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气腾然,势若破竹。
手法异常狠厉,杀人若砍瓜切菜一般。
还只闻得一丝仿若被人扼住咽喉的惊呼,便听到重物倒地的声音。瞬间便来到了齐泰殿外,却又不似训练有素的军队。
一墙之隔,宇文饰非等着破门而入瞬间灌进腥风。
胜败只在此刻。
右手在身侧暗握成拳,宇文饰非素日温雅的眉眼里多了分燥急。
崇明一声冷笑,意得志满:
“哼,来了!”
与此同时,一声‘轰’响。
伴随着肃杀凌厉的气息,划破齐泰殿一池沉郁呛入满腔血雨。
殿门轰然洞开!
一众人马挥斥着血雨,裹着凄厉的血腥气息侵入殿来。沾着血污,粘着肉屑,死气森然。冰冷而腥然的风,瞬时灌了满殿满袖。
甚至,连鼻腔里也生了铁锈味。
玄袍少年的瞳孔不可抑制地收缩了一下,只见满目漆鸦匍甫跪了一地。
唯有为首的白衣少年孑然而立,笔直而瘦削。
“臣护驾来迟,望殿下恕罪!”
即使满腔满袖的血腥,也无法沾污那身清隽。仅是立着,便生出谪仙出尘的气韵。
血——
仿佛只是为了他凤凰浴血,涅磐重生!
这满目腥红,岂又敌得上他眼底一滴朱砂?
他来了,他竟来了!
宇文饰非忽一笑,无比释然。
“连魅上你也?……你,你们?!”
认出那白衣素锦的清隽公子身后,持剑而立的武将竟是魅上绯。崇明气极攻心,跌坐在龙座里气极败坏道:“朕不信!朕的援兵呢?袁邵这混帐上哪儿去了?!”
“皇上毋动怒,袁将军此时正应凤王殿下要求人曲某差遣。”
分明是大逆不道的话,曲聆水却说的极是平淡。
崇明心下凛然,随即冷笑:“曲聆水,你当知这么做的后果!你曲聆水当真要背上此等——不忠不孝,大逆不道的罪名?”
“曲某不在乎。”
“那你又在乎什么?”他越是淡定,崇明便越是愤然:“告诉朕,别忘了你这么做的后果。你不管聆璃的性命了?”
本以为他会如当初一般失色,却不料想他却仍面色寡淡。
却忘了,时过境迁的古语。
这淡定自若的少年,原以为他使尽手段得以控制住。到头来崇明却发现不论何时,他甚至没看清过这个清贵无瑕的少年人。
他公子聆水绝世如斯,这世上又有何人能左右?!
曲聆水淡然:“曲某管不了了。”
若她要恨,便随她去吧。
那双温润的眉眼里的静楚幽柔,震慑了在场所有人。
无喜无怒,却深刻。
崇明唯今只有苦笑,这满殿灼灼目光不都是盼着他早日驾鹤西归?
那白衣素锦是少年人一个示意,身后的武将立刻捧出一壶清酒。
他用淡然的目光望着他:“皇上,曲某希望不用亲自动手。”
一世狠厉的帝王瞪着他,像是要生生在他身上看出个洞来。最后他颤手接过,战栗的几乎一度将碧玉杯中的鸠酒洒出。
心一横仰头饮尽,顿时腹痛如绞。
崇明笑得凄厉而诡异:曲聆水,朕等着看你的下场。
雕工精美的凝碧玉杯掉落玉案,瞬时摔地粉碎!!!
帝王临死前恶毒的诅咒,在耳侧萦绕不去。
玄袍少年负手而立:传令下去——
乐菱夫人曲聆璃伙同太子意图谋反,以有毒鸩酒谋刺皇上。
明正典刑,不得有误!”
第五十七章
当齐泰殿被来历不明的重兵重重包围,陷入一片火光明灭时。
彼时的沉湘苑内,亦正是火光通明。
伴着宫女、内侍的哭喊,不时传来三两声武将粗鲁的叫喝。
却,于这片呕哑嘲哳之声中闻得一丝琴音。隐隐约约似要撞破这万重宫墙,若游丝入人心中来。
弦弦铮综,若珠玉调落玉盘般清脆利落。又时而哀婉缠绵,如红豆在心间落根生芽。忽而又急转直下,嘈嘈切切错杂弹,千匝万匝若相思红线剪不断理倒乱!
「如若初见
人在谁边
当时缱绻
隔世无言
望不尽天涯一场烟」
绝妙琴音间,隐约缠绕了女子绵柔婉约的声线。
其间柔美,竟是让那些粗野屠戮的男人们为之一震!
「彼岸花
开出三世繁华
江山若画
剑影如花
风过肃杀了弦断音擦」
那抚琴的女子,神态间像一个人。
同是白衣,却来得更加柔媚。这样绝色的女子,也当真配得上‘沉湘’二字罢。
此等倾城倾国之姿,便是整个大湘,又如何不为她沉沦?
「一曲终了长对画屏幽
为何总梦醒喧哗
泪染了谁的脸颊
谁又拂开眼前染血的发」
她低首续续弹:
「红颜暗与流年换
念与君执手共白头
何人梦里桃花纷纷拂落双肩
谁又言爱落红尘茫茫都寻遍
在谁边
独流连
曾经沧海思华年」
不觉间,竟有人开始痴了。
手中屠戮的利刃不禁停了下来,刀下人挂在泪痕的脸亦停滞于震惊。
如此大胆的女子,一朝皇妃。竟毫不掩饰自己的恋慕,生生叫这些杀人如麻的武夫佩服起来。
「红尘寥寥寂静的喧哗
旧梦也散却烟花
道曲终谁泪如雨下
指间流砂
泪落在殇的一刹那
雪落处
听琴声沙哑
谁与共
半生风华?」
那么哀婉的曲调,让匆忙赶到的少年公子瞬间失神。
白衣素锦浴血而浊,他眉眼间的幽柔若深水寒潭。
「道曲终谁泪如雨下
指间流砂
泪落在殇的一刹那
雪落处
听琴声沙哑
谁与共
半生风华?」
一曲终了之时,那绝色的女子仿若沉浸于某种悠远一般。面容上所浮现的缅怀,任是谁也无法狠心上前打断这个女子。
众人惊艳于那样的绝色的同时,亦惋惜。
于是曲聆璃开始轻轻浅浅地笑起来。直到——
声嘶凄厉,满目血泪!
年幼的宇文典还只是个前呼后拥,粉雕玉砌的小娃儿。纵然身为太子,又何曾见过此等阵势?见到癫乱的母妃,一时吓得忘了哭,只迷惘地睁着空洞的眸子望着这满屋子的血腥杀戮。
而那白衣素锦的少年人就离他几步之隔。
那纯白的,像是可以隔绝所有的污秽的颜色。
趁压制着他的粗鲁武夫微微失神,他一下挣脱出来正要朝他的方向跑去。“舅……”
曲聆璃渐混沌的眼中又恢复了丝清明,朝儿子招手唤道:“典儿莫怕,来母亲这边。典儿……”
“母妃……”小娃儿闻声微一犹豫,又掉转了头应声爬过去。环住女子的腰,委屈地鼻涕眼泪齐下:“母妃,这是怎么了?父皇为什么这样对典儿和娘呀?什么叫意图谋刺?母妃,你告诉他们,我们没有这么做呀。”
然而小娃儿却觉得脖子上一紧,再也说不出话来——
在场所有人,都难以致信地看到。
那个美丽的女子竟似疯了一般,掐住自己儿子发狠地用力!
“住口!不要叫我!”曲聆璃绝美的容颜扭曲成了狠厉与疯狂:“我不要!我不会有这样的儿子,我不认命,我不认命……!我的孩子是多可爱呀,怎么会是你这小东西?你给我去死!去死!!!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母妃?你怎么了?!放开典儿呀!咳咳,典儿哪里做错了,典儿会改的。”小娃儿被掐得憋红了张小脸,兀自挣扎。“母妃你不……要这样啊……母……妃……”
曲聆璃却不管不顾:“闭嘴!不要叫我娘!我不要你,我不认你!你去死吧……!”
闻言,宇文典挣扎的力道小了下来。娘刚刚……说了什么呀?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不要……我?
……也不,认我?
这世间最荒唐的闹剧,也莫过于此了吧。
曲聆水既不阻止也并不放任,白衣素锦被渲染了某种皓洁的残酷。
“……母……妃,不……要……”
小娃儿的挣扎愈加微小,每一句求救都是被压抑在胸腔里的窒息。
只浅淡地问了一句:
“你当真,要杀了自己的儿子?”
第五十八章
你当真,要杀了自己的儿子?
他说的时候,面色不惊。
闻言女子一惊,松了手上力道。良久看着被自己掐至几近昏迷的宇文典,失去了力道支撑瘫软于地。
极是幽怨。
忽的她抬起头来,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上许多的弟弟。目光狠厉的,似恨不得将他扒皮噬骨。
将她那一眼凄厉望在了眼里,曲聆水微叹:“就算你心中再怨,也永远无法否认。他是你的儿子的事实。”
“……儿子?我的儿子,早死了。他不是……!!!啊哈哈哈……!”她笑,血泪如注、披头散发。
绝世佳人竟凄厉如鬼!
“他们……”他欲言,却猛的顿住。
他们……如若不是因为他,本该活着。可现如今,他们只剩下他。
望见他的静楚,宇文饰非心下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适时开口:皇恩浩荡——姑念曲聆璃神志不清,先将其收押冷宫。日后,再作定夺。
本该,就地正法以绝后患的。可是——
他转向那缱绻所在,忽眸色一沉。
姑且当作是补偿吧。
“宇文饰非,不杀我你会后悔的。”
曲聆璃冷笑,眼里恶毒刻骨。
忽抽出一旁武将的配剑,向那玄衣少年砍去。
“保护殿下!!!”
众人皆惊,立刻将他层层护住。
不对!
宇文饰非惊觉,却为时已晚。
曲聆璃中途剑势一改,竟直取向那静寞的白衣少年!
曲聆水不避亦不闪,径直立着。
竟似要生生挨上这一剑。
他怔住于武将们的重重保护之中,在一刹那拼命想要冲出被保护的重围。只想要,阻止这一对生死相搏的姐弟。
“住手!!!”
温热的血喷洒了出来,开起了漫天的血雾。
散开怒放成未名却凄美的异色之花。
白衣素锦,血染成炽热的红。
温润素净的颊,渐欲模糊于一片血光之中。
——“不!”
“王爷,您怎么了?”
车帘布被猛的拉开,摇晃的车厢猛的一顿。随着一声焦急的询问,探进一张惊疑的脸来。
见倚着车厢小寐的自己主子面色不善,立马狗腿道:“王爷,回凤陵的路程还远着哪!你再多睡会儿吧!”
震慑于那迫人的压力之下,说完之后焦蒙又回身继续专心驾马车。
帘幕之后,那双凤目本应风情流转,此刻却仿佛沉溺于一场噩梦之中。尚未从惊惴之中恢复,几缕鬓发垂于凤眼旁,更映的幽深不可测。
忽听他一把扯开帘幕,气急败坏道:
“焦蒙,回京!”
“欸?!!!”
第五十九章
血色荼靡成漫天的灾。
“住手!!!”
却,白衣血染。
那声惊呼出自他的口,他眼底一滴朱砂如血如泪。
不要让我,连一次救赎的机会的都没有。
……只差一点。
她笑颜惨淡,却添了分温柔。然而口中吐出的,却是让人无比心寒的话语:“又是,只差一点啊。”
曲聆水望着她,面色寡淡。
“当初便也只差了这一点,你的这双眼就要毁在我手里了。”她伸手抚上他眼底的凄艳朱砂,温柔依旧:“很痛吧?这里。”
血洇红了如玉的颊,模糊了那颗嫣红朱砂。
连记忆,也要开始模糊了。
我知道……
有些事,是我不愿忆起。
少年公子面容无澜,他微微的垂了睫羽:“已经,不会痛了。”
“呵……是么?”她颤抖的身体止不住下滑,血红了白衣。伸出手来,带血的掌紧紧扯住了那白衣缱绻。
娇美的眉目不甘而怨毒:“可是,我的弟弟啊。我要睁眼看你的下场……”
“到死,曲家的人我也决不原谅!”
一字一顿,宛若泣血!!!
带血的掌,在他的衣上带出长而刺目的血痕。
她颓然滑落地上的躯体后,魅上毫无表情地还剑入鞘。
曲聆水静默而哀楚地,自上而下地望进了她至死也无法阖上的空洞眼眸里。声音清冷而倦怠:“那么,你便看着吧。”
好好的,在黄泉之下看着——
看我曲聆水最后,究竟是何下场!
她的唇角涌出血沫,极致的凄艳且诡异。
他轻轻地抽出衣角打算离去,却突然感到腰上一紧。诧异回头,只看到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围在腰间。
“舅舅,不要不要丢典儿一个人呀!带典儿走呀,典儿好害怕!”
毕竟是小孩子,反应永远来得的诚实。
叹了口气,曲聆水回身蹲下身来与那张泪眼模糊的小脸对视:“小典儿,想活下去?”
“恩,典儿想活下去呀。舅舅,典儿不要死掉……”小娃儿语无论次,却努力地表达着求生欲。再看一眼倒地的母亲,哭的愈加可怜。
母亲不要他,不认他。可是,还有舅舅呀。
小小的脸庞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甚至还粘连着血迹。
可那向来白衣无瑕的清贵公子,却轻浅的将那脏兮兮的小人儿拥在胸前:“典儿,莫哭。”
“嗯。舅舅……你去和我父皇说好不好?典儿没有不听话,典儿没有做让他生气的事好不好?”
已分不清……
是谁的血,污了谁的眼呀。
甚至,能感应到怀中幼小生命脉勃的暨动。那是连母亲的死也无法阻止的,对生的渴望。
是人之初,最最本能而真实的反应。
“好,舅舅答应你。”
小娃儿顿时惊喜。
然而那张幼小的脸却永远定格在了惊喜还未褪尽,便渗入一种愕然惊恐的痛楚并存的绝望。这是——
年仅七岁的太子典,在这简短人生的最后一个表情。
第六十章
所有人都看到——
那清贵无瑕的少年公子缓而慢地,从幼童的腹间抽出一把匕首。仔细的拭去血渍之后,静默地还入刀鞘中。
少年面容明明一如初始的无波无澜,魅上绯却看得心中一阵惊惴。
军人生涯的杀戮与噬血,让他不自觉间或是贪恋或是追逐少年公子身上的无瑕与清隽。而今,他方才知晓。那份淡定后,却有着更为冰冷的……
杀!
血浸透白衣无瑕,水色唇瓣上溅有一滴嫣红夺目。
那一向被世人认定了‘无所不能’的公子聆水缓缓立起身来,用极是静楚的眸子望了一眼友人。却又似,虚空一眼。
那一眼,极是倦怠。
仿佛厌倦了一切,无奈而凄怆。
所有人都只是静默的看着,那白衣公子转身离去。
挥退左右不必留他,宇文饰非面露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