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空间，每个人都需要，并不一定要强求每时每刻都控制着他，他已经不想再看到，墨白那样惊惧恐慌的模样。他，不想墨白，怕他。

他尝试着给墨白时间。

他想要让墨白，慢慢地适应他们彼此的距离，习惯他不动声色地靠近，直到，将他拥入怀中。

他放开了，始终拉扯着，不让墨白离开的手，他给了他一条路，让他自己走，只是未来的路，将会越来越窄，他相信，有一天，墨白终将会走到他的怀抱里。

两个人，不再相拥而眠，似乎身体远了，心却近了。

墨白对着李振，偶尔，也有淡淡的却异常触人心弦的微笑，偶尔，也会因不悦而低首敛目沉默不语，偶尔，也会像个孩子一样，在安静的时候，慢慢地贴近他，在微醺的日光里，感受彼此的体温，那般令人沉醉。

李振，不再是唯一主动的那一个。

虽然，有时，即使笑着，墨白的眼神仍旧像是被烟雾遮掩，雾蒙蒙地看不清晰。他看着李振，有时，眼睛无神地让他心惊，深处的冷漠与沉默，会让他感到，心一阵的凉，一阵的压抑。

可是，那样似乎被时间凝固成面具一样冰冷的神情已经出现得越来越少，李振能够感觉，他的主动放手，逐渐地敲碎了城墙的一个角落，让墨白的面具在他面前逐渐剥落。

慢慢地，他可以感受到，那颗心跳的温度。

每一次，看到墨白望着窗外，撇着头，注视着那在掌心跳动的阳光，耳边传来他一句漫不经心的“早安”，都让李振感到，幸福不已。

有一天，他将会将那颗心，握在掌心，感受它为了自己而跳动。

当卓沐阳再一次见到墨白的时候，明显地感受墨白的变化，并惊喜于他的这种变化。

从前，他笑着，却可以轻易感觉到他对一切的毫不在意，似乎所有的东西，都不再被他放在心上。可是那样的他，在卓沐阳看来，却是孤单寂寞的。像是一个被狠狠伤害过的人，再不愿将心袒露出来。

可是，他望着此刻撑着手，望着教室外面，人潮涌动，默不作声地盯着每一群谈笑而过的人，看着他们的快乐，他却没有丝毫的落寞。即使他的嘴角的弧度那样平淡，可是他的眼神却那样明亮，他的身上，散发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像是卸去了一切的沉重。

他飘动的发丝，似乎被阳光镀上一层闪烁的光，那样平和的墨白，是他未曾见过的。

卓沐阳轻声踱步过去，像是害怕惊醒什么一样，他走到墨白的身边，学着他，将双臂撑在窗台上。

他凝望着楼下，看每一个的笑容，却觉得，没有一个人的笑，能够像身边的人，这样令人心驰神往。

耳畔想起墨白的声音，仍旧不变的嗓音，却莫名地多了一些柔和。

“有时候，尝试着相信一个你以为永远都不能相信的人，也不是很难。”

说着这些话的墨白，有种淡然的美感，真实得让卓沐阳想要用手，抚摸上去。

墨白的面色总是苍白，眼睛波澜不惊，唇角却永远勾着熟悉的弧度，像是漠然，却又比漠然更让人难受。即使阳光有多么灿烂，却永远不会温暖那张笑脸。

可是在这一刻，卓沐阳却可以感受到墨白眼神中浅浅亮亮的美好，柔和得像一阵春风，拂过骚动的心跳，让他握紧纤细的手腕，感受那柔软的触感。

墨白偏了偏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淡淡的疑惑，惊醒了他。

似乎被此刻的自己吓到，卓沐阳放开手，讪笑一下，却在墨白转过脸的时候，举起那只手，呆呆地望着，想要看清晰掌中的每一条纹路。

我，这是怎么了……

卓沐阳明明听到自己的心，咚隆隆的，像是被人用力擂打敲击的大鼓，那声音，响亮得让他感到那样仓惶不安。

将张开的手掌，慢慢地贴近胸口，安抚着，让它平静。

下课的时候，阳光正好，照射着每一片新发的枝桠，每一朵抢先绽放的花朵，春日在风吹过的时候，一下子迎面袭来。

睁开眼，便看到那充满希望的新生。

卓沐阳因心底的歉意，想要请墨白去附近的餐馆吃一顿，好好给他道个歉。

上次在医院，他心绪不宁，而墨白身体孱弱，时间短暂，两人并没有好好说过话，而卓沐阳的道歉也因为匆忙而显得略欠诚意。

他知道李振管墨白很严，本想替墨白打电话，亲口跟李振说一声。

但是墨白却摆摆手，淡笑着，答应了。

他拿起电话，拨打了那个熟记在心的号码，电话很快就被接起来。

电话里传过来的声音，十分嘈杂，有说话声，车辆声，墨白想着，李振估计是在路上。

“墨白，怎么了？”李振的声音，像低沉的大提琴，拉起来悠扬动听，墨白细细听着，似乎探到了那声线中从未发现的，深刻的温柔。

墨白不由得笑了，眼睛微微眯着，像是迎着太阳，慵懒的猫咪，骄傲地愉悦着。

“爸爸，我要跟同学去吃饭，你不用来接我了。”墨白的声调微扬，带着一股说不出淡淡的试探意味，与更深的笃定。

李振没有看到他的表情，却可以从他的声音里感受他的快乐。

他的手搭在方向盘上，看着人来人往的校门，低低地“嗯”了一声，他甚至笑着，让墨白好好玩，不用急着回家。

墨白没有马上挂断电话，他拿过外套和课本，跟着卓沐阳一路往校外走着，口中却通过电话，告诉李振今天大家讨论的各种事情，告诉他今天他又多记住了几个人。

虽然只有几分钟，却让人感到那么甜蜜。

李振握着挂断的手机，将它贴在怀里，像是抱住了墨白。他闭了闭眼，将所有的柔情掩盖住，他微微勾起唇角，像是一座在春日里逐渐融化的冰山，散发一种春天的气息。（—>这是发春时的荷尔蒙）

他想着墨白最后一声，轻轻的“再见，爸爸。”明明仍旧那样平淡，却让他的心猛地震动了。他想要分辨与从前的不同，却无法，只能一遍遍地回味着。

他看着墨白走出校门，渐渐离开，他默默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明明告诉自己，要给他一些自由，告诉自己，不要太过急切，手却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绷着。

墨白没有发现，离校门口不远的那辆车，也没有发现凝望着他的李振。

他走了很久，却在李振离开的那瞬间，蓦然转头，只看到人们相互嬉闹着，牵手着，簇拥着，从自己的面前走过，什么都没有。人潮像是一条宽阔的大河，隔开了曾经彼此相望的两个人。

一种难以言喻的落寞，突然涌上心头，墨白却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只是望着人来人往，觉得，心跳一下子变得沉重而缓慢，他疑惑地抚摸着，又甩了甩头，将一切不可理喻的心情分离出身体。

卓沐阳看着身边的人，感觉到他一瞬间变得低落的情绪，他的手指微微一动，几乎想要覆上他的脸庞，却抑制着，将双手放在大腿旁，那般安分。

他扬着爽朗的笑脸，说着人人耳熟能详的小笑话，明明是一些常见的笑话，可是却逗笑了不常与人沟通的墨白。

卓沐阳看着他慢慢抿起的笑，觉得心微微一颤，他的手臂轻轻一抖，更加卖力地说着，手舞足蹈，丑化着自己，只为了面前的笑容。

“有一天，香蕉、芭乐、西瓜，在医院相遇了，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墨白摇了摇头。

卓沐阳歪着身子，驮着背，说，“香蕉，脊椎侧弯了。”

然后又捂着肚子，表现得肚子很疼，“芭乐得了胆结石。”

“哈哈，西瓜嘛……”卓沐阳咳了咳，发出“噗”的一声，嘟着嘴巴，“西瓜内出血。”

墨白笑了，笑得让卓沐阳觉得，阳光都逊色了。

他们一路走着，卓沐阳比手划脚着。

“有一次，唐僧师徒三人一起坐飞机，遇到空难，可是只有三个降落伞，为了公平起见，决定由唐僧出题考考三个人。”

墨白有些好奇，他盯着卓沐阳。

卓沐阳看着他专注的眼神，捂着嘴巴轻轻咳嗽了一下，耳根有些红。

随即，他就做出一副老学究的样子，将手背在身后，在墨白身边来回踱步，“嗯~悟空，天上有几个太阳啊？”

马上，他又抓耳挠腮，尖声回答，“一个。”

挺直身子，“悟净，天上有几个月亮啊？”

做憨厚老实状，摸摸脑袋，“一个吧。”

“八戒心想，这么简单的问题，俺老猪也会啊，绝对没问题的。谁知，师傅问了，‘八戒，天上有几颗星星啊？’八戒傻眼了，三人和声，‘你给我下去把！’便将八戒三脚踹下。”

卓沐阳扑腾着，像是只在水中挣扎的旱鸭子，样子可笑又逗人。

他搔了搔头，看着在他面前捂着嘴巴笑得腰都弯了的墨白，傻笑着，问，“你也得了脊椎侧弯了吗？”

墨白的脸都笑红了，脸颊浮起两团嫣红，看得卓沐阳也跟着笑着，真想一直看着他的笑。

两人越走越远，身影被拉长，笑声传了很远。

第二十二章：男孩的纸条

卓沐阳带墨白去的店，是学校附近一家自助烤肉店，价格适中，肉质鲜美，品类繁多，很得学校里的师生的青睐。

如果男生要聚餐，经常会选择到这里，一起小喝几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

女生喜欢店里的冰淇淋，虽然不是很精致，但是无限量的诱惑不可阻挡。

墨白走进去，觉得里面有些吵闹，不过环境还行，至少看上去干净卫生。

他们找了个靠近角落的两人座。

卓沐阳招来服务生给他们的烤架升了火，便去一旁端了两盘子新鲜的肉类和少许的蔬菜。

墨白看着他拿起一旁的夹子，开始夹肉放在网上烧烤，也跟着拿起一旁的夹子。他没有吃过烧烤，小时候是没人陪他去吃，长大了李振也不让他去吃，说不卫生。

现在他看着卓沐阳烤肉，觉得有趣，便也学着烤。

卓沐阳烤着肉，抽空看了墨白，他放了肉又老半天不翻，眼看肉边上都有点焦了，微微卷了起来。

伸出夹子，他帮着把肉翻了过去，抬眼看着墨白，指了指一旁的胡椒粉、椒盐粉、辣椒粉什么的，无奈地说了声，“你帮我在肉上面撒一些调料就好了，我帮你翻，这样比较快。”

墨白点点头，拿起一旁的粉，小心地往肉上撒着，却没撒出多少。他看了看卓沐阳，卓沐阳接过去，拿着旁边的牙签，将瓶子的孔通了通，每瓶都弄好了再递给墨白。

“多撒点，等下比较好吃。”

两人分工协作，只听着肉滋滋地响着，腌过的肉片泛出油汁，香味四溢，看上去美味极了。

卓沐阳看着差不多了，便架起烤好的肉，放在墨白的盘子，“尝尝，不够咸就再加些调料。”

墨白用筷子夹起一块，放入口中，肉片烤得刚刚好，一咬下去，肉汁就流了出来，唇齿留香，让墨白觉得比以前吃过的东西都好吃。

卓沐阳看着他，嘴巴闭紧，小口咀嚼着，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来，只是两颊微微鼓动，有种可爱的感觉，让人想要摸摸他的头，摸摸他的脸，摸摸他沾着油光而显得诱人的双唇。

动了动手，他摸起一旁的筷子，从烤网上夹起刚刚墨白烤焦的那块。他低下头，让刘海微微遮住贪恋的视线，默默地吃着。

卓沐阳想着要如何好好向墨白道歉，想说的话，在腹中千回百转地想着，却不知如何开口。

而墨白，吃着烤肉，桌下的手却悄悄掏出手机，看着黯淡无光的屏幕，他的心思似乎飘远了，目光失去焦距，口中咀嚼的动作机械地重复着。

刚刚在路上笑着，开怀着的人，似乎不是他。墨白的心情，慢慢地沉了下来。

他想着刚刚男人的声音，想着他说，让自己跟同学好好吃好好玩。

墨白问他，那他呢？男人轻笑着，说吃了饭回公司，还有一些事情。

其实墨白是知道的，他们没有一起用餐的时候，李振经常忙得没有吃饭。他曾经看到李振胃疼得连冷汗都冒出来，平日里直挺挺的背微微佝偻着，大掌撑在桌子上，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却强撑着，挥了挥手，跟自己说，“没事”。

他说吃了饭回公司，不过是假话，八成是没有吃饭便赶回公司做事了。

以前的墨白，并不会在意这些。可是现在的墨白，却莫名地想起李振那疼痛难耐的模样，明明只看到过一次，却记得那样深。以为已经忘记，却在不经意间从记忆的底层，被翻了上来。

那个平日里强悍的男人，并不愿让墨白看到如此软弱的模样。

突然之间，便失了胃口。

墨白放下筷子，看着烤网上铺满的肉，觉得腹中微胀，怎么都塞不下去了。

口中的烤肉，似乎没了之前的美味。

两人各怀心思，各自想着自己的事情。

沉默慢慢地在两人之中蔓延开来。旁边的欢笑喧嚣，与两人分隔开来，似乎周围有道无形的屏障，里面的人，失了快乐的心情，只余沉闷。

卓沐阳几次张口，想要打破寂静，却不知该怎么说出口。

他甚至连该怎么跟墨白说话，都不知道。

他看着墨白，觉得他现在的沉默，透着一股子的拒绝。他想着自己的事情，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拒绝别人的打扰。

像是怀着一个不容他人踏足的回忆，在被他细细品味着。

紧蹙的眉头，不快乐的记忆，却这样被他好好地放在心上，珍惜着。

当墨白回过神的时候，时间已经悄悄走过了许久。

他的身边坐着一个小男孩。转过脸，正对着一双看着他的乌亮的大眼睛。

见到墨白看过来，男孩忙咧开嘴巴，露出灿烂的笑容，八颗白灿灿的牙齿衬得嘴唇格外粉嫩。

是个十一、二岁的可爱的小男孩，不过为什么会坐在他的身边？

墨白疑惑地看向卓沐阳。

卓沐阳耸了耸肩，说，“这孩子说有事找你，看你在想事情，便坐在你旁边等你晃过神。”

小男孩眨巴眨巴眼睛，从有些大的外套的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张，递了过来。“哥哥，这是一个阿姨叫我拿给哥哥你的。”

墨白道了一声“谢谢”，便接了过来，展开一看，里面的字迹娟秀，一眼便看出是女人的字，看似柔和的笔画中却在末端狠狠一顿，拖出沁透纸背的墨迹，却给人一种冷硬之感，端的让人觉得莫名的狰狞。

纸上只有四个字，“我回来了”。

他觉得莫名的熟悉，叠上放在掌中摩挲一下，眼神微沉，看着那四个字，觉得有股冷气自脚底窜了上来。

卓沐阳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墨白的脸色，礼貌地坐在对面，没有探过头来看，只是关心地问了问，“上面写了什么？”

墨白摇了摇头，将纸放入口袋。

他望着坐在一旁看着自己的男孩，问道：“小弟弟，你记得那个阿姨长什么样子吗？”

男孩望着窗外，似乎想了想，才回答：“嗯，那个阿姨带着个大墨镜，我看不清楚。”他拿着手在眼眶旁边比了比，歪着头，微微撇嘴，撞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那位阿姨就是这样子的。”

墨白觉得这个孩子讨人喜欢，看了看那件陈旧的明显不合身的衣服，明显家境并不好，可是看起来却那样乖巧。

他想着，有一天，李特也会慢慢长大，长到这么大，会穿着干净的衣服，冲着自己灿烂地笑着，抓着自己的衣角，依旧乖巧地叫着“爸爸”。

他的眼神变得柔和而温暖，伸出手，细长的手指慢慢顺着男孩略长的发丝抚摸着。

男孩微微眯着眼，看不清眼中的神色，却透着慵懒，似乎被太阳晒得暖洋洋而舒展着肚皮撒娇的无害小兽。

墨白指了指烤网上的肉，跟小孩说，“哥哥请你吃烤肉，哥哥太撑了吃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