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等等！」

凌朗忽然连声大叫，黎烨霖只得一个急煞车。「什么事！」

凌朗指着前面：「你看！」

黎烨霖定睛一看，一颗心都猛地沉了下去。

他看见一身淡紫裙装的任可儿下了车，正袅袅婷婷地向吕盛华的屋子里走去。

路灯下，她戴着一顶极精致的跟裙装同色的帽子，露在帽沿下的半张脸，十分白皙秀丽。

他想起了吕盛华说过的话。任可儿正在向他要一部电影里的女主角。

凌朗正强忍着笑意，在偷窥他的脸色，「烨霖，这下你这绿帽子是戴定了。呵呵，没想到啊，以任可儿今天的地位，红到这个样子，她还有必要去靠吕盛华？烨霖，你这可是真失败啊！绿云罩顶啊！」

黎烨霖脸一沉，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不要说话！」

凌朗伸了伸舌头，一脸的顽皮。「不说就不说。」

黎烨霖踩了一脚油门，车猛地向前窜去。

「她去就去，不关我的事。我倒巴不得她主动甩掉我呢，那是她坏她自己的名声，不干我的事。只可惜这么多年了，她也怕，怕有一点点不好的流言，那样也会毁掉她如今的地位。

「你难道不记得，前几年那个很红的明星，就是因为甩了自己的女友跟另一个女星在一起，结果就是被打进十八层地狱，永世不能翻身？有这样的前车之鉴，我和任可儿都不敢轻举妄动，仍然得维持着我们最佳情侣的表像！」

凌朗冷冷地说道：「是啊，你们一直维持得很好，所以我就得一直跟你偷偷摸摸，生怕被人发现。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我有。」黎烨霖简单地说，「上一次，曾念南说了句话，让我突然有所感触。」

凌朗好奇地问：「什么话？」

「上次我们出车祸的时候，曾念南就说，如果我把你弄得毁容了，我得赔个倾家荡产。」

黎烨霖淡淡地说，「那时候，我一瞬间就在想，那又有什么不好呢？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我可以什么都不管了。」

「你这人还真是的，」凌朗不屑地说，「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什么事你都不管我怎么想。」

黎烨霖微微一笑。「是啊，我这人也许真的太自我了。不过，我早就想做我真正想做的事了。」

凌朗了这话，身子震了一震。

他转过头，那双黑如水晶的眸子，怔怔地望着黎烨霖。逆着光，他五官的线条美丽得如同雕像。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做的事……是什么？」

「你何必明知故问？」黎烨霖望着的方，没有转头。

「十年前我想跟你在一起，但是那时候我顾忌到任可儿，所以我跟你说要分手。现在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但是我却再不知道快乐的滋味。你再也不会对我像以前那样笑……你也变了，变得不像是我认识的那个凌朗！脸没变，身体没变，只是你的眼神变了！」

凌朗低低地笑了一声。

他垂下了睫毛，把自己的脸藏在了车灯的阴影里，只能看见他线条优美的鼻尖。他的声音也有些变化，更低了些，更暧昧难明。

「是吗？眼神变了？……呵呵，烨霖，你的观察力还真是独到。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

「吕盛华以前并不认识你，他也没办法真正了解你。」

黎烨霖还是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前方，车开得很快，眼前的风景在不停地变幻。「但是，我了解你，从骨子里了解你。以前你只要眉毛一动，眼睛一眨，我就知道你下一步想做什么。可是现在，我却不知道了，我觉得迷惑。」

凌朗咯咯地笑了两声，他的笑声像铃铛，清脆，但却没什么笑的味道在里面。他忽然一伸手，双臂搂住黎烨霖的脖子，就去吻他。

黎烨霖大吃了一惊，他被凌朗这么一拉一抱，哪里还把得住方向盘，顿时车就往右歪去。

「别闹，凌朗！会出事的！」

黎烨霖总算是推开了他，煞住了车。他往车窗外看了看，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只要再一点点，车就会歪到路面外了。看着凌朗脸上和眼睛里满漾的笑意，他不知道该不该把凌朗骂一顿。

「凌朗，你真是不知轻重。你知不知道刚才我们可能都会死？就因为你的胡闹？」

凌朗双唇微微翘起。他在微笑，笑得眼里的光影轻轻闪耀。「有的时候，我还真的想跟你一起死呢。」

黎烨霖怔住。他呆呆地看着凌朗的脸。凌朗笑得十分灿烂，几乎像是阳光里闪烁的水气。

「你……」

「那时候我是真的在你面前……哦，那话是怎么说的？卑躬屈膝？确实如此。」凌朗仍然在笑，「我曾经那样子爱过你，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黎烨霖依旧呆呆地盯着他看。

突然地，黎烨霖探过身子，用力地把他拥进怀里。

黎烨霖只觉得自己的眼里有种莫名的酸涩，眼泪险些迸了出来。曾经，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情感了。

「凌朗，我从来没有停止过爱你。」

「别对我背台词。」凌朗没推开他，脸上仍然是那灿烂而虚幻的、水气般的笑，「我也是个演员，你忘了？对我而言，台词也是熟极而流，喜怒哀乐的面具也可以随时戴上、脱下。你是要我也陪你演戏吗？」

黎烨霖心里一疼。他还想说话，凌朗已经轻轻地推开了他。

「我们走吧，烨霖。别横在这里挡人家的路了。」他看了下时间，「很晚很晚了，回去吧。」

「……我没有对你演戏。」黎烨霖咬着牙说，「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凌朗靠在椅背上，微微地叹了口气。

「是吗？你确定吗？恐怕你自己都无法分辨，你生活中什么时候是在演戏，什么时候是在做回自己吧！烨霖，你在十年前选择任可儿、选择你的前途的时候，你就决定要戴上面具了。戴得太久，你脱得下来吗？」

他作了个手势，「那张面具，已经黏在你的脸上了。」

黎烨霖怔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我饿了，我们去吃点东西吧。」凌朗忽然扬起了眉头，有点兴奋地说，「我知道一家的甜点很不错吃，而且通宵营业。」

黎烨霖无言地看着眉飞色舞的凌朗，小声地说了一句：「你这脸也变得太快了。」

第六章

凌朗喜欢吃甜食，而且是甜得腻死人的那种，这习惯十年不变。

他居然要了份元宵，而端上来时看上去倒是很好看，半透明的雪白元宵浮在汤里，咬一口甜香四溢。

黎烨霖也不饿，就在那里看着凌朗吃。他喜欢看凌朗吃东西的样子，像个孩子。

这时候，他觉得有个阴影，停在了桌子旁边。

黎烨霖抬头一看，心里立即不快起来。

那是个年轻人，个子很高，打扮得很休闲随意，满脸笑容，背着一个斜挎包。黎烨霖自然知道他的挎包里藏的是什么——相机。对于那些苍蝇一样的娱乐记者，黎烨霖几乎用鼻子就能闻到。

「干你们这行可真辛苦，今天过节都不放假？」黎烨霖笑着说，把不满和冷嘲热讽都藏在了话里。

那年轻人嘿嘿地笑了一下。「你们也一样啊，一年到头都没假期的。」

凌朗可没黎烨霖那么客气，一开口就像炸开了的爆竹。「有什么好问的？你要拍就偷拍好了，还跑到我面前来，你是活不耐烦了吧？」

黎烨霖皱了一下眉。凌朗的这脾气始终不改，还好有个吕盛华背景够硬，面子够大，他再说什么也不至于乱登乱报。

那年轻记者也不生气，仍然笑嘻嘻地说：「我就是有问题想问两位啊，所以冒着风险来了。」

黎烨霖脸上还是在笑，耐着性子说：「你想问什么？如果是那天车祸的事，无可奉告。」

「我是想问……」那记者一脸的笑，慢吞吞地说，「你们两位，是不是有点什么不同寻常的关系？」

凌朗顿时变色。

黎烨霖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但立即恢复了原来的模样。「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肖江，是个不出名的记者。那天硝化甘油爆炸的时候，我也在场。」

肖江笑着说，「我看大家都等在外面，想抢点新闻，我在那幢房子里有熟人，所以就悄悄溜了进去。也因为这样，我看到、也拍到别的记者没有的东西。别人只拍到你跟任可儿相拥的场面，我却看到了……」

后面的话，已经不用他说了。

吕盛华早就提到过，如果哪个记者来得比较快，拍到的就是黎烨霖和凌朗「深情相对」的镜头了。

黎烨霖心里只是冷笑，说：「那又怎么样？」

「于是我就放下了手里别的case，只盯着你们。」肖江说，「那天你们在山路上撞车，我也跟着你们。只不过我的车跟得很远，而且又是个小破车，你们没注意到。我在警方来之前，就退下山了，因为我怕你们发现，遮了车牌，警方也没找到我。」

黎烨霖死死地盯着他，没有说话。

肖江又笑了笑，说道：「反正，我一直跟着你们，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我都知道了。我又调查到一件事，那就是你们十年前就认识了。哦，我指的不是那种普通的认识，呵呵，你们都懂吧，哈，哈。」

他笑得很是得意，眼里满是不怀好意的光芒，「两位，你们觉得，我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呢？」

黎烨霖笑出了声。

「那就随便你了。你要做什么，我还能拦吗？你是哪家报纸的？下个星期，我会记得去买上一份。」

「我还有别的东西喔。」肖江对黎烨霖的态度并不意外，他拍了拍自己背着的挎包，「谁叫我是个记者，随身都带着相机呢？」

凌朗忽然说了一句：「你要多少？」

肖江等的就是这句话。他伸出五个指头。

「你们两人，一个五百万，一次结清。我要的只是钱，别的我一点也不感兴趣。」

凌朗说：「我给了钱，如果你还纠缠我怎么办？」

「那你大可以让吕老板打断我的腿。」肖江笑嘻嘻地说，满脸油滑，「他有的是办法。」

凌朗这次是真的变了脸色了。

「好，我给你。」他想了一想，「明天吧，现在太晚了。你明天直接来找我。记住，谁都不能说。」

「当然。」肖江站了起来，「你放心，我想要的只是钱。我以后不会干记者了，我会离开这里。我也是讲诚信的。」

看着这个叫肖江的记者扬长而去，黎烨霖埋怨地说：「你还真有钱啊，一千万说答应就答应了！他就是来诈我们的，你混了这么久，连这种事都不知道怎么应付？有什么好怕的？你答应他什么呀，我会想办法搞定他的。一个小记者，敢来敲诈我？」

「你有完没完？」凌朗脸色却很凝重，一点玩笑的意思都没有。「没要你出钱，我自己出不就是了。」

「不是钱的问题！」黎烨霖恼火地说，「那是个无底洞啊，人都是贪心的，他要了一次，可能还会要第二次！现在不是什么一手交钱一手给你底片的时候了，那照片能拷贝无数次，你能给多少次？凌朗，我说了，你别管，我去办这事。」

凌朗嘴角微微地露出个笑意，笑得却有些诡秘。「好啦，这事儿轮不到你管，也轮不到我管。有人会管的。」

黎烨霖立即就明白他的意思。

「你想告诉吕盛华？你这不是去火上浇油吗？」

「反正，这个叫什么肖江的，就是找事。」凌朗冷冷地说，「从古到今，想敲诈的人都没有好下场。断腿？嘿嘿，恐怕还没有那么轻松的事。」

他忽然奇怪地笑了笑，「烨霖，说起来，他倒应该去找找任可儿呢，对她说他有你背着她胡来的证据，任可儿大概也愿意出钱买的。」

「找可儿？」黎烨霖哼了一声。「那他恐怕两条腿都会折了。」

凌朗若有所思。「对了，我忘了，任可儿是武打出身的。她真的很厉害？」

「当然。你以为她是空架子？」黎烨霖笑笑，「她从小就练武，是货真价实的高手，而且这么多年，她是一直在练的，从来没放下过。」

凌朗伸了伸舌头。「那我还是离她远点比较好。」

第二天，黎烨霖是被刺耳的电话铃声吵醒的。睡在他旁边的凌朗，显然是很不满这声音打扰了他的美梦，一边低低地含混不清地说了句什么，一边拉过被子，把自己的头给盖住了继续睡。

黎烨霖叹了口气。

那电话铃声响得锲而不舍。他只得伸手去抓听筒。有他家里电话的人不多，既然打来了，就肯定是有事的。

「喂？哪位？」

「是我，曾念南。」曾念南的声音在那头听起来略微有点变调，但声音里严厉的味道把黎烨霖吓得睡意都跑了大半，「你在家？」

「我……我不在家在哪？」黎烨霖有点结巴地说，「怎么？出什么事了？」

「你等着我，我二十分钟到。听着，哪里也别去，在你家等我。」说完这句话，曾念南「啪」地一声，就把电话给挂了。

黎烨霖握着听筒，听着那边「嘟嘟嘟……」的忙音声，一时间心神不定。

凌朗揉着眼睛，把头从被窝里探了出来。「怎么啦？」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黎烨霖困惑地说，「看样子是真出什么事了。杰森的事，又有了什么意外吗？」

「人都死了，还能有什么意外？难道还能诈尸不成？」凌朗不耐烦地说，「行了，你别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了！」

黎烨霖坐了起来。

「起来吧，曾念南马上就到了。」

他的肌肉十分结实强健，晒成了古铜色。凌朗也爱晒太阳，但晒出来的颜色比他浅些，极漂亮的巧克力色，黎烨霖就算是这时候也忍不住低下头，在他肩头上轻轻咬了一口。凌朗「哎哟」了一声，却不肯就这样放过他，一手揽住他的脖子就去吻他。

他们还在床上缠绵，就听到门铃响了，而且响得又是尖锐又是急促。黎烨霖无可奈何地放开了凌朗，说：「来得真快。」

他匆匆穿上了衣服，走到卧室门口的时候，回头对凌朗说：「你待在这里，可别出声。」

凌朗哼了一声，又倒回了床上，懒懒地说：「叫我出声，我还懒得出呢。」他的声音又软又腻，几乎是在喉间腻着的。

黎烨霖看他倒在床上，也没盖好被子，隐隐地露出腰和臀部的曲线，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但此时此刻，门铃还在疯狂地响，他也只得赶快出去开门。

曾念南铁青着脸，站在门口。

他笑的时候还好，一不笑的时候脸色阴冷，目光如刃，加上他一身紧身的黑衣服，不像督察，只像黑社会，黎烨霖生怕他随时从身后掏把刀出来戳自己一下。

曾念南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走了进来，把门随手往后一关。

「你昨天晚上在哪里？」

「在家里睡觉。」黎烨霖回答，直觉是来者不善。他走到酒柜前，开了一瓶酒，倒满了两个高脚杯，「来一杯？」

「想贿赂我？」

曾念南喜欢喝酒，这一点黎烨霖是深知的。他咬牙舍了一瓶藏了多年的酒，总算让曾念南绷得像块铁板一样的脸松弛了一点点。

曾念南接过了黎烨霖递过来的酒，一屁股往沙发上一坐。「烨霖，你还没回答我的话，昨天晚上你到哪里去了？」

「我说过了，我在家睡觉。」黎烨霖说，「大晚上的，你要我到哪去？」

「你一个人？」

曾念南盯着他，眼光就像刀子一样，看得黎烨霖很不舒服。

黎烨霖把杯子一放，说：「你好歹也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不行吗？」

「……今天凌晨，有人报案，说在一条小巷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曾念南喝了一口酒，说道，「这个人身上证件齐全，所以我们马上就知道他的身分。他叫肖江，是个跑娱乐新闻的记者。」

黎烨霖「啊」了一声，惊诧之情溢于言表。「他……他死了？」

「我们在他身上找到了备忘录。上面有你的名字，还写着时间。时间是昨天晚上，某茶餐厅。」曾念南把空了的酒杯重重地放到桌子上，「好吧，我现在听你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