花瓶看着，觉得这个花瓶的表面并不是十分平整光滑，样子看起来也不是很漂亮，有些简陋。可是摸着，却让人感到一种舒适温馨的感觉，似乎会散发着暖气，直让掌心烫了起来。

小李特横冲直撞地扑到墨白怀里，眨巴眨巴眼睛，又瘪了瘪嘴巴，抱紧墨白的腰肢，“坏爸爸，好多天没有跟李特玩了。”<——这是在无耻地装小孩啊喂！真是太厚脸皮了，李特……

墨白点了点李特的鼻子，一把把他抱了起来，亲昵地跟他脸贴脸。

“那爸爸下午带你跟一个哥哥去游乐园好吗？”墨白的下午没有课，便想着要带那一大一小两个小孩一起去玩。

李振正在不远处跟人打电话，脸色低沉，神色严肃，连声音都有淡淡的不悦，听到墨白说的，转过头来望了望他们。

李特冲李振吐了吐舌头，“巴兹”一口亲向墨白的脸颊，撒娇道，“爸爸，可不可以就我们两个啊？”

墨白摇摇头，“不行哦。”

“好吧，听爸爸的。”李特感到李振那杀人一般的目光，觉得汗毛都竖起来了，有点冷，便将身子缩成一团，窝进墨白温暖的怀抱中。

李振挂掉电话，将李特从墨白怀里拎了出去，一把抱过墨白，将手指插入墨白的头发当中，慢慢滑动着，他斜眼睨了李特一眼，冷笑一声，似乎对李特的挑衅不屑一顾。他转过脸来对墨白笑得和煦万分，眼中满是柔意。

“你下午要带那个男孩跟李特出去玩吗？”

墨白点点头，“嗯，爸爸要去吗？”

游乐园？李振摇摇头，回答道，“下午有事情要做。”

中午吃过饭后，李振载着墨白和李特到阿一所说的孤儿院。

那家孤儿院座落在郊区，占地面积狭小，建筑周围荒凉，可以说是寸草不生。

墨白看着那剥落的墙面，和紧闭的大门，门上有一把大锁，铜黄色，上面印刻着奇怪的动物，张牙舞爪的。

直让人觉得里面透出一股阴冷。

墨白欲举步向前，却被李振抓住手臂，他抱着墨白，在他耳边低语道，“我来。”

李振放开墨白，走到门口，敲响大门。

门从里面开了一条缝，半张苍老的脸庞从门缝中露了出来，眼神麻木而冰冷，嘴唇微微蠕动，露出黄色的残缺的牙齿。

那是一个头发仍旧乌黑，可是脸上的皱纹痕迹却繁杂得像已过六旬的奇怪的男人。

李振仔细听着，男人的声音很小，带着沙哑，他问，“什么事？”

李振盯着男人的眼睛，慢声说，“找阿一。”

男人慢慢关上了门，声音渐渐从门缝中传了出来，又渐渐消散在风里。他说，“从侧门。”几乎低不可闻。

李振回身，牵着墨白，往建筑的一旁走去。

李特拍拍车门，两人又折身走回去。打开车门，李特伸手抱住墨白的脖子，手很冷，颤声说，“爸爸，别留我一个在这里，我怕。”

李特能够感觉到，这家孤儿院很奇怪，透着一股冷气，直让人恐惧不安。

于是，三个人，一起走过孤儿院旁边的小道，小道边上的墙壁被没有被阳光照射，隐没在微微的暗色中，满是无叶的藤蔓，带着刺，蔓延了整个孤儿院侧面的墙体，透出一股淡淡暧昧与疼痛。

侧门已经打开，刚刚在大门与他们说话的男人，正佝偻着身在，站在门边，等着他们。

看到三人，他慢悠悠地说着，“请进。”

第二十四章：“童真”孤儿院

孤儿院里，什么都没有，举步走进去，看到一个荒凉的庭院，一尘不染，却也什么东西都没有。

一种茫然的感情侵占了心底，眼中看到的似乎是一片寂寞的空茫，墨白微微转动着视线，瞳孔猛然一缩，盯着眼前的景色。

抬头望去，门的两旁矗立着两根巨大的石柱，光滑的表面蔓延着在外面墙体上见过的奇怪的藤蔓，缠绕着，束缚着，细碎而尖刻的刺在阳光下闪烁着，包裹着深刻地刻印石柱上的两个红色的大字，那是“童”、“真”。字的尾部有几滴留下的红色印记，像是裂开的伤口，滴着疼痛的鲜血。

墨白呆立着，感到全身莫名的战栗。

李振将墨白空着的那只手，包在掌心当中，感受着墨白的冰冷和轻微的颤抖。李特，若有所思地盯着前面带路地男人，眼神微微闪动，觉得内心强烈的不安，几乎要冲破心口。他拉着墨白的手，不由得不断收紧，可是墨白却毫无感觉。

男人转过脸来，朝着停下脚步的三人，露出一个毫无感情地微笑，咧着的嘴唇干裂着透着暗沉的紫色，里面的牙齿，黄而残缺，变得尖利，像是一只麻木的豺狼，微微露出里面红色的舌头。几乎要看到，那流出的唾液。

一种反胃的感觉油然而生。

在男人示意地眼神下，三人再次抬起脚步。

男人领着三人进了大厅，大厅上里很空旷，成四方形，靠墙的三面，都摆放着许多张红色的椅子，上面放着软垫。正中间却什么都没有，露出地板上那诡异的图腾，上面有数不清的动物交缠着，成为一个死结，似乎再也挣脱不开，偶有露出的眼睛，一片的艳红，与所有的线条勾勒在一起，没有一丝光。

男人在他们进来以后，便消失在角落，两扇墙面之间有一个窄小的通道，似乎通往内院，没有灯光的照射，只有全部的黑暗。

一转身，便再也看不见男人的身影。

墨白紧挨着李振坐下，将李特抱到腿上，收紧一只手臂，将他包在怀里。

李振拉着墨白的手，从进来之后，便不曾松开。

他盯着男人走过的地方，渐渐的，一个身影走了出来。

“阿一。”墨白轻声喊着。

阿一的脸从慢慢地从黑暗中显露出来，他抬起脸庞，露出睁着的双眼。羞窘、恐慌、仇恨，迅速地交织成一抹冷漠，他扬着淡淡的笑容，唇角的弧度，多一份则太过张扬，少一分则显得虚伪。可是这样的微笑，却让墨白感到心疼成一片。

他望着那个男孩，穿着最纯白的衣服，一步一个脚印地走到自己面前。

他看着，男孩，默默地指着门口，跟自己说，“走。”脸上仍旧含着笑，眼中的眼泪，却那样滚动着，执拗地不愿滚落。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麻木地看着眼前的三人。

墨白颤抖着，缓慢地抱着李特站了起来，他觉得有些无力，他闻着空气里淡淡的血腥味，一阵头晕目眩。

没有回头，他迎着绚烂的阳光，觉得眼底被刺痛了，眨着眼睛，他走着，走出阴暗的小道，像是走出了属于阿一的世界。

李振没有马上离开，他的眼神对上男孩，他对他说了他以为的第一句话，“我可以帮你离开。”

“凭什么？像你这种冷酷的男人，根本不会去帮助陌生人。”阿一看着男人，说着，声音又轻又淡，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因为我不想墨白为了你难过。”

阿一的眼睛骤然撑大，又慢慢地闭上，有什么真实地从眼角淌下来。

他低下脸，让李振看不清他的脸，他说，“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