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杜擎站到包厢的门前,杜擎一只手已经贴上去了,我感到一阵惊慌,忙地拉住了他的手。
这里面呆着的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叶扬而已,那是我将近六年苦苦追寻的梦想,我知道今晚就会有一个结果,来结束我的臆想。
他或许会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允许我进入他的心里,也可能会狠狠甩开我的手,在一片灯火阑珊中,两指一点,戳破我的幻想。
无论如何,这都是躲不掉了。
杜擎推开门走了进去,我跟在他后面,低着头也走了进去。
里面灯光昏暗,叶扬笑着举杯和杜擎示意了一下,搂住身旁漂亮的男孩亲了一口,道:“哟,稀客啊,杜少也要来一个吗?来来来,自己挑一个,全是极品。”
杜擎笑道:“不,我是来给你送一个,送一个更极品的。”说着,移到了我身后。
叶扬不以为然地瞥了一眼,复又低头啃咬着男孩的锁骨,然后猛地浑身一震,从一群莺莺燕燕中站起身,不确信地问道:“夏北?”
我不敢动,刚才的那股子妖孽的气势,在他面前,都褪的一干二净。
叶扬又靠近了一些:“夏?”
我抬起头对着他,他那双星光璀璨的眸子颤了颤,发出一声大笑,微微弯了下腰,忽然之间靠的我极近,我甚至看见了他眼睛里那个瘦骨嶙峋的我。
第十二章
出神之际,叶扬忽地伸出手,一把扼住了我的脖子,把我推到了墙上。
我的头砸到背后的墙,重重地一声响动。
我丝毫动弹不得。
如今的他已如一只困兽,这般绝望无退路。
杜擎想过来拉开他,叶扬大手一挥,吼道:“出去!你们全部都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地退到外面,有一些还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个刚才还窝在叶扬怀里的男孩子,不死心地黏了过来,葱葱玉手搭住叶扬的胳膊,话还没说出口,叶扬直接就一个耳光飞了过去:“给老子滚!”
这样的变脸速度,这样的翻脸不认人。
男孩眼睛里一下子蓄满了泪水,杜擎弹灭了烟头,从背后推了男孩一把,把他带了出去。
包厢里就只剩下我和叶扬两人,他抵了过来,用大腿扣住我的下、身,把我摁到了沙发上。
叶扬恶狠狠地瞪着我:“你敢耍我?”
我还没答话,他闷头盖脸地就是一口子唾沫:“我呸,你他妈是疯了还是怎么的,就你还敢耍我!好,好得很,老子今天就让你长长记性,把我当猴耍,好玩着呢是吧!”
“扬扬……扬扬我没有。”
叶扬冷哼一声,扯着我的头发就往那大理石制的台子上撞去。
我想躲,但根本动不了一分一毫,他的力气大的吓人,可怖的像是恶鬼。
也不知道对着桌子撞了多少下,我的眼睛被一片血红色浸满了,耳边时不时传来叶扬沉重的呼吸声。
我的心像被一团青丝包裹着,越来越紧,紧到发疼到窒息。
我说:“扬扬……你毁了我。”
他顿住,停下手。
我咽下一口腥浓的血水,继续道:“扬扬我这是最后一回,你若爱我,一丝一毫即可,我便与你相守相依,白头偕老,你若是……若是没有一丝真情,我就走。”
叶扬顿了很久,整个人就和一尊石雕一样,分毫不动,他的身体冰冷异常,似乎连血液也停止了流动。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
我的心倍受煎熬。
突然他呲了下牙,我一愣,他又呲了下。
就像是从地狱而来的恶鬼,面部狰狞,叶扬的手指用力把持着,青筋毕现。
我刚想开口,他却已弯下身,从地板上拿起一个装垃圾的麻布袋,直接套到了我头上。
然后在脖子处收口,扎紧。
袋子里什么都有,有嚼碎的口香糖,有女人还沾着月事的短裤,甚至包括刚完事摘下来的避孕套,臭的我胃里面翻腾不止。
我奋力挣扎,疯了一样的想去接脖子那儿的绳子,我刚动,叶扬就制住了我的双手。
于是我便踢打他。
我刚踢第一脚,他便停了,接下来是静到人心慌乱的安静。
隔着麻袋,我听到叶扬哭泣的声音,那么那么疲惫。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夏北走了,你也要走,你不是我的了,谁都不是我的了。为什么么我什么都没有……”
他抽噎着,绝望的仿佛是个迷路的孩子。
我颤抖着伸出手想去牵他,但手摸过去,触到的却不是他的手心,而是一个冰凉刺骨,寒意阵阵的东西。
锋利,寒冷,冰凉,致命。
我甚至没有力气去想那是什么东西,腹部便一阵钝痛,我深吸一口气,吸进一口恶臭,又瞪着眼睛,拼了命地想把掉进嘴里的避孕套吐出来。
紧接着,腹部又是一阵痛楚。
我茫然地摸索着他的腰身,精悍而又挺直,像是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叶扬叶扬……
眼角不可遏制地滚下一滴滴烫的扎人的水珠。
叶扬,最后一次,至此以后,你我生不同途,死亦不同巢。
天生地下,你我钟是无路可去。
罢了罢了,但愿今后也有人有这般本事,能让你品到我这滋味,绝望透骨,心如死灰。
但愿有一天你亦可懂。
我还记得那时我还小,叶扬说他一只手就可将我环抱起来。
刚认识叶扬的那一年,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那时他还那么温柔,即便依旧是谎话,却也会费尽心思,小心翼翼地来骗我。
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都变了呢?
是因为我长大,因此他不再怜惜了么?
当我说要离开他的时候,他若是有待夏北十分,不,百分之一的柔情,我就当场对天起誓,这一生无论他负我至什么地步,我都万死不辞。
只是他的铁石心肠……我是再也没有力气去融化了……
唉,说什么都晚了。
事实已如此,我又何必老生常谈呢。
眼前朦朦胧胧出现了一张清秀俊美的脸,一身白衣,离我只有三到四公分的距离,暖暖的气息喷在我鼻尖,是无比好闻的味道。
我忍不住想,难道是到了天堂,见着了神的恩宠了吗?
但随即我就觉得不对劲,这天使……长得好像一个人……
那眉眼,那轮廓,还有那淡然温柔的表情,是夏北!
我睁开眼,恰好对上夏北的眼珠,他的眼中布满了鲜红的血丝,看到我醒时,嘴角一弯,闭上了眼,过了会又睁开。
我仍旧这么看着他。
哐当!
他惊慌地站起身来,撞翻了床头柜上的暖水壶。
“莎莎你醒……醒了?”
我吃力地点点头,夏北漂亮的大眼睛里,直落落地掉下眼泪来。
他撩开我的刘海,俯身吻了吻我的额头。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主治医生进来后,按照惯例,给我做了个复检,然后叮嘱夏北我哪些食物该多吃,哪些不能吃,夏北直点头,耐心地记录着。
腹部三刀,肩膀一刀,大腿一刀,手腕一刀,共六刀。
叶扬总共刺了我六刀。
医生前脚刚走,警察后脚就踏进来了。
夏北说要是杜擎再晚一分钟冲进去,我要是再晚一分钟到医院,那就绝对要必死无疑了。
我面无表情地听着夏北说,想,不死又如何,这样一具行尸走肉,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警察拉过椅子,问我:“当时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你给我们说说,小弟弟你别怕,我们警察都是来帮你的,他那样子绝对已经构成了故意伤人罪,告他个十年是不成问题的。”
我问:“他是怎么说的?”
“那人么,那人没说话,号子里蹲了一个礼拜,一句话也没说过。”
“噢。”
“这样子,小兄弟你和我们说说,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他干什么要对你暴力攻击?”
我又噢了一声,就啪啪啪地开始说了起来。
说到一半,我瞥了眼夏北,他的面色已经开始泛红,我又看了看他的手,果然,正狠狠掐着手心呢。
我笑了笑,又接着往下说道。
等我说完后,夏北的手心已经掐出了鲜红的血印。
第十三章
过了三四天的样子,夏北告诉我,叶扬出狱了。
我点了点头,浑身困乏的很,翻了个身就想接着睡。
夏北拉开被子的一角,缩缩身子,也躺了上来。
他伸手想从背后环住我的腰,我吸了口气:“疼。”
他神色紧张道:“碰到伤口了?”
“嗯。”
夏北叹了叹气,想说话,但又无话可说。
我打破寂静道:“夏北,为什么每回我受伤都是你陪在我身边?”
我问这个问题纯粹是因为实在气闷得很,就随便找了个话题,但意想不到的是,夏北竟然回答我了,声音软了软,带着一些些遥远的飘渺:“都是因我而起。”
我闻言浑身狠怔,手指戳到了腹部的绑带处,疼得嘶了一声。
我暗暗忍着疼痛,又问:“这几天你去哪了?”
“澳门。”
“去哪里干什么?”
“想去试试大起大落的生活是什么样。”
“那是什么样呢?”
夏北沉寂良久,才道:“莎莎,我不喜欢放手一搏,因为我不知道值不值。”
“嗯。”
“我会想很多,一点一点的全部都想一遍,才去决定要不要这么做。”
“嗯。”
“莎莎,你懂我在说什么吗?”
我笑了笑,懂啊,当然懂,夏北你的人生就和上了发条一样,循规蹈矩,从不会为了任何人冲动,你可以同情可怜一个人,但清楚地知道那个限度在那里,不会越举,不会失望,不会沉沦。
我懂。
我闭上了眼皮,道:“能帮我个忙吗?最后一个。”
“什么?”
“等我伤好之后,给我一笔钱,一张机票,还有一张身份证,我走。”
背后的人不再回应,过了也不知多久,在我以为夏北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凉凉的嘴唇贴上我的耳背。
温柔到残忍。
叶扬来看我了。
瞧这么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天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气才确定这不是一个梦。
叶扬……叶扬……
这两个字实在太像是一场梦了,梦醒后,他依旧是梦中那个风流快活的将军,而我却是现实中孤立无援的逃兵。
对门刚刚死了一个人,从门里传来家属的阵阵哭声,声响震天,悲痛欲绝。
与此形成鲜艳对比的,我这件病房,平静的就像是海啸席卷过后的荒村。
空荡荡的病房里,叶扬站在门边,不动声色地目光在我脸上滑动。
我觉着一刹那拥挤无比。
我先开口道:“你过的怎么样?”
叶扬答道:“挺好。”
我道:“你是来慰问我么?”
“是。”
“那怎么空手而来?”
他看了我一眼:“你想要什么,我让人给你送来。”
“算了算了,我说笑的。”
叶扬便不再说话,站在那边安安静静的,像一个笔挺的雕塑。
就像是——
就像是一个从画卷中走出来的王子,我曾是他白马下的囚徒,我为他潦倒一生,他却至若未闻。
说来也是,他的囚徒何止成千上万,又怎会缺我一个?
可又有谁知,他也不过是另一个人,卑微可怜的囚徒。
我道:“叶扬,能不能坐过来点,我们聊聊。”
叶扬依言,乖乖坐了过来,眉眼虽然还是淡淡,却已经是史无前例的温顺。
我别过脸,看着床头放着的那一瓶素洁的百合,一尘不染,如梦如幻。
那是他带来的,那么那么香,那么那么美,美得我心尖儿都开始颤了。
我轻声道:“叶扬,其实……其实你无需愧疚,我不怪你。”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他的眼神骤然变的阴狠,削薄的嘴唇上下一合,冷冷道:“放屁!就你还想怪我?你他妈是真被我打傻了吧你!我为什么要愧疚!我凭什么对你愧疚!要是没有我,你早就死在哪里都不知道了!你以为你和那几个傻瓜说几句什么什么谎话,把错揽你身上,我就活该欠着你了?我是真的笑都笑不出来,你以为你他妈是什么啊,你知不知道我在监狱过的是什么生活,每天吃山珍海味,住特级看护房,还有专人照顾饮食起居,我全权当是去那里放了个长假的你懂么?你他妈也太看不清我了,我还要你为我出谋划策啊?在一起不长不短,也有六年了,你连我是个什么人物都还没弄清,你说你是不是笨得可爱?”
我不怒也不恼,只觉得悲凉。在心底里撕开一张小嘴,笑了起来。
“也好,你养我六年,你刺我六刀,这么说来我不欠你,你也不欠我,你我明明白白,干干净净,至此两清。”
叶扬猛地站起身,瞪着我:“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我说我们至此两清。”
“好!好得很!”叶扬一字一顿,咬牙切齿道,“你记明白了,今天是你这个臭婊、子要和我断清关系的,以后就算横尸街头也别想我再来看你一眼。”
我被自己的口水呛着,用力地咳嗽着,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叶扬究竟是为什么,你就真的有这么恨我?为何要这般诅咒我!
我陪你这上千个日夜里,没有功劳,莫非还讨不到一丝的苦劳?
别人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呢!你呢!
我对你而言,到底是什么!
我难得地加大嗓子:“你走,马上走,我不要再看见你!”
整个病房安静地好像片针落地都清晰可闻,我的脸一直朝着别的方向,故意不去看叶扬,过了些时候,在我以为叶扬总应该走了的时候,再回头时,却看到叶扬依旧站在那里,整个人就像从罪恶之渊而来,浑身散发着丑恶的光芒。
我被吓得不轻,愣愣地看着他。
他如今已不再掩藏,眼里是赤裸裸的恨意。
表情扭曲而又狰狞。
叶扬呸了一声,烦躁地踢翻椅子,然后夺门就走,一步一步重重地踏在我心尖上。
果然就是这结局。
我苦笑,我早该料到了。
我看着门外阴冷的走廊,和窗外温暖洋溢的花园,一种感觉油然而生,为什么同样是人,却真的会有这样的天壤之别,为什么同样是世界的角落,却有的地方这么幸运,可以曝露于阳光之下,沐浴春风,而有的地方却是这么不幸,只能永远苟且在黑夜中暗无天日。
霎时间觉得好累,好困。
我做了几个深呼吸,拉起被子,盖过头顶,昏昏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我的病房变得相当冷清,除了偶尔进来换药的护士,再也没人来看望我了。
他妈的真寂寞啊。
真想找个人来陪。
找个人陪我说说话,聊聊天,聊聊曾经以前,聊聊未来往后。
或者说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说,就来个人,陪我这么坐着就好,就像这样子,平平稳稳地坐着,坐一辈子。
让我能在倦怠时摸摸他的脸,疲惫时吻吻他的唇。
这便够了。
对我而言,这便已经足够。
人切记不可贪心,人一贪心,就容易奢望,一奢望,就容易失望。
而我,早已经跌至谷底。
第十四章
又过了一个多月,伤口也好的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