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不禁让他想起自己曾写曾印过的江湖册,虽整本由他撰写,但却是个说书人找上他,希望自己能帮他出一本叙述江湖的书。
他听见时只觉得新奇,没多想地就这么答应他了,而书本也出乎预料地卖得极好,算是意外之作。
不过,最令他讶异的,竟是会亲自碰上所谓的江湖人。他不懂武,也不懂所谓的江湖,只把那些人当作空想且被神化的人物,没想到,还真的有这样的人存在。真的多亏了他。
「爹爹,你的手还疼吗?」
沉浸在思绪中的他蓦地回神,发现穿好衣服的苏元安正抓着他满是伤痕的手低头看着。
他愣了下,反手握住柔嫩的小手,淡笑道:「小伤罢了,不疼。」为了工作方便,他只在伤口上抹药,并未再做任何包扎,却也容易让旁人清楚看见。
光是如何受伤的话,他就不知说了多少回,算是他自找麻烦,也自找苦吃了。
以手指顺了顺他微湿的长发,苏若白将他一把抱起,往卧房的方向走。「抱歉,爹不该让坏人有机会把你给抓走。」
苏元安小手紧紧环住他颈项,睁大双眼看着他半刻,直接将小脸贴上他颊面,用软软的童音轻声道:「爹爹没错,是坏人的错。」
苏若白闻言一怔,神情有些诧异。
怎么觉得这些话很耳熟?好像谁曾听谁说过。
他正疑惑着,忽然间,苏元安微微退开些距离,无邪的大眼紧瞅着他。「任叔叔说,坏人动的坏念头我们没法知道,所以不能拿这件事怪自己,要怪,就怪那些坏人。」
「……」难怪他觉得有点耳熟,原来是任如夏先前常对他说的话。
「对、对,小安说得对,要怪就怪那三个坏人。」带磁性的清朗嗓音蓦地从房门旁传出,被抱在怀里的苏元安最先看见来人是谁。
「任叔叔。」喜悦的嗓音顺势喊出,苏若白转身一看,瞧见才提起的人正出现在自己面前。
「你怎么来了?」他脱口道出,不解才离开没多久的他,怎又出现。
「我来拿东西给你。」任如夏嘴边噙着淡淡的笑,走上前主动抱过他怀里的苏元安,将他放在床上。「小安你先睡,你爹等等就来陪你了。」
苏元安眨眨眼看着他,应声地点了下头,便主动往床的内侧钻,拉过被子乖乖躺下。
苏若白倒也顺着他不阻止,只是不免纳闷有什么东西非得在这时候拿给自己不可。
正想着,人已来到他身旁。他又是一怔,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就先被牵着手往房外走。
「你……」
「我怕你还无法平复心情,所以特地拿了你感兴趣的东西来给你,想让你转移注意力。」
「……」转移……他有这么容易被摸透吗?连心情有无平复他都能看得出来?
任如夏笑看着他,从怀里拿出几张整齐折叠的纸,递至他面前。「这是我爹生前绘制的图,我想,与其继续放在书房里,倒不如拿来给你瞧瞧,而这些都是他有意雕成版画的图,只是来不及完成,就已先离开人世了。」
苏若白低头看着他手上的纸张,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却没伸手接过。
自从在任府看见墙上的大版画时,他就对已故的任老爷有了崇拜的心,同时感叹自己没能早点认识他,否则定会找他请教版画的事。现在也只能在心里想了。
他迟迟未伸手接过,任如夏看出他的犹豫,主动拉过他手臂,将纸张塞进他手中。「你就收下吧,我爹若知道对象是你,肯定会高兴的。」
对象?什么对象?拿他画的对象吗?还是另一种含意的对象?
他可没忘记任如夏对他的异样情感,只是自己对他是何种心思,他可还没想透。
唯一知道的,是自己似乎开始习惯依赖他,这绝对不是个好现象。只是……
低头再看着被迫收起的宣纸,半晌,才缓缓抬起看向他。「我……谢了,等我看完后,会再还给你的。」
「不还也没关系。」
他一怔,抬头看他。
笑眸对上他诧异的双眼,伸手握住他双手,柔声道:「你在我面前掉泪的模样把我吓坏了,所以,就当这东西是用来安抚你的情绪,送给你都无所谓。」
「送?那怎行!这是你爹留下来的东西──」
「他不会介意的。与其放在书房没人欣赏,倒不如拿出来给懂得欣赏的你,我想他老人家不会反对的。再说……」话一顿,抬手以指腹拂过他的颊面。「这是我用来讨好你的东西,你看着这画,也能多想着我一点,多好。」
「……」
「若不看着画也能想着我,那是最好的了。」
「……」双颊不自觉微微泛红。
这不会就是他真正的目的吧?
他想反驳说些什么话,但,又发现自己好像渐渐被他牵着走……就像下午寻人的时候,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想着他能帮忙自己找人。
遭……他是不是……开始把他放在心里了?
四十四
不,这种事不可能发生,他会不由自主地想着他,是因为他帮了自己不少的忙,称呼他是自己的恩人也不为过,所以,把他记在心里是在正常不过的事了,绝对不带有其他的感情。
「你可以用你的人来报恩,当作是还我的恩情。」
莫名地,这话就这么浮现在他脑海里,令他不住地红了双颊。
这话是真的吗?还是在开他的玩笑?
撇开他那疑似玩笑的话不说,他真的开始帮自己抢回轩香书坊了,不与丁逸正面冲突,只在商场上下手,明着抢走他所有的书商,并与书商们签下一年约,规定在这一年内不许与轩香书坊有往来。
这方法似乎起了作用,虽还看不见太大的成效,但隐约之中,能听见轩香书坊生意日渐滑落,为了持续经营,丁逸不得不免去做了许久的长工。
虽说如此的打压是为了替他夺回家产,但只要想起那些长年待在轩香书坊的工人,就不免替他们感到哀伤。
离开书坊后,他们该上哪讨生活?
纵然替他们感到不舍,却也明白现在非这么做不可,幸好那些长工与他感情还不错,只要拿回书坊,他一定一个个把他们给请回来。
在庆轩书坊内,他待在书房里研究着手上任老爷生前雕刻的版画。
任如夏也算是有心了,知道他很有兴趣,几乎一股脑地把他爹做出的东西搬来给他研究。
只是……会不会太信任他了?不担心他因过度的喜欢,而私自藏起来吗?
想归想,他还不至于真如此,且在看着这些难得的雕版时,他可是极其小心,就怕自己粗手粗脚,会不小心弄坏这好成品。
低头再看了看手上和桌上的东西,他的思绪不自觉再度飘远,脑海里也浮现出任如夏的俊逸面容。
这几天,他都是接近傍晚才出现,不像之前那样一大清早就来到他家,还坚持送他们父子俩来书坊。
是还在继续调查抓走小安的人是谁吗?可事发后的那一两天都没能找出凶手了,现在相隔了近十天,更难找到吧?
诧异着他如此坚持的态度时,倒也不难猜出他的真正用意。
人没找到,也就无法厘清那些人抓走小安的用意是什么,而查不出用意,难保相同的是不会再发生。
不过,也因为有了那次的经验,他现在带儿子出门,可是格外的注意小心,绝不让儿子有单独一人的机会,走到哪便抱到哪。
现在他们俩都待在书坊,就更不需要担心了,这书坊可不是谁都能进来,没人带,外人别说进入,就连踏进门槛都不许。
在书房内待了一上午的他,决定暂时放下手上的工作,陪儿子外出走走,顺道找间客栈或摊贩用午膳。
决定一下,他立即放下手上的东西,来到书坊内用来歇息的客房。
仅两岁多的苏元安虽早熟,但毕竟还只是个孩子,走到哪,睡到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苏若白轻推开紧闭的客房门,看着床上鼓起的被子,嘴角不自觉扬起,露出抹慈爱的笑。
也难为他了,在自己专心做着书坊的活时,他只能独自一人打发时间,有时贪睡,一睡就能睡上好几个时辰,有时则在书坊的中庭内玩耍,有杜少惟陪着他,最近则是多出了那名将他从坏人手上救出的小男孩,只要一有空,都会来这找他。
他不疾不徐地走上前来到床边,垂眸看着隆起的被子一眼,笑着伸手拉开被子。
「小安,快起来,爹带你去吃──」双眼蓦地瞪大,惊愕的神情瞬间显现在脸上。
人呢?怎么不见了?他记得是在这间客房没错啊,还是他亲自把人抱上床。
他使力地将被子往角落一扔,一封信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艳红色的床单上。
苏若白顿时一愣,拾起床上的信摊开一看,那字迹,他再清楚不过,立即认出信由谁所写。
『你儿子在我手上,若想他平安无事,午时过后,到城外的破庙来,用你分色的雕刻版来赎人。』
刹那间,他思绪落回到妻儿被绑架的那一天,也是丁逸与邓水馨联手欺骗他的那天,只不过当时他收到的不是信,而是有人特地前来告知他。
他不敢置信地在看了看纸张的内文,连忙弯下身抚碰床榻。
毫无半点馀温,看来人已被抓走有段时间了。
只是,人怎么进来的?书坊大门有人看守着,要进来肯定没这么容易。
苏若白焦急地想着,视线不自觉落在手上的纸张,又急又气地使力揉成一团,丢弃在地上。
他已能大胆认定前些日子抓走苏元安的就是丁逸,下手的三人,肯定是听了他的命令动手。
「该死!」低语咒骂一声,不断压抑在心里的怒气顺是爆发。
他们究竟想如何?夺走书坊和苏府还不够吗?非得对这么小的孩子动手不可?
他气丁逸的冷血,更气邓水馨的不顾亲情。
古有云最毒妇人心,他算是真正的见识到了。就算她再怎么恨他,也不该拿亲骨肉来当威胁工具,难道看着孩子受怕,她不会有一丝的心疼和不舍吗?
再如何的气愤,也改变不了儿子被抓走的事实,他看了门外的天一眼,现正接近午时,而信里写的时间正是午时过后。
思及此,他拔腿往外奔去,冲入书房拿起他拆色过的雕刻版,再奔出书坊,赶着前去信内所说的城外破庙。
四十五
突如其来的事件,令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十个多月前发生的事。
同样以他家人安危当作威胁,逼他不得不给出书坊和府邸,而在签下给予约的那一刻,才知道他的妻子早勾搭上外人,这次的勒赎是他妻子与外人一同合演的戏,他的儿子苏元安则无故地受到牵连,还白白地挨了一刀。
他当时看了是又气又脑,对邓水馨更有不小的恨意。
无论她想如何对待自己,也不该利用自己的亲生儿,还放任丁逸拿刀伤他,若不小心伤及到要害,那该怎么办?
不过,也庆幸她对儿子没放入太多情感,他才能如愿地带着孩子离开,在外重新过生活。
只是没想到,好不容易过了几个月的平静日子,眼看都要有属于他们自己的新生活,却又再次遇上相同的事。
他们到底想要什么?有了书坊和府邸还不够,还想要再以此来逼迫他?
这时,他不免想起任如夏时常告诉他的话,他们在明,坏人在暗,不需因自己看不出好坏人而自责自己。
很多人为了达到目的,会选择长时间潜伏自己的四周围,在自己面前做出最好的表现,以此博得信任,等到自己完全的信赖他,才开始露出真本性,届时再来后悔也都已来不及。
丁逸就是如此待他,所以,他无需为了那种人来责备自己,不值得。
任如夏这么告诉他,但他仍会有些在意,毕竟,那是爹一生的心血,若他知道自己把家业送给外人,肯定无法安眠。
双手紧抱住自己研究不下十次的雕版,虽仍不确定丁逸想要他做什么,但他想,既然会要他带着雕版,定是想知道他如何印制出三色彩图。
杜平一在他们制作出的第一本书上,套用了三色彩图,他没真正的去问这本书在外评价如何,但任如夏似乎有对他说过,不少人对他雕刻出的三色彩图感兴趣,有的书坊更在看过他们的书后,开始暗暗研究该如何在文字旁印上彩图,且看起来还得流畅。
就凭这一点,他就能大胆猜测丁逸想从中效仿,而最快方式,就是拿他拆印过的雕版来看,这次掳走人的目的肯定就为这。
对这答案,他几乎下了定论,踏出了城门,持续加快脚步往近山区的方向走,没一会儿,就已到达约定的地点。
这破庙像是荒废了许久,艳红色的大门退得仅剩木头原色,其中一扇门还摇摇欲坠地晃动着,有种随时会掉落的感觉。
他站在屋外看了好一会儿,便拿着雕版步入破庙,果不其然,屋内的人真是丁逸与邓水馨,为了胁迫他,丁逸更拿着匕首架在苏元安的颈项上,面色凶狠,像是只要自己说出令他不满意的话,便会立刻伤害怀里的孩子。
担心儿子的他,再看见眼前这情景,所有焦急、愤怒的情绪全在此时爆发出来,瞪着眼前的两人怒喝道:「丁逸,你放开他!」
见人出现,丁逸的视线立刻盯着他怀里的东西不放,在不留神之下,手上的刀子直接在苏元安的景象上划出一道血痕,伤口虽不深,却也让苏元安痛得嚎啕大哭,一双小手直朝苏若白身去,嘴里更不停嚷着爹爹。
哭泣大喊的声音,让苏若白的心在瞬间揪紧,连忙走至他们面前,并将手上的雕版递出。「东西我带来了,你立刻放开他!」
再看了他手上的雕版一眼,丁逸抬眸将视线对上他,冷笑一声,不以为然道:「你认为,给了东西就够了吗?」
苏若白一怔,咬牙怒瞪他。「我能给的东西全给你了,你还想要什么?」
「我还要你承诺永远不再雕刻写字。」
「不可能!」他毫不犹豫地回绝。
虽然拿自己擅长的才能来讨生活,但也因为他对此极有兴趣,不可能真的永远放弃不再碰,再说,他和任如夏早已是合作关系,说好他主内,所有书坊内的事都由他来负责,更不可能不去碰。
丁逸面色阴沉地看着他,嘴角突地扬起一抹邪气的笑,道:「你不答应,你儿子就别想活着离开这里。」语毕,直接将刀子贴近苏元安粉嫩的小脸上,在他挣扎之下,刀子又一次在他身上留下伤痕。
脸上的痛感绝不少于在颈项上的疼痛,早哭得泪流满面的苏元安再因多出的伤而哭喊得更大声,过度扯嗓之下,声音也开始显得有些沙哑。
「小安!」苏若白惊喊一声,几乎想立刻冲上前把孩子抢过,但又怕毫无人性的丁逸会再次伤害孩子,只能咬牙忍下。
看着他心疼、着急的模样,丁逸得意地加深脸上残酷的笑容,道:「你还是不答应吗?」
苏若白咬牙看着被他抓在怀里的苏元安,再抬眼看向他,眼里除了对孩子的担心,也带着对他的恨意。
「你真要如此逼我吗?」他哑着嗓音,缓缓低语道:「所有能给的我都给你了,连分色的雕版,我也都拿来给你了,这样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回望着他,丁逸眼中顿时流露出忌妒的情绪。「我的心情你永远不会懂,只要你还继续着书坊的工作,就不会有人知道我的能耐,为了我日后的名声着想,我只好先逼你退出了。」就像以前在轩香书坊,即便他雕版技术不差,所有的人也只知道苏若白的人,知道他写了一手的好字,绘了一手的好图,却没人去注意他这把字图雕刻出来的人。
他受够那样的日子了。
四十六
名声?
苏若白蓦地一怔,隐约之中,似乎听出他做出此事的目的。
他一直以为他的反叛,是单纯贪图苏家的财富,想从中接收苏家多年辛苦打下的江山雨成果,可现在看来,他只是不满自己的才能被埋没,才策画出这整件事,包括现在的勒赎。
苏若白下意识地看了手上的分色雕版一眼,视线对上他时,眼底染上一抹不解。「我不懂,我对你一向不差,只要是你提出的想法,我一律答应从未否决,甚至只要你说出想离开独立开业,我绝对赞成,且乐意助你一把,你怎还会选择用这种方式对待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