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防被点了名,凤陵王爷虽难掩讶异却也依言上前。
“果然像极了你父亲,方才哀家一眼便认出你来。实在像极!”孝德似乎过于激动,拉着凤小王爷吁寒问暖差点让人一时无所适从。“说来哀家也是第一次见你吧,听皇帝说,此次你平叛有功?”
“是皇上过讲了。”恭敬之余,凤流殇却在心下冷笑。
像?他怎么会,又如何能像?
怕是您老眼昏花了。
孝德似是感叹,又像是某种前兆:“一眨眼当年的小娃儿,都长大了。皇上啊,你可还记得的唐尧唐将军?”
“朕自然记得,唐尧乃我大湘一代名将。屡建功勋无异于我大湘长城,只可惜去得早了点。”说到唐尧,崇明不免有几分感慨:“是朕亏欠了他,如今也谈不上什么补就了。”
“皇帝若真心想补就,倒也还不晚。皇帝可还记得唐大将军的遗孀唐恬?自唐将军逝世后,这孩子便一直随着哀家。哀家也是打心眼里真喜欢这孩子。自小琴棋书画皆通习之,温柔贤惠不说,长得也是个美人胚子。”太后顿了顿,饶有深意地望了宇文饰非一眼继续道:“今天当着大家都在,哀家便向皇帝讨要道旨意。”
“母亲自当讲。”
“好,哀家请皇上为恬儿指婚。”
“这又何难。母亲尽管讲,要指于何人?”
“自然是哀家的乖孙饰非,不知皇帝是否答应?”
“这……”
知他为难,孝德复问宇文饰非:“乖孙,你可愿意?”
宇文饰非恭敬一拜:“一切全听皇祖母安排。”
闻言,孝德喜逐颜开。舒开了面上皱纹,难掩欣赏之色。
一个出色的君王,定不能拘泥于儿女情长。若有必要,婚姻亦可做为筹码。当年她之所以助崇明登帝,亦是为此。他足够有这心肠。
其实方才如若他说‘不’,那么她便也不再操心此事。而现在,她已打定主意此事她非管不可!
“如此甚好,且都退下吧。哀家也乏了。”
“是。”
群臣鱼贯而出,此时慈宁殿内仅余崇明母子二人。
“皇儿,哀家还未及京便听闻你立了十三子为储。此事当真?”
崇明闻得这句,虽早有预料还是不免心中一凛。听说?怕是安插在朝中的耳目打的报告吧!
崇明抬眼望她,蓦地发现原来不管时间如何消逝,这个女人都是当年曾经权倾朝野的孝德太后。
她精明、工于心计,并且有着比起男人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狠决。岁月流逝带给她的,不是和所有女人一样变得愚蠢、老态聋钟。而是愈加的精明、老辣。即使这五年来,她一直在凤栖山修身养性吃斋念佛,却依然对朝中之事了若指掌。
崇明突然发现在德容太后咄咄逼人的攻势下,他竟无丝毫还手之力:“此事属实。”
“胡闹。”孝德太后面色一沈,“朝野中大臣们支持谁,皇上恐怕比哀家还清楚吧?十三确实是个讨喜的娃儿,却也不能决定的如此草率。”
“朕并未草率!”崇明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一丝沙哑,忙呷了口茶来缓解喉部的干涩:“母亲,此事朕也有朕的难处。朕固然也以为饰非很好。可是曲家的背后势力却是不容小觑的,曲妃的兄长乃北越附马。据说北越王膝下无子,北越王甚有意传位于他。北越实力强盛,若能与其结盟,免去大湘北部负敌之忧。到时便可集兵力攻打蛮夷。”
此番言下的深层含义便是——
照他以为,宇文饰非过于谦和,他日若是登机难保不成为德容垂帘听政的傀儡皇帝。而相教之下宇文典虽然幼小,但曲家的背后势力又怎会允许德容一人独揽大权?以曲家的势力必定会与太后一派分庭抗礼。
而还有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他没说。
他也不能说。
甚至将此,视为一生的耻辱。至死,都会带进皇陵中。
见儿子如此强硬,孝德也不好撕破了脸皮。口气倒是软了下来:“皇儿啊,哀家不是要逼你。只是此事确实事关重大,皇帝三思啊。”
“朕谨记母亲教悔,只是朕已思量再三。”崇明却来得坚决。
眼前的孝德似要腐朽,却精明万分。是这个女人——
当年先皇驾薨,群王割据竞争皇位。是她,力挺他登上这帝位。
若论手腕、论心机,她比起任何一个男人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年他虽弑兄夺位,但至少有一半的皇子死于她的密令却也是不争的事实。他应该感激她的。若没有她,又何以有今日的崇明帝。
但他却无法敬她。
这个女人远比他预想中来得可怕。
当年他登帝位,本以为可以一展鸿图。不料想却处处受人牵制,朝中太后一党的势力远比他想象的大。直到五年前她才正式宣布前往凤栖山别宫养心,他才得以完全摆脱她的阴影。
可是现在,这女人又回来了,并干预立储一事。实在不得不让人怀疑她的意图。这样的母亲,让他何从敬起?
对于这个母亲,许是只有更多的怨。
母子之间,能做到这个地步的。便也只有在帝王之家了吧?
然而崇明却并不悔。
如若再让他重新选择一次,他依旧会选择毫不犹豫的诛杀所有的至亲手足,踏着这皑皑白骨登上世人皆梦寐以求、描龙鎏金的皇座。
但是,如果他能预知后来所发生的事。
预知繁华一世的泱泱大湘,竟会被只手倾覆!
那么也许,他也只会后悔:为何当初,他竟不曾——
赶尽杀绝?!
第四十九章
孝德太后素来喜爱饮茶吟诗作乐,宇文饰非自然投其所好。
夏已近末,初秋还未现身,却已有人提前穿起了秋裳。倒是清冷了不少,鸟鸣虫叫、此起彼伏,只平添寂寥。倒是个适合伤春悲秋的日子。
曲聆水却并不喜欢。
比起茶,他更爱清冽的酒。
至于吟诗作乐,也许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适合他。他眉眼间清隽的倒似个赏酒吟诗的文人雅士。但本质上,他却是个政客。
白衣素锦的少年公子,端居上座。华服风姿,煞是醒目。
看台下忽然一片喧哗,他本是不甚在意。只略略瞥了一眼,果然——
“凤王真是好雅兴,武功超群不说,连这风雅之事要凑个热闹?”
“李大人此话莫不是过谦了?谁不知你李大人每日教坊吟诗作对总是拔得头筹赢得佳人青睐呢?此等机遇怎不让人艳羡。”
李大人被凤陵王这一说,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了:“哈哈,好说好说。下官还有事,凤王,那下官先行一步了?”
“请。”
“凤王请。”
这狐狸,倒是一样的犀利。
狐狸的出场总是轰轰烈烈,曲聆水想要不注意也难。不过,见到李成甫尴尬的样子。他倒是忽的一笑,而后见到友人不明所以的目光方才收敛。
宇文饰非问:“看到了有意思的东西?”
他一本正经:不,没意思。
于是又将视线转向看台下。
朝中当前炙手可热的权贵坐镇,到了这里的风流才子们自是要表现一番,顿时看台下一片热闹。
不知是谁提题了个:水轩低傍画栏开,枕簟萧疏玉漏催。
曲聆水有些走神,心不在焉似的一搭一搭的摩挲着手里的瓷杯,却久久没有饮用的意思。
愣神的时候,孝德太后忽然唤:“恬儿,你也去试试吧。”
“恬儿才疏学浅,怎敢在摄政王面前班门弄斧呢。”一身鹅黄淡裳的女子道,声音清润恬静煞是动人。
他这才回过神来,清浅一笑:“久闻唐尧将军之女乃我大湘第一才女,今日得见亦是曲某有幸,唐姑娘何必自谦?”
“如此,恬儿便献丑了。”唐恬微一颔首,略略沉吟了片刻道:“一夜雨声凉梦寐,万荷叶上送秋来。”
应景应时,圆润且不突兀。才情倒是有了。只不过……
曲聆水微微一笑,却不动声色。只不过,中规中矩太过谨慎了。
宇文饰非笑道:“果然名不虚传。”
传闻中,太后最宠爱的端庄贤淑且……听话的优质傀儡。连说话,也不由得本心了。
凭栏而立的女子回过身,端庄一礼:“八殿下过奖了。”
忽然唐恬身子一斜。
霎时,看台上下只见一抹鹅黄颜色忽的坠下!
“小心!”
“恬儿!”
“唐姑娘!”
看台上众人想去挽救却已然不及!
曲聆水奔至看台的木栏,却瞬间看到一袭猩红。潇洒一个旋身,凤眼斜挑的少年王侯环抱着怀里的女子缓缓下落。
衣袂纷飞,郎才女貌。倒是让围观的众人原本由紧张转为惊叹,忽然觉得半空中的二人好比一对金童玉女。
“凤、凤王?”
矜持淑女如唐恬,此时却已吓得瑟瑟发抖。惊魂未定之余,又发现自己躺在这么个俊俏少年的怀里。自小便呆在太后身边,从未与任何男子亲近过的女子不禁飞红了双颊。
凤陵王爷自是不甚介意地松开了她,笑道:“没事吧?”
“多谢凤王。”
不愧是自小接受名媛教育的淑女,顷刻间便恢复了理智。
笑的堪比春光灿烂的凤陵王爷,目光游移。忽触到看台上静立的那一抹纯白,眉头略微一动,不禁裹了三分颜色。
【站这么外面干什么,担心会掉下来的。】
狐狸的唇语,曲聆水半猜半测算是看懂了。
只是……
少年公子细瘦有力的指搭在微松的阑上,略微一动。
眉宇间,幽柔更深。
第五十章
“摄政王。”
听到他这么唤,曲聆水先是一愣,随即了然,而后端方一礼:“凤王。”
自那一夜后,凤陵狐狸已经对演戏之举兴致寥寥了。只不过,狐狸突然一正经倒让其余几人诧异起来。
但是,狐狸的正经往往就那么一会。果不其然,不一会又‘小聆,小聆’叫的不亦乐乎。
他眸光忽一深邃,转向不远处另一只小船。船舷上的娇美女子与当今八皇子谈笑自若,笑靥极暖人心。
第一次见到那女子时,他几乎要以为那就是宇文绮容。
对,宇文绮容。那本该是他未过门妻子的美丽女子。可是这个与宇文绮容极相似的女子,方才娇羞了容颜说:我是唐恬。
她是唐恬,但同时亦是工具。帝王之家兵不血刃,却同样杀人于无形的武器。亦是——
牺牲品。
她本该是个美好的女子。如宇文绮容,让人无法不怜惜。
曲聆水怜惜世间所有美好的女子,也许正像了某一方面的多情。他一直认为女子如水,而一个男子的守护便是她清澈的根源。
清隽公子若有所思,面色清寡。
二人倒也是各怀了心思,只见宇文饰非同娇美的少女说了些什么。竟惹得她娇笑连连,半是欣喜半是羞涩地点了点头。
小舟狭小,加上船夫仅够容纳三人。宇文饰非当然与唐恬同乘一条小船,余下三人自然识趣,一齐上了另一条小舟。免了船夫,由绯衣武将撑了一支长篙在距湖心不远处摇曳起来。
武者目力极好,远远便见距湖心不远处还有只附包厢的小船。本也无甚奇怪,只是大白日的这厢布帘紧闭不见人影,难免让人生疑。
魅上绯运了内力去听,隐约闻得小船内传来隐忍的呻吟声。顿时,俏丽颊上飞红一片。
这,光天化日的……竟、竟然行这等风化之事!
白衣公子心思细密,瞧他面色奇怪便询问道:“将军怎么了?”
这一问不打紧,年轻武将望了那曲聆水一眼,不知如何做答,只面上颜色更深几分。
凤陵王爷自然明白其中缘由,见那向来孤高的冷傲将军俏颜一连数变。凤眼不怀好意睨起,随口调侃道:“小聆莫担心,将军大人只是受到刺激了。发泄发泄便好~”
说着,还故弄玄虚用手挡着嘴,压小声:“将军,为了感谢上次的切磋(害本王收拾了整整一天的院子),本王可替你介绍些美人。将军意下如何?”
曲聆水黑线:竟然说得这么大声……
“滚!”
一声厉喝,武将甩了手中长篙,三尺青锋铮然出鞘,直指手无寸铁的凤小王爷。
气氛瞬时紧张!
小舟狭小,若真让这两人打起来,最后谁也免不了落得下水的下场。
白衣素锦的少年公子一贯喜清贵无暇锦绣琳琅,自然不想做那落汤鸡。弹弹衣袖正欲开口,却听湖心方向传来女子的呼救声。
远望去,一个女子在湖水中无力挣扎呼救,不是唐恬是谁?!
而三人这才发现——
由于方才争斗,用于撑船的长篙已经不知所踪。
难道,要用手划过去吗?
答案当然是‘不’。
当下救人要紧,魅上绯一跃入水向湖心快速游去。
静坐的白衣公子回头扫了狐狸一眼,极淡。
凤陵王爷无奈耸肩:没办法,本王不会水呀。
第五十一章
湖中早已不见宇文饰非,甚至连船夫、小舟亦不知所踪。
湖中心,只余下孤零零一只方才传来阵阵呻吟声的小船。
无奈魅上已没有将女子拖回小舟的体力,且小船也仅能容纳三人。无奈之下只得拖抱着呛水的唐恬,上了方才古怪的小船。
大惊之余加上落水扑腾的几下导致体力透支,唐恬哭着说出几个混乱的字节便昏睡过去。魅上绯立起身看了看四周。
倒是没什么特别,不过就是稍大些罢了。只是出了这么大动静,船主人竟不曾出来查看一下,实在让人心生疑惑。
魅上绯当下要用剑鞘挑了布帘一察究竟,然布帘却先他一步被一只手挑了起来。
“顾大人?”
只见那一袭异服蹙眉而立的高大男人,不是顾云歌是谁?
年轻武将蹙了纤丽的眉,余光瞥见顾云歌身后似躺了个人。
魅上正欲查看,顾云歌却刻意移了身形阻去年轻武将探究的目光。尴尬地干咳了声:“不知魅上将军有何事?”
未等年轻将军开口,里面的人却已披了衣裳来至他面前。
异色的瞳眸眨了一眨,目光停留在他绝丽容颜上:“咦,这不是魅上将军么?怎么浑身都湿透了?”
即使衣裳不整,即使厢内的高温与腥味让人面红耳赤,即使那赤裸的苍白皮肤上斑斑红梅让人无法直视。那纤细若少年的男子却眉眼弯弯,笑得全不在意。谈笑之余,徒生出一股媚意来。
魅上绯淡道:“殿下方才在此……唔,泛舟。可曾见到什么可疑人物没有?方才有人落水了。”
“呀,可疑人物?”云逐暧皱着细眉作苦恼状,看了一眼昏迷的女子。忽踮起脚尖凑到武将绝丽的面前。狡黠一笑:“我不正是吗?”
闻言,年轻武将唇角不受抑制地抽动了下,伸手便粗暴地扯住对方的衣领:“矮瓜!听着,我没空和你罗嗦!”
“魅上将军!”顾云歌急于阻止的话,却被绝丽将军一记眼刀逼回。
反倒是云逐暧眉眼弯弯,全不在意魅上绯已浑身尽湿,兀自贴合了上去。
淡色的瞳一瞬不瞬地望着年轻武将乌若点漆的瞳眸,表情暧昧多情:“绯大人心里不是这么想的么?有谁会比既是敌国王子,又恰好出现在现场的我更可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