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色藏春——尘色
尘色  发于:2013年12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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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傅清柳问了一句,没等他回答,却又顾自说下去,“也对……不过你现在知道了。大病了一场,但……还死不了。”

最后一句间的停顿略长了一点,他甚至又朝陌子淮微微地笑了笑。

陌子淮分明地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了,却又说不上来。

何况,他还有一丝心虚。

他不知道傅清柳的话里是否意有所指,但那一句“你不知道”的问句,却是让他心虚不已。他怎么会不知道?陵尚悯说过,通传后回报的侍卫也说过,只是他不信罢了。

一时间,陌子淮又僵在了那儿,有些不知所措了。

倒是傅清柳很快便转开了眼,轻拍了一下床边:“坐这。”

陌子淮迟疑了一下便依言坐了下去,终于稳稳地问了一句:“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傅清柳居然沉默了,好半晌才道:“今天好多了,坐这一会,也不觉得特别累。”

心里刺痛了一下,陌子淮却强硬地忽视掉了,只是点点头,道:“好好休息。”

这已经是极客气的话了,傅清柳也没有再回应,沉默了片刻才道:“你想见我,是为了什么?”

陌子淮愣了一下,这才想起了自己的来意,只是看着傅清柳脸上的苍白,却又说不出口了。

傅清柳似是看穿了他的迟疑,忍不住笑道:“怎么?子淮公子还说不敢说的话?”

听出他话里的一丝挑衅,陌子淮皱了皱眉,却还是忍住了,只是轻叹了一声:“你好好休息吧,那不重要。”

“哦?”傅清柳却是有一分咄咄逼人了。“听说,算上今日,你三次求见,就为了……不重要的事?”

陌子淮自然也察觉得到,最后他终于道:“我本是想来问你,前几天到宁安殿的刺客,是不是你们的人。”

“刺……客?”傅清柳双眼微睁了一下,声音分明地高了,却又很快地像想起什么似的,很快地压了下去。

陌子淮看着他,没有继续问,但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傅清柳本已憔悴的脸又苍白了一分。

“你不否认?”

傅清柳抬眼看了他一下,眼中是陌子淮看不懂的情绪:“刺客去了宁安殿,然后呢?”

“你不知道?”陌子淮忍不住反问了一句,听起来却跟片刻之前傅清柳问的那一句极其相似。

话出口时,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了。

傅清柳也一样。只是他掩饰得很好,很快便别开了眼,淡淡地道:“景承宴还没死?”

“要杀的果然是他吗?”陌子淮禁不住又蹙了眉头,傅清柳的语气让他有些不舒服。

傅清柳笑了笑:“那你以为呢?”

“那刺客先袭击他,我出手后却转而攻击我,那时我还以为是来杀我的呢。等我舍了景承宴来应对,他的攻击又转向景承宴,我去相救,却又来攻击我,最后逼得景承宴替我挨了那一剑……这都是你算计好的?”

傅清柳没有回答,只是坐在那儿好久,才道:“景承宴替你挨那一剑,所以你来替他抱不平了?”

“我只是觉得奇怪,你为什么要杀他!”大概是因为傅清柳那一句话里的讽刺太分明,陌子淮一直压抑着的不悦终于爆发了,他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如今你们已经占了上风,为什么还要杀他?他还是皇帝,若是离奇暴毙,你那个小鬼就算登基,不也是名不正言不顺么?你还在计算着什么吗?”

“既然是计算,又怎么会告诉你?”傅清柳冷眼看着他,“你是不是太天真了,子淮?”

陌子淮张了张口,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

他居然问了这样愚蠢的问题。就如傅清柳所说的,即使真有什么算计,也绝没有明明白白跟他说清楚的道理。

然而在知道刺客真的是傅清柳指示的时候,他生出的并不只是那问出口的疑惑,还有更多的,他不敢说出来的猜测。

你是要把弑君的罪推到我身上,置我于死地么?

他想到了,却不敢问。他不知道自己期待的究竟是什么样的答案。

即使暗中撕杀,两相争斗,他心中也始终认定傅清柳不会对自己下杀手,所以他一直有恃无恐,处处留情,才落得如今的败局,即使谋划着要反击,他心底深处也始终没有把这种错觉抹去。

可若问清楚了,就再也没办法错认了。

“也对,是我太天真了。”陌子淮说着笑了笑,笑容里已经尽是冰冷,“我居然还差点信了你的话。”

傅清柳愣了一下,像是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所以……那天你们是要杀了景承宴,然后嫁祸给我吧?”陌子淮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傅清柳,“这方法好,又快又狠。说什么不是为了天下,景承宴也好,我也好,跟你比起来,实在是远远不如!”

“你!”傅清柳瞪大了双眼,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两个人就这样一上一下地对视着,气氛压抑得让人几乎窒息。

最后傅清柳呵呵地笑了一声,陌子淮也随之心中一动,然后就听到傅清柳道:“他替你挨了一剑,你就帮着他了?你不是一直恨着他么?你不是一直想离开么?”

他的声音开始很轻,但是渐渐地就变得激昂了起来,到最后硬撑着坐起来一手扯住了陌子淮的衣服:“你说你信?你根本从来没有信过我!”

陌子淮被他扯得差点往床上扑了下去,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才稳住了身体。

与此同时,房间的门也被从外面猛地推开,有人大步走了进来。

六十五

陌子淮下意识地侧过身转向门口,摆出了戒备的姿态。

然后他就看到了陵尚悯。

陵尚悯只是扫了他一眼,便走到床边,一手抓住傅清柳的手,一手抓着他的肩膀强硬将他拉开,紧接着就有数名侍卫从门外跑了进来,迅速将陌子淮围在了当场。

傅清柳看到陵尚悯时,就像是泄了气一般,深吸了口气,抽回手又重新靠坐在床上,压抑地喘息着。

陵尚悯看着他挑了挑眉,最后脚步一转走到了陌子淮跟前,上上下下地看了他一阵,才哼笑一声:“怎么,子淮公子这是来……兴师问罪?”

陌子淮回望着他,脸色冰冷,却没有回话。

陵尚悯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却是笑得温和,只是开口时话里隐着一分阴冷:“你以为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陌子淮还是没有回答,脸上甚至看不出有任何怒气或不甘。

陵尚悯那一巴掌不只是示威,使足暗力的打过来,那里头想必还藏着私愤。这也不奇怪,他知道陵尚悯对他有敌意,这时借题发挥很正常。更何况,从来都是成王败寇,他既然落在下风,就承受得了后果。

陵尚悯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淡然,一时倒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盯着他看。

最后是傅清柳开了口:“带他走吧,我累了。”

陵尚悯又微微地挑了挑眉,最后挥了挥手,那些侍卫便一拥而上,反扣住陌子淮的双手就要将他押走。

陌子淮一直被推到门边,才挣扎着回过头,却看到陵尚悯已经转过身,弯下腰去,似是要抱床上的人。

他说不上那一刻自己心中涌起的是什么样的情绪,只是很快就被他自己狠狠抹去了,他握了握拳,回转身不再受那一众侍卫的推攘,大步走出了门口。

“是你下的手?”在陌子淮走出去的刹那,傅清柳也同时在陵尚悯耳边轻声问。

陵尚悯本已经弯下身,脸几乎就贴着傅清柳的脸,这时听他这么问,便微微抬起头,勾唇一笑:“你指什么?”

傅清柳垂下眼没有看他:“你懂的。那个刺客是你派去的吧?为了……杀陌子淮。”

“哦?他看出来的?”

傅清柳似乎笑了笑,看起来却有点沮丧:“他不确定,只是觉得,是我要杀皇上。”

陵尚悯接话,只是问:“看起来,杀皇上不是比杀他更有意义么?”

傅清柳终于抬起眼看向陵尚悯,眼中是一抹凌厉:“你最好别碰他。”

“为什么?”陵尚悯又重新低下头,鼻尖几乎贴在傅清柳的鼻尖上,因为贴得太近,以至于傅清柳觉得他的目光已经透过自己的双眼直刺到自己的心,他听到陵尚悯的声音温柔却冰冷,“凭什么?”

那一声听在耳里,傅清柳的心微微地颤了一下。只是他掩饰得很好,沉默了一会才道:“目前还算不上万无一失,他若死了,对我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不是么?”

“这么说也没错。”陵尚悯笑得更温柔了,“清柳想的就是细致。”

傅清柳轻吐了口气,勉强地往后挪了挪,让自己更贴近床头,而离陵尚悯远一点。

陵尚悯却没有放过他:“只是你觉得你凭什么命令我?现在的局面,有没有你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听到他话里的无情,傅清柳却没有激动,甚至连眼都没眨一下:“若真是如此,你何必费那么多力气救我?”

陵尚悯看着他,最后微微一笑,啧了一声:“开个玩笑而已,别这么严肃嘛。你的伤还没好,总这么紧绷着对身体不好。”

傅清柳只是看着他,并没有说话。

陵尚悯倒是顾自接了下去:“刚才看你那么激动,也不知道伤口裂了没有。让我来瞧瞧……”说着,他就开始伸手去解傅清柳的衣服。

傅清柳没有拒绝,只是靠在床上半闭着眼,任他将自己的衣服解开。

衣服下的身体上,被白布严严实实地绕着胸部裹了好几圈,心口处却是有一块血红正一点点地扩散着,每大一点深一点,傅清柳的脸色就更难看一点。

陵尚悯又啧了一声:“也亏你忍得住。”

傅清柳很随意地笑了笑,似乎并不觉得痛:“没什么感觉,就无所谓忍不忍了。”

陵尚悯的手本是在那块血红边上来回抚摩着,听他这么说,手上几不可察地顿了顿,才万分怜惜地道:“怎么会没感觉,我看着都觉得痛。”

傅清柳摇头:“再痛……也算不了什么。”外面再痛,总比不上心里。

陵尚悯的目光从伤上移到了他的脸上,那一刹那,傅清柳脸上无法掩饰的落寞让他居然真的生出了一丝怜惜来,陵尚悯凑过去在他额上亲了一下:“来,美人,笑一个。”

傅清柳愣了一下,似是完全没料到陵尚悯的举动,好一会才迎着陵尚悯的目光笑了笑,而后垂下了眼去。

“子淮……似乎想要帮皇上了,你确定真的不需要我?”

“当然需要,”陵尚悯应得很快,甚至有几分轻佻,像是完全没有听出傅清柳话里的认真,“美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最重要的。”

傅清柳似也不介意他的胡言乱语,听了他的回答,便安心地闭上了眼,像是终于累了,再无法支撑。

陵尚悯干脆地抱起他,让他整个人躺下去:“我让人来替你重新包扎。”

“嗯。”

“陌子淮给了小皇帝一个玉扳指。”

傅清柳猛地睁开了眼,看着陵尚悯,像是要从他眼中看出这句话的真伪。

最后他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就再没必要放他到皇上那儿去了吧。”

“关回牢里去?”

“就让他留在雅园里,我防着他……行么?”

陵尚悯笑了:“求之不得。”

六十六

虽然无法猜透陵尚悯那句“求之不得”中所隐含的深意,但是看着陵尚悯把人直接叫到房间里来逐一嘱咐,傅清柳也就放心下来了。

陵尚悯有什么打算对他而言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的目标一致,而如今已经快要到终局了。

陵尚悯说的虽然无情,但其实他们彼此都明白,他对于陵尚悯而言,并不如陵尚悯所说的那么不重要。

若真的要换一个皇帝,不是藩王大军围城,把皇室血脉拿出来说事,就能名正言顺的。皇帝是天子。

如今朝廷中能接受章辰誉,并不是仅仅是因为他先帝嫡子的身份和坊间的那些言论,而更是因为朝中说得上话的人里,支持他成为太子的更多。

章云福虽无实权,门生却遍布朝野,他才是真真正正在这个事上起到关键作用的人。凭陵尚悯一人之力,是绝无可能拉拢到章云福,他能依靠的只有傅清柳。

更何况,由始至终,谋划这种种的人终究是傅清柳,只要皇位一天没有换人,陵尚悯就绝不会轻易弃他。

所以傅清柳并不担心。

他所在意的,只是陌子淮的动向。

那天夜里,陵尚悯离开后,贴身伺候的小太监告诉他,陌子淮被带回了南院,一如过去几天那样有侍卫看守,傅清柳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第二天傍晚,小太监跑进来说:“子淮公子想去见皇上,跟看守的侍卫吵起来了。”

傅清柳半躺在床上,眉头轻抖了一下,想了好久才道:“你去跟他说,是我不让的。”

小太监应了又跑出去,傅清柳这才合了合眼,躺了下去搂住了一旁的被褥。

胸前的伤口传来隐隐的痛,他伸手触了一下,就觉得那种痛剧烈得让他透不过气来。

那个人说他不知道。

本以为小太监去传话后,陌子淮就会找上门来。但半睡半醒地躺在那儿等了大半夜,门外却始终静悄悄的。

偶而有侍卫巡逻的脚步声传来,傅清柳就会从朦胧正惊醒过来,睁开眼看,却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后半夜似乎就更静了。模糊间感觉到有人的手摸上他的额,傅清柳张开眼,眼前却是一片花白,什么都看不清。有人影在眼前晃,似乎是那个人,却又似乎不是。

“子淮……”他小小地叫了一声,喉咙间传来干涩的刺痛,他就放弃了。

陵尚悯看着床上的人微睁开眼张了张口,低头凑过去想要听他说什么,却发现他已经重新合眼睡去了,脸色看起来白得吓人,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触手就是异常的温度。

“怎么好端端又病起来了?”

御医切了脉,斟酌着道:“清柳公子的伤不轻,已经伤到根本了,这天气也冷,稍有不注意便容易染上风寒。”

陵尚悯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到了一旁伺候的小太监身上。那小太监也察觉到了他的不悦,慌忙跪了下来:“奴才该死。”

见他如此,陵尚悯倒是不好发作了,只挥了挥手:“罢了,也亏你发现得早,不然这要是烧到早上,只怕他不死也要傻了。”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傅清柳,陵尚悯的脸色更难看了,转而又问御医,“这病严重么?”

“不好说,公子有伤在身,病起来必定不如常人好得快,如今先开了药方吃吃看,若天亮高热退了,就没什么大碍了。”

陵尚悯点了点头,嘱咐宫人去一一操办,看着傅清柳将药喝下去了,就没有再留下来。

“若是早上高热未退,再来叫我。”

傅清柳再次清醒过来时,只闻到周围弥漫着淡淡的药香,他有些茫然地张着眼,有点摸不准发生了什么事。

伺候的小太监很快就走到床边:“公子,您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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