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回去采访车赶着发稿去了。总统长子与吉朗亲王发生冲突,总统受刺激当众实施家暴。这新闻放上头条绝对能让报纸销量涨上一成。
等记者们走远,安达拍拍荣启元的肩膀:“景笙越来越聪明了。”
荣启元叹息:“可惜太冲动。”
“年轻人冲动一点不是坏事。你看到了我们这个年纪,要冲动也冲动不起来了。”
荣启元赞同地点头。荣景笙开始向安达“挑衅”的时候就不停地给他使眼色,他当然明白荣景笙的用意。
现在全国都在关注土地改革的议案。如果记者们把报道的重点放在他今天专门请相关的议员联络感情这件事上,舆情多少会对他们不利。他们需要一个惹眼的爆炸事件来引开注意力。
想起刚才互相配合着演戏,只要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想要自己怎么说怎么做,一种奇妙的感觉涌了上来。有点甜丝丝的,又有点苦。
仿佛在一瞬间忽然坠入了另外一个世界。那里只有他和荣景笙两个人。然而他们只能隔着空荡荡的世界互相远望着,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
身边有许多人,寂寞的感觉却深入骨髓。
这时天上忽然落下细细的雨点来,管家叫人把烤具和食物都搬到走廊里。荣启元招呼客人们也一起过去。幸而雨并不大,大家有说有笑地过去,非常从容。周围没了记者,所有人都显得轻松了许多,三三两两端着果汁闲聊。雨帘在走廊两边滑落,整个世界慢慢地清静下来。荣启元无事可做,不由自主地抬头在人群中四处寻找荣景笙的影子。没找着荣景笙,却一眼瞥见荣启澜到了。
“哥,这里!”他高举起手招呼,荣启澜笑着过来,张开双臂和他拥抱。安达在一边酸溜溜地说:“启元你还真是喜欢和人拥抱啊。”
荣启元呵呵笑,转身过去,“怎么样?您也要抱抱吗?”
荣启澜咳嗽一声:“小叶子!你的爱是不是有点太泛滥了?”
荣启元挑挑眉毛:“球儿哥,我最爱的可是你啊。”
荣启澜翻翻白眼,“李铭哲呢?你说他来了的。”荣启元指指走廊的尽头。李铭哲正和昆士理热烈地交谈,两人都眉飞色舞。荣启澜脸的表情忽然变得柔和了许多,“你陪亲王吧,我去找他。”说着就要走过去,荣启元抓住他:“先别去,铭哲有正事要谈。”
荣启澜哼一声站住,“恐怕还是为了你的事吧?”
荣启元观察着他的表情,说:“人民党的事就是我的事,你这么说也没错。”荣启澜拍拍他的肩膀,“你啊……”
然而终于没有再说下去。有侍者用托盘端了果汁过来,他随手拿了一杯柠檬汁走到走廊一边赏雨。荣启元给安达递个眼色,不动声色地跟过去站在斜后方继续观察。
不是不信荣为盛说的话。他只是想知道荣启澜对李铭哲的感情究竟到了什么程度,李铭哲又知不知道荣启澜的感觉……
看荣为盛的意思,似乎是很同情荣启澜的。再进一步说,如果荣启澜哪天真的心愿得偿要和李铭哲在一起,荣为盛大概也不会反对。
想到荣启澜和李铭哲的处境并不像他这么危险,他也很乐见其成。
——他是这样的人,自己痛苦的时候,就希望全世界都能快乐。恨不得看到所有的人都幸福美满,仿佛这样就能弥补自己的缺憾。
“你哥哥好像很紧张李副主席啊。”安达凑过来在他耳边小声说。荣启元几乎吓了一跳,安达又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他镇定解释:“铭哲小时候就常到我家玩,哥哥是把他当自己的亲弟弟看待的。”
安达非常坦率地反对:“不是吧?他看你这个弟弟的眼神就不一样。”
荣启元故意反问:“哪里不一样了?”
“呃……真的要我说吗?”安达忽然笑得非常邪恶。
荣启元瞬间就猜到了他想说什么。其实荣启澜那样的眼神,他也明白的。
因为荣景笙在看着他的时候,眼睛里也燃烧着同样的热火。
他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观察下去了。
客人们都散去之后,荣启元特地要李铭哲和荣启澜留下来一起吃晚饭。荣景笙的意思本来是把顾明珠也留下来。她母亲大概猜到了景筠和景筌发生冲突的原因,推说家里还有事,婉拒了。荣景笙顿时觉得无聊:“爸爸啊,看热闹就要看到底啊!顾明珠走了他们肯定又要打冷战!”
开餐之前荣启元回房间去换衣服,荣景笙堵住他抱怨,“对着大伯和李叔叔有什么好看的?”
“你怎么知道大伯和李叔叔之间就没有热闹可以看?”
荣景笙瞪大眼睛:“啊?”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你说——李叔叔和——大伯——”
荣启元走去看看门外没人,才小声说:“这件事我是不能和别人说的,但是我信得过你。大伯……是对李叔叔有意思。但是你李叔叔的心思我有点看不透。你鬼点子多,有什么办法吗?”
“今天李叔叔怎么来的?”
“自己开车。”
“大伯是有司机送的……这样吧,把李叔叔灌到半醉,然后请大伯送他回家。你应该知道他们的酒量的。”
“……为什么不是全醉?”
荣景笙眨眨眼,不肯再多说。
荣启元这顿晚饭吃得极难受。景筠和景筌还是互相不理睬,说话夹枪带棒,几乎没打起架来。荣启元要随时给他们调解,还要留心荣启澜和李铭哲的酒杯。父子两人轮流上阵给李铭哲敬酒,理由当然是谢谢他今天出力去和昆士理议员周旋。
饭后他们一起到门口送荣启澜。荣启元看着荣启澜把微醺的李铭哲塞进后座,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
“行了!”荣景笙拍他的肩膀,“你别把我想得那么坏,我就是想让李叔叔有个,呃,单独向大伯道谢的机会。”
为了灌李铭哲,他们两也喝了不少。互相扶持着踉踉跄跄地爬上三楼,荣启元还是有些不放心,“你自己回房间去。我去看看景筠和景筌。”
抬起头,却看见景筌红着眼睛站在楼梯最高处。
“为什么突然要送二哥去艾顿学校?”
荣启元一时语塞,荣景笙嘿嘿一笑:“我和爸爸都不满意那位顾小姐,送他去布莱顿是为了让他们分开啊。”
景筌大喜过望,一屁股跌坐在地:“真的?那——那——我也要去!”
荣景笙哄他:“艾顿学校在你们这个年级只剩一个位子了。”
“那我去布莱顿,不在一个学校也是可以的。”
荣启元面不改色地扯谎:“你们去读书,保护你们的特工也要跟着去。我只付得起一个人的费用。”
景筌想了想,“大概要多少钱?”
荣景笙接着扯:“每个月二十万!一年就是一百二十万!”
他们都以为景筌会死缠烂打要跟去,没想到他只是低着头说:“我知道了。爸爸哥哥晚安。”荣启元和荣景笙都有点意外,愣愣地点头。
“对了,二哥已经睡了,你们别去吵他。”
景筌说完爬起来,乖乖巧巧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去。瘦削的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地落寞。
荣启元和荣景笙同时叹了口气。
他们对望一眼,荣启元小声说:“你,先到我房里来。”
荣景笙眼前一亮。
他们一前一后地进去,荣启元亲自关好房门。回过头,就被荣景笙按在墙上,一阵没命地狂吻。两个人的脑子都有些迷糊,嘴里遗留的酒香在唇齿交缠间弥漫开来,那味道似乎比大口品尝的时候更加诱人。
“景笙……”荣启元两眼泛起水光,“不可以。”
荣景笙借着酒意,两手粗暴地扯他的衣服:“你叫我进来,难道是要和我谈心?”
“是。我是想告诉你,我真的不行。”
荣景笙脸色沉下来。
“你在机场说的那些话,大概把整个‘埃解’都得罪了。我怕他们会向你报复,所以才改变主意让你留下来。我以为,我可以忍得住……”他把额头抵在荣景笙的肩膀上,“但是我发现真的不行……你不能再留在这里了。我们真的不可以这样。你到底明不明白?”
荣景笙推开他,重重靠在墙上,两眼无望地望向屋顶。
“也许我走了之后就再也不回来了呢,你真的想那样?”
荣启元拉开门,“我要说的都说了。你回去。”顿了顿,说:“明天,你按照原计划去张新联大使那里报到。”
荣景笙哼哼一声冷笑,转身离开。
荣启元贪婪地看着他一步一步走远的背影,恨不得把他的每根头发都印在脑海中。三楼的走廊忽然变得出奇地短。荣景笙只走了几步,就回到他的房间去了。
荣启元强迫自己闭上眼,然后关了门。
那个噩梦的情景忽然回到眼前。荣景笙用绝望的声音说,爸爸,再见,我爱你。
第七十七章:太狠心是会遭报应的
“爸爸,今天还要读报纸么?”
荣景笙和景筠离开之后,餐厅忽然冷清了许多。汤匙和餐盘偶尔碰撞,清脆的响声在空荡荡的空间里回响。
就连说话声都似乎有了回音。
景筌吃一口,就看一眼身边景筠常坐的位子,跟着叹一口气。荣启元听着他长吁短叹,偶尔瞥一眼荣景笙那个也空了的座位,渐渐地心烦意乱起来。
“为什么不读?只要还有人在,这报纸就要读下去。”顿了顿又说,“将来等你们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也要把这个习惯传下去。”
景筌委屈地“哦”了一声,随便读起了《星期八》的头条。
“家人好友争风吃醋,总统原是万人迷——呃,换一条。”
荣启元扑哧一笑,“算了,读来听听。”
“爸爸,我能不能先问个问题?”
“好。”
“为什么要突然送二哥出国?”
荣启元低头想了想,说:“因为我发现他最近的状态很不好。如果再这样下去,他的学业会受影响。你整天和他泡在一起,难道你就没发现么?”
景筌有些尴尬:“发现了。”
“读报纸吧。”
一个月后,国会正式通过了人民党提出的土地改革法案。荣启元竞选时提出的诸多承诺终于有一个变成了现实。刚刚回到办公室,接线员就打过来说:“先生,景笙给您打了很多次电话。现在要拨回去吗?”
荣启元想了想,“不要。他再打过来,还是说我不在。”
“先生——”接线员叫道,“您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不在。我总是这么说,他早就不信了。”
“他不信也没关系。就这样,麻烦你了。”
“可是先生……景笙他一直在等,那边现在是凌晨五点钟。”
荣启元深吸一口气:“由他去。”挂电话的时候,电话机会发出“咔嗒”的声音,很像是什么东西很干脆地断开了。这让他有种很决绝的感觉。
自从荣景笙出了家门之后,他就没有接过一次荣景笙电话。一个星期之后荣景笙每天都有信回来,他连拆都不拆,统统一起收进当初放荣景笙的信的抽屉里。
隔着一个大洋和十一个小时的时差,还有什么是断不开的?
荣启元认为自己有着无比坚强的意志,荣景笙的死死缠烂打也好,他自己的孤寂沉痛也好,他都能顶得住。难受的是想到荣景笙的时候。荣景笙依然是很体贴地,从未在这边是半夜的时候打电话过来。他想象着荣景笙一个人深夜独坐,一次又一次拨通月亮宫的电话,得到的总是“先生不在”的回答。疲倦,失望,乃至于绝望……他能明白那种感觉。
他安慰自己说,这只是个开始而已。伤口只是在开始的时候会疼。流出的血会凝固,划开的皮肉总会长好。人是何等坚强的动物,许多人断手断脚都能顽强地活下去。失恋又算得了什么?
想忘的,总能忘得了的。
他闭上眼睛,靠在沙发上休息了十分钟,然后起身去参加人民党庆祝议案通过的晚宴。
土改议案的通过在沙罗掀起轩然大波。第一个直接反应是——埃罗州议会通过了埃罗自治的法案。
这个法案几乎把整个埃罗州变成了一个独立的政治实体。如果它在国会通过,埃罗州就有权拒绝执行来自联邦的法案。
也就是说,他们可以拒绝将土地分割出卖。
得到消息的时候荣启元正在开内阁会议。
白辉问:“先生,需不需要开一个紧急会议商量对策?”
荣启元并没有太吃惊。自由党在埃罗推动自治法案的事是公开的,几乎全国都知道。他只是没想到这个法案会那么快通过。
“不用了。他们在州议会通过了也没有用。不是还有国会这一关么?”
只要国会通不过,埃罗州就算通过了完全独立的法案也没有用。
开完会,接线员再次打过来:“先生,景笙电话。”
“说我不在。”这句话说得熟练了,想都不用想就脱口而出。
瞟一眼墙上的时钟,“那边”应该是凌晨两点。心底还是狠狠地抽了一下。
“先生,他说不用说话,就接通一会儿就行。”
荣启元一愣。不说话,那又是想干什么呢?难道只是想听他呼吸的声音么?
那不行。他做总统所得的最有用的经验,就是政策一旦开始就必须执行到底。否则前面所有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说我不在。还有,以后只要是他打过来的,就直接说我不在。不用再问我了。明白?”
“先生——”
荣启元挂下电话,开始考虑是不是换个接线员。
据说尼轰人正在研究能够自动做出反应的机器人。他真心地盼望他们能早点研究出来。他很需要那样一个机器人来回答荣景笙的电话。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再也没有“以后”了。从他说了那句话以后,接线员就真的再也没有说过“景笙电话”。
电话铃再响起的时候,他终于不用那么紧张了。
再听到“景笙”这两个字的时候是第二天。他到人民党总部开会,议题当然是怎样顺顺当当地在国会否决掉埃罗自治的议案。李勋面色凝重地进来,凑在他耳边说:“先生,能先出来说两句话么?有关景笙——”
两个字像两根针,猛地插进了他的心脏里去。他镇定地站起来,向所有人道歉,然后和李勋去了旁边的休息室。
“先生,按照规定,在外保护元首家属的人员必须每半个小时向总部报告一次所在的位置和周围的情况。如果他们没有报告,总部就会主动联络他们。总部刚才通报,E组失去联络。”
E组是负责保护荣景笙的那一组。
所有的血都向大脑涌去。荣启元瞬间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你……什么意思?”
“我们的特工都是身经百战的。只要他们还活着,只要他们的手指还能动,就不会出现这种状况——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