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夫人看梁萧抽抽噎噎地哭，皱了皱眉，不太情愿地说：“赔医药费，这事就这样吧。当然，要是我儿子检查出来有什么毛病，到时候我一定饶不了你们！”

“谢谢。”梁妈妈躬身道谢，抹了抹眼泪。

宋妈妈离开了，梁妈妈又被留下来和老师交流了一下，才拉着梁萧离开。回到家以后，梁妈妈极其生气，警告道：“以后不许打架，知道吗？”

梁萧低头不语。

梁妈妈蹲到他身边，语气柔和下来，“梁萧，妈妈求你，不要打架了好不好？我们就好好地呆在余城，哪里也不去，我也不再嫁人了，好不好？你安安心心地读书，妈妈也安安心心的工作，就我们母子两相依为命，堂堂正正地活着。”

“我知道因为我你吃了不少苦头，妈妈对不起你。梁萧，妈妈名声很坏，但是你不是，你是个好孩子，以后会有好的前程，一定不要像妈妈一样。”

“如果有人欺负你，忍一忍就过去了。时间久了，他们一定会认识到自己错误的。别打架了，好吗？”

梁萧低着头，没说话。

梁妈妈掰着他的肩膀摇了摇，眼睛里渴望的光芒像是要把人融化掉一样，梁萧咬咬唇，嗯了一声。

“乖。”梁妈妈绽开一个笑容，摸摸他的头，“妈妈今天做你最喜欢的糖醋排骨，吃了好好睡一觉，以后和同学好好相处，好不好？”

梁萧又闷闷地嗯了一声。

梁妈妈去厨房做饭了，梁萧闷闷坐在沙发上片刻，打开书包拿出那个厚厚的笔记本打开。硬壳的内页上，爸爸的笔迹还在上面。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梁萧忽然就哭了起来，喃喃着说：“爸爸，他们欺负我，你帮我出出气好不好？”

他说完，就盯着本子等着，好像那本子会回应他似的。然而过了好久，笔记本上的几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依然沉默地对着他，没有反应。

梁萧的眼泪又啪嗒啪嗒地滴落下来，落到本子上，浸湿了那几个刚劲有力的字迹。

第三章

自从和宋鑫打架之后，梁萧在学校又出名了一把，周围的学生基本上不跟他来往了。宋鑫有几个好兄弟，扬言要教训他，班里和宋鑫玩得比较好的男生也经常捉弄他，把他的书藏起来，或者在他经过的时候伸腿勾他的脚。

梁萧能忍的时候还是会忍的，但是被捉弄得惨了，他也会发飙，不过他谨记着妈妈的话，没有再打架了，可是他发脾气的凶悍模样还是挺吓人的，长时间下来，大家还是有点怕他的，暗地里就传他“阴阳怪气”“打架斗殴”“坏学生”之类的流言，甚至拿他和尚一博做比较，觉得他们是一路货色。

某天梁萧来上课，又是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发现自己的书包不见了。书桌上被人用彩笔醒目地写道：坏蛋蝎子！

“是谁干的？我的书包呢？”他捏紧拳头，咬牙问到。

然而这一次，没有人回答他。

“我的书包呢？”他又问，众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不说话。

他知道得不到答案了，咬咬唇，一个人在教室里找、垃圾桶找，教室里找完之后，又去楼道找、花园找。刺耳的铃声响起，他慌忙空着双手回到教室。

“梁萧，你的书呢？”班主任走到他身边敲了敲桌子。

“我的书被人拿走了。”梁萧愤怒而委屈地说，转头朝周围看了一圈，“我不知道是谁。”

同桌不说话。

班主任叹了口气，示意梁萧坐下。

同桌是和宋鑫玩得比较好的男生，宋鑫和梁萧打架后，对梁萧爱理不理的。梁萧生性倔强，看他没有和自己共用一本书的意思，便也抿着嘴巴不开口，就这样坐在光溜溜的书桌前上了一节课。

下了课之后，梁萧又继续下楼到花园里寻找，遍寻无获之后，无意间看到不远处杜鹃花丛边许多人围在一棵树下抬头看，隐隐听到了“书包”两个字。

他慌忙跑过去一看，高高的树上，一个蓝色的书包在枝桠里摇摇晃晃的。好像是有人特意挂在上面的。

“我的书包！”他挤进人群，拼命地垫着脚尖去拿，然而书包挂得太高，他根本拿不到。

他转头打量那棵大树，决定爬上去。

梁萧搓搓手，深吸一口气，双手抱住树干往上爬。

众人看着他，有人叫道：“是四班的梁萧！”

“有人爬树了！有人爬树了！”

“老师来了！”又有人嘻嘻哈哈地叫。

梁萧充耳不闻，努力伸展着不太结实的胳膊腿儿无尾熊一样往树上攀。他爬树技术不高，一会儿上去一会儿滑下来，逗得人哈哈大笑。

好不容易爬到了大树杈上，上课铃响了，围在树下的人呼啦啦地散开，梁萧爬在树上不上不下的，满头大汗。

他喘了口气，朝书包的方向看了看，又继续往上爬。过了好一会儿，他觉得能够着书包了，便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朝书包的方向抓。

“你在干什么？”有人在下面喊，梁萧一惊，双手一松，顿时从树干上滑了下去重重地摔倒在杜鹃花丛中，细长锐利的枝桠减缓了他的下坠冲击，但是却在他的脸蛋上留下了一道细细的划痕，一丝丝血迹流出，衬着白皙的脸蛋看起来挺触目惊心。

他没想到上课时间居然还有人在。

“你叫什么叫？”明明马上要拿到书包了，却在最后一刻被人破坏，梁萧非常生气，他忍着痛苦爬起来气打量叫他的人。这一看，还颇有点儿眼熟，但是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叫他的人是一个高个子的男生，黑眼高鼻，长得倒是不错，只是脸上带着刻意的流里流气。旁边跟了两个人，看起来像是他的跟班。

“是你啊，梁萧。”高个男生盯了他片刻，笑嘻嘻地把手插到口袋里。

梁萧的大名已经全校闻名，很多人都认识他，梁萧却不认识几个。他看着这个流氓似的男生，秉承不和坏学生接触的原则，没有搭腔。

“哇，那里有个书包哎。”跟班甲指着树上说。

高个子男生抬头看了看那个书包，好奇地问梁萧，“你刚刚就是那个书包？”

不待梁萧回答，又问：“你的书包怎么在上面？”

梁萧没管他，又攀着树干往上爬，又一次重复着“上下”的动作。

“尚一博在跟你说话哎小子！”跟班乙对梁萧无视老大问话的行为表示不满。

尚一博嘻嘻一笑，走过去抬腿对着树干一踹，梁萧好不容易爬到一米高就被踹下来了。他是个不肯吃亏的脾气，事事不喜退让，非要闹个硬碰硬，很多时候因此吃了更多的亏。可这孩子年纪还小，不懂得吸取教训，原本被人捉弄心里窝气，现在被尚一博一挑衅，他就绷不住了，完全忘了对梁妈妈说的保证，轮着拳头就冲上去了。

可想而知，被尚一博好一顿打。这一顿打得他身伤心也伤，每次出手都被尚一博轻松架住还一顿胖揍。梁萧第五次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觉得心里又委屈又绝望。

其他两个跟班看到他红红的眼睛和倔强的嘴唇，就在旁边笑着起哄，“哭啊！快哭啊！”

梁萧就站在那里，强忍着眼泪不哭，可是该死的眼泪却慢慢流了出来。

尚一博他们本来还叫得起劲儿，现在一看他真哭了，反而面面相觑起来。

“真哭了啊？”尚一博嘟囔了一句，“是不是男人？”

“不用你管！我没哭！”梁萧狠狠地擦了擦眼泪，不想跟他啰嗦，自己转身又去爬树勾那书包。

尚一博大概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有点不符合心中大哥形象，有仗势欺人的意味，便走过去说：“怕了你了，我来帮你。”

“不用你管！”

尚一博才不管他，之间走过去抱住树干猴子一样爬了上去，把他的书包摘了下来。

“接着——”

他说着就朝梁萧扔了过去，梁萧慌忙接住，仰头看着他有些发呆。

尚一博看他那副呆样，忽然就得意起来，有了耍帅的冲动。这树丫子并不高，尚一博想也不想地从树上一跃而下，原本想来个威风潇洒的落地式，没想到估计错误，脚一崴摔了个狗啃泥。

待他骂骂咧咧地从杜鹃花丛里爬起来的时候，就看到两个跟班在哪儿笑。梁萧也被这烂人的德行弄得忍俊不禁。

“不准笑！”尚一博的脸黑得像锅底，大步踏到梁萧面前，“不准告诉任何人！”

梁萧点点头，犹豫了片刻，说：“本来你帮我拿了书包我该谢你的，但是你刚才的行为太过分，咱们扯平了！”

说完，梁萧提着书包匆匆往教室走。尚一博呆了呆，忽然就笑了，“这人真有趣。”

跟班们点头说是，暗自却在心里想：这人又有新鲜玩具了。

梁萧一回去就把尚一博扔到脑后，他根本没想过还会这个人有什么瓜葛。但是奇怪的是，自那以后，两人见的机会多了起来。尚一博以帮梁萧躲回书包为由，让他帮忙跑腿儿什么。梁萧知道自己惹不起他，就答应了。

尚一博觉得他不吭声不闹事的样子特让人放心，后来就干脆叫他在他们抽烟的时候专职放风。

尚一博那个团体的人都是些烟鬼，最近学校查得很严，被抓了好几个。后来尚一博就跑到一年级的杂物间来抽烟了，这里查得相对松一些。

梁萧不情不愿的，但是想到尚一博帮过他，就点头答应了。

但没想到尚一博那烂人居然还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一次又一次地找，语气也从最初的商量变成了理所当然地命令。

梁萧被烦得厉害，就想整整他。一次放风的时候，明明老师来了的，梁萧当作没看到，结果那帮人就被抓了个现行，被全校通报批评。尚一博被批评惯了，没觉得什么丢脸的，就是觉得被出卖心里非常憋屈，那帮弟兄也不想放过梁萧，放学以后，一帮人就把梁萧堵在巷子里。

梁萧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出，拿出早已想好的说辞，一口咬定是自己上厕所了没注意到，说得一脸无辜。

尚一博明白了这小子其实也不是只软柿子，但没证据也拿他没法。而且，莫名的，他并不是特别生气了，于是想了想，说到：“我给你钱，你以后帮我们放风，怎么样？”

梁萧有些心动，那脑子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居然就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后来他想，要是当时没点头，他和尚一博之间就不会再有交集，以后也不会发生那么多的事。

然而谁知道一只蝴蝶会造成一阵风暴呢？

命运是件奇怪的事，谁也无法预料到以后。

第四章

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收了不良少年的钱替不良少年办事，在别人眼中，梁萧已经跟尚一博捆在一起了。梁萧开始有些怕，后来发现，自从跟了尚一博之后，整他的人就少了，宋鑫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欺负他了。

其实这样也挺不错的。

而且相处下来，他发现尚一博这人除了是个打架斗殴喜欢欺负欺负人没事找事的不良之外，人还是不错的。

尚一博也喜欢他，他发现梁萧这人不太爱说话，让他办事也放心，于是某天晚上，正式宣布梁萧成为他的跟班。其实他不说，大家都把他当成跟班了，现在正式提出来，大家都没意见。

从此以后，尚一博身边多了一个叫梁萧的小弟，沉默寡言的。尚一博打球的时候负责看守衣物、书包，尚一博“打抱不平”的时候负责观望周围动静，尚一博进网吧打游戏的时候负责陪玩，尚一博吃饭的时候负责陪吃……

夫妻结婚都有个甜蜜期，之后天天腻在一起什么坏毛病都会显出原型，这时候就会生点儿厌烦的情绪。兄弟也一样，开始一段时间还哥两儿好的，但是后来梁萧就不想跟他们混在一起了。打架斗殴、没事找事，梁萧当过几次群架的旁观者之后就觉得自己不是和尚一博一路的，就想离开。

可是尚一博待他确实不错。

梁萧很纠结。

尚一博似乎很喜欢这个新收的小弟，经常在其他人面前说：“这是梁萧，还小着呢，大家一定要好好照顾他。”

一干人齐声应是，搞得梁萧觉得自己像个黑社会恶霸似的。

在梁萧犹豫不决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让他下定决心和尚一博断绝来往。

彪哥回来了。

彪哥这人很彪悍，戳死了人自己跑得无影无踪，到外地去逍遥了好些日子。这多亏了尚一博给他的那笔钱。他在C城那边偷鸡摸狗什么都干过，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又偷偷跑回来了。

彪哥这人在余城见不得光，当他用帽子遮住脸偷偷在网吧里拍了拍尚一博的肩膀时，尚一博正在刷怪的紧要关头。彪哥的这一拍，他的剑士就被拍得惨死在魔兽脚下，气得尚一博霍然站起转身。彪哥把帽子拉开一点，他的满腔怒气瞬间转变为惊诧，轻轻叫了一声：“彪哥？”

梁萧坐在旁边看着彪哥白白净净的样子，觉得诧异。他从尚一博口中知道过彪哥的事，打架凶悍、蛮不讲理，但是很讲兄弟义气，可以为兄弟两肋插刀。如此，这些描述在梁萧脑海里建立了一个五大三粗、满脸横肉的粗俗大汉形象，然而真的见到了，却没想到是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一五四好青年。

尚一博甚至没来得及叫其他兄弟就和彪哥匆匆出了网吧，只带了最近的梁萧。

外面下着小雨，街道湿漉漉的，灯光碎在街面上被急促的脚步践踏成粉末。

“彪哥，你怎么回来了？”尚一博问。

彪哥沉默片刻，说：“我来看我姐。”

彪哥没有父母，只有一个姐姐。梁萧和尚一博混的时候，听人隐隐说过彪哥的事，听说彪哥的姐姐为彪哥很吃了些苦头。

彪哥用手指夹着烟，面容在夜色中模模糊糊，过了半晌，他犹豫地看了看尚一博，“你陪我去，好不好？”

尚一博犹豫都没犹豫地点头说好，转身朝梁萧挥挥手，“太晚了，你回去吧。”

梁萧也不想和杀人犯呆在一起，闻言点点头，转身拉了拉书包离开。最近经常被尚一博带到网吧，每次回去都要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来搪塞梁妈妈的责问。

这次回去，梁妈妈没有如同往常一样问他干了什么，她坐在客厅里，面容若有所思。

“妈？”梁萧进门惴惴不安地叫了一声，梁妈妈回过头，脸上绽开一个忧愁的笑容，“你回来啦？”

梁萧把书包扔在沙发上，说：“我今天在学校里给同学讲数学题。”

“这样啊……”梁妈妈心不在焉地说了一句。梁萧看她没有追问下去的意思，松了口气。

“妈，怎么了？”梁萧看梁妈妈面色不对，就把书包扔到布沙发上问道。

梁妈妈勉强笑笑，说：“没事……对了，我想回去看看你外婆，大概要出去四天的样子……”

“哦。”梁萧点头，没再继续问下去。对于外婆，他的印象并不深刻，以前去过几次，那个老太太的面容都是冷冰冰的，还有其他的亲戚，都对他们母子两爱理不理的，梁萧就赌气地想：我也不喜欢你们呢！

后来就很少去了。

“好久没回去，我想看看她。”梁妈妈还是解释了，然后仔细观察梁萧的脸色，发现这孩子一丁点儿都没注意到才松了口气，就站起来说，“我做了好吃的，去吃饭吧。”

梁萧肚子早饿了，闻言欢呼一声，“是不是糖醋排骨？”

“猜对了。”梁妈妈刮刮他的鼻子。

梁萧跳起来往厨房里冲。台子上是盖好了的饭菜，里面果然有糖醋排骨。梁萧随手捞了一块放到嘴里，惹得梁妈妈在一边说：“慢点儿吃，没人跟你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