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色藏春——尘色
尘色  发于:2013年12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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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退开三步,一个太监就走到了廊下:“公子,马车已经备好。”

陵尚悯像是这才想起什么似的,道:“今天初三了?”

傅清柳抬头看了一下天色,天边已经亮了起来,头顶却依旧晦暗不明,他回身朝陵尚悯一笑:“是啊,今天初三。还真是个……好日子。”

二十八

章云福并不觉得这是个好日子。

伺候的下人早已被屏退,桌上的饭菜还带着余温,傅清柳就坐着桌子的对面,低眉静默,看不出情绪。

章云福觉得自己就如同被逼入穷巷的老鼠,随时都有人拿着扫帚从头上拍下来。

屋外偶尔还会隐约传来独子的哭闹声,常常很快就被奶娘安抚住了。

“义父,您可以像上月那样喝斥清柳,事情还远远没到必须下决定的地步。”

对面的人终于开口,话意婉转,带着一如既往的尊重,听在章云福耳里,却还是有微妙的不同。

章云福想这也许是因为自己的心态不同了。

他从来没有将那个秘密告诉任何人,所以他其实无法确定眼前的人是不是真的知道真相,从哪里知道,他不知道这个人手中是不是握着凭证,有多少凭证足以颠覆天下。

所以他一直没有开口,无法做出决定。

“宫中的命案,如今是清柳在办。皇上信我,只要我说没有,那就是真的没有,义父不必担心。”

章云福终于动了动,抬起头正正对上傅清柳的双眼,那双眼温和清澄,跟它的主人在说的话格格不入。

终于他勉强笑了笑:“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傅清柳也笑了:“清柳不知道,义父不告诉清柳,清柳也只能自己臆度,只是看着义父心忧又无法为您排解,清柳也觉得很难过。”

章云福看着他,最后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傅清柳也没有再说下去,夹起一块鱼肉放到他碗中:“饭菜都凉了。”

章云福笑笑,把鱼肉放进嘴里,鱼刺很细,混在肉碎里在舌头上来回翻动,让人十分不舒服。

他知道那件事也一样。

“我……”他下了决心要开口,只是听到自己的声音,又不觉有些胆怯。

傅清柳似乎看出了他的为难,反而主动开口:“义父不必现在就下决定。事情清柳会处理好的,绝不会跟义父扯上任何关系。”

“那些人死的时候,提到我了么?”章云福犹豫了一下,问了并不太重要的问题。

傅清柳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又给他夹了菜:“只要清柳说没有,就是没有,义父放心。”

只是他说没有,并不能确定那些人是不是就没有提过。

这话里的微妙差异,章云福自然明白。他也曾经在官场中打滚摸爬了半辈子,他很奇怪为什么自己会在这个人面前变得如此不堪一击。也许是因为自己终究是心中有鬼吧。

一顿饭吃得心事重重,好不容易吃完了,章云福就站了起来,随口敷衍了一句:“我有点累了,你慢慢吃。”

傅清柳站起来扶着他走到门口,才轻声道:“辰誉是您的独子,清柳知道义父一直很疼爱他,只是优柔寡断,终究不是疼他爱他的好法子。”

章云福浑身一震,再抬头时,傅清柳已经放开手转过身去开了门,他没有办法,只好走出一步,听着傅清柳叫了下人来扶他,便浑浑噩噩地跟着下人走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傅清柳站在门口看着他一路走到看不见了,脸上才慢慢露出一丝难过。

午后的阳光艳得过分,主人躲在房间里了,整个太傅府就越发地显得安静,饭后傅清柳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踱了一会步,又陪章辰誉玩了一阵,直到府里管事走过来说老爷有请,他才整了整衣衫,沉默地跟着管事离开。

那管事并没有把他带到章云福的住处,傅清柳也不惊讶,安静地跟着他一直走到院僻静处才停下来。

那管事把后院小门上那爬满铁锈的锁打开,推开了门,这才转过身朝他一揖:“陵三爷已经吩咐过了,马车在巷口候着,公子一路小心。”

陵三爷指的便是陵尚悯,傅清柳点了点头,摸出一锭银子塞到管事手里:“有劳。”

那管事点头为谢,等他出了门,便又无声无息地把门掩上了。

后巷停着的是辆破旧的小马车,只有个脸被斗笠掩去的车夫坐在上头,傅清柳走过去,那车夫便殷勤地跳下来给他放了垫脚掀起门帘,直到傅清柳察觉有异,转过头来看他,他才微微掀起斗笠朝傅清柳粲然一笑。

居然是陵尚悯。

傅清柳愣了一下,一直没有表情的脸上如同崩裂一般泄露出一丝放松,让他整个人的轮廓都柔和了起来。

陵尚悯忍不住伸过手去摸了摸他的脸,在傅清柳回过神来之前指头却突然顺势滑落到下巴处捏了捏:“美人,我们该出发了。”

傅清柳这才反应过来,眼中似有失望掠过,最后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接过陵尚悯递来的斗篷批上,径自入了车内。

二十九

马车一直走到一座朴素的小茶楼后门才停了下来,傅清柳下了马车,看了陵尚悯一眼。

陵尚悯只是伸手朝里面做了个请的姿势:“二楼暖阁。”

傅清柳收回了目光,拉下斗篷将自己的脸遮上,快步走了进去。

走入暖阁时,景曜正闭着眼靠在软榻上听着小曲,傅清柳给歌女递了一锭银子,那歌女便抱着琴退了出去,还细心地给他们关上了门。

傅清柳走到景曜跟前停来下来:“世子。”

景曜被惊醒一样地睁开眼,看到是他,眼中顿时一亮:“哟,还以为是谁呢……还真没想过能在宫外见着清柳公子。”

傅清柳浅浅一笑:“清柳听闻世子遇刺,心里不安定,所以借出宫的机会来见见。”

一听到遇刺,景曜的脸色顿时沈了下去,哼笑一声:“你家皇上想要我的命,没那么容易。”

“皇上只有一个。”傅清柳低声提醒,景曜皱了皱眉,却没有说话。

傅清柳也不相逼,只是改口道:“皇上是真心想留世子做客,怎么会要您的命呢。”

“死人才是真正能把握得住留得稳的。”景曜不以为然,“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呢,我爹说了,三天后就走,我们不谋逆,皇上也别逼我们做那大逆不道的事。”

“世子也要走?”傅清柳似乎有些不安。

景曜也听出来了,抬头看了他一眼,笑了起来:“自然是要走的,只是……舍不得清柳公子你……”

“若是清柳希望世子留下呢?”

景曜怔了一下,本已不安分的手伸到一半,又停在了那儿。

“世子不舍得清柳,清柳也一样。”傅清柳的声音越发轻柔,在这暖阁中回荡着,便无端地暧昧了起来。

景曜的神色似有一阵沉溺,但是很快便往后挪了挪,看着傅清柳:“景曜虽然贪色,但更怕死,清柳公子纵然才貌出众,景曜却也怕高攀不起。”

当面的大难堪,傅清柳像是完全没感觉到似的,依旧笑意盈盈:“世子是以为清柳在替皇上做说客?”

“难道不是?”景曜的脸色反而越加凝重了。

“皇上是个疑心重的,如今兆宁偏安一处,不敢富,不敢强,世子难道就没有不甘心?”

景曜挑了眉头,似乎没想到傅清柳会说这样的话。

傅清柳退了一步,笑得云淡风清,好象刚才所说的话只是景曜的错觉:“清柳只是舍不得世子,盼着世子能在京中多留些时日,只是不知世子肯不肯。”

景曜看着他,低眉浅笑的模样确实很好看,比起那些因为钱财对自己阿谀奉承的人,眼前这一个就显得格外新鲜。

只是他再笨,也知道天下没有可以白吃的果子。

“我若留下,对你又有何用?我爹怕死,我哥也怕,大逆不道的事是断断不会做的。”

“成王败寇,只有失败者做的,那才叫大逆不道。”傅清柳看着他,“世子什么都不必做,将来世局变化,兆宁知晓站在哪一边就好了。白拣的便宜谁不想要呢,您说是不是?”

景曜似乎被说动了,看着傅清柳笑意盈然的脸,又忍不住问:“那我留不留又有什么关系呢?”

傅清柳笑了:“不是说了么?清柳舍不得世子。”

景曜心中一动,最后也跟着笑了,伸手去握他的,一边道:“我可看不出你有多不舍。”

傅清柳没有挣扎,只是顺势靠了过去,任景曜的手摸上他的脸。

陵尚悯等了很久,才看到傅清柳从楼上走下来。表面上很平静,让人看不出端倪。

陵尚悯伸手去扶他,傅清柳居然也没有推辞,借着他的力上了车,才低低地道:“成了。”

“景曜居然还真信你是舍不得他走。”陵尚悯啧啧摇头,“你是为了城外那一万兆宁军吧?”

傅清柳过了好一阵才道:“兆宁王宠他,他肯留下来就好,为什么不重要。”

“你还真是个祸害。”陵尚悯笑着捏了捏他的下巴,目光顺着指头看去,才发现傅清柳颈边有一个淡淡的红痕。

他伸手摁了一下那痕迹:“要是被小皇帝看见了,你可有得受。”

“他分不清哪些是他自己留的。”傅清柳淡淡的应了一声,靠在车厢上,脸上露出了一丝疲惫。

陵尚悯本要上车驱马,看到他这样,不禁一怔,犹豫了半晌才道:“为什么?”

傅清柳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随口应:“什么为什么?”

“说你,连出卖自己都无所谓,这么拼命,是为了什么?”

风似乎在这一刻凝住了,傅清柳没有回答,陵尚悯也没有再追问。目光相对,谁都没有移转,仿佛非要在对方眼中寻出个什么来。

四下安静得诡异,直到一旁的马踢了踢脚,发出声音来,两人才各自别开了眼。陵尚悯上了车,驱马前行。

一直回到章府后巷,傅清柳从车上下来,停在陵尚悯身旁时,才终于开口:“你又是为了什么?”

陵尚悯目光微烁,最终笑了笑,只是把斗笠拉低一点遮住了自己的脸,没有回答。

傅清柳也不在意,不再停留,快步走到木门前轻敲了一下,等门开了一线,便弯腰走了进去。

三十

之后半月,再无风波,平静得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反而让人生出了山雨欲来之感。

前方陆续传来捷报,龙颜大悦之余,景承宴得了极好的借口,自也越发起劲地纠缠陌子淮。

与之相对的,却是陌子淮与傅清柳这些日子里再没有见过一面。

起先只当是被缠得紧了脱不了身,后来几日,景承宴难得跟傅清柳亲近,日间空闲,陌子淮也不曾出现过。后来傅清柳使人正式地递了帖子去请,竟也被一一婉拒,这才让人从中看出了一丝微妙的不和谐来。

再后来送去的小物被礼数周到地逐一退回,就连傅清柳亲自上门,也被以各种借口拒在门外,这下子就是傻子也能看得出两位主子之间出问题了。

雅园里蜚短流长,南西两院宫人也都各自小心地划出了界线,倒是当事的傅清柳反而显得格外地平静,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整日窝在屋子里也没见如何伤心气恼。

有贴身伺候的丫头耐不住,逮着某日他颜色晴好,便小心翼翼地问:“公子与西院的子淮公子……闹别扭了么?”

傅清柳眉头轻挑,眼中潋滟,笑得极是云淡风轻:“谁知道呢?我二人同居雅园,平起平坐,皇上独宠他,是我嫉妒也说不定。”

含糊其辞的应答反而更让人容易生出各种臆想,不一日,雅园上下都在说,南西两院的主子失和,似是一贯清雅温和的清柳公子嫉妒惹的事。

又一日,就连景承宴都听说了。

“朕说过的话,都忘干净了?”

傅清柳看着躺在自己膝上的君王,笑得温柔:“清柳记得。”

景承宴闭着眼,轻哼一声:“记得?话都传到朕这来了。”顿了顿,才半张开眼,伸手捏着傅清柳的下巴,“自己什么身份,记清楚了。子淮跟你不一样。”

其实并没有什么不一样。

傅清柳也没有说破,只是温顺地应了,没有多话。那模样反而显得有些委屈。景承宴的指头就在他下巴上使劲地揉捏,捏得苍白里透了红,傅清柳便微微地皱起眉头,也不叫疼,便越发地让看着的人替他疼。

景承宴细细地端详了他一会,才开口:“说话。”

语调还是一贯的阴冷,傅清柳却可以听出他的心情很好。于是便眯了眼笑了起来:“清柳嫉妒。”

景承宴看起来就显得更高兴了,伸手抓着傅清柳的前襟往下拉,傅清柳顺从地低下头,任景承宴仰首吻住自己的唇。

“有什么好嫉妒的,你听话,朕也会宠你。”

傅清柳没有说话,只是主动将那吻加深,景承宴似有些忘情了,便干脆将人搂住,毫无章法地一通乱啃。

傅清柳被吻得呼吸都跟着便得低促,便软软地推了他一下,景承宴得了趣,越发用力地搂住他,最后一翻身,将他整个压在了身下。

“唔……”傅清柳低哼了一声,靠在床上张眼直勾勾地看着景承宴,笑得格外好看。

景承宴看得失神了,半晌才喃喃道:“要不,朕替你跟子淮说个情?”

傅清柳一怔,笑容就越发地灿烂了起来:“清柳要谢恩么?”

景承宴想了想,似乎又觉得不妥,便干脆贴着他的身体凑到他脖子边上亲了几下:“罢了,你去给子淮认个错服个软就是了。”

“好。”那一声应得清清脆脆的,景承宴心中却没来由地一紧,忍不住抬身要仔细看身下的人,傅清柳却已经反手抱住了他,开始在他的身上磨蹭了起来。

景承宴是个极遵循欲望的人,欲望渐起,他也懒得再追究了,正要再进一步,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地脚步声,而后是太监颤声道:“皇上,三国舅求见,说是有军机要事。”

景承宴脸色一寒,傅清柳也随即冷静了下来,看着景承宴极不情愿地从自己身上爬下去,便也跟着起来,利索地替景承宴整了整衣衫。

门外的太监还跪着,听到景承宴拉开门的声音,便整个人僵直了身体,要受刑一般。

傅清柳忍不住有些心软了,便先开口问道:“国舅爷在何处候着?”

“在乾正殿。”

那是皇帝平日会见大臣议事的地方。看来是真的有急事,陵尚悯才会在那儿求见,后又使太监来传话。傅清柳蹙了蹙眉头,一时没再说话,景承宴那本要发作的怒气也硬生生地压了下去,半晌冷冷地道:“摆驾。”

那太监如蒙大赦,慌忙爬起来高唱:“摆驾——”

傅清柳低下了眼,行礼道:“清柳恭送皇上。”

景承宴看着他的目光似乎有些不舍,犹豫再三才往外迈出脚步,到门边还回过头来:“晚一点朕再过来。”

傅清柳笑得温柔,并没有多说话。

一直到景承宴带着人走出好远了,他才敛去笑容,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回房间。

只是没想到转身关门时,一只手便伸了过来将门迅速掩上,手的主人也顺势凑了过来,咬着傅清柳的耳朵轻道:“哎呀呀,看这张脸都让人心疼死了。”

傅清柳这一惊是真的,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理智,淡淡地道:“国舅爷,您不是应该在乾正殿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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