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都能得到快乐又在前债偿清的前提下,他可以不计较余数贪婪的本性,接受这个男人成为他身边的玩物之一。
没想到,余数并没有露出意想之中的惊喜表情,更加没有一口答应或假意推拒几句之后又接受他的提议,反而像失去了灵魂的木偶般僵硬地缩在车座里,喃喃低语,从口中吐出一些他听不懂的话。
“你还要给我摆架子到什么时候?你不是应该立刻点头答应的吗?”霍彬禁不住感到有些不耐烦,厉声冲口喝问。
“全是假的,他说谎!不,不,霍彬怎么可能骗我?”
“喂,你不要给我装疯卖傻,有意逃避。你知道的,我喜欢诚实的美人。”
“没事的。就算他骗我,只要再过一会儿,只要我在这里呆一会儿,一切都会好的。”余数自顾自地说着,他微微有些反常的表现打断了霍彬的喝问。
有些狐疑地观赏僵坐在对面的余数,霍彬发现这个男人的目光飘散又空洞,好像没有着眼点。几分钟之后,余数一直僵硬的身躯终于慢慢变软,向车座的一角尽量蜷缩,仿佛想缩进那团根本藏不了人的阴影之中,逃避所有的打击与伤害。
“我的耐心有限,让你考虑的时间也有限。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你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了。”霍彬难得很好心地再提醒了一次。
语毕,他为自己一方面鄙视厌恶余数,另一方面又习惯性想去宠爱呵护对方的心理,感到无奈和自嘲。
“没事的,没事的,他绝对不可能这样对我。”余数好像听不见霍彬的话一般继续低声自言自语。在霍彬的忍耐快要完全消失的时候,他嘴里终于不再说着同一句自我安慰的话,面部的神情似乎终于有了新的变化。
“看吧,我说没事了。”
余数长长吸了一口气,缓缓抬起了头,看向等不耐烦、已快倾身来到他面前的霍彬。
车厢内的气氛变得安静了,不过很快,见余数好像恢复正常,刚刚不自觉松了一口气的霍彬又听见男人茫然的微弱语声。
“可是,心脏,为什么还是这样痛?”
“你说什么……”
霍彬脱口的追问被余数猛然抬拳的举动打断了,以绝对的胜利者姿态压进的男人完全没有料到眼前的失败者竟然会动手,他的脸被余数结结实实揍了一拳,痛得厉害。还没有从震惊与愤怒中回过神,霍彬看到车门被打开,余数像离了弦的箭一样,飞快奔下车。
缘于一种来自本能的冲动,霍彬立刻动了起来,等他完全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站在车旁,看着前方的余数头也不回地冲出了他的视野,让那修长纤细的身影消失在清晨的阳光笼罩之下。
明明是那么温和无害的光芒,却好像在这瞬间将余数整个人都吞没了,霍彬心里奇怪地涌上一种,他好像从此之后再也无法见到那个男人的感觉,心里顿时感到非常不舒服。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给我把他带回来!”没有细想,霍彬对他的保镖与随行的佣人下达这样的命令,但立刻又觉得失态,也深深不耻他到了这种时候还担忧那个贪心的男人。
“算了,不必去找。他打算玩欲擒故纵这一招。哼,到了最后关头,他会乖乖出现在我面前,求我带他走。”
四周原本打算追赶余数的人听到霍彬又很快下达了新的命令,他们便停下了脚步。
霍彬坐回车中,伸手摸着刚刚被余数打中的部位,感到火辣辣的痛得厉害,他忍不住咧嘴轻轻笑骂了一声──
没想到他印象中的绵羊被逼急了发起怒来的时候倒挺像一只小豹子。看来,他还是不够完全了解余数,所以和那个男人再消磨一下时间的决定,或许是正确的。
第八章
余数一口气跑过几条街,来到一条不知名的小巷,直到完全脱力才趴在巷角最深处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霍彬应该没有追来,这很好。
现在还有以后,他都不想再看到那个自以为是又傲慢张狂的男人。脸上绽出一朵不自知的嘲讽笑容,余数不明白,他选择情人的眼光为什么一次比一次差,有心想检讨自己的失败,但心痛欲裂与难受迷茫的感觉却让他难以如愿。
“啪。”一只手突然重重拍在余数的后背,让没有歇过气来的男人差点因此一击摔倒在地。
“余先生,为什么这几天不接我们的电话?嘿,你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吧?”余数的头发被来人抓住,狠狠向后拉扯,致使他身不由己,狼狈又痛苦地向后昂头看去的时候,这句带着浓浓恶意与威胁的话飘进了他的耳里。
霍彬!警觉之后,最后的意识里竟然闪过这个名字。余数苦笑着发现,他仍然在关键时候,习惯性地想到那个让他最牵挂也是最不能原谅的男人,希望对方能给予他支持和帮助。
随着一片迅速向他全身袭来的剧烈疼痛,他终于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再也无法体会到像刀子那般割着他的痛苦。
季阳赶到杜家别墅的时候,霍彬正准备离开。
“你怎么会在这里?霍先生,难道你不知道,余数最近一直在寻找你吗?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纠葛,但就算是分手,有些话还是要说清楚的吧?”在简短地打了招呼之后,向来不喜欢谈论别人私事的季阳很有礼貌地对霍彬提出了建议。
“你是余数第一次带到我和夏沫面前的朋友。可见,他很在乎你。当年的杜涛也不过是因为,我们四个人在同一个学校就读才认识的罢了,并不是他亲自介绍来往的。”
“是吗?”霍彬漫不经心地随口问了一句,心中却暗暗冷笑,余数当然不想他这只金龟跑掉了。
季阳微微顿了顿,接着说道:“你前几天失去行踪的时候,余数急坏了。他托我调查你的安危。我发现,你真的是国外有钱人家的大少爷,出入境处也没有你回国的记录,只好安慰他说,有可能你有什么急事。但我直觉,你身上肯定有秘密。”
“季大律师,不劳你牵挂,我刚才已经和余数谈得非常清楚了。”霍彬的心情显然不好,他刚刚被人打了一拳,现在又听见这个以前见过几次面的名律师带着温和却给人压力极大的教训口吻说他,自然更加不快。
余数曾经和他与季阳,还有对方口中那位夏沫吃过饭,他对余数为数不多的朋友自然也挺上心,表现得极为友好。但眼前这个聪明的律师似乎本能地对他怀有少许戒备,时常话中有话地提醒余数不要陷得太深。不过对方虽然可以轻易查出他的真实身分,但也不一定知道他和杜涛是兄弟。
霍彬哑然失笑,如果余数也像季阳这样睿智,这样有能力自己创业,还取得成功,那么他不一定能骗得了那个贪心的男人吧?
“你说,你们谈清楚了?那余数呢?他是一个相当有责任心的人,应该知道我叫他来见证这幢房屋的捐赠转让手续,不会无故离开的。”季阳狐疑地看着霍彬,似乎在衡量眼前这个一脸骄奢,与以前的温和大男生完全不同的青年所说的话是真是假。
“你说什么?他把这幢旧别墅捐了?他捐给了谁?怎么可能?他那样钻在钱眼里的人,怎么可能舍得动这笔不动产?”霍彬大吃一惊,这是一个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意外事件,下意识脱口否认听到的事实。
“我想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你与余数在一起这么久,难道还不清楚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吗?他照顾杜涛,仅仅是太喜欢那个所有人都不愿负责去承担的重担罢了。他拒绝继续研修的机会,拒绝去知名的企业工作,这么年轻就背负了一身的债务,只是为了得到杜涛的回应与心意。”
季阳皱眉说道:“只可惜那个男人最后还是懦弱地逃离了他,还用这些东西来侮辱他的心意,他又怎么可能接受杜涛的馈赠?以前我替他拿主意,将这里租给你半年,也是不愿他像个傻瓜一样继续过着苦日子,希望能帮助他改善一下生活。当时,他整个人都被杜涛自杀的阴影笼罩,快要崩溃了。否则,他连出租这里也不会允许的。”
“那,那杜涛养父母有些财产被折成现金的两百多万,余数为什么汇进了他父母和一些人的帐户?”
“你真是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有钱大少爷啊。你以为一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手里没有一点儿积蓄,他怎么可能维持一个植物人生存下去的高额治疗费用?”
“你的意思是……”
“你总算猜到了。不错,余数当年向他的父母和地下钱庄都借了钱。他那时还不能自己赚钱,不得不用这样的方式为杜涛筹集治疗费,否则他不可能撑下去。”季阳说到这里,微显怒意的语声才变得稍微缓和了一些。
“你知道吗,余数的父母从小抛弃了他,各自组成新的家庭,根本没有在乎他的感受。余数这个人外柔内刚,本来不想去找自己的双亲帮忙,但为了杜涛还是去了。他此后辛苦赚钱,节衣缩食,不断分期归还地下钱庄的高利息,还有支付医疗费与自己的生活费用。霍先生,你倒是说说,他用杜家的钱去归还以前借的疗治费用,没有动用额外的一分钱,这算不算合理?”
霍彬茫然,他只能顺着季阳语声不高却咄咄逼人、显得极有分量的话点头。他这时有些不知所措,一直被他认为是那么不堪的余数竟然与他想象中的完全相反,不仅痴得厉害也笨得厉害,为什么只因为喜欢一个人就做到了这样的地步,让自己受到那么多的痛苦与折磨?
如果没有杜涛,或许余数现在过得非常好,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悠闲自乐。
也是啊,如果没有他,余数已经重新展开了完全属于他的人生,而不是想尽办法去筹那一百万……
胸口蓦然紧了紧,心痛余数过往的霍彬想到了一个更加现实的问题,他不由自主脱口问道:“如果他没有拍卖这幢别墅,那他从哪里借到的钱给我举办画展?”
季阳皱眉想了想,他不清楚余数和霍彬之间的事,不明白这个有钱的大少爷怎么还需要余数为其凑钱。不过律师沉稳的脸色随即微变,“地下钱庄!”
霍彬的神情也变了,既然当年余数向地下钱庄借过钱,事后又归还了,那么那些暴徒肯定会乐意再借一笔钱给老客户周转。
难怪余数有些担心,他的画能不能被收藏却不是为了赚取利润,而是想早日把这笔危险的资金还回去。他当时,怎么能报着游乐的满足心态去鄙视一心一意为他着想的恋人?
陡然又想到余数似乎曾经提到的还钱期限,霍彬更是焦急,他顾不得和季阳多说,在这个律师严厉的责备眼神之下几乎是狼狈地钻进轿车,吩咐身边所有的人发动一切力量,尽可能快的找到余数,确保恋人的安全。
一周过去了,霍彬憔悴了不少;那一日,季阳没有明说,但他早已明白了。
余数就是那种特别缺乏关爱与安全感的人,一旦有人对他好,那个男人就傻傻地陷进去,不顾一切地付出,只想全心全意回报认可的人。
霍彬知道,余数以前对杜涛是这样做的,对他也是这样。不,余数对他付出的更多。因为正是他让那个男人满以为得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但这种温柔的背后却藏着险恶的用意……
余数一定不会轻易原谅他了吧?他像个自诩的神那样去审判别人,玩弄人心,自以为是地评价与惩罚他认为有过错的人。这样做的后果,却是硬生生逼一个真正爱他的人,永远离开了他的生命。
霍彬现在知道了,他为什么就算是在误解余数的时候,也想在惩罚结束之后和对方继续下去了。不是因为他的假戏真作,而是他仅在余数一个人身上嗅出了温暖与渴望,还有希望和他共同守护幸福的味道。
在余数那里体会到的感觉,不是以往那些他用金钱买来的性伴侣能给他的。
只可惜,他在那时认定了那是余数知道他有丰厚的家底之后,刻意卖力的表现与讨好罢了,最后也是他自己愚蠢的亲手将这段在嘴中从不肯承认,却渴望了很久的真爱葬送了。
不,还没有完结!
霍彬紧紧捏着拳头,努力迫使他从自责与痛惜中振作起来。他觉得只要找到余数,只要好好向对方道歉,只要再来一次,真正用心对待那个男人;说不定,余数和他还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无论如何,只要有一线希望,他都要尽力让余数重新选择他,并且不会再受到伤害,更不会感到后悔和痛苦。
“少爷,我们找到余先生了。”霍彬的保镖脸色复杂地走进来,向发呆的主人汇报。
“他在哪里?你们把他带回来了?快让他进来!”按捺不住的霍彬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一扫之前的颓丧,眼睛兴奋得发光,情不自禁地扭头看向门口。
“唔,少爷,请你先做好准备。因为,因为余先生的状况有些不太好,他不能来这里见你,他目前在医院。”
霍彬看着向他禀报的人脸色沉重,目光游离,立刻有了一种非常不妙的感觉。他顾不得再问,连声命令眼前这个人快带他去余数身边。
不消一会儿,霍彬站在了市私立医院的重症室外面。
“这就是我让你们寻找的人?”透过明净的玻璃,匆匆赶到这里的霍彬看着静静躺在床上,被医生和护士团团围着,脸色惨白到几乎让他认为是死人的伤者,脸上和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喜悦,他用了最大的力气克制身体没有颤抖,好半天才有理智厉声发问。
“我让你们完好无损地把他找回来,而不是让他变成这副模样!他,他究竟怎么了?”
“余先生,失去了一只肾脏。”
霍彬的瞳孔猛然缩了缩,他飞快转头瞪着接话的人,目光中充满了震惊与怒火。
“不仅如此,医生说余先生之前接受的活体取肾移植手术做得并不完善。那位实施手术的医生没有使用腹腔镜和超声刀,事后也没有及时做好相应的消炎止血处理,有些像无照医生的行为。所以……”
“所以什么?”霍彬紧紧盯着被他的目光吓住,因此停口的人,不知道自己的脸色和眼神看起来有多么可怕和疯狂。
“所以余先生接受的不是原本4至5天就可以恢复出院,创口极小和出血极少的高科技手术。失去那个肾对他的伤害极大,好像产生了感染,引起类似并发症的症状……医生说,他们正在尽最大努力,希望可以挽回余先生的生命。”
“少,少爷,不过这只是余先生受到的一部分创伤。医生检查之后还说,余先生少年时有可能吃过不少苦,所以他的胃部和一些肌肉都有损伤,此后必须要加倍好好调养,否则很容易让病情恶化,造成严重的后遗症。”
“余先生的头部和身体各处都有被钝器殴打的迹象。尤其是他的脑部有大量积血,压迫了神经组织。医生说,就算他奇迹般恢复了意识,能够清醒,但此后对他的思维与行为能力都有折损,很有可能会造成失忆或是大大减弱某部分由大脑控制的行为能力。还有就是,余先生有可能在精神方面会表现出不足与缺陷。”另一位保镖看同伴在霍彬的压力下不敢继续说话,他只好在一边小心翼翼地将余数的情况补充完整。
“你们胡说!他是那么坚强的人,怎么可能会在精神方面有问题?他会好的!有很多人都失去了半边肾脏,有很多人也有胃病,但他们仍然活得很好。我大哥也曾经从植物人的状态中醒过来,他也一定没有问题的。你们说,是不是这样?”
突然暴怒的霍彬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声大吼,吓得这些长年跟随他,从未见他动大怒的保镖们都噤口不语。路过的护士战战兢兢地提醒神情恐怖的探望者注意控制情绪,不要影响医生施救,霍彬这才勉强又稳定下来。