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尘知道再求也没用,只好接旨,当天夜里,他便被送到了侯府,管家将他安置好后,他便战战兢兢地候在屋里,岂料等了一宿,世子大人竟然没来。
而接下去整整三日,殇离都没去过千尘所住的那个偏院,倒是频繁入宫,与皇上的关系是日渐亲密。
直到第四日晚上,千尘本当世子也不会来了,便想着早早睡下,不料才要宽衣,忽闻外头传来敲门声,他略微一惊,不敢耽搁,连忙跑去应门,果然房门一打开,便瞧见殇离站在门外。
千尘一直是个有规矩的人,所以一见到殇离,他连忙俯身请安,“千尘见过世子大人。”
“不必多礼。”殇离从他身旁走过,孤自行至桌旁坐下,千尘跟着进屋,却是万万不敢坐的,便只好站在他的边上。
可殇离本是个不太看中规矩的人,他看千尘杵在一旁,便召他过来坐,偏偏千尘生来胆小,又哪里敢坐,于是谦卑启口,“千尘不敢。”
殇离心知这小相公是被调教得太好了,便又跟上一句,“没事儿,我让你坐你便坐吧!”
虽然殇离这么说了,但千尘多少还是有些迟疑,可殇离看他这一犹豫,旋即抬高了嗓音喝道:“让你坐下,磨磨蹭蹭的做什么?”
千尘被他那么一吓唬,哪里还敢与之较劲,连忙在桌边的凳子上坐下,反是殇离看他终于肯坐了,才又放缓了语调幽幽启口,“你不必那么紧张,我并不想为难你。”
千尘小心翼翼地颔首,小声地应道:“是。”
殇离没出声,却是盯着千尘打量了好一会儿,对方似是被他吓到了,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他,他伸出两指,挑起千尘的下颌,千尘不敢反抗,惟有任他细细打量。
殇离看了好一会儿,才感慨道:“长得当真不错,也难怪执陌宠你。”这话他本是随口一说,千尘却是当了真,吓得立马跪了下来,“千尘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殇离一愣,他也没想到千尘的反应会那么大,看这人吓得浑身都颤抖了,他又伸手将之拉了起来,“你倒是怕什么?我又没说你何。”
千尘低着头,狠狠咬着自己的下唇,须臾过后又是那一句,“千尘不敢。”
殇离如此精明的人,又岂会猜不透千尘心里所想,然而最终他也并未多说,只淡淡甩出一句,“小心思那么多,换作其他主子,你早就吃尽苦头了。”
“千尘知错,甘受责罚。”
殇离压根没理会,只是取过桌上的杯子给自己倒了杯水来喝,等喝了半杯才又启口,“我又没说要罚你,你怎就如此急着来请罚了呢?”
“呃?”千尘又是一怔,这问题让他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想了好一会儿,总是如是而道:“是千尘自作聪明了。”
殇离微微扬了下唇角,将剩余的半杯水一口喝下,“千尘,你是聪明人,今夜我过来,包括之前我向皇上要了你,这其中的缘由相信你都能看得明白。”
千尘点点头,“是。”
“那么,我现在要你一句实话,你是不是喜欢执陌?”殇离问得很直白,他在来之前就想好了这一趟要问些什么,而他从来不是个喜欢拖泥带水的人。
千尘却是怎么都想不到殇离竟会这么问他,一时间几乎被吓傻了。今儿若是千尘问殇离是否爱皇上,殇离尚可洒脱地回答“是”,然而换做殇离问千尘,千尘却是怎么都不敢回答的。
他的身份将很多事定了局,自己不过是个小倌出身,纵然在宫里伺候了皇上半年,却依旧拜托不了卑贱的地位,就算真的喜欢,又如何说得出口,这一天一地的身份悬殊,他惟有下辈子重新投个好胎,才有可能配得上执陌吧?
殇离等了会儿,不见千尘答话,就猜他又小心思作祟了,为让他安心,殇离又道:“你大胆说便是,我恕你无罪。”
“千尘不敢。”
殇离突然有些怀疑,这四个字是不是早已成为了一种自我保护的盾牌,让千尘在遇到困境时就会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恍然间,屋内变得异常寂静,千尘垂着眼帘,惶惶不安地坐在凳子上,殇离瞧着他那副可怜的姿态,终是长叹了一声,“你要是不肯说便罢了,我总不见得拿刀架你脖子上强迫你。”言下,他已站起身,“你早点歇着吧,我先回去了。”
千尘将殇离送到门外,觉得自己这一晚的表现委实让人失望了,则又说了一句,“世子大人,对不起。”
殇离瞥了他一眼,心说这人的小心思虽多,不过好在本性善良。他拍了拍千尘的肩膀,笑道:“你又想多了,睡去吧,等得闲我再来看你。”摞下这一句话,他转身便没入了夜色之中。
千尘站在房外目送着殇离走出偏院,忽而又思及对方最后问的那个问题,心口难以抑制地一疼,下一刻,他立马回到屋内合上门,继而痴痴地望着桌上殇离喝过的那只水杯,有一瞬间的出神。
爱他吗?千尘再度问自己,半晌后他自嘲地笑出声来,“当然爱,可是,他乃九五之尊,而我一介男娼,只怕想要以色事人,他还嫌我脏吧?”想到这里,眼泪就滚了下来,灼伤了脸。
卷卌捌:寻问何楼
话说另一边,莲央在殇离下山后的第二日便也下了山,这一趟去往人间他并没有太多的顾忌,换回了男装,他在山脚的村落口买了一匹马,然后就往塞外一路狂奔。
每回去找萧何楼,莲央总忍不住要抱怨,当年这人在中原住得好好的,也不知是哪儿抽了,竟突然说要迁至塞北,这一走便是几十年。而这数十年来,萧何楼没再踏入过中原半步。
说到这萧何楼,他确实是个很特别的人,就他身上那些个谜,恐怕再琢磨个千年也未必能摸透,而莲央唯一可以保证的是,那家伙的确是个人,不过却比修行了百年的道士还了得,有时候莲央甚至觉得萧何楼比他这神仙还厉害。
但要问及萧何楼究竟是谁时,别说莲央答不上,就连萧何楼自己也答不上,他的身世从来都如一团雾,他只知道自己活了数百年,但容貌却还是二十多岁的样子。
说到当年萧何楼去了塞北后便成立了何楼居,手下养了十多名了不起的杀手,专接大手笔的委托,纵然赏金高得离谱,但由于从未有过败绩,所以总有人远道而来委托任务。
萧何楼作为何楼居的创始人,比起他手里那些个杀手们,他每天都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只是在他自己看来,一个人悠闲享乐,到底还是显得有些孤单落寞。所以他一般不会把全部的杀手都派出去办任务,总要留一个在身边陪着自己才好。
这日萧何楼带着他楼里最年幼的杀手温冕到院中赏花品茗,却忽闻下人来报,说是门外有位姓莲的公子求见。萧何楼压根没料到是莲央,只自顾自地呷了口茶,问道:“哪个莲公子?”
“是个长得特别漂亮的公子,他说他从天莲山来,有事拜见主子。”这小奴才此话一出,萧何楼手里的动作顿时停了停,“莲央?”
此时在一旁的温冕也开了口,“莲央公子专程来访,想必是有要事吧?”
萧何楼放下手里的紫砂茶壶,终于从石凳上站了起来,“那是当然,他那人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典型,要不是有事相求,又怎会大老远的跑我这儿来蹭饭?”
温冕微笑着走过来,挽住了萧何楼的臂弯,“主人说得是,那么,我们不妨去听听莲央公子这回到来又所为何事?”他的尾音略微上挑,带了着点询问的意思。
萧何楼点了点头,于是与温冕一同去了前庭。
那里有一条石阶路,此刻莲央正站在石阶上等着,远远瞧见萧何楼与温冕一块儿出来,他唇角的笑意不禁深刻的几分。
何楼居的杀手他没见过几个,每回过来大多杀手都出去办任务了,楼里就只留了个别些较为清闲的,但温冕他是见过的,知道这小家伙得宠得很,萧何楼可是把他捧在手心里疼着,稍微危险点的任务都不让温冕接,而事实上,温冕这人看着柔柔弱弱的,功夫却是极好的,杀人的时候照样一剑封喉,他的手段,和何楼居里其他几名杀手比起来并不逊色,只不过萧何楼护着他,而他本身也乐意常伴在主人身旁。
正想着,二人已走到他面前,莲央看着萧何楼那张分外秀气的脸,突然发现那么久没见,自己还真有些想念这人,“别来无恙?”
萧何楼的笑容很是清淡,只是轻轻一勾唇而已,但他就是有本是把一个浅到近无的笑变得极为动人,“还不错,你呢?”
莲央很诚实,或者该说,他在萧何楼面前从来没有隐瞒,也不需要任何隐瞒,“不好,何楼,我遇上了点麻烦。”
萧何楼脸上的笑又褪去了半分,他知道如果是莲央说遇上了麻烦,想必绝不是简单就能解决的事了,能把莲央逼下山,又跑了千里至塞外来寻他,看来真是出了大事儿。
“进去说吧。”凭萧何楼与莲央的交情,他根本不必考虑太多,既然今儿莲央找上了他,那无论是怎样的大麻烦,他都要搭一把手的,至于成不成便是后话了,总之他会尽自己所能来帮莲央就是了。
莲央跟着萧何楼到了三楼,这一层原是茶室,萧何楼最喜欢捧一本书,在里头一边喝茶一边阅读,通常他到三楼来的时候,若无紧要急事,谁都不敢来打搅他的。
萧何楼没让温冕跟上,却是关了门,引着莲央到桌旁坐下,又亲自给他泡了杯茶奉上,“给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莲央手里捧着茶盅,掀开杯盖撩拨着浮在水面的茶叶,沉默了须臾方才启口,“是关于殇离体内的锁情珠,近来锁情珠有复苏的迹象。”
“什么?”萧何楼闻言亦是一怔,这锁情珠当年是他亲自给植入那狐狸体内的,他特地给加了一条封印,就是防止锁情珠反克殇离本身的妖力,“锁情珠怎么会复苏的?难道有人替殇离解开了封印?”
莲央想了想,浅抿了一口茶,“前阵子他到凡间去,爱上了凡人,会不会是因为动了情……”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萧何楼便说道:“不会,区区凡人不可能解得开我设得封印,当日我就是怕那小狐狸一旦动情性命堪忧,故以加了道封印。”
这一来莲央却是懵了,他一直以为锁情珠复苏是因为殇离爱上了殷执陌,如今听萧何楼如此说来,看来事情并不那么简单。可是,究竟是何人替殇离解开了锁情珠的封印的呢?
莲央双手捧着茶盅,忽然就陷入了沉思。萧何楼看他想事情想得出神,也不打搅他,等了会儿,却见莲央猛地抬起头,继而问道:“可不可能是殇离自己解开的封印?”
“不无这种可能。”萧何楼端坐在凳子上,手里也捧着一杯茶,“为何这么问?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线索?”
莲央微微颔首,如实答道:“多日前我下凡时遭遇天劫,因而被发现了行踪带回仙界,白鹤来带我回去时殇离恰好也在,他应是一时情急被逼出潜能,是时他体内有另一道封印封住了他的法力,而那日他就是自行冲破了封印,所以我在想,会不会他在打开我加的封印的同时,也把锁情珠的封印给冲破了?”
萧何楼一听,旋即提声道:“当然,你是仙,你下的封印肯定比我的厉害,他连你的都能冲破了,何况是我的?”他真要被莲央气得吐血了,这家伙平时倒是精明得很,怎么一碰上与那小狐狸有关的事儿,就傻到了此等地步?
莲央闻得萧何楼此言,也顿时反应过来,“所以说,锁情珠复苏,是因为殇离自己冲破了封印?”
萧何楼喝着茶,随后甩下两个字,“正是。”他最近一次见殇离,那小子还是个半人的形态,脑袋上竖着两个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屁股后面也拖着条大尾巴,他当时特爱逗殇离,然后把他的尾巴抱在怀里当暖手炉,每每殇离都气得厉害,却又委实不能拿他如何。
而如今,那只小狐狸竟也有了千年道行,看他能够自行冲破封印,想来若非锁情珠复苏反克,自己也已不再是殇离的对手了。
萧何楼略微有些走神,待回过神时,才闻莲央又问:“当年锁情珠是你亲自种下,如今封印被破,不知可有补救的办法?”其实他想问再重新加道封印行不行,回头一想又觉得自己傻了,封印一旦被解,再加几重都无济于事,这一点他理应清楚。
萧何楼看莲央那副紧张的表情,也知他是担心徒弟,所以他不卖关子,有什么话也就老实地说了,“有办法,但是要冒险,如果我没有猜错,殇离如今应该已经使不出法力了吧?”
莲央微微颔首,那张妖冶的脸上写尽了烦愁,萧何楼将手里的茶盅放下,又接着启口,“当年殇离狐珠碎裂性命堪忧,锁情珠原是神物可保他性命,我替他植入体内,藏于狐珠之中,本来也没想困住他的七情六欲,偏偏而今封印没了,他又动了情,这对他其实是很危险的。”说到这里,他抬眸瞄了莲央一眼,复又道:“不过以你的作风,肯定不会把真相告诉那小狐狸了,估计你的宝贝徒儿这会儿还浑然不知,只沉浸在自己的爱里头吧?”
莲央尴尬地笑了笑,“你还真是了解我。”
萧何楼轻叹一声,不禁感慨,“你对他的宠溺,早已超越了师徒间的感情。”说罢,他起身走到一旁的书架前,在上面找了一会儿,终于抽出了一本书,看那破损的程度,应该至少也有百年历史了。
萧何楼站在书架前翻看着那本书,莲央没敢去打搅,只安静地等他看完了走回来,才着急地问道:“怎么说?”他知道这本书跟了萧何楼很久了,里面记载了许多连他这个神仙都不知道的内容。
“要救殇离,就让那小狐狸亲自来见我。”萧何楼的语气很平淡,却透着一股强硬的坚持。
莲央与萧何楼认识了那么久,他知道此人的脾气,既然对方说要殇离亲自来见他,估计就是除此以外没得商量了,但莲央总还想要试着劝劝,“要不你跟我一块儿去找他吧!我说你在塞北住了那么久,也该回中原看看了。”
萧何楼冷扫他一眼,眸中瞬间闪过一道厉色,“我不会离开塞北。”
莲央听他语气都冷了下来,也知再说任何都是徒劳,于是只好妥协,“好吧,我再跑一趟京都,替你去将他带来便是。”
“嗯。”萧何楼淡淡应了声,继而似是又想到了什么般,忽而再度启口,“对了,把他的爱人也带来我瞧瞧,必要时我需要那个人帮点忙。”
萧何楼那话的尾音还没有完全落下去,莲央拒绝的话语却已扬起,“不行。”他的脸色略显苍白,那样美艳的莲央,这一刻却总让人觉得他就像个瓷娃娃似的,一不小心就会弄坏了一样。
对于莲央这种反应,萧何楼亦有些惊讶,“怎么?你很不喜欢那个人?”
“他是凡人。”莲央只是甩出简单的四个字。
萧何楼点了点头,“我猜也是,殇离既是在凡间动了情,那么最有可能爱上的定然是个凡人。”他的视线对上莲央的眼睛,幽幽启口,“你害怕殇离重蹈青媚和式微的覆辙?”
莲央自然是怕的,何况,殇离还是他们的儿子。
萧何楼等了会儿,不闻莲央回答,则又自顾自地说道:“没什么好怕的,若我是仙尊或妖君,殇离这种半仙半妖的身份,我才不愿多管他的闲事呢!”
萧何楼说得却也在理,但莲央也有自己的顾忌,“可是他爱上的那个人,是殷执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