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天狂，我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柒沐枭悲哀得想哭，他已经表现得这么明显，柒天狂却还是不发一语那么冷静，原来他担心自己得了绝症会马上被抛弃成真了啊，原来在柒天狂的心里，他真的一点不重要，尽管意识到这些让他很悲哀，但他还是生生忍着眼泪——他不能连死都那么没尊严！
“柒天狂，我想我真的恨你了，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柒沐枭站起身来，他的身后是悬崖，一步之隔，只要身子往后仰他就能得到解脱，而这一次，他没有犹豫。
那时候还是清晨吧，柒天狂就那样看着柒沐枭弯着嘴角笑得好美好悲哀，他记得他的沐儿站在悬崖深渊前，他说——
“柒天狂，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谅你，可你从来都只会伤害我，我的伤已经溃烂流毒了啊！”
然后沐儿就那样丢下他往后仰，想要把他一个人留在人世承受一年的痛，他记得自己什么话也没说，只知道一个劲儿地往前冲——他必须，救回沐儿！否着他们这么多年的痛就全都白受了，他要的，不是沐儿的死！
从来都不是！
三十六，吟泉缘烬
接到柒沐枭坠崖的消息的时候，吟泉正在小屋徘徊，其实当时说得那么绝然，他也还是放不下在茅草小屋里和沐沐一起生活的日子，尽管一直沐沐都不肯敞开心扉接受他们，但怎么说也是近在眼前，心思远在天边就不要在意了，那只会让自己心里不舒坦。
赶到皇宫的时候，柒沐枭只是受了点轻伤，这让他终于放下心来，对于皇帝一身功力损失大半还留下一身伤痛，他也只能在心里哀叹，就连一个同情的眼神都不能给，那可是皇帝，也就只有沐沐的同情才担得起皇帝的承受吧。
“泉泉！沐沐怎么样了？！”
看着一脸焦急的牟微和旻涧，他倒还能接受，但，怎么会一向出了门不到就半年找不着人的师傅也到了？不过想想也能接受，毕竟沐沐很重要，他们都担心。
“吟泉，怎么会这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牟微皱着小脸，语气不善，吟泉知道这不是针对他，只是真正针对的那人她不敢惹。
“没事的，陛下把沐沐护得很好。”
吟泉领着一脸愤慨的牟微和旻涧离开了，毕竟现在还是给点儿时间让师傅治好皇帝的伤比较紧要。
“你们也知道，我爱了沐沐四年吧。”
牟微和旻涧本来很不爽，但听到吟泉这样说，心情一下子沉重下来，也就不再闹腾了。
“可是我的四年比起陛下来，真的微不足道。”
即使是因为柒天狂她的暗恋才无疾而终，但听到师傅说了那么多关于宿命悲剧的事，他还能怎么样？
“陛下真的很爱沐沐，爱到了骨子里，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都掏出来给沐沐看，可是——”
吟泉突然不说了，显然是没打算说下去，牟微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只好拉着旻涧找花花草草出气去了，就剩下吟泉看着满目鲜红哀叹不已——
“可是，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得藏着掖着，明明是在为他办婚嫁，却把他逼进绝境里……”
吟泉不禁回想起那时候他第一眼看见柒沐枭——‘沐沐’这个称呼还真是不适合他，也就是陛下，固执地叫着‘沐儿’却依旧不肯叫‘枭儿’，只是害怕终有一天会把柒沐枭逼入绝境吧。
枭者，习性神秘，飞行极其安静，叫声极其令人不安，遂成为许多地区迷信甚至恐惧的对象。
可是为什么……给了这个名字却不肯接受呢？是想要让柒沐枭安全地活着吧……
他记得那一天是在下雪，很冷，可是他身上披着雪狐披风，也不觉得有多冷，但当他在师傅的带领下看到一个人静静靠在门框上伸着被冻红的小手接飞雪的柒沐枭的时候，他真的觉得很冷，冷到了骨子里。
那么美丽的一个人儿，怎会全身都溢满悲伤？
那时柒沐枭是穿着一身紫色纱衣，在大冬天，这样的装束很奇怪，明明冷得嘴唇泛白，可以看出他并非内力深厚不惧严寒，而是硬撑着不肯换上厚重的棉衣。
那么一个美得通透的人儿，为何会如此执着？
从师父那里，他察觉到一些事情，但那时他不想说出来，他想留住柒沐枭，想要和他永远住在茅草屋里。于是，他和牟微旻涧总是纠缠着他，但柒沐枭也从不理他们，直到差不多半年，他们才从一次呓语中意外得知他的名字里有个‘沐’字。
其实他一直觉得‘沐沐’不适合他，但他不许他们叫他‘沐儿’，其实他也不是会对他们横眉怒目，就是每次听到他们叫他‘沐儿’的时候，浑身的哀伤浓重得他都想为他哭，于是也就没有人再叫他‘沐儿’了，他想，那是他最重要的人的专属吧。
渐渐地他就看着柒沐枭移不开眼了，可悲的是年少的他不知道那是爱。
他总是只吃一口就放下筷子，他们怎么劝也劝不动，他总是穿着单薄纱衣呆立风雪中，面无表情地看着飞舞的雪花，可是却让全世界染上了哀伤，他动不动就看着自己的头发发呆，仿佛那上面少了他很重要的东西……
到了夏天的时候，他很怕热，却固执地不肯在人前摘下面纱，他总是一身紫色纱衣加上一张紫色面纱，整个人就像是一群飞舞着的紫色蝴蝶，绝美，凄凉，忧郁中散发着诱人的香。
他很喜欢喝茶，却总是在泡茶的时候看着茶具发呆，喝茶的时候又总是看着茶水发呆，这种时候他一定是想起了很重要的人；他很讨厌嘈杂，每次到了喧闹的环境里他都会不自觉捏紧手，他的手真的很小，比同龄女子的手还要小，他也总是看着手腕儿发呆。
他喜欢睡觉，几乎一天的大半时间都在睡，可是总是只用一个姿势——蜷缩着手脚窝在暖和的地方，一开始他本以为是因为他怕冷，久而久之他才发现，那根本就是虚拟的怀抱，曾经，他曾这样蜷缩在别人的怀里，这个认知让他莫名恼火，却只能撇撇嘴当做自己胡思乱想出现错觉。
……
那四年其实真的没什么好说的，因为现在看到了柒天狂对柒沐枭的关怀之后，他明白了那些动作念想全都只为柒天狂，他不明白为什么柒沐枭能那么小就动了真情，他只能接受宿命悲剧这个说法。
也许他们的前世就是一对苦命鸳鸯，上天看他们的情劫还没历尽，就让他们这一世继续纠缠，继续悲剧，真的很可恶！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柒沐枭？！明明他是那么温柔的人。
——第三部·缘之殇·完——
第四部：爱之恨
三十七，绝爱谎言
明晃晃的御书房里，满目都是鲜红，就连十几年不变的白色蜡烛也换成了喜烛，可是依然滴着沉重的蜡泪，吟泉三人看着正座上的柒天狂不发一语，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快两刻钟。柒天狂看了看左手里的紫金铃，又对比了下右手里的白玉簪子，终于肯开口说话。
“沐儿终究是适合紫色的吧，可是朕还是喜欢白色的沐儿。”
旻涧对于皇帝沉默那么久却只说出这么句话很不解，端着茶杯又喝不下茶，想了好久，他还是不懂，那就只有问了。
“陛下，您把我们叫来到底是想说些什么？”
旻涧看了看柒天狂胸前隐隐渗出血丝的白布，又看了看柒天狂苍白的肤色，他想他明白了为什么柒天狂一开始不肯接受秦歌要他不穿外袍的建议，直到秦歌说穿了外袍伤口至少得一个月才能好他才接受，这个皇帝的日子真是比想象和传闻中更难过啊！
“朕，有两件事，需要你们帮忙。”
不是命令，但还是带着无法掩饰的威严，能够让皇帝说出这样的话，到底是什么大事？吟泉三人被勾起了注意力。
“沐儿……已经怀孕。”
尽管柒天狂已经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但还是把吟泉三人吓得不敢相信。
“陛下，你这是说笑的吧！”
牟微说着话又想双手叉腰，可想想现在是在御书房，她面对的是全国最有权有钱有势的皇帝陛下，还是尽量控制着自己不安分的双手，以及，僵住的面孔。
“陛下肯定是说笑的！”
旻涧直接否认，他怎么可能接受沐沐怀孕的事实嘛？！虽然大启是有不少圈养娈童的人，但还真是没听说过男人能怀孕，而且是那么清冷忧郁的沐沐！
幻想一下沐沐挺着个大肚子走来走去……恶寒！
“大启皇室先祖曾有过帝王恋上男子不遗余力寻求男性生子药的记录，陛下，您吃了药？”
吟泉也很震惊，但他不是不信，快速地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他找到了一些信息，但还是希望这……是真的，毕竟能给柒沐枭留下个孩子，也能让他在柒天狂死后不立刻自杀。
“秦歌曾经找到了药，那晚沐儿说想要为朕生个孩子，朕就吃下了，而且在茅屋你们走的那天朕已经确认了喜脉。”
柒天狂动了动身子，身上到处都是伤，这样长就坐立实在让他的身子吃不消。但他不能放纵自己，他必须在封后大典之前养好伤，他和沐儿的婚礼不能延迟，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啊？！”
“真的？！”
旻涧和牟微很有默契地发出惊号，但现在却没人瞪着对方来场内战，他们最关心的是——
“沐沐能怀孩子？！”
旻涧口快没表达清楚意思。
“陛下！沐沐的身子能怀孩子吗？！”
牟微毕竟是女性，即使还没嫁人，但关于怀孕的知识她知道的也比较多一点，像沐沐那么瘦弱的身板儿，根本就不能怀孕！搞不好会一尸两命，这事儿风险实在太大了！牟微愤怒地盯着柒天狂，也不管什么御书房皇帝什么了，双手插上腰一副泼妇样，似乎就等着柒天狂一声肯定她就要冲上去揍人，但接话的不是柒天狂。
“陛下这样也好，照现在的形势看来，没有孩子，柒沐枭知道了一切之后一定不会独活，有了孩子，虽然风险很大，但最差也不过是殉情。”
吟泉称呼的改变让牟微和旻涧微愣，但转瞬一想牟微也明白了，于是旻涧也跟着叫柒沐枭了。
“可是陛下不是只剩下一年了吗？柒沐枭生孩子的时候怎么办，要是……”
牟微说不下去，那个结果是任何人都不想看到的。
“就是啊！生孩子的时候没有最爱的人在身边支持鼓励，沐沐要怎样撑过去啊？！”
旻涧倒是没顾忌，反正事情不是因为他们不说就不会发生的，现在想想对策还比较实际一点。
柒天狂没有给牟微旻涧一个眼角，仍旧专注地看着紫金铃和白玉簪子，半晌他才接话。
“孩子，是我们的血脉，爱的结晶，沐儿不会让孩子消逝！”
柒天狂如此相信并肯定着，也许只是想要说服自己不要去担心，按现在的时间推算，他很可能撑不到沐儿生育的时候，到时候……只希望老天开次眼，不要再折磨他和沐儿了，只要让沐儿安心活下去就好。
“柒沐枭有了孩子，我们要注意着点儿，这是一件事，难么另一件事就是要要我们帮陛下撒谎了。”
柒天狂对于吟泉的敏锐没有任何赞赏，但牟微和旻涧则是茫然张着双眼看着吟泉，一副不知吟泉所云的样子。
“封后大典，从一开始便是为沐儿所办，朕这一生也只承认沐儿是朕的皇后，可是朕没想到会把沐儿逼入绝境。”
柒天狂蓦然想起那晚沐儿在他怀里哭泣，祈求他不要在这一年里去找别人，其实沐儿是在担心着雅君的存在吧，但也好，现在正好用这个早已废掉的称号骗过沐儿。
“但现在朕已经没有办法，所以，在沐儿面前，你们不可以提起此事，沐儿那里，朕会找借口骗过去。”
柒天狂眼神凌厉，并不因为浑身伤口而减弱气势，倒是让吟泉暗自赞叹柒天狂对柒沐枭的无上爱恋。
“其实我想说，陛下有没有想过，一切悲剧只是源于陛下相信了那个宿命的说法，就我个人来说，我不太相信。”
旻涧安静了一会儿，却突然爆出这么一句话，引来另外三人的注视，但柒天狂只是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继续把玩着手里的两样物件，良久，他仰头对着虚空，似乎是在对谁说话，但刚说不到两句吟泉三人就知道那个虚幻的对象是柒沐枭，因为只有面对着柒沐枭的时候，柒天狂的眼神才会那么温柔而溢满悲伤。
“不信吗？”
柒天狂苦笑，笑得牟微别过脑袋不忍心看。
“天行者说朕没有命定之人，但其实朕是有的，朕知道。”
柒天狂讽刺，浓浓的哀伤让旻涧后悔说出那句话。
“因为所有的天行者测出来的结果一样，却都那么令人不可置信，所以他们撒了谎。”
说到这里的时候，柒天狂的声线已经再没有半分愤怒，他的心思全都给了柒沐枭，一心一意只想着在这最后的一年里和他的沐儿度过最快乐的时光，哪里还有心思去憎恨？
“朕的另一半是魂，可又是个人，还是朕的孩子，所有的人都选择将它当成一种不祥的暗示。”
这话让旻涧迷茫了，‘魂’是什么？这些话是描述的沐沐吗？
“但朕相信这是命！”
柒天狂的眼神忽然变得坚定，语气执着，分毫不让。
“只因那时候你淡烟一蹙眉。”
也许是回忆起了那时候的柒沐枭，柒天狂的眼神溢满温柔，却让吟泉觉得，还不如哀伤来得好，至少不会品味刚刚得到就必须失去的痛苦。
“那时候的你真的很丑，可是看着你那转瞬即逝，淡如清烟的一蹙眉，朕知道假以时日你必定能颜倾天下！”
柒天狂停顿了好久也不见继续，他的目光胶着在两只手上，一动不动，就这样保持姿态到了天明。
吟泉三人识相地自动离开，走之前，吟泉看了看紫金铃和白玉簪子，又看了看柒天狂痴迷的眼，暗自叹气。
走到了回廊上，直到远离了御书房，吟泉才敢把心里的话说出来，只是听见的人不懂，能懂的人听不见，抑或说，不会听见。
“说是把玩，其实也是只有喜欢的才会放在手上吧，而始终把玩着不肯放下的，也就是爱了吧！说是完美玩具，其实也只是因为不能当成爱人才会给出这么一个称号，但待遇，是一样的吧！只是因为一个说不出口，一个不敢相信，所以才会酿成今日的苦果吧……宿命！到底什么是宿命？！”
三十八，如此可笑
柒沐枭知道自己没有死，柒天狂临危把他救了回来，而且用身体替他挡住了所有可能的伤害，他的身上没有伤，可柒天狂几乎毁了一身武功，还落得满身伤痛，但他觉得这是报应——八岁那年是柒天狂在他的心里深深划下一刀，还让他落得一身病痛，现在柒天狂为了救他变成这样也算是风水轮流转，这样才公平！
他告诉自己他没有错，他只不过是为两人选择了一个最简洁的结局，只不过是提早了悲剧，所以……不要为柒天狂的伤自责，更加不要为他流泪！
可是，窝在柒天狂温暖怀抱里的他，还是忍不住落下几滴热泪——柒天狂！你既已那样伤我，又为何不干脆让我去死？这样纠缠着又有什么意思呢？明明你都已经琵琶别抱了啊！
“柒天狂，你是醒着的吧，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