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离说:“二师兄,你不用担心,师父不会再怪你的,这次还是多亏了你,师父才能平安无事。”
“嗯。”狼牙轻应了一声,随后又听殇离道:“大师兄和三师兄要是知道你救回了师父,一定也会既往不咎的。”
“嗯。”狼牙依然是这么一句,让人觉得像敷衍。
殇离是个敏感的人,他一直与狼牙很亲,以前大伙儿都在天莲山时,他常和二师兄厮混在一块儿,那时候他俩总好像有聊不完的话题,哪像现在,说几句就断了。
狼牙发了会儿呆,忽然感到身旁一道炙热的目光,侧脸一瞧,才见是殇离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细细打量着他。
狼牙略微一愣,问道:“你看什么?”殇离说:“我觉得二师兄有些变了。”
闻得此言,狼牙觉得倒是有点意思,便又问殇离,“那说说,我哪里变了?”
殇离歪了歪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最终却说:“我也说不上来,可就是觉得好像变了,二师兄,我突然有些怀念以前的日子了。”不知怎么的,说着说着竟感伤了起来,他莫名想到了执陌。
执陌曾经问过他,会不会希望回到过去,那时他回答“会”。而如果要给那个“过去”定个期限的话,他希望回到百年前,那时候二师兄还在,他身上没有背负仇恨或是恩情,世上也还没有殷执陌这个人。
狼牙发现殇离似乎走神了,则用肩膀轻轻蹭了他一下,“想什么呢?”
殇离猛然抬起头,然后对狼牙问道:“二师兄,你说,情为何物?”
“情?”不知道是这个问题太容易还是太难,总之殇离注意到那一刻二师兄的眸中有一闪而过的一道异色,片刻之余,狼牙才又启口,“情是成全,如果你真的爱那个人,那么就放手,成全属于他的幸福。”
殇离琢磨着狼牙的话,又想到执陌与他说过的许多次“我爱你”,不解地问道:“那假如你爱的那个人,他的幸福就在你这儿,可是你却因为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理由而不能接受他,那怎么办?”
殇离不知道狼牙是否真的听明白了他的话,只听对方用无比坚定的口气对他说:“不要放弃,能够彼此相爱,就这件事本身而言便是一种幸福,所以如果他爱你而你也爱他,那么,请好好珍惜。”他顿了顿,接着又跟上一句,“没有什么理由能够阻止两个相爱的人,就算翌日天地就将覆灭,至少你们能够抱着一块儿相守到最后一刻。”
卷卌肆:禁忌之恋
回到天莲山,莲央就把狼牙找了去,只道有些话要同他说。
“给。”莲央倒了一杯水递到狼牙面前,随后在他对桌的位置上坐下来,“这次很感激你,狼牙,你日后有什么打算?”他倒也不含糊,有什么话都问得直白。
狼牙捧着杯子喝了一口水,继而淡然启口,“拿完东西就回去了,仙尊还在等着我。”
“嗯。”莲央轻应了一声,忽然沉默了下去。作为仙人,私自离开仙界,这本是很重的罪,偏偏被狼牙硬是压了下来。莲央知道,自己欠了狼牙一份巨大的恩惠,再过千年恐怕都难以偿还。
狼牙似是也瞧出了莲央的愧疚,则又安抚道:“没什么的,仙尊对我很好,这点你跟我都很清楚,所以不必为我担心。”
莲央又静了须臾,才缓缓道出:“终是我有负于你,狼牙,有些话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跟你说清楚,当日你扮妖来到天莲山时,其实我已怀疑你是否就是狼牙,所以你说你没有名字,我便赐了你狼牙之名,毕竟在我看来,这世上不可能会有一仙一妖拥有同样的脸,后来我意外在你身上发现了御翎鉴,这才确定你就是狼牙。”
听莲央旧事重提,狼牙只觉心里别是一番滋味,“当初真傻,以为这样接近你,终有一日你会爱上我,莲央,其实你并没有错,错的是我而已,我不该强求不爱我的你。”
“对不起。”伴着莲央的道歉,狼牙又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我知道你心里想着的是小师弟,可是莲央,连我都看得出殇离心里有了别人,相信你比我更清楚。”他轻叹了一声,又接着开口,“我虽然不是很清楚我离开的这段日子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但倘若我没猜错的话,他爱上的应该是凡人吧?”
莲央略惊,抬眸对上狼牙,“你怎么知道?”
狼牙笑了笑,将方才殇离的话重复了一遍,“‘因为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理由而不能接受他’,这是殇离刚才自己说的,我突然想到他的身份,莲央,殇离是青媚和式微的儿子,对吗?”
莲央微微颔首,狼牙却垂下眼睑,痴痴地凝视着杯中的清水,“仙凡恋的下场与仙妖恋一般,但殇离身份特殊,他本是仙妖结合留下的孩子,不归仙尊管,也不归妖君管。”
莲央隐隐察觉到狼牙的话中有话,则又问道:“你想说什么?”
狼牙倒也坦白,直截了当地回答:“为何仙不能爱上凡人或是妖?我总希望有一天,有谁能打破陈规创造出奇迹。”
“当年青媚和式微的爱情给的教训还不够吗?”这是三界的禁忌,触碰的后果已有前车之鉴,莲央不希望殇离重蹈覆辙。
然而狼牙却说:“青媚与式微错在哪儿?他们不过是彼此相爱而已,那一年的这段仙妖恋最终成了传奇,只可惜故事的结局太过惨烈,莲央,难道你不希望打破这个可笑的规矩吗?爱情本无错。”
“这是盘古开天后就有的规矩,哪是你说改就改得了的?”莲央的眼色顿时变得阴冷,“何况,我不可能让殇离去冒这个险。”
“这也不是你能说了算的。”狼牙倔起来比殇离更难应付,这点莲央也是清楚得很,只见他高傲地扬起下巴,用很轻很淡的语气说道:“如今殇离已经爱上了凡人,你要是有本事让他不爱倒也算了,只是那小狐狸的脾气,你觉得可能吗?”
“怎么就不可能?”莲央语调略微往上一挑,“不过是凡间太繁杂,他被一时诱惑了而已,如今他回了天莲山,有我和他的师兄们相伴,他便不会再留恋凡间。”
“你违不违心?他现在是已经爱上了,你也爱过,所以应该知道,爱上一个人,就希望能够一直陪在他身边,所以莲央,天莲山关不住殇离。”狼牙这话说得直接,却未免显得太过残忍了些。
莲央没再出声,只是脸上渐渐浮起受伤的表情,狼牙意识到自己的话说重了,则又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莲央长长叹出一口气,“你觉得,我该任由事情这么发展下去?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也爱他。”
这一句话如一把尖锐的锥子,深深刺痛了狼牙的心,过了很久,他才慢慢缓过神,努力撑起一丝笑容,他说:“是啊,你爱他,我给忘记了。”他复又端起那杯没有喝完的水,一口气将剩下的全灌入腹中,“时候已不早,我想我该回去了。”他站起身,对莲央鞠了一躬,的确是他疏忽了莲央的感受,所以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吧。
“我送你。”莲央跟着狼牙走出屋子,“对了,你留了什么东西在你房里?”
“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就是那年你收我为徒时赠的礼,我想带走。”狼牙淡淡地扫了莲央一眼,见他又是一脸的自责,忽而伸手拉住了莲央的手,“我从来没有把你当师父看过,不过到这一刻,我却想要重新认你为师,就是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收我这个曾经背叛过师门的徒弟呢?”
莲央怔了怔,转而已明白了狼牙这么做的用意,他的那么多徒弟里,到头来却是狼牙最懂他的心思,因为不想他继续自责,所以重新归入师门,将爱情转为师徒间的感情,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反手将狼牙的手紧紧握住,莲央与之十指紧扣在一起,而后用一种极为轻柔的嗓音回答说:“当然。”
那日,莲央亲自将狼牙送到山脚,嘱咐他路上小心,并说:“若有闲时,记得回来看看我。”
狼牙笑着点头,他想:到这一刻,自己是真的能够放手了。和莲央挥手道别后,他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回过头来,“师父,我并没有要拿殇离做实验品的意思,他是我的小师弟,在我心中,和你一样希望他能幸福。”
“嗯。”其实狼牙是什么样的人,他最为了解。狼牙见莲央一脸了然,也就放了心,“那我走了,你保重。”
“你也是。”
……
狼牙走的第一日,一切都恢复到和往常一样,那个黄昏,莲央一个人坐在梅花树下,他的四个徒弟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摆弄着晚膳,说是为了庆贺师父平安归来,要给他准备一桌丰盛的佳肴。
莲央看着他们从厨房端出一道道小菜摆在那张长桌上,他突然想到很多年以前,他们也是如此,趁着夜色,在外头摆上一桌,师徒几人围桌而坐,吃着菜喝着酒,聊着人间的趣事儿。
还有一次,是狼牙还没离开时,那时殇离还很小,也不知从哪儿听说了烧烤,就闹着他二师兄给他烤着吃,也亏得狼牙宠他,便下山去给他打了野味,那夜大伙儿也是聚在了一起,露天烤着烧烤吃,如今回忆起来,才觉得那个时候才最快乐。
“师父,快好了,你过来吧!”桌旁,殇离正对他招手。莲央笑起来,随后款步走过去,这一夜依旧热闹得很,兴致正高涨,于是便多喝了两杯,这一桌上,似乎最高兴的就属殇离,只见他一杯杯地给师父和几位师兄敬酒,惟有莲央知道,殇离其实并不是开心,他只是想要寻个借口给自己灌酒,这只小狐狸亦不过是求一场大醉罢了。
莲央举起酒瓶,亲自给殇离杯中斟满,继而又给自己杯里满上,端起酒道:“殇离,为师陪你喝。”于是不出意外的,那晚他俩都喝醉了。
莲央还有一丝意识时,他抱着殇离问他,“为何你爱的偏偏是他?”当时殇离已经醉了,一个劲地在傻笑,听闻莲央这问题,便扬声回答:“没有理由,我爱他,我就是爱他,并且,我这辈子也只会爱他一个人。”
后来莲央连着灌了自己好几杯,也就醉得不省人事了。原本想好回到天莲山后就要把自己的心意告诉殇离,可如今,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殇离最后是被轻莞带回去的,而莲央则是被寒鸣送回了屋,那一夜给寒鸣的印象很深刻,直到千年以后,他依然记得,那是他头一回见到师父哭。
这晚,寒鸣送莲央回去的路上,莲央就一直在掉眼泪,他一边哭一边说:“寒鸣,我好不甘,为何我就输给了一个凡人,我真的不甘心。”
寒鸣不知道莲央是真醉了还是仍旧清醒着,只是觉得这一刻的他实在太叫人心碎,“师父,放手吧。”鬼使神差的,他就说出了这样的话,那以后,莲央却不再哭了,寒鸣送他回到房中,又扶着他上了床,等全都安置好了才离开。
而翌日一早,莲央便找来了殇离,他问殇离,“你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
殇离稍显困惑,心说明明是师父找他来的,怎就问起他来了?不过若说有什么话要说,他倒是真有些话想说。
莲央倒也不急,只安静地等着,果然没过多久,殇离便坚定地点了点头道:“师父,我打算下山。”他抿了抿唇角,接着启口,“我想回宫里去见见执陌,我觉得,有些话我还是应该亲口告诉他。”
莲央低下头,痴痴地凝视着自己白玉般的手指,许久后才又出声,“那么,还回来吗?”
殇离愣了愣,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半晌之余,他方才问道:“师父,您是不是生我气了?”他刻意顿了顿,本想等莲央的回应,竟是什么都没得到,于是又跟上一句,“因为我爱上了执陌,所以师父生我气了,是吗?”
“我没有什么好生气的。”莲央抬起脸,眼眶有些红红的,但终究没有哭,“小离,当日你娘亲手将你托付给我,原本我应该要好好保护你,可不知怎么的,竟让你踏上了和你爹娘相同的路,那日狼牙让我学会了一个词,叫‘成全’,所以我总在想,我究竟该不该成全你。”他站起身,冷静地俯视着殇离,“我想了很久,觉得有些事不是我能做决定的,所以,我把决定权交还给你,但是小离,你要知道,一旦你选择了爱,你就必须为你的决定担起责任,他日若是结局不好也不要抱怨,毕竟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是。”殇离亦站起身,恭敬地躬了躬身。
莲央与之直视着,沉默了片刻,终是紧握住了殇离的臂膀,“那么现在告诉我,你的决定是什么?”
殇离抬起眸,认真对上莲央那对深邃的瞳仁,而后如同宣誓一般启口,“我爱他,所以,我要回到执陌身边去。”
“好,几时启程?我送你下山。”
“即刻启程。”伴着殇离的话语,莲央又瞥了他一眼,“下山后万事小心,你如今使不出法术,那便姑且只将自己当做凡人吧。”
“师父,关于那锁情珠……”殇离本想问个清楚明白,可是他才起了个话端,却又被莲央夺了话锋,“锁情珠的事你别管,这件事我会替你放在心上,你只消记得,为师定然不会害你。”言下,他又拍了拍殇离的肩膀,“走吧,我再送你一程。”
是日,莲央送殇离到了山脚,又忍不住叮嘱了几句,这才依依不舍地与之告别。待回到山上,他发现寒鸣正在等着他,心知这大徒弟定是有话要说,便带他一块儿去了练功房。
一进房间,寒鸣就迫不及待地问道:“师父,您怎么就让殇离下山了呢?他体内的锁情珠已然苏醒,如今……”
莲央伸出手指抵住了寒鸣的唇瓣,止住了他接下去的言语,而后才柔声启口,“别着急,听我说。”他拉着寒鸣到桌旁坐下,娓娓与之道来,“锁情珠是我当年为了保住殇离的性命请萧何楼帮忙种下的,当初我不曾料到锁情珠会复苏,如今既然出了这样的事,那我有必要再去一趟何楼居。”
“我听说萧何楼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看出寒鸣的担忧,莲央莞尔一笑,“这你就不必担心了,萧何楼与我交情匪浅,如今我下山去请他,他又岂有不帮的道理。”
寒鸣听闻此言,这才松了口气,“既是如此,那么徒儿便在山上恭候师父的佳音。”
卷卌伍:初见怀抒
话说殇离到仙界走这一遭,却已是人间半年,听大师兄说,他们走的那几日,他与三师兄都在八卦阵内透过水镜看着他们的情况,故以未觉时间漫长,如今他下了山,这才发觉自己这一走,竟已过了那么久,也不知如今执陌如何,只盼他能够爱惜自己的身体,莫再整日借酒浇愁才好。
甫入京都,他便听闻城里盛传那新科状元段大人,说得那人十分了得,才上任就破了几宗大案,皇上很赏识他,已将他升作刑部侍郎,这样快速的晋升,这在以往可是从来没有过的,只道此人日后必成大器,这一来,殇离倒是对这状元郎有了兴趣,一心想着这趟回去,定是要见上一面。
“小二,结账。”殇离将一张银票摆在桌上,结完了账后就打算走了,偏偏此刻,迎面而来一批官兵,一群人入了客栈便将出口围了个水泄不通,领头的那一人取出腰牌,在老板面前亮了亮,继而便道:“大人有令,封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