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钰抿了抿唇，却没有动。

“她是我妹妹，我要把她带走。”

韩默抬眼看了萧钰一眼，嘴角带出一丝嘲弄。

“带去哪里？毁他丢他的昌威镖局么？还有，他是你弟弟！”

萧钰脸色一白，半晌才道：“留给你，你不会毁他丢他么？你现在的位置……”

“我现在的位置才可以真正保住他！”韩默道。

萧钰沉默了一下，他看着韩默嘴唇张了张，想问他对萧灵是不是同情，但最终却没有把话说出来。但韩默似乎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于是直接接口。

“你如此想那就想罢。不管如何，他跟着我，总比跟着你好。”

说完韩默不再等萧钰的让却，直接伸手将萧灵从他怀里抱出来，他像是看不见萧灵投到他身上的冷淡目光，抱着他转身离去。

远远地，似乎能听见韩默说我会让你的身体恢复原状。

萧钰往前跟了一步，却最终停了下来。对于萧灵，他早已没有发言权。而且，若不是看见萧灵看韩默的目光有些不同，他是不会这么快放手的。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他能做的唯有祝福。

希望韩默可以将萧灵遭受到的痛苦，一一抹消去，给他一个真正的栖息地。

萧钰没看多久便将目光收回，他还有他要做的。转过身，看向了身边一脸悲戚的抱着季遥钧的季澜殇。

——

如果人生下来就是在受苦，萧钰觉得澜殇比其他人受的要多一些。被调教，被利用，被背叛，被抛弃。似乎人世可以遭受的苦难，他都遭受了一圈。

季澜殇本就瘦弱，抱着季遥钧半天，早就有些摇摇欲坠。萧钰心疼着，想要接过来，却被季澜殇转身躲开。

萧钰沉默了一下，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过去拥着季澜殇。

季澜殇脸色本是凄哀悲伤，现在被萧钰的温暖一靠近，眼泪立刻就落了下来。

他嘴唇哆嗦了半天，终于将话断断续续的说出。

“他……他终于……死了。萧钰，你知道吗？我……我以前有多想……杀了他。可是，我从来没有……下得了手。他利用我，伤害我，将我的爱枉顾，可也是他……把我养大。萧钰……”

萧钰听的心痛，他收紧双手，将季澜殇紧紧搂到怀里。

季澜殇哽咽了一下，想多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在萧钰怀中抖了半天，最后说：“我们将他葬了吧。”

……

大殿深处，呻吟与缠绵初歇，两人都倒在榻上不动。

闻人缓将黎青做了一次，后来休息了一下黎青又做了回来，现在两人身上粘着汗水与体液拥抱在一起，却都没觉得不舒服，只是有着重逢相拥的喜悦。

两人躺了半晌，眼神一直对视着，忍不住了就交换一个浅吻，却都带着浅笑，满脸的幸福。

终于休息好了，两人似乎这才想起自己的荒唐之处竟是这明之泽国皇帝的寝宫！不过却没有人多说什么，看看被撕烂的衣服，黎青朝闻人缓笑了笑，换得闻人缓一个大大的脸红。

黎青裸着身子下了榻子，虽然后面流了点血有点不适，但他却像是没感觉到，找了寝宫备着的衣物给闻人缓拿了过来。

替闻人缓一点一点穿好，脸上一直带着温柔的笑意，好像帮闻人缓穿衣服是他最为幸福的事一样。

都穿好后闻人缓想下地，却被黎青制止了。

黎青看着他笑的一脸暧昧，眼中却泛着温柔的光华，头上的木簪显得古朴而静雅。

他弯下身子，将闻人缓拦腰抱起，柔声说：“阿缓，我的宝贝，让我抱着你。”

闻人缓虽然觉得难为情，但被黎青抱着的感觉实在很好，也就没有反驳，反而伸手揽上黎青的脖子。

黎青笑笑，然后抱着他向殿外走去。

这一刻，闻人缓觉得没有什么比和黎青在一起更重要，他搂紧黎青的颈项，在心中暗暗发誓，他要永远和这个人在一起，这一世，下一世，生生世世！

宫殿的大门就在眼前，打开它，外面就是他们光明的世界。

闻人缓满心期待着。

离门大约还有三步的距离，闻人缓感觉黎青突然停下了。他疑惑的抬头去看他，却见黎青脸色惨白，牙齿紧紧咬住嘴唇，几乎就要咬下血来。

而他的眼睛，却变成了一片赤红。

闻人缓一呆，正要开口，却感觉黎青摇晃了一下，然后自己被重重摔到地上！

闻人缓被摔的心几乎要跳出来，他顾不上疼痛，忙抬头向黎青看去，却见刚才还对自己微笑的人，现在却静静倒在地上。

闻人缓颤抖着爬过去，轻轻摸了下他的身体，然后抖着手放到了黎青的鼻息处，那里，一片静止。

“黎青！！！”

……

明之泽国二百三十一年，国君季遥钧突发恶疾离世，因为生前无留下任何子嗣，便由殿前护将前护国将军之子韩默为监国，两年后成为新国君。

韩默为监国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季遥钧派驻在滴水岭的将士召回，而后一直战乱不休的明之泽国开始真正的休养生息。

血胆麒麟一事明了了之后，萧钰便带着季澜殇回到西凌河涧昌威镖局，找到镇局之宝藏匿之处之后，昌威镖局又开始了正常的运作。而对于萧钰带回来的人，萧敬本不愿，但萧钰态度强硬，并用萧灵一事为威胁，萧敬态度终于软化。自此，季澜殇便以萧钰的爱人留在昌威镖局。

……

是夜，季澜殇看着萧钰将桌上的烛火挑亮，终于忍不住开口。

“萧钰，你说，阿缓和黎青，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萧钰笑着将季澜殇抱住，头靠在他的肩上。

“他们？肯定去游山玩水了吧？他们不是一直想要到处走走么？”

“真的么？”季澜殇疑惑道，随后面容却慢慢哀伤起来，“不知为什么，我只要想起他们，总是心跳的很快，觉得……他们过的并不好……”

“不要瞎说。”萧钰截住了澜殇的话，“他们一定都好好的，像我们现在一样幸福。”

季澜殇勉强的笑了笑，没有再说话。他转过目光，看到窗外一轮新月洒了冷清的光华，如任何时候看到的一样。

——卷三·明之泽国·完——

终卷：不归无归

第七八章：无根

春末最后的一场浮华，如离人眼中悄然垂下的泪珠，静然，却凄美。

在黄昏的斜阳将树木打出长长影子的时候，西凌国都阳华外郊的官道上驶来一辆马车。

马车是一般的马车，但前行的速度却是不慢，不过却也没到快的颠簸。

驾着马车的是一个青年人，面容清俊但却一直枕着脸，身上的白衣也被沿路的尘土染成了灰白。

他一手拉缰一手拿着马鞭，虽没有挥到驾车的马身上，但却也不时扬一下，动作熟练且有技巧，看来是时常做这种活的。

离阳华越来越近，他的脸也绷的越来越厉害，不过眼中却有一丝放心的情绪，似乎缠绕很久的事情终于可以盼到解决的出路。

年轻人抬头看了下日头，手中的鞭终于挥了下去，马嘶叫一声，更加卖力的往前跑了。

车轮粼粼压在路上，显得寂静的官道更显空旷。

突然——

“咳咳……”

咳嗽的声音很小，但赶车的青年人却脸色大变，他忙拉紧缰绳将马生生勒住，然后转身弯腰快速进了车里。

车里的空间并不小，里面的榻子上躺着一个人，那人一身水青色的长衫，头发被一支木簪束着。不过他的皮肤却是有些透明，看起来像是一碰就会化为虚无一样。

青衣人又轻轻咳了两声，紧闭着的眼睛颤抖动了两下，然后慢慢睁开了。不过令人惊讶的是，那双眼瞳竟是赤红色。

青衣人看了下车顶，然后将目光转了过来。

“阿缓，我又走火入魔了？”

白衣人缓缓笑了一下，上前将青衣人扶了起来。

“嗯。不过这次很好，你很快就挺过去了。”

青衣人看着面前人略带血丝的眼，伸出手慢慢抚上他的脸，什么话都没说。

他们正是在明之泽国消失的闻人缓和黎青。

那时闻人缓发现黎青已经没有了呼吸，几乎骇死过去。他不相信黎青就这样死了，抱着他用力摇大声的叫他，但那个人却一直没有睁开眼。后来闻人缓晃过神来，立刻将幕风召了出来。

幕风看见黎青的第一句话就是，此人走火入魔已深，无法救治。

闻人缓当时的反应就是上前一步掐着幕风的咽喉，眼睛都红了。

“我不许你这么说！救他！不择手段也要救他！！”

幕风看着闻人缓，第一次疑惑自己到底看上这个人什么了？自拜师后从没将自己当做师父看过也就罢了，练功时还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现在甚至还威胁上了。

如果不是现在的情况不适合，他真的很想揪起闻人缓好好骂一顿。

“你放手。”幕风道

闻人缓垂了垂嘴角，将自己的哽咽忍住，但手却没有松。他知道，幕风一定会救黎青，如果幕风都救不了，那黎青就真的死了。

幕风看着倔强的闻人缓无力，道：“你先松手，我过去再看一眼。”

闻人缓这才将手放下。

幕风走过去弯下身，看了看黎青的手，又看了看他的眼睛，最后又在他手腕气海处探了探。其实他看到黎青的第一眼就知道这个人已经走火入魔，练就邪功，强行突破，早就让他内力大乱，真气也四处流窜，如果不是这人心里惦记着什么，怕是早就神志不清甚至直接死亡了吧？

对于闻人缓和黎青的事幕风自是知道，但他感兴趣的只有闻人缓一个，所以除了闻人缓其他任何人他都不会上心。

但或许是观察闻人缓太久的原因吧，他觉得这个人真的很有意思，渐渐也真喜欢上了这个人。能让他幕风甘心甚至缠着教授术法的，除了珍珑兽是个因素，闻人缓本人的性格也是一个原因。

要不是看着自己的爱徒伤心成这样，幕风是绝对不会对一个将死之人多看一眼的。

幕风几十年前便已成名于江湖，他出自江湖上最为神秘的御法经天派，更是活死人肉白骨传说一样的人物。不过他再厉害，也有无从下手的病症。比如眼前这个没有呼吸但却真的没有死的人。

他能看出这个人主要是走火入魔真气大乱，但除了这些，这人身上还有一种其他的东西。幕风说不清是什么，总觉得这人的生命气味和别的人不太一样。

似乎……像是游荡于白云之上的灵鬼一样。

幕风心里打了个突，他看了一眼身边焦急的闻人缓，微微皱起了眉头。

闻人缓身上也有一种其他人没有的生命气味，以前他甚至还察觉出他身上带着咒术，不过后来却是没有了。但另一种，闻起来却似乎……不像是这里的人的气味。

现在看来，这两人之间牵绊的，不只有感情这么简单。

“师父，怎么样？”

闻人缓见幕风来回看着他们两个，忍不住问道。

幕风为了这“师父”两字感慨了一下，却也不再多绕什么，直接说：“他这种情况，我救不了。”见闻人缓脸色大变后才将下一句说了出来，“不过，我有个师叔，你们可以去她那里。”

闻人缓眼中立刻一闪，透出浓浓的希望。

“不过……”幕风顿了一下又道，“她已经多年不出山，你们不好找他，而且这个人的情况，实在过重。”幕风本想多看几次闻人缓的变脸，自他收了这个徒弟后他不是淡然着就是面无表情，但现在看着闻人缓难过的样子，却也真再起不了戏谑之心。

“唉，我带你们过去罢！”

……

幕风的师叔现在是御法经天派长老，常年居于深山研究术法与星相，探索上天的昭示与人世的命运轨道。

三人上路后不久，黎青便自行醒了过来。他刚清醒时很正常，对闻人缓温柔对幕风恭敬，和一个寻常人并无两样。闻人缓曾一度认为他好了，但后来突然有一天，黎青出去后没有回来。

闻人缓大惊，忙出去寻找，在一个村落找到的时候，整个村子一片血光。

自此后，黎青不管去哪里闻人缓都跟着。

黎青时好时坏，好起来和寻常人一般，对闻人缓也亲密温柔至极，就像是原先那个什么都没发生的黎青一样；但要是魔症发了，他的眼瞳就会变成赤红，嗜血滥杀不辨任何人，神来杀神佛来灭佛，甚至和闻人缓大打出手，要不是现在闻人缓已经有保命的招数，要不然早丧生在他的魔性之下。

闻人缓一路胆战心惊。他好时闻人缓就很高兴，被他抱着搂着轻轻亲吻着，甚至他们还会温柔的做爱，但坏时却让闻人缓心痛心惊难熬之至，无论他做什么黎青都不会认出来他。而且他发作时没有规律，前一刻还在一起吻着，下一刻他的手就捏在闻人缓的脖子上。

黎青后来也知道了自己的状况，他怕自己真的伤了闻人缓，即使很不舍，却也还是想要离开。但一向迟钝的闻人缓这次却很敏锐，在黎青出口之前就直接封了他的退路。

“如果你离开，我就立刻去死。”

要是以前闻人缓绝不会用这样的方式来威胁黎青，更不会用自己的生命来做胁迫，但现在不行了，对于这个状态的黎青来说，自己的生命才是他最为关心的。

“不管你什么样子，我都爱着你！”

那时黎青知道，现在关于闻人缓的感情，自己是再也教不了什么了，他早已知道人的感情，早已是一个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人。

这一路也不只有这种心惊胆战惊心动魄，他们时常在黎青清醒的时候到路边走一走。幕风的师叔在深山，他们常常能看到路边有小动物跑来跑去，还有春天的花草抽出嫩芽，或开出清淡的花朵。每到那时，闻人缓就靠在黎青身边静静的看着，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而黎青，总是温柔的看着他。

不过黎青的症状还是快速的恶化了，以前他十几天才发作一次，但现在频繁的变为几天，甚至他整个人都开始变得透明起来。

三个月后，在三人急迫的赶路中终于来到幕风师叔的住处，却没想到那个一头白发的人只看了黎青一眼，就将他们淡淡的赶了出来。

“无根之人，即使走的再远，也终会回去。”

黎青和闻人缓听了这话对视一眼，然后开始回西凌。

无根，身如飘絮浮萍为无根，但即使这些再无根，却也是由母体孕育生长出来的，但是黎青，他不是。

那时季遥钧就有暗示，说黎青走了之后，西凌皇帝赵漓清开始变得古怪，现在想来，那也是因为自己的性格缺失且另一个人格独立成个体而造成的吧？

师叔的意思很明显，解铃还须系铃人，黎青从那里出来，还是要回到那里去。只要他回去了，回到了本体，那他的一切症状就都会消失。

因为他本就不是一个人。

两人压制着内心的悲伤与害怕，却还是往西凌赶。

不管有什么后果，是消失也罢是死亡也罢，就是不能让他现在自己面前成魔，然后慢慢受折磨而死。

……

第七九章：沿途

有了大致的方向，幕风便又隐身于黑暗，闻人缓照顾着黎青，一路北上。

这一路，闻人缓学会了如何在野外生火，也适应了在幕天席地下睡觉，更是懂得了人情世故，知道怎样说话别人才会帮助自己，知道如何耍手段别人才不会找自己的事。

这一路的磨炼，彻底让闻人缓抛却以前不善言谈词不达意的情形。他现在才知道，以前黎青到底为自己做了多少，因为自己现在做的这些，或许就是黎青以前为自己做的，甚至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