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萧吐出骨头，嘻嘻地笑。

梁妈妈摇摇头，端着还是温热的饭菜摆到外面的饭桌上，梁萧像往常一样拿了碗筷出来，母子两人对坐着吃东西。吃饭的时候，梁妈妈就叮嘱梁萧她不在的时候要把门锁好，东西要收拾干净等等……

梁萧边吃边嗯嗯啊啊地当着应声虫。

母子两人的相处和任何时候都一样，谁也没发现对方隐藏的小秘密。

但是梁妈妈是个藏不住事的人，吃了晚饭之后，两人一起洗碗的时候，梁妈妈就忽然问道：“梁萧，如果我再给你找个爸爸，怎么样？”

梁萧正在水龙头下帮她清用洗洁精洗的碗，闻言一愣，抬头看梁妈妈。

梁妈妈就笑了，“看你吓的。”

边说着，边紧张地伸出手去摸梁萧的头，没想到却把满手的泡沫抹到梁萧头上了。

梁萧痛叫了一声。那泡沫掉到眼睛里去了，烧得他很痛苦。

梁妈妈忙拉着他去洗手间洗头。

梁萧闭着眼睛，眼睛火辣辣的，在妈妈的带领下走进了洗手间。

那手并不结实宽大，但是拉着自己的时候很有力量。他眷念这双手。不想让别人占有。

他就那样被妈妈拉着一通乱冲，喷头的水冰凉，眼睛火辣辣地疼，他感到了一丝委屈，他很想问：“你不是答应我不找爸爸了吗？”

但是终究什么也没说。

梁妈妈沉默地为他冲着头发。

梁妈妈去了外婆家，梁萧一个人住家里面，自己随便弄点吃的就去上学了。他早就该知道，梁妈妈的话总是不作数的，特别是事关爸爸。

“以后我不找别人了，就我们母子一起好好生活。”

这句话梁萧听过很多次，特别是每一任爸爸死去的时候，但是过了不久，她又会犹犹豫豫地告诉梁萧——“估计妈妈会再婚”或者是“你介不介意有一个爸爸”之类的话。

梁萧其实很介意，但是梁妈妈好像每次都像中了邪一样，无能为力地被一种神秘的力量驱使着投入别的男人的怀抱。她告诉梁萧，这是一种名叫“爱情”的东西，强大到不可抗拒。

梁萧不懂什么叫爱情，他只知道妈妈要结婚了，无论她怎么解释，她就是背叛了她的话，背叛了自己的亲生爸爸。

但无可否认的是，她真的是一个好妈妈。她会为自己做饭，为自己洗衣服，天冷的时候会半夜起来给自己盖被子。她极少极少发脾气，喜欢花朵，喜欢美丽的东西，家里种了很多的兰花，她会天天浇水……她的一切都是好的。

梁萧无法责怪她。

这一夜他闷闷地睡着了，半夜的时候被冷醒，起床一看发现被子被蹬到了地上。他又想起很多个晚上半夜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妈妈正在为自己盖被子的事，心里忽然就难过起来。这样的好妈妈，同样会为将来的弟弟妹妹或者哥哥姐姐盖被子。

梁萧边想着，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就有点不舒服，大概是昨晚被凉到了。

第五章

下课的时候尚一博依然来找他，和他的小团体聚集找楼道里嬉闹。梁萧不舒服，呆在一边不说话。他不说话是正常的，但是今天很奇怪的是，尚一博也不太说话，比平时要沉默寡言很多，好像有心事。

有人来逗梁萧说话，梁萧和他拉扯了几句。笑闹的时候，梁萧无意间提起妈妈不在的事，尚一博忽然来了精神，遣散了自己的小团体，对梁萧说：“你跟我来。”

梁萧跟着他走到楼道僻静处，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周围静悄悄的。尚一博犹犹豫豫地问到：“梁萧，帮个忙行不行？”

梁萧诧异地看着尚一博，没想到他也会有求人的一天，而且请求的对象还是自己。他忽然好奇起来，点点头，问：“什么事？如果是打人，我不去。”

“当然不是打人。”尚一博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就你那副身板儿？真要打架只能被人打吧？”

梁萧不太服气，但是说这话的是尚一博，由不得他不服气——尚一博打架厉害是众所周知的。

“那到底是什么事？”梁萧问。

过了好一会儿，尚一博才说：“是彪哥，我爸出去了，原本想让他住我家的，但是我妈突然回来了，他现在没地方住，能不能先住你那里？”

梁萧下意识地想拒绝，虽然彪哥长得斯斯文文，但是他杀过人，是杀人犯，想想就可怕。梁萧不想和杀人犯在一起。

“就一天。”尚一博看出他的意图，急急说道，“彪哥现在不敢住旅馆，过了明天他就走了。”

梁萧在他殷切的目光下，有点犹豫。

尚一博看他松动，又加了把劲儿，“彪哥人不坏，你不要惹他就行。上次不小心杀人，起因也是因为那人欺负了他的弟兄，彪哥帮兄弟报仇，才不小心把人给捅死了。”

“哦。”梁萧不太在意他的解释，反正人命天大，杀了人就是杀了人，管你是出于什么理由。

“你不用怕，他真的是个讲义气的好人。”尚一博不断强调，并用强烈而恳求的目光直直盯着他，像是要把那句话钉到他心里去似的。

梁萧还是不太愿意。在这个保守的地方，杀人犯、妓女就像是异形一样让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梁萧虽然已经和尚一博这帮不良混到一堆了，但是他自认为自己还是个好学生。

好学生可以和坏学生在一起，但是不能够和杀人犯在一起。

他很想拒绝，但是不知怎么回事，对着尚一博难得一见的渴求眼神，他到嘴边的话就变成了，“好，放学后他到我家里来就行，但是后天我妈要回来，他必须得走。”

尚一博听了，脸上浮现出大大的笑容，走过来猛然给了梁萧一拳，捶得梁萧痛叫出声。

“你神经病啊！”梁萧想也不想地吼他，尚一博好脾气地笑了，没一点儿生气。

梁萧揉着肩膀，不再追究了。

过了一会儿，尚一博脸色又严肃起来，他左右看看没人之后，才低声说放学的时候他会带彪哥过来。末了叮嘱道：“他和他姐姐处得不好，大概有点不开心。他那人性格很怪，你千万别惹他，不惹他就没事了。”

梁萧不忿地想：明明是个杀人犯，还摆什么架子啊？难不成我还要伺候他不成？

他心里忽然后悔起答应了接过杀人犯到自己家里的事，但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怎么也得端着。

听到尚一博的叮嘱，梁萧就敷衍地嗯了一声。

尚一博得到他的首肯，也没细致地察看他的表情——主要是他正为彪哥的事伤神，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托付的地方——听到答好狠狠地松了口气。

梁萧回去上课，心理想着彪哥，就忍不住开始想他杀人时的样子，心里好奇又害怕，一天都心神不宁是。就这样惴惴不安地熬到了下课。

放了学，梁萧走到巷子的时候，果然看到尚一博带着彪哥等在那里。

他顿了顿，不自然地拉了拉书包带子，才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尚一博。”

尚一博早看到他了，冲他微微一笑，然后走到彪哥身边说：“彪哥，你就暂时住他那里。”

尚一博拍着彪哥的背，指着梁萧，“他是我心腹，不会出卖我们的。”

梁萧想：我什么时候成你心腹了？

“是不是啊？”尚一博看梁萧不给他面子，就追问一句。

梁萧抬起头来，正看到尚一博冲他咧嘴笑，一口整齐而白白的牙齿闪得人眼花。

“是不是啊？”

梁萧只能无奈地答道：“是。”

“臭小子，摆什么谱呢？”尚一博大步走过来一把挽住他的脖子，做出哥两儿好的架势对彪哥说，“怎么样？这小子上道吧？”

梁萧不太习惯地挣扎。

彪哥笑都没笑。

尚一博讨了个没趣，干笑两声，只好没话找话地对梁萧说：“好好照顾彪哥啊。”

梁萧胡乱地点点头，他觉得彪哥比刚见到的时候还要阴沉些，好像身上笼罩了一层惨淡淡的云，让人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梁萧不喜欢他。

他在心里再一次确认。

带着彪哥回到家，梁萧闷不吭声地洗菜做饭，彪哥大喇喇地躺在小破沙发上仰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半晌，他忽然冒出一句：“给我倒杯水。”

梁萧想，我在做饭也不来帮忙，还想让我给你倒水？没门！

彪哥看梁萧半天没动静，就坐直了身体，“喂，叫你倒水呢！”

梁萧说：“旁边就有水壶，自己倒。”

“你他妈的拽什么拽？”彪哥忽然开骂，“他妈的尚一博这臭小子没叫你伺候我吗？”

伺候你？

梁萧转过头来，“你别太过分。”

“你这是对我的态度？是尚一博让你这么做的？”彪哥斜着眼睛，阴声阴气的。

梁萧有点儿怕，“我只是答应尚一博让你住我这里而已，你别乱来啊。”

“我怎么乱来了？不就他妈的让你倒杯水吗？”彪哥恼怒。

梁萧不敢再和他对着干，忙走过去给他倒了杯水递过去。

没想到彪哥一巴掌打开了，水杯掉到地上摔成了碎片，“谁他妈的要你不甘不愿的？”

又站起来指着梁萧的鼻子叫道：“我告诉你臭小子，老子混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吃奶呢！你看不起我是吧？因为我是个杀人犯是吧？”

梁萧怕了他，连连后退。

彪哥一见，心里又怒又气，猛然一脚踢在桌子上，踹得那木桌子滑了一段距离。

“你们现在都他妈的看不起我，在心里骂我是杀人犯！可是他妈的当初要不是为了替尚一博的兄弟报仇，我就不会和人打架！也不会不小心捅死人！现在都他妈的看不起我！要我滚！我偏不滚！我就非呆在这里恶心死你们！”

彪哥一片骂骂咧咧的，一边踹着沙发。

梁萧在一边想：原来尚一博这么照顾彪哥，还有这层原因在。

“我他妈的容易吗？我又不是生来就是杀人凶手！他妈的个个都跟我摆脸色……”

梁萧听着听着，总算是听出点儿东西来了，原来是这人是在恼怒他姐姐的态度呢。

可在别人那里受气也不能发到自己身上呀。

第六章

梁萧动动嘴想说他两句，但最后忍住了——估计自己就是个撞上去的出气筒。

他干脆不吭声，老老实实站在一边。虽然心痛自己的沙发，但是对方是杀人犯，要是惹怒了他恐怕吃不了兜着走。

彪哥就在那里又踢又骂的，骂了好一阵，渐渐沉寂了。过了好半晌，闷闷地说：“她看不起我。”

梁萧纳闷儿地抬头，彪哥若有所感地转头，看着梁萧的脸色，问：“你是不是也看不起我？”

梁萧没吭声。

彪哥的黑眼珠子盯着他，冷冰冰的，就像蛇一样。

梁萧被盯得冷汗直冒，不说话，不动作，硬着头皮像块石头似的站在原地——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彪哥收回视线，忽然毫无预兆地转身拉开门跑出去了。

梁萧不知所措地站在屋里，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想了想，只好打了个电话到尚一博家里，想把彪哥的事说给尚一博听。结果打了一阵，那边都没人接。

正巧这时，门又响了，他愤愤地挂断电话开门，发现彪哥提了好几瓶啤酒站在门口，表情很暗淡。

“让我进去。”他说。

梁萧不情不愿地让开身，彪哥进来了。

“喝酒不？”他摇了摇手中的啤酒问道，梁萧连忙摇头。彪哥似乎并没有期待他能回答可以，自动拿着酒到桌子上使劲磕了两下，酒盖飞了出来，啪地一声不知道飞哪里去了。

梁萧看他喝酒，越来越不高兴。

彪哥不停地喝酒，喝得醉醺醺的，喝醉了就开始咒骂，“凭什么老天这么对我？！我又不是故意的！”

“姐姐，连你也看不起我，让我滚！”

“好，我就滚！滚得远远的！”

梁萧看着他这样，忽然又觉得他挺可怜的，就走到他身边说：“别喝了。”

彪哥霍然转头看他，眼睛红红的，“你他妈的是老几？！”

他全身骇人的气势让梁萧心惊胆战，有些后悔理他。他后退一步，刚要退开，却被彪哥一把揪住了，“你他妈的躲什么躲？老子很可怕吗？就因为老子不小心杀了人？”

梁萧掰他的手，掰不动。

彪哥反而揪得更紧了，还把梁萧往自个儿拉得更近。一股子酒味让梁萧想吐。

“你放开我……”

“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彪哥看起来斯斯文文的，手臂却想象不到的强壮，力气也很大。梁萧被他拉扯着，痛得皱起眉头来——这个表情却彻底激怒了狂躁中的彪哥。

“你他妈的什么东西？！敢看不起老子？！”彪哥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气势，头发似乎也因为怒气而竖立起来，这一刻他的形象就跟那些疯子没什么区别，再一联想到他杀过人，梁萧吓得胆都要破了，吓得叫到：“你别乱来！”

这句无意识喊出来的话成了导火索，彪哥发了狂般揪住他开始狠揍。梁萧拼命挣扎着，感受到拳头像雨点一样砸在他身上，痛得要命。对抗中的他奋起反击，居然挣脱了彪哥的桎梏，奋力冲向门外。

彪哥从后面追了出来，真的像一个杀人疯子。

那一刻，梁萧绝望极了。非常非常地后悔答应尚一博的请求，也不可遏制地恨死了尚一博。

都是因为他，才为自己遭来这样一个杀人犯！

如果他第二天还活着，他一定要彻底地和尚一博断绝关系，再也不和他来往了！

这是梁萧被彪哥揪住衣服往家里拖时的强烈想法，他大叫着，拼命挣扎，然而还是像一只小鸡被老鹰拎走了。

刚要被拉进门的时候，他听到一阵响亮的跑步声，很快，像风一样冲自己跑来。接着背后恶魔般的力道骤然消失，身体重重砸到冰凉的地面上。

“你干什么？”

他听到熟悉的声音破口大骂，从地上爬起来，正看到一高一矮两条身影扭打住一起。

梁萧看出那人正是尚一博。

两个都是打架能手，相互扭来扭去的不相上下。

梁萧想也不想地冲过去帮尚一博。他虽然身手不行，但是造成点儿干扰还是可以的。

拉扯间，梁萧挨了一脚，痛得他立马就捂着肚子蹲下去了。

“别过来，闪边去！”尚一博看他挨了一脚，立即大吼。

这一吼出自好意，却把梁萧刺激了。他一想到彪哥是杀人犯就怕尚一博也遭毒手，也不管肚子疼了，冲过去踢打彪哥。

彪哥被二打一，也真的触发了血气，下手越来越狠。他踹开尚一博之后退到一边，随手操了一根木棍就要冲过来。

梁萧一看急眼了，大叫：“不准打！我报警了！”

彪哥惊了一跳。正是这个瞬间，尚一博一脚踹到彪哥肚子上，把彪哥踹得连连后退。

梁萧看他脱离了范围，就想着跑，便大喊：“杀人犯，快来抓杀人犯！”

刚叫了两声，却被尚一博一把捂住了嘴巴。

梁萧惊讶地看着他。

尚一博使劲地摇头，眼神很坚定。

彪哥被梁萧叫得眼睛血红，他处处遭人冷眼，就是因为他杀了人。但是他觉得自己很冤枉，谁知道那一刀子下去那人就死了呢？他根本就没想过要杀他。周围的人都不理解他，就只认为他错了，当他是条到处咬人的疯狗，叫他杀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