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斜阳+番外——若小非
若小非  发于:2012年10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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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皇帝商谈完毕,已是薄暮,如血的残阳照射在暗红的宫墙上,那些旧朝的伤疤在夕阳下仿佛狰狞出新的血液一般,看得人心寒却又兀自透露着无情。

赛华佗行至一处游廊,看着临水的垂柳随着微风时不时在水面上荡开一圈圈的涟漪,又渐渐散去,终归无迹,心中不期然掠过一阵惆怅。

拿出随声携带的长箫,就着这如画的风景吹了一曲伤别离。

当曲音的最后一个音符划过水面悠然飘逝之后,身后忽然传来了三下掌声。

“太傅好雅兴!”

第四章

欧阳明日含笑转身,“太子。”

李建成道,“没想到昔日一别,今日真的有缘再见。”

赛华佗微微一笑,“而在下也不算失信。”

李建成苦笑,“先生太狡猾了,当初我想着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但没想到先生乃是一座神山,我等寻常人物竟是想就也就不着的。这一别竟是三年了。”

赛华佗见他毫不掩饰当初的想法,不禁对他生出一丝好感,“此时再见,乃是缘分,彼时不见,亦是缘分。相隔三年……”

“当然也是缘分啦!”李建成哈哈一笑,显得十分开心,“先生真乃一个妙人!建成心中仰慕的紧,正好先生初到长安,这里与三年前变化极大,不如今晚就由我为先生御车,陪先生游玩一番如何?”

“那就有劳太子了。”

长安城自隋文帝时修建,定为隋的都城,规模宏伟,皇城坐落于城北中心,寓意帝王为尊,百僚拱侍。但隋末,隋炀帝荒淫,曾耗巨资建东都洛阳,致使国库空虚,根基始乱,长安城也曾萧条过一段时间。如今长安为大唐都城,经过三年的休养生息,较之往日的繁华,有过之而无不及。

出了皇城南门向东,便是东市,在隋朝称为都会市,这里商贾云集,邸店林立,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物品琳琅满目,虽已是黄昏,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却不见减少,街边的店铺在门口挂上了各色各样的灯笼,只待日头一沉,便点起来,既能照明又做装饰,到晚间姹紫嫣红,也是长安街上一道风景。

李建成跟在欧阳明日的身边,见金黄的夕阳映照在他如玉的面容上,更显温润,只是眼角眉梢处偶尔泄露出一丝傲色,让人难以忽视,却又亲近不得。

“先生以为这长安比之三年前,如何?”

欧阳明日撩着青丝笑道,“岁岁花相似,年年人不同。在我看来,这长安城没什么变化,不过住的人不同罢了。”

李建成摇头,“先生错了,这长安城早已不是三年前的长安城,现在的长安城龙盘虎踞,人才济济,将来必定是这天下最富庶最繁华的城池。”

欧阳明日摇头,“只怕未必。”

李建成心念一动,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欧阳明日却笑而不语,径自让不武将他推到一处买花人的摊前。

这是一间极小的店面,门前只三三两两地摆着几盆看不出来什么花的花苗,但枝叶茂密油亮,被街上刚刚亮起来的灯笼一照,更显生机勃勃。

欧阳明日指着其中的一株问道,“太子可知这是什么花?”

李建成上前两步仔细打量着赛华佗指的花,只见花枝及膝,状似山茶,但枝叶却茂盛异常,郁郁葱葱的一丛。看了片刻,李建成道:“恕建成眼拙,看不出这是什么花。”

“这是醉牡丹,盛产于西域,中原倒是不常见,太子看不出来也是情理之中。这醉牡丹枝叶茂密,四季开花,但一株一次却只开一朵花,花形状似牡丹,却更妖更艳。在西域,有的人家嫁娶新人,男方常会在婚前送女方一盆醉牡丹,女方以亲手酿制的醇酒浇灌,待到花开时便是嫁娶吉日,洞房花烛之夜摆在洞房里,会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花香,传说这花香比酒香更醉人,寓意着两人的爱情甜蜜醉人。”

李建成叹道,“居然这般神奇!建成受教了。只是为何要新人以醇酒浇花?”

欧阳明日道:“这花四季皆可开放,却只能用酒催开,倘若用清水浇灌,便是十年也开不出一朵的。”

“公子好眼力,好见识!”旁边忽然走出一个三四十岁的大汉,看打扮应该是花店的老板,“我从西域带回这花,摆在这里数月,一直无人识得,今日竟有幸遇见赏花人,难得对此花如此熟悉,我愿将此花赠与公子。”

欧阳明日微微一笑,道:“多谢老板美意,只是此花虽在西域常见,在中原却是极少见的,物以稀为贵,在下无功不受禄。不武,”

不武应声道,“是,”

不武拿出钱袋正要掏出银两,却被李建成拦下,李建成道,“先生乃是我大唐贵客,又是建成太傅,这花就由我来赠与先生,算是贽礼吧!”

说罢,便不由分说付了银两,嘱咐老板送到听风别苑,这才拉了赛华佗来到僻静处的一座小亭,亭中却早已备好了酒水。

赛华佗见了也不惊讶,只淡淡地吩咐不武侯在亭外,与建成二人坐在亭中。

此时已是月上枝头,繁星点点了,远处传来的人声喧嚣衬的此处更显幽静。

李建成道,“我猜想先生也该饿了,特命人备了酒菜,这里清静幽雅,既能赏月又有美酒,不知可合先生的意?”

欧阳明日颔首,“太子想的很周到,费心了。”

“先生满意就好,”李建成端起酒水,“我先敬先生一杯,以后建成就是先生的学生了,还请先生不吝赐教。”

二人饮罢,建成又道:“先生还没有回答建成刚才的问题呢。”

欧阳明日浅浅一笑,徐徐道:“太子可还记得那株醉牡丹?”

“当然。”

“太子刚才问我,为何要用酒水浇灌醉牡丹,其实原因除了在下刚才所说的之外,还有一个。”

“哦?”

“醉牡丹的花本身是有毒的,在开放之初,会散发出有毒的香气,能置人于死地,只有酒才能解这花的毒。”

“居然如此神奇?!”

“所以这花在情人手中便是洞房里最醇的酒,在仇人手中却是能杀人的毒。”欧阳明日一笑,道:“如今这长安便如同这醉牡丹,你的父皇已经浇灌下了催开的第一坛酒,但接下来的却不知是谁会接手了。识花之人必能使长安城变成天下奇葩,富庶四方,但倘若它落在了莽夫手中,抑或是其他心术不正之人的手中,只会反噬其主,二十年后,不过又是第二个隋时的长安城,只待新人换旧人罢了。”

李建成剑眉一挑,道:“那么依先生之见,这长安城应该在谁的手中才能惊艳四方?”

第五章

欧阳明日闻言停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自古以来,天下之人莫不想做君做王,封疆拓土。其中贤德兼备者有之,才华横溢者有之,只是真正能做君王的不过寥寥数人而已,而真正做了君王的却是有贤有佞,不尽然全是人中龙凤。可见真命天子实乃三分德才三分机缘还有四分乃是天命。这长安城在许多人手中都能繁荣昌盛,却并不是那许多人都能得了这天下的。”

李建成亦笑,“这三分德才,建成自信有了十成,至于那三分机缘嘛,…,先生便是我的机缘吧。”

欧阳明日道,“我便是予了你机缘,可惜尚有天命,不是你我能够改变的。”

李建成眉间一挑,道,“我命由我不由天,便是老天注定了,我也要它为我改上一改。”

欧阳明日一怔,望着他眉宇间极尽风华的傲色,还有那仿佛不惧一切的张狂,恍如看见了曾经的自己:幼时自己不甘被双亲抛弃的痛苦,发誓定要他们后悔;后来不信刀剑有情的宿命,发誓定要夺得佳人芳心,一幕幕,都还如同昨日,历历在目,只是经历了太多,到最后也只能感叹命运的无常,对猖狂的自己轻叹一声无奈,而如今,自己竟然也开始劝人听天命了,曾经的那个恣意疏狂的自己去了哪里?

望着李建成的眼神,像是穿越时空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感慨、几分欣赏还有……一丝淡淡的心痛。

过刚易折,至清无鱼,他的霸气和自信像是一柄利刃,能够带着他所向披靡,却也极易在他不留意的时候给他造成致命的创伤。

便如同他自己一样。

不希望他受伤!像是为了保护曾经的自己,也像是为了补偿那一分逝去的张狂。

也许,就是这一刻,他再一次踏进了命运的圈套。

李建成看着他微微失神的样子,心中忽然柔软下来,恍然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脆弱,让人不自觉的想要给予他保护。

只是,他又从未同此刻一样感到他的强大:一旦他能得到欧阳明日的认可,将来在踏向帝位的过程中,自己必将事半功倍,如虎添翼。

“先生。”李建成心思既动,唇上不觉流露出微笑,“建成志在鹏翔万里,只望先生能送我翱翔九天之大风。”说罢,便举起了酒杯。

欧阳明日凝视许久,终于端起酒杯,却道,“太子有雄心,在下只能举杯遥贺了。”

翌日,皇宫书房中。

欧阳明日细细品着香茗,悠然看着已迟到半个时辰却依然晃晃悠悠而来的李元吉。

“来人啊,给本王看茶。”大大咧咧的坐下,甚至没有跟欧阳明日打招呼,李元吉嘴上噙了一丝笑意,斜睨着欧阳明日,眼神中满满地挑衅。

欧阳明日含笑以待,“齐王,早。”

“哼!”

“四弟,不得无礼!”李建成见他目无尊长,不禁斥道。

李元吉冷冷一笑,“大哥,你怕他做什么,不过一个瘸子而已。”

“啪!”李建成猛地一掌击在桌子上,震得茶水都洒了些,面上微微透出些怒意。

李元吉见建成真的发怒了,不禁有些心虚,“大哥……”

“你我乃皇家子孙,这就是你一个堂堂齐王该有的修养么?”

李元吉看着李建成一脸寒霜,不敢还嘴,只忿忿地看了欧阳明日一眼,甩袖欲走。

“四弟,”一直在一旁喝茶的李世民起身,道,“先生乃是父王特意为你我请来的,就连父王都对先生尊敬有加,你如今如此怠慢先生,是将父王也不放在眼里吗?”

李元吉蓦然转身,怒道,“李世民,你别以为抬出父王我就怕了你了,谁不知道你藏的什么心,现在大哥才是真正的太子,你就是再巴结这个瘸……这个人,也休想做皇帝。”

“四弟,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大哥德才兼备,又是父皇钦点的太子,我自然会忠于我大唐,忠于大唐将来的皇帝。倒是你,现在已经不把父王放在眼里了,以后不知又会怎样!”

“你少血口喷人!”

“住口!”

第六章

“大哥,你看他这张狂的样子,就差骑到你头上了,你忍得下,我可忍不下。”李元吉扭着头,一副不服的样子。

李建成瞥了一眼李世民,却转头教训元吉道:“有些话,兄弟之间开开玩笑也就罢了,若是传扬出去,就算父王不追究,别人看在眼里也是笑话。”

李元吉哼了一声,只微微冷笑。

李世民低头道,“大哥教训的是,世民谨记在心。”

“叮”的一声脆响,只见欧阳明日放下茶杯,抬头微微一笑道:“几位皇子问候完了没有?我们可以开始了么?”

李建成抱拳道:“先生见谅,可以开始了。”

欧阳明日伸手翻了翻面前的书,道:“听说前些天前太傅正与三位皇子讨论论语,不知三位皇子进度如何?”

李建成道,“周太傅正与我们说到《论语·为政》。”

欧阳明日点头,“子曰:导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勉而无耻;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则格。不知三位皇子对此有何看法?”

李元吉嗤笑一声,“这有何难,这句话就是说,以政令来管理,以刑法来约束,百姓虽不敢犯罪,但不以犯罪为耻;以道德来引导,以礼法来约束,百姓不仅遵纪守法,而且引以为荣。但是《吕氏春秋》有言,‘大寒既至,民暖是利;大热在上,民清是走。故民无常处,见利之聚,无之去’,民乃群氓,蒙昧大众,逐利避害乃人之常情,若想用教化得天下,无疑夏日求冰,不如以严律束群民,方可立竿见影。”

欧阳明日微微一笑,“齐王说的不错,正巧与前隋废帝想法一样,只是前朝的结果却并不怎么好呢。”

李元吉脸色一变,“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欧阳明日丝毫不理会他的怒色,淡淡道,“在下并没有什么意思,不过是提醒齐王不可效仿前朝旧制,以免落得个人心尽失的下场罢了。”

“你!”李元吉大怒,却被李建成一把拉住,冷声喝道:“不得无礼。”

李元吉无法,只得忿忿坐下。

李建成道,“四弟考虑欠周了,群民确实愚昧无知,逐欲求利;但在十二纪纪首之中,可知民气同天气,民心映天心,民之所欲,天必从之。民乃群氓,故须立百官来治理;民与天同气,故举事必顺民心。民心不可违背,但又不可放任不管,是故,君子者,当先修身,是为表率,而后辅以律法,以束不受教化之众。德为首,法为基,可治天下。”

欧阳明日点头,道,“不错,不知秦王有何看法?”

李世民上前道,“我与太子看法相似,荀子有言: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能载舟,水能覆舟。失人心者必失天下,但为君王者,凡事应以天下为重,个人道德必然有失之处,但只须让天下众人看到你好的一面,不至于遭人诟病即可。治天下,世民以为,应以法为重,君王之德,在于表率,非在于修身。”

欧阳明日凝视着李世民,沉吟片刻,微笑道,“秦王所见,确实不俗。君王之道,秦王所见最是深刻。但治国齐天下除了权术还有人心,失一不可,几位皇子所见不同,方法不同,在不同的环境会有不同的效果,端看各位如何平衡了。”

说完,淡淡扫过建成一眼,低头翻书道,“既然三位皇子各有见地,今日我们再看下一篇……”

上午的时光因李元吉迟到,被耽误了大半,片刻之后,已有小太监前来禀告说是习武的时间到了。

欧阳明日放下手中的书籍,看着李元吉微笑起来。

李元吉直觉不好,心里有些毛毛的,粗声催促道,“大哥,走吧。”

“慢着。”欧阳明日开口,转身向不武道,“呈上来吧。”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三位皇子日后非君即王,日后修身也好,教民也罢,日日反省所得所失,必有益处。今日在下第一次授课,但礼教不可废,奖惩罚赏一如旧例,今日齐王迟到半个时辰,罚抄《论语·为政》三遍,并作心得一篇,数次侮辱先生,冲撞兄长,理当掌嘴二十,”

这些原是三兄弟还小的时候,以前的先生,也就是大唐建立之前的前太傅周子扬大学士在他们幼时定的规矩,那时三兄弟调皮,迟到早退打架撒泼是经常的事。因此,先生便规定了抄书打板子的惩罚。但自从唐王得势,三兄弟也渐渐大了,这规矩便再也没用过,更别提让李元吉以堂堂齐王之名去接受掌嘴这样的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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